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综]穿越成康敏 作者:岁月如刀 文案 现代女性穿越成康敏,没康敏那么变态,也没有阿朱那么善良。但有她自己的执着和真诚。 作者终于把邪恶之手伸向萧大王了,写同人肯定会有OOC的,死忠粉慎入。 内容标签:灵魂转换 江湖恩怨 武侠 搜索关键字:主角:康敏,乔/萧峰 ┃ 配角:甲乙丙丁们 ┃ 其它:同人,综 晋江银牌编辑评价: 现代小白领穿越成康敏,她不眷恋过去,也对原主的麻烦一无所知,一心一意经营自己的小日子。做点小生意,养活老爹和儿子,然后在合适的时候找一个合适的汉子……咦,前方高大威猛武艺超群的大侠,你好有型啊,求娶! 本文前期围绕着康敏与乔峰展开剧情,后期儿子的支线慢慢展开。作者用朴拙的文笔描写了稍显冷漠世故的康敏遇上慷慨豪迈的乔帮主之后有爱的互动,随着故事的发展,改变乔峰悲剧的命运。 ================== ☆、第01章 啪! 几案上的茶盅跳了一下,几点热水溅在拍桌的老者手上。 康喻忍住灼热的痛感,维持面上一派怒色:“把你那闺女叫出来大家看看!” 族长康喻的弟弟康唶怪笑道:“极是极是,把你女儿叫出来看看肚子有没有大就知道有没有怀上野种了。” 身后高颧骨尖下巴约莫三四十岁的妇人尖声附和:“咱们说这么多都是废话,召兄弟,为了侄女儿清白,还是把侄女儿叫出来吧。” 余下众人纷纷大声鼓噪着,让康召把女儿叫出来。 康召一向老实巴交,讷于口舌,当下压力骤增,无意识的抹去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水,勉强道:“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怎么能见外男!她以后可还要嫁人呢!哥哥嫂嫂们,你们放过她吧……”最后一句带上了哀求。 可惜花厅里的人没有一个同情这满面风霜的中年男人。先时说话的妇人冷笑道:“什么事得看什么情况。未婚先孕,与人通奸,十里八乡都知道了,丢的难道是你们一家的脸?!丢的是全村的脸,你那伤风败德的女儿——叫康家的姑娘可怎么见人啊……呜呜呜……”妇人突然用袖子捂着脸,呜呜呜的哭声尖锐刺耳。 族中除了不守妇道的女人,尚未嫁娶的后辈婚事不顺不说,族中个人都抬不起头来。 康氏族人在康唶妻子的呜咽声中脸色越加难看。 康喻又重重的哼了一声。 康唶凛然道:“召兄弟,把侄女儿叫出来吧!”眼角扫过墙边的花梨木桌椅,架子上的玉石盆景,窗上糊不知名的窗纱。 比秀才老爷的衣服料子都好! 侍弄茶水的小丫头才□□岁,吓得瑟瑟发抖,躲在墙角。 见康召不语,康喻指着那小丫头道:“去,把康敏叫出来。” 小丫头战战兢兢,不知所措。 康唶妻子放下袖子,泼辣的扯过那小丫头:“给老娘带路,你们男人不好意思进去,老娘是女人,老娘进去把那个丢脸的□□捆出来。” 小丫头哇的一声哭了,康召连连叫道:“唶嫂子,唶嫂子,你这是做什么呀……” “不用捆了,我自己出来!”一声清脆的声音传入,众人齐齐望向花厅门口,一个小巧玲珑年约二八的少女款款走来。 少女眉目清秀,琼鼻樱唇,行步如弱柳扶风,最重要的是她身姿窈窕纤细,小腹平坦,绝不是身怀有孕之人。 “唶二婶婶,侄女儿出来了,有什么就问侄女儿吧。”少女面色温和,不见怒色,走到康召身前,声音里才带出几分愧疚担忧:“阿爹,你怎么样了?”将康召扶至座前,然后转身面向族中叔叔伯伯婶婶嫂子们。 唶二婶婶的目光从她进来到现在一直死盯着她的小腹,仿佛要看穿那层皮肉,看到肚子里究竟有没有一个胖娃娃。 康喻康唶迅速交换了眼神。 康喻轻咳两声,道:“既然你出来了,就说说看。前日你家丫鬟去邻镇药铺买堕胎药是怎么回事?”毕竟是对着晚辈侄女,口气比对着康召要好不少。 康敏不动声色:“哦,竟然有这样的事。我家的丫鬟,不知道是哪一个?又是谁看见的?丫鬟买堕胎药,何以劳动众位叔叔伯伯婶婶?” 唶二婶婶的目光移到康敏脸上。冷笑道:“你家里的三个丫鬟一个八岁,两个十岁,用得上堕胎药么?不是你,难道是召弟妹?”她的手对屋子里的摆设指指点点:“瞧瞧这屋子里的东西,那样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负担得起的?召兄弟地里刨食,十辈子也置不下这么大一份家业,还不是你那奸夫送的?” 康敏容色柔和:“哦……怎就见得是堕胎药是替侄女儿买的?还如此大张旗鼓的闹上门来,婶婶生怕别人不知道康家出了个败坏门风的女儿?”康敏哀怨的叹气:“别人家出了丑事都是藏着掖着,唯独咱们族里是大声嚷嚷出来生怕没人知道似的,看着不像亲人,竟是仇人,不单单要逼死人,还要阖族抬不起头做人……唉,侄女儿真是不懂……” 康喻的脸色冷了几分。 唶二婶婶冷笑,正要说话,康敏及时抢过话头:“侄女儿真是无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竟然无端端一盆污水泼过来,叫人躲都没法躲,冤死人了……” 她小腹未显,腰肢纤细,看起来的确不像怀孕之人。 有几个老实的族人脸上露出疑虑之色。 康唶怒道:“还狡辩,人证物证都在。早两年你们全家从山里搬出来我们就奇怪,后来数次有族人看见陌生的青年男子出入你家,打扮富贵,出手阔绰,你家的日子也渐渐好过起来。你们家原来是什么境况族里谁不知道,过年连块好布都扯不上,再看看如今!哼!你家丫鬟抓的堕胎药就是铁证!” 康唶越说越激动,唾沫四溅,指着屋子里的摆设,向族人们说这样值多少银子,那样值多少银子。 唶二婶婶阴阳怪气的补充道:“以前连条花布裙子读穿不上,这才几年绫罗绸缎都穿不完了吧。” 康敏今日穿的是鹅黄色的袄裙,腰间系着樱草绿的丝绦,鬓边一朵粉色的精致绢花,整个人淡雅俏丽。她不知道身上的衣服是什么料子,但摸起来手感不错,应该是好东西。她想起自己出来时卸下的镯子簪环玉佩,心里无比郁闷。 今日来的族人们说不上衣衫褴褛,但是两厢对比,一个富裕,一个寒酸,十分明显。 “也不见召兄弟变本事了,纳闷了好几年,如今才知道原来是侄女儿挣下的好家私啊……”唶二婶婶道。 “原来是卖女儿……” “说不定是暗娼……” “下贱……” “丢人……浸猪笼……” 眼见族人们的神色又变了,康敏花了大力气才维持住云淡风轻的表情。“唶二婶婶是神仙还是县太爷?说什么就是什么。说我爹卖女儿就卖女儿么?” “你再狡辩也没用,今天就要把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小贱人浸猪笼。”然后这份家私当然就归了族里。 康唶夫妇心有灵犀。 堂下持绳索棍棒的两个男人就要上前。康召急忙把女儿掩在身后。 康敏哇一声像丫头那样哭起来:“谁家族人似这样问都不问带着绳子逼上门来要把侄女儿浸猪笼的?老天爷,你睁开眼看看,看看这些颠倒黑白谋财害命的人吧。什么男人什么堕胎药,不过是借宿的路人非说是奸夫,不过是补品非说是堕胎药,爹爹发了财就冤枉侄女儿做暗娼……天啊,这是亲人吗?这分明是仇人啊,要杀人夺财的仇人啊……” 康喻坐不住了,虎着脸道:“胡说些什么?” 族人们发出嗡嗡嗡的窃窃私语之声。 康敏见康喻发了话,慢慢收起眼泪,哽咽道:“这几日家里就去过一次药铺,买的红花。所谓堕胎药可是指它?” 唶二婶婶得意:“承认了吧——” “红花的确有令怀孕妇人堕胎之效,去人也有养颜美容的功效。我不过是看书里这么说,好奇令丫鬟买来试试,谁知竟惹出好大一场冤枉……呜呜呜……”康敏眼泪汪汪,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康氏族人不是农夫就是樵夫,大字不识一个,一辈子走得最远的就是镇上,虽然住在山脚下,也没有以采药为生,哪里知道红花还能养颜。 “叔叔伯伯们不信,随便找为大夫问问即可,连问都不问就上门来这样逼迫,可见是不拿我们父女当亲人,不知道存的什么心思……” 红花真的还可用作补品?! 看康敏言之凿凿,还说可请大夫证明,不像是胡说的。康喻有些迟疑,待听见康敏说“不知道存的什么心思等语”心虚了,缓和道:“这不是上门来问了么。” 康敏道:“有这样明火执仗,大白天带着绳子棍棒来问的么?” 康喻哑口无言,康召悄悄的扯扯女儿的袖子。 康唶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还有人看见你家里出现陌生男人呢!还有这份偌大的家私来历不明,怎么解释?” “对啊对啊……” 康敏咬牙,心中咆哮‘关你屁事’。可是在这个族权大于天的社会,她只能柔弱的哭诉申辩:“难不成我们家买根线也要向族里报告不成?谁家过日子鸡毛蒜皮的事都要向族里说?是,我爹是没本事,可是架不住运气好呀,原本是怕遭人嫉妒所以没说,今天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阿爹,女儿也只好说出来了。” 康召愁苦又茫然,面对女儿,晕晕乎乎的。“啊?” 康敏本来也不指望康召帮腔,继续声泪俱下的哭诉:“这是祖上积德,我爹只会种田养羊,当然发不了财,可是谁能料到咱们家就有这样的气运呢?那会儿发水,沤烂了屋子,我央阿爹重新给我起屋子,竟然从地里挖出一箱珠玉。我们不敢声张怕引来盗匪,索性举家搬迁,原想着慢慢做出富裕的样子,待不那么扎眼之后也接济接济族里,天降的财富也不能独享了好歹要积富么,呜呜……前几天我爹还说要给族里修祠堂买祭天,尽点心意。没想到……呜呜呜……没想道我的叔伯婶娘啊,竟然拿着绳子上门要逼死我呀……呜呜呜……那所谓陌生男人,要么就路过借宿的,若不是,八成就是我爹找的那位帮我们出售珠宝的商人……呜呜呜,我恪守妇道,别说出闺房见陌生男人了,到现在连人家姓什么都不知道呢……” 修祠堂,买祭田氏诱之以利,哭诉喊冤是动之以情,所有的证据都找了合理恰当的理由一一辩驳,唯独那什么挖出金银财宝听起来太荒诞——不过这也不是没听说过的。只是康家几代穷光蛋,能挖出哪个祖宗埋的宝呢? 康敏一边柔柔的哭泣,一边悄悄打量众人的神色,看到康喻松动,康唶阴郁,余下或同情或艳羡或怀疑或鄙视的表情,心里也是忐忑不安。 这临时瞎编的东西的确少了技术含量,能不能混过这一关呀?她可不要被浸猪笼! 康喻的儿媳妇,人称小诺嫂子的,为人热诚,对公爹和二叔的算计也有几分明了。今天看了这么一场热闹,对康敏这个妹子还是比较同情,虽然挖出宝贝一说还有可虑之处,但是事先不问情由便带着人马明火执仗的逼上门来的确不妥——她两口子有两个女儿呢,有个未婚先孕的堂姑姑还要不要嫁人了。 当下便道:“公公,看来中间的确有误会,敏妹妹性子软弱,也不像能做出这么不知羞耻的事来。”和她交好的几个妇人也点头附和。 终于有人替她说话,康敏微微松了口气。 康唶不服气,嚷嚷道:“咱们祖上数三代也是一个爷爷的,偏偏就让召兄弟挖到了宝贝,大伙儿觉得能信么?” 当然也有不信的附和他。 康敏有了点底气,上前两步,扑通一声跪在族长康喻面前,哀求道:“大伯伯明鉴,侄女儿真是冤枉的。说来说去,唶二叔叔就是怀疑侄女不守妇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如请大夫来为侄女儿把脉,证明侄女儿的清白!” 此言一出,好多半信半疑的人顿时相信康敏是无辜的了。唯独康召眼中透着慌乱。康唶看到康召的模样,正要说什么,康敏又道:“为了避嫌,这大夫就由叔叔伯伯们去请,事后无论结果如何,侄女绝无怨言!” 康唶郁闷的把话咽了回去。 ☆、第02章 半夜里,康敏利落的收拾家当。 “不走不行,你要看着你女儿被浸猪笼?” 衣服带几件换洗的就行,金银首饰必须带走,剩下的名贵摆设大件的家具留下。 康召看着女儿收拾,一脸愁容。 康敏收拾出了两个大包裹,拎了拎,好沉。只好打开,再一次挑捡。“阿爹,你别光坐着,来帮我看看啊!” 康召这才结束了梦游般的状态,忧心忡忡道:“咱们往哪里去啊?人生地不熟的……”他一辈子就山上山脚的待着,最远也就去过十里外的镇上,对外面的世界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随便哪里,反正比留在这儿等死好!”康敏不客气的说,麻利的把包裹重新打结。看康召还是那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康敏有点不耐烦了。“您还犹豫什么,不走的话你女儿就要被浸猪笼了,一尸两命!” “一尸两命”四个字让康召打了个哆嗦。性命攸关,康召终于开始帮女儿清理财产了。康敏不客气的指挥:“别装那么衣服,哎呀,那对瓶儿那么重……什么汝窑?不懂,带金银就行了!” 康召满头大汗的帮女儿翻捡,对女儿不甚尊敬的态度毫不在意,似乎习惯了。 当然习惯了,康召死了老婆,就一个闺女,不但不重男轻女,对唯一女儿百般疼爱,女儿不要后娘,康召就拒绝了所有说亲的人独个儿拉拔女儿长大。女儿出落漂亮,他疼爱有加,疼爱到了女儿未婚先孕也舍不得说一句。康家里,康敏说什么康召就听什么,无论是搬家还是堕胎,康召都没有意见。就像现在,康敏说要收拾财物逃跑,康召尽管愁死了,还是乖乖听话,父女角色完全颠倒。 尽管康召如此听话,康敏还是郁闷得要死! 她倒霉啊!倒八辈子霉了! 穿越就不说了,反正她五岁的时候亲爹妈就离婚各自嫁娶把她当皮球似的踢来踢去没什么好挂念的。同学朋友什么的也各自有各自的生活,相亲相回来那未婚夫也还没领证。可是她刚刚付了首付的房子,那是她的血汗钱啊,也不知道便宜了没良心的爹妈还是未婚夫。 虽然她一点儿也不想穿越,这古代没空调没电视没电脑没抽水马桶没小说……她还倒了八辈子血霉穿到一个未婚通奸的女人身上。通奸就通奸吧,奸夫跑了,她怀孕了!长再漂亮也划不来!这是古代!这是要命的! 要不是刚传来那个月她折腾来折腾去的想穿回去还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呢!没tt的古代真苦逼!犹豫害怕了两个月,终于决定冒着生命危险买药打胎,尼玛,被发现了。她穿过来,连康家的亲戚都没认熟,怎么知道药铺那个小学徒就是原身二堂叔的小儿子的邻居! 没得说了,先糊弄过去,跑了再说!浸猪笼这种死法她才不要! 古代的夜晚没有路灯,也没有宽敞平坦的水泥路面。出了他们住的小镇就是坎坷的乡间小路。借着微弱的月光,康敏和康召互相搀扶,深一脚浅一脚的跋涉。高高低低的灌木杂草,黑黢黢的像隐藏了可怕的怪物。潜伏在黑色中奇怪的声音时而响起。康敏不停的安慰自己那只是虫叫鸟叫,才能克服对黑暗和未知的恐惧。 漏夜赶路,不敢照明,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几次险些被藤蔓石块绊倒就不说了,凌晨时分最黑暗的时候她差点走到了猎人布下的陷阱里。谢天谢地,有个原装的古代爹拉住了她。看到天际露出浅浅的白色晨光,康敏几乎热泪盈眶,她早就认识到自己的决定多么鲁莽,哦,她并不后悔,留下不走的话,大夫一把脉她就会露陷,等待她的命运就是浸猪笼。不过,要是她能知道古代赶夜路这么艰难的话,她起码能准备得更充分一点,比如说抹点防虫的药水,比如说换掉这累赘的长裙,比如说吃饱喝足…… 终于走到有人烟的地方,康敏的形象已经异常狼狈——裙摆被树枝灌木划成一条一条的,手臂额头也同样带着血痕,头发里插着树叶,脸颊黑一道白一道,手指缝里全是泥沙,她的腰已经直不起来,双腿发软,身子不停的哆嗦。 一个晚上只吃了个冷冰冰的馒头,不停的赶路,夜晚的低温超过了她的想象。如果不是有康召,她肯定会更狼狈。 又冷又饿,顾不得可能会出现的追兵,终于走到镇上,康敏激动地热泪盈眶,只想停下来休息。父女俩找了家最近的客栈,什么都不管,一锭银子仍在柜台上,把店家脸上的鄙夷变成热情,送他们到上房,热水,饭食不待吩咐便送去。 吃饱喝足洗了澡睡个天昏地暗。康敏终于恢复了元气。 父女原本商量往信阳的方向走。那是个大城市,康敏秉承“大隐隐于市”的原则,防止着万分之一被康氏族人抓回去的可能。休息够了出房门一打听,从这个小镇到信阳城还有走七八天。康敏现在的这个身体比现代那个还娇弱,现代的时候好歹还能踩着高跟鞋追公车,可是这个呢?昨晚走了几步就气喘吁吁,走一会儿歇一会儿,中间康召还背着她走了一段才赶到这小镇。 康敏回到客房,揉着酸痛的一双长腿,脸色比苦瓜还皱。 他们在小镇休整了一天,准备了干粮清水,康召出去打听有支小商队也要往信阳走,父女俩租了商队的一辆骡车,慢悠悠的重新上路。 在小镇上没见到康氏族人的踪迹,想来她留下的财物起了作用。大约那群人正在争抢父女俩的财产,根本没时间也没心思追赶康敏。也不知道那栋雅致的小院便宜了谁!她把房契留下的目的正是为了让康家的族人见财起意,最好你争我抢互不相让,给他们腾出逃跑的时间。如果效果更好一点的话,也许康氏族人分刮了原身的不动产,就放过原身父女了呢! 跟着商队走比徒步赶路好了十倍百倍,尽管骡车里堆了半车的货物,但是在晃晃悠悠的车厢里半躺着,从帘子向外看着青青的田野或茂密的树林都十分惬意。 康敏换了身衣裳,身上的伤也擦了从商队女眷那讨来的药膏。路上为了方便,康敏将一头及腰长发编成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两三岁。 穿越还是有福利的,这具身体比康敏真正的样子好看许多。简直就像爱情电视剧里的弱柳扶风的女主角。而且年龄也小了五岁。 车厢出入处在车厢尾巴处,帘子分挂两侧,康敏坐在车板上,靠着背后的货物,两条腿随着车队的前进的节奏一晃一晃的。秀丽的佳人,成为车队中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有意无意的,男人们的视线总会从此处擦过。 肚子里的小家伙十分给力,从出来到现在都没有闹腾。中午商队停下来休整,康召还借着商队的锅炉给康敏熬了红枣粥。 红枣粥当然比干巴巴的干粮好吃。康敏喝着香甜的红枣粥,耳边传来康召的絮絮叨叨:“可惜了家里的燕窝……好东西啊……将就点……没不舒服吧?不舒服一定要说,阿爹给你找大夫……” 康敏几乎要把整张脸埋在粥碗里,以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 她没有忘记昨天晚上这个中年男人是怎么照顾她的,没有这个名义上的阿爹,昨晚她的腿都不知道摔断多少次,饥寒交迫至少也会大病一场。记得她刚穿到这具身体时,对这个无限制纵容女儿的父亲半点好感都没有。对自己的女儿唯唯诺诺百般顺从,家里什么都是女儿做主,连弄出未婚怀孕这种古人眼中天大丑事也舍不得责怪。简直就是在现代康敏最厌恶那种养而不教的不负责父母。虽然她没有接收原身的记忆,但是从下人的言行中可以看出原身对这个父亲也没多少尊敬。康敏憋着气,对名义上的父亲也一直缺乏尊敬,颇为不耐。 现在端着这碗来之不易的红枣粥,惭愧得没法抬头了。 尤其是她还占据了对方唯一的女儿的躯体……愧疚中又夹杂了心虚。甭管她有多不满意这场穿越,但是,但是,这具身体是人家女儿的,唯一的女儿,却由她这个不相干的灵魂享受了一番赤忱的父爱…… “别急,爹熬了一锅呢,不够还有……”康召慈爱关怀的声音仍在耳畔,康敏已经收拾了突如其来的伤感。她一直不是伤春悲秋的个性,既然认识到了自己的错处,那就改正,哪怕无法当做父亲来尊敬,起码也要客气点,怀着感恩的心。 “别只顾我了,您吃了吗?”康敏别扭道。 不知道是不是闺女的关怀来得太突然太意外,康召明显愣了下,然后结结巴巴的试图用更柔软更慈祥的态度道:“还有,你先吃、你先、你先。” 连着说了三个你先,康敏心一酸。这个父亲还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变成了孤魂野鬼,要是知道了得多伤心呀。 康敏有心再说几句话表达一下自己的关心,可是怎么也说不出来,就是心里酸酸的,麻麻的。 只听康召小心翼翼的道:“敏敏,到了信阳,还是给他捎个信儿吧,这毕竟是他的骨血,你也得有个名分啊!” 康敏顿时收起了满腹的心酸愧疚,柳眉倒竖:“不行!”想让她去做小妾,不可能! 穿来这些日子,康敏虽然一直折腾着要穿回去,但是对于原身的情况也没忘记打听。那点狗屁醪糟的破事,三两下就打听出来了。康唶夫妇说的出入康家的陌生男子就是原身的奸夫。而且两人已经“勾搭成奸”两三年了。那个男人每年都会来一段日子,据说家里有妻子善妒,所以不敢把人领回去,只好当外室养。似乎那个男人是个富商还是官家公子之类的高富帅级别,出手大方,就如康唶夫妇说的那样,以前连过年扯块布做新衣服的钱都没有,这两年买屋置地,落下好大一份家私。 康敏不是道德模范,也清楚古代和现代社会风俗的差别。从现代人的角度来看,原身未婚和有妇之夫谈恋爱,是人人喊打的小三。从古人角度来看,原身未婚通奸伤风败俗。怎么都不算好事。 康敏发现怀孕后也想过去找那个男人,至少把孩子给对方吧。可是这个男人家有妻室,据说是个妒妇,要知道了自己的存在哈不定怎么处理自己呢!古代妾通买卖,她也没兴趣做小三,咦,好像还有分良妾贱妾的? 管她呢,反正从种种迹象看来那个男人也不是什么好货,她才不要把自己的命运托付给一个好色不负责任的男人身上。 一听康召说捎信给那个男的,康敏哪里有好气。但凡那个男的肯为原身想一点儿,也不会让她沦落到这般地步。康敏对原身各种烦心,对这个男人简直就是厌恶了。这是古代,女人总是弱势的。 反正康敏坚决反对找那个男人。 康敏反对,康召就没辙。因为只有原身知道怎么联络那个男人。身为父亲的康召,居然只知道那个男人姓段,住在南边儿。 好吧,康敏不得不承认,她不想联系那个男人也有联系不上的原因。她没有继承原身的记忆啊!这该死的古代,她一边逃还要注意言行举止以免被古人当成妖怪烧了! 康敏咬牙切齿!穿越带来的憋屈郁闷又被勾起来了。 康召误以为康敏的坏脸色是针对他,神色黯淡。往常也就算了,可是康召不必康敏这个换了芯子的伪古人,他活了半辈子,独自拉拔女儿长大成人,又当爹又当年,深知世途艰辛,所以还是顶着康敏的脾气道:“敏敏,听阿爹一句劝,到底是孩子的亲爹——” 他话还没说完,马车外一片嘈杂,几道狼哭鬼嚎的声音此起彼伏:“有强盗啊——快跑啊——” 康敏被吓一跳,手肘撞上车壁,碗跌落,粥撒得到处都是。康敏父女顾不得粘在身上得粥水,掀开车帘朝外望去,只见不知从哪里冲出来十五六个大汉,尽皆披头散发、衣衫褴褛,要么手执砍刀,要么握着长枪,将商队的二十来人冲得七零八落。 商队的老板离康敏父女栖身的货车不过十来步远,眼见强盗来袭,大声呼喊道:“小的有仪程奉上,求各位大爷手下留——” 情字还没说出口,便被一柄飞刀刺进胸膛,再也说不出话来。 鲜血顺着他的胸膛留下,染红了脚下的泥沙。 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何曾见过如此鲜血淋漓的场景,这和电视电影的画面不同,这是真的!真的杀人! 康敏倒吸一口气! “啊……” “饶命……” 商队的人有的抓起木棍抵抗,有的吓得落荒而逃,有的跪膝求饶。康召抓着康敏的胳膊,语不成声:“跑……咱们……快……快跑……” 康敏被动的被康召拉着下车,结果两人都在哆嗦,慌忙中跌落在地。 “老大——这儿有个小美人——”一个脸上带疤的中年强盗看到了康敏父女,大声喊道。 康敏心中发寒,急忙爬起来,换她拉着康召拼命往后跑。 “小美人,哪里跑……”身后油腻腻的声音掺杂着狞笑。 康敏不敢回头看,眼睛盯着前方,用尽所有的力气奔跑,她虽然没有经历这种事,可不妨碍她清楚如果跑慢了会有什么后果。 可惜这具身体实在不争气。前天晚上光是赶夜路就几乎去掉她半条命,身娇肉贵的,跑得过那些亡命之徒。 没跑多远,父女俩就被追上了。 五六个强盗手里拿着武器,面目狰狞,将父女俩围住。“好漂亮的小娘子,比飘香院的头牌还漂亮,咱们赚大发了。” 另一个色眯眯的盯着康敏的胸部,道:“老大,不如咱们现在就睡了她,我等不及了!” 康召听见这些不堪入耳的话,急忙将康敏护在身后,求饶道:“各位大王,小的父女身上还有些财帛,全都给你们,求你们绕过我们父女吧。” 身上穿得好些,拿着两把斧头的男人似是头领,哈哈狞笑道:“钱我们要,人我们也要。”说着上前。 ☆、第03章 “女儿快跑!”康召朝头领扑去。 “死老头,闪开!”头领一脚把他踹开,但康召受了一脚仍然死死的抱住头领的右腿。“敏敏——快跑——” “不要——”康敏不由自主的惊呼,但她已自身难保。剩余的四个强盗慢慢慢慢向她靠近。康敏在他们猥琐的目光中瑟瑟发抖。 为什么别人穿越总在太平盛世,不是小姐就是公主,自己穿越不但是个□□还要被劫财劫色!!!老天爷,我诅咒你八辈祖宗!!!!! “救命啊——”康敏绝望的喊。 身后惨叫声不断,是被杀戮的商队众人吗? 为什么? 康敏鼻端几乎可以嗅到强盗们身上散发出恶臭。 求人不如求己,没人来救我们,但我不会束手待毙。康敏哆嗦着握紧掩在衣袖中的发钗,在其中一个强盗朝她扑来时,尖头对准他的胸口用力刺下去。 “嘶——臭娘们——”强盗的胸口被划破。但也只是划破而已,金钗的太软,虽然不是纯金,杀伤力也远不如它看起来那么有效果。 康敏膝盖一曲,向上狠狠的撞去。 “嗷……”搂着她的强盗捂着裆部往地上倒去。 “老三!”其余的强盗们惊呼。 头领唾骂一句,右手高举,斧头的锋刃对准脚下的康召闪烁着凛凛寒光。 “不——”康敏恐慌的大叫。 身后一枚小石子划破空气,如利箭办直击头领,竟然将他逼退三四步。随即令一枚小石子打在他手腕上,斧头应声而落。 “恶贼,还不束手就擒!”康敏只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呵斥。除了被她踢到子孙根的那个外,围着她的其他三个强盗,两个上前一边抓住她的一只胳膊,另一人急忙去扶他们老大。 康敏死命挣扎,只听噗噗两声,抓住她胳膊的两个强盗倒地,四枚小石子从他们身上落下。 康敏惊魂未定,好不容易站稳,看见康召蜷缩在地上,心猛的一沉,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康召身边,扶起他,掌心贴在他左胸处——她松了口气,幸好还有心跳声。 就这么眨眼的工夫,方才还张牙舞爪的强盗们已经全部唉哟唉哟的躺在地上了,从施暴者变成了求饶者。 救人的是两个男人,皆是一身洗得发白的褐色布袍。稍微年轻点的那个约莫二十三四岁,身材甚是魁梧,浓眉大眼,国字脸,正气凛然。他的目光如冷电般逼人,转向康敏父女时却转瞬间变得亲切和蔼。康敏挤出一个微笑,却见他火烧般把头撇开。 康敏的笑容顿时僵硬了。 男人扭着头,把外袍脱下来递给康敏:“姑娘,不嫌弃的话,请你先披上这件袍子。” 康敏脸一红,连忙低头检查,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终于发现胸口的衣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撕开露出了锁骨和一片雪白的胸膛。绝对不如现代的无袖连衣裙露得多。 啊,保守的古代人。 康敏从善如流的接过那件原本应该是藏青色的棉布袍,覆在身上。“好了,多谢你——对了,这位壮士,还请你帮我扶一把我父亲,他被那强盗打晕了。” 男人转过头,看看康敏那弱不禁风的身子,二话不说,将康召背上,朝同伴招呼道:“王兄弟,这位老丈受伤了,咱们得快点赶到城里去。” “哎,来了。”王兄弟答应一声,拿脚踹那几个哎哟哎哟叫着的强盗。“混账,给我乖乖的走。”像赶猪一样赶着他们。 “我们是和商队一起的,他们在那边——那边还有强盗。”康敏没忘记商队的人。 背着康召的男人微笑道:“姑娘不用担心,那边也有我们的同伴,我和王兄弟听见此处的声音才过来看看,相比那群强盗也已经被制服了。” 康敏这才完全放下心来。“太好了,真是太谢谢你们了,你们是官府的吗?这是哪里来的强盗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拦路抢劫!” 男人还未说话,旁边赶猪一样赶着强盗们的那位王兄弟先哈哈大笑道:“官府?!等到官府来,恐怕只能替你们收尸啦。” 男人并未反驳,只道:“我们是丐帮的?” 丐帮? 联想到刚才拿手飞石打人的绝技,康敏可以确定自己穿越的不止是时间,恐怕还有空间。 王兄弟笑道:“姑娘,记住了,救你们父女的这位,可是咱们丐帮的下一任帮主,乔峰乔大侠!” 乔峰?!这个名字好熟悉啊……好像是哪部电视剧里的?康敏一愣,可是她平常忙于工作,很少看电视电影什么的,一时间想不起来。 “久仰久仰,多谢乔大侠救命之恩。”康敏感激道。丐帮!听名字就很厉害,这位乔大侠想必也是业内很有名的一位人物。康敏不能失礼于救命恩人,不管听没听过,古人总是常说“久仰”嘛。 乔峰微微一笑:“无需客气,锄强扶弱本是我辈应为之事,世道不平,我等有能力之人正该多行义举。” 真谦虚,康敏忍不住想看清楚他的表情,看他是真谦虚还是假谦虚。 这么一打量,康敏才发现自己的救命恩人长得还不错。他绝不是现代流行的那种雌雄莫辩的花美男。他身材高大魁梧,与娇小的康敏站在一处足足高出了一个头的距离。双目如炬,炯炯有神,似闪电凌冽,又似云雾清灵。他的肤色是常年在户外的古铜色,下颌青色的胡茬,硬朗的线条,给人十分坚毅的感觉。外袍给了康敏,只着中衣,掩不住他隆起起伏的肌肉线条,背上背负着一个人,脚步却不见丝毫沉重,气息平稳,可见力道十足,功力深厚。这是一个让人感觉可以依靠的男人。 康敏的目光久久的停留在身上,乔峰练武之人,哪怕偷偷看也会擦觉,何况是这么正大光明的看,不由得尴尬不已。虽然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可乔峰还从没被江湖女侠这么露骨的打量过。 “姑娘……”乔峰忍不住叫道。 “呃……”康敏回过神来,也有点不好意思。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已经明白自己身处古代,有些举动在现代无所谓,可在古代实在不合适。比如刚才看一个男人看得入了神。乔大侠不会以为自己是个不检点的女人吧? 啊!说起来原身确实不怎么检点……未婚先孕什么的。眼下她的肚子里还有罪证呢! 几人回到商队处,果然强盗们如乔峰所说被他的同伴们都制服了,商队的人正帮忙拿绳子捆住这些强盗。 乔峰和王兄弟的穿着打扮倒还正常,可他们的同伴个个破衣烂衫,比强盗们好不到哪儿去。分明和路上看到的乞丐打扮差不多。康敏领悟,原来丐帮就是乞丐帮。 王兄弟将五个强盗赶到一块儿,招呼人拿绳子,亲自动手将他们捆绑起来。 乔峰则将康召背到康敏指的那辆辎车上,小心的让他半躺在车板上,替他查看了一番,然后说:“令尊腰腹处有不轻的瘀伤,他毫无内力,恐怕要修养好一阵。” “乔大侠还会看病,太厉害了。”康敏钦佩的说,随即在乔峰不好意思的表情中问道:“那我父亲现在还没醒,会不会脑震荡?有没有骨折?” 乔峰迟疑:“骨折没有,可是……脑震荡是什么?是伤了脑袋的意思吗?” 康敏点头。 乔峰笑道:“没有,令尊只是暂时闭气,所以昏迷,很快他就会醒来的,姑娘放心吧。” “那就好……多谢乔大侠。”康敏道。虽然对这个便宜父亲没什么感情,可是她到底占了别人女儿的身体,这几天又享受了人家的关怀,尤其是面对强盗时,康召拼了命的保护她,她就是再没良心也不可能无动无衷。如果康召这时真的有什么大毛病的话,她岂不是要内疚一辈子。 幸好幸好! 康敏念了句“阿弥陀佛”。 “姑娘真是孝心可嘉,令尊必定会安然无恙。”乔峰赞道。 康敏脸皮厚,坦然的接受了不实的赞美。“对了,我叫康敏,健康的康,敏捷的敏,不好意思,让你一直姑娘姑娘的叫,都没告诉你我的名字。” 乔峰愣住,眼前的康敏头戴珠花,身穿襦裙,弱质纤纤,肤质白腻,一副闺阁淑女的模样,绝不似江湖女子,怎么张口就告诉陌生男人自己的名字呢?就算为了礼貌,也应该说“家父姓康”之类的吧。 可看她神情大方坦然,绝无扭捏造作,好似张口告诉别人自己的闺名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倒叫乔峰觉得自己的反应不够磊落了。 康敏爬上车厢,翻找东西:“幸好我们的东西还在,没丢。”她检查完后,找出一个蓝布包裹,摸出一锭银子,大约有十两重,递到乔峰面前。 乔峰碰到过很多次这种情形了,倒没有觉得被侮辱被看轻,只是张口就要拒绝。 “乔大侠,您救了我们父女俩的性命,按理说救命之恩,怎么报答都不为过。可是我们父女俩手无缚鸡之力,乔大侠却是威风凛凛的大侠客,想来很难有机会用到我们父女。大恩不言谢,这锭银子,不是为了报答,而是请乔大侠及诸位好汉喝酒,权作慰劳。还请乔大侠不要推辞。” 人命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上述话,康敏发自真心,怎么报答都不为过,岂是区区银两能偿还的!康敏回忆自己看过的电影,大侠都喜欢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想来乔大侠也一样吧。 嗯……数一数,乔大侠的同伴有六个人,男人饭量大酒量也大,十两银子够吗?康敏想了想,再摸出一锭十两的银锭,一起递到乔峰面前。 若说别的,乔峰肯定拒绝。但康敏说了个酒字,正好说到乔峰心坎上了。他这次奉了恩师的命令带领几位兄弟出关打探辽军情报,怕误事,一路上都没沾酒。回程时盘缠又花得差不多了,他虽然是丐帮的人,却做不出乞讨的事,自然只能省吃俭用,酒嘛,能免则免。听到康敏提到一个酒字,满腹的酒虫都在打滚。 可是施恩不望报,拿人家姑娘的钱怎么可以?! 看出乔峰的迟疑,康敏略微猜到对方的意思,既然这位乔大侠不是坏人,她索性把包裹打开,露出里面一叠银票及华光耀眼的首饰。“乔大侠,我们父女并不缺钱,乔大侠不用介意。” 乔峰不是那等扭捏之人,既然康敏却是身家丰厚,那他便大方的收下那二十两银子。“恭敬不如从命。” 康敏倩然一笑。 这时,商队的老板和王兄弟一起过来,一个和康敏一样来感谢乔峰并且奉上银钱做谢仪,一个来问乔峰是不是和商队一起进城。原来他们的目的地也是信阳城。 乔峰一行人武功高强,有他们同路,自然不用再担心路上的安全。康敏忍不住用期望的看光看向正被老板苦苦哀求的乔峰。 乔峰注意到康敏的目光,心内一笑,嘴上道:“我们也是要去信阳城,既然顺路,一起走也好。” 康敏觉得路途有了保障,唇角上翘。 ☆、第04章 乔峰一行人和商队一直进了信阳城才分开。 路上,康敏在康召的劝说下,把头发挽了上去,做妇人打扮。她不会梳古人那些复杂美丽的发型,但是夏天最热的时候也在网上查过诸如“简单盘发”之类的网页。现在没有盘发器帮忙,她先将头发分成两股,沿两鬓编成蝎子辫,然后在后脑勺处结成一束,用一只玉簪束在后脑勺处,只留出发尾垂在颈边。倒有点像韩剧里的造型。 之前被强盗追赶的过程中,她头发早就散了,这会儿虽然发型不伦不类的,但看得出是挽成髻,便知道她已是妇人。 王兄弟有些遗憾:“咱们兄弟都还没成家,好不容易救了回美人,原来已经嫁人了,我还以为能有美人以身相许呢!” “就是就是,康姑娘貌美如花,别说咱们帮内那几个叫花婆,就是净衣派的几个女弟子,有哪个比得过她!要是娶了这样美貌的娘子,我做梦都能笑醒。”另一个笑道。 “唉,不知道谁这么有福气娶到康姑娘,羡慕死人了。” “你说娶了个如此娇怯怯的美貌小娘子肯定要藏在家里才对,怎么康姑娘的丈夫却让她和老父在外奔波呢?” “就是就是……” 丐帮一群大龄剩男难得见到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哪里能忍住不猜测。 乔峰皱眉。一群大男人,怎么好议论一个小妇人。 王兄弟最先发现乔峰的神情不对,连忙道:“行了行了,有空说废话不如多练练功,别以为咱们在路上就可以松懈,要是被后辈赶上,看你丢不丢人。”一边说一边给同伴们使眼色。 乔峰虽然在帮内没有具体的职务,但他武功高强,为人豪爽义气,又是汪帮主的高徒,年纪轻轻就已经为丐帮立下汗马功劳,威望极高。大家发现他不高兴,顿时收了声,换了别的话题。 走了一天一夜,终于到了信阳城。信阳城不是商队的终点,他们在这里休整一天,将要往更南边去。康敏父女便在城门处与商队分开。 康敏父女对信阳城不熟,路上问过知道乔峰一行人将在信仰盘桓一段日子,且信阳有他们的兄弟,所以厚着脸皮打算同他们混熟后能得到一番照应。 当然是康敏的主意。 康召老实巴交的,劝不动康敏,只得任康敏和乔峰一行人套近乎。丐帮中的女人个个都是粗糙面孔,衣衫褴褛,比男人还好爽。几曾接近过这般明艳娇柔的女子。即便知道佳人已为人妇,不可亵渎,但免不了对康敏的话有问必答,有求必应。 乔峰见康敏话语中没有涉及到帮中机密之事,便没有管。只是不免将对康敏的好印象减去了两分。 和男人嬉笑无忌,可不是良家女子的做派。 此时进了信阳城,乔峰一行人分成两路,王虎带一路将强盗们押去官衙,乔峰带一路穿城而过,走上曲曲折折的小径,竟又出了城,一直到信阳城郊外的一座小院。【只见一条小河绕着三间小小瓦屋,屋旁两株垂杨,门前一块平地,似是农家的晒谷场子,但四角各有一个深坑。】 康敏好奇的打量那四个深坑,猜测是做什么用的。听说古代用杵臼舂米,难道那就是?不像啊,哪有露天凿地为臼的?不能搬动,不怕雨淋了么? 瞧出她的好奇,与她熟识了的一个叫高林俊的对她说:“这是咱们马副帮主练功的地方。” 康敏猜大约练的是什么拳法,天长曰久,像电影里那样,一拳拳的砸出这四个大坑。她这么说,高林俊和乔峰都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另一个人上前敲门,很快,门打开,一个干瘦老头迎出来:“乔大爷、高大爷、欧大爷来了,老爷和汪帮主正说去几位,快请进。”话音刚落,门内传来阵阵郎笑,两个男人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花白头发,年月五十许;一个容长脸,精神矍铄。 乔峰和高林俊两人抱拳恭敬道:“师父/帮主、马副帮主。” 花白头发的那个慈爱的笑道:“你们辛苦了,我和马副帮主已经收到你们传回来的消息,做得很好。”他看见乔峰身后康敏父女,看打扮绝不是丐帮众人,疑惑道:“这二位是?” 乔峰便将路遇强盗之事讲了,说到这父女二人初到信阳,人生地不熟,想托当地的丐帮的弟子照料一二。 丐帮向来以扶危济困、锄强扶弱为准则,汪剑通听罢原委,点头道:“嗯,老丈和小娘子有难,咱们自当相帮——大元兄,你久居信阳,便劳烦你及弟子们照应这他们一二吧。” 副帮主马大元应是。 有外人在,自然不好说秘事。于是马大元便让干瘦老仆将康敏父女带到厢房休息,而自己和乔峰等人进正堂商议秘事。 康敏谢过诸人,扶着康召跟着叫老张的干瘦老仆进了厢房。 这套院子似乎没有女人,院内墙角生着杂草、落叶凌乱。厢房内的摆设极为简单,一张帐子床,床前一张方桌,四个凳子,墙边一个立柜,余者皆无。 康敏扶康召躺在床上,他被强盗踢了好几脚,路上吃了乔峰给的药丸,但年龄大了,好得慢,康敏觉得还是要找正经大夫看看才行。不知道乔峰他们要说到什么时候。 那老仆把他们带到屋子里,又把桌上的茶壶拿出去灌满了热水再端进来,还拿来了茶叶。“姑娘,喝杯热茶吧。” 康敏见老仆不比康召年轻,这么一位老人家给她倒茶递水可浑身不习惯。连忙接过来,道:“张大叔快坐,我自己来就好。” 老张受宠若惊:“不敢不敢,我是仆人招待客人是应当,怎么敢劳烦姑娘动手。” 康敏道:“没关系,您是老人,我是年轻人,我怎么能心安理得的让老人家动手呢。”说着,先给康召倒了一杯热茶,吹吹热气,一手扶着康召,一手将茶杯送到康召唇边。“喝点热茶吧,小心,有点烫。” 康召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叹道:“经一事长一智,敏敏,你终于懂事了,你娘若是知道你如今聪慧懂事,必定含笑九泉啊!” 康敏心道,懂事的是我,可不是你女儿。可是看康召白发苍苍,双目含泪的模样,心中不忍,便不应声,做出乖巧的模样。 康召看了,更是老怀安慰。只觉得这些时日经历桩桩苦楚,自己的女儿终于潘然悔悟,变得明理懂事了。一时间心疼女儿吃了苦头,一时间懊恼自己没有照顾好女儿,一时间又盘算着该劝女儿去寻那位段大爷,还是另给女儿觅一位可靠的夫婿。路上他对乔峰等人说女婿死了,女儿夫家容不下,便带着女儿来信阳谋生。只要别遇上族人,想来凭女儿的相貌,在信阳找个夫婿绝不是难事。这回他定要好好把关,绝不能再叫女儿被坏蛋骗去了。 其实救了他们的那几个壮士都不错,不知道他们成家了没有…… 康敏不知道便宜爹的脑洞已经越开越大,搬了个凳子坐下,又客气的请老张坐下,打听这家主人和信阳城诸事。 老张一个老朽的奴仆,从没有客人对他如此尊重客气,对康敏喜欢极了,听得康敏问,便滔滔不绝的讲起来。 原来信阳城有丐帮的分舵在,主人便是丐帮的副帮主,姓马讳大元,祖居信阳。这信阳城内的英雄好汉第一位。 这关系到自己日后的生活,康敏认真的听着。听过马大元的事迹,再听老张说丐帮、乔峰等,总觉得熟悉。但一时间想不起来。 正听到老张夸赞丐帮在信阳城的影响力,厢房的门被叩响,高林俊的声音传来:“康姑娘,康老丈。” 康敏起身开门,高林俊也不进来,站在门口道:“帮主和乔兄弟他们还有事商议,我陪你送康老丈去问诊吧。” 康敏谢过,跨上包袱扶着康召出门,不忘谢过老丈的招待,向他告别,又托他向马副帮主致谢。 老张连连应是。 高林俊稀罕道:“康姑娘你真有礼貌,对仆人也那么亲切。” 康敏笑笑:“没什么,高大侠,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 高林俊豪气道:“别客气,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康敏便告诉高林俊想请丐帮的人帮忙在城里找处房子,供父女二人居住。高林俊已知康敏父女预备在信阳长居,拍胸脯道:“小事一桩,我丐帮弟子遍布城内外,消息灵通,康姑娘想找什么样的房子,尽管说。” 康敏告诉他自己的要求。 高林俊见康敏扶着康召吃力的样子,便学乔峰,将康召背上。三人进了城,城墙脚下蹲着几个乞丐,高林俊用手势叫来,正式丐帮弟子。他吩咐弟子们去找房子,又问了城内好的大夫医馆,然后背着康召带着康敏到乞丐们口中一家叫“回春堂”的医馆去。 看了诊,抓好药,走出医馆,街边上一个鸠衣百结的男人凑近道:“可是总舵来的高兄弟?” 高林俊应是,那男人道:“高兄弟要的房子找到了,可要现在去看?” 高林俊回身问康敏。康敏当然希望早点安顿下来,便点头。“高大侠,我爹身体不好,不如我们先找家茶楼或者饭馆让我爹歇息,我同你们去看房子好吗?”总不能让人家一直背着吧。 高林俊恍然大悟:“正是正是。”对面就是一间酒楼。康召视高林俊为救命恩人之一,认定他是大侠,自然不会担心女儿同他们去。 于是康敏跟着两个男人去看了房子。 看房子是个辛苦活。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幸好此时有丐帮的人帮她筛选过,带她去看的都是适合年轻女子居住的地方。按照她说的,繁华街市的单门独户,左邻右舍都是稳当人家。康敏也累得慌,看了三处,很快做了决定,选了一处一进三间的小院。院子在一条官帽街的大道背后,却不临街,沿着官帽大街右边的巷子进去,左手第三家就是。 秉着速战速决的思想,康敏当即同房东讨价还价,用二百两的价格买下这座院子,当场先付了一半,约定另一半到官府过了契书再给。 见她出手大方果断,高林俊和带路的乞丐有些咋舌。高林俊对那乞丐道:“兄弟,这位姑娘只有老父一人,他们都不会武功,是普通百姓,日常还请兄弟们经过时照看一二。” 那乞丐点头。 康敏心中一暖。她厚着脸皮赖着乔峰他们,为的就是这个目的。由乞丐组成的丐帮,天底下还有比他们人更多,势力更大的帮派吗?从高林俊等人到老张,对丐帮的描述都提到”号称天下第一大帮”,康敏觉得不像是夸张,乞丐么,人当然多了。信阳有他们的分舵,还有一位副帮主,相比势力在信阳城中数一数二,能得到他们的帮助照看,相比在信阳的日子能省去许多麻烦。 三人回到康召待的酒楼,吃饭的时间算是迟了,康敏做东,热情的邀请两人一起吃饭做感谢。两人拒绝不了,便一起吃过午饭。 既然吃了人家的东西,便手也软了嘴也软了。不待康敏开口,那乞丐——席间已经自我介绍过了是丐帮的三袋弟子,名叫郝泰——主动提出带康敏去采买生活所需品。于是导游和林东西的人都有了,整个下午康敏跟着郝泰和高林俊买了铺盖枕头、锅碗瓢盆、桌椅板凳、柴米油盐等等琐碎物品。不知不觉间天色就暗了下来,康敏父女自然不容拒绝的邀请两人去酒楼里吃完饭。两顿饭吃下来,康敏着意捧场,拿出现代上班时奉承上司的工夫,和高郝二人言谈甚欢,简直是相逢恨晚了。高郝二人只觉得康敏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豪气大方、不卑不亢,毫无女子的扭捏作态,却有着女子特有的善解人意,温柔和气,最难得的是,她对乞丐毫无偏见,一视同仁(假的),言谈间偶尔冒出些观点,新颖奇特,别有一番道理。 高林俊原先对康敏有那么点说不出的心思,所以分外殷勤,屡次谈话下来,反倒将那点心思忘了,单纯的同康敏闲谈,生出知己之感。 酒过三巡,高郝二人将康敏父女送到新买的居处。 康敏草草收拾一番,父女二人洗漱睡下不提。 ☆、第05章 次日一早,康敏正在打扫新家,高郝二人带着两个衣着还算整洁的少年前来拜访。 高林俊道:“康妹子,我们来帮你打扫屋子来了。” 郝泰道:“路上正好碰上高兄弟,咱们便一起来了,我还带了我的两个小兄弟。别看他们年纪轻,能干着呢!” 康敏惊喜:“这怎么好意思。”一边半点儿不客气的把扫帚塞到高林俊手里:“屋顶的蜘蛛网我够不着,正好可以用你们的工夫。”唉哟,刚才跳得她脚都麻了也没扫干净,这下可来了帮手。 高林俊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抓着扫帚去扫蜘蛛网去了。 郝泰笑道:“康妹子,有什么要我们做的,尽管说就是。” 康敏抿着嘴道:“昨日房东说这屋顶有些漏雨,不知道郝大哥会不会修补屋顶?” 郝泰挠了挠头:“这……乞丐我劈柴倒会……修补屋顶么……”他转向身后的两个少年:“你们会不会?” 其中一个高瘦的道:“我会,但我没工具啊。” 康敏连忙道:“没工具现卖,我去拿钱。”她进屋摸出约莫二两的碎银子给高瘦少年:“小兄弟,麻烦你了,你看需要什么便买,这些钱够么?” 少年说:“够了,就是些瓦片、榔头,泥灰之类,还能剩不少呢。”说完径自出去买东西。另一个年纪大些的矮胖少年道:“那我呢?有什么要我做的?” 康敏想了想:“这院子里没有井,挑水十分麻烦,能请你帮我找个打井的来么?” 矮胖少年道:“这附近我最熟了,包在我身上。”也蹦跳着出去了。 郝泰道:“我这两个小兄弟有任务了,我总不能干坐着吧。” 康敏笑道:“还请郝大哥帮我劈些柴火吧。” 郝泰笑道:“果然要劈柴么!好说好说!哈哈哈。”不用康敏,自己找到厨房,翻出昨日陪康敏买的斧头,在院子里劈起柴来。 康召在一边暗暗点头:“这为壮士也相当不错,虽然年纪看起来比高壮士大点,但是年纪大点懂得疼人啊,不知道他娶亲没有……” 有了帮手,尤其是力气大身手好的武林人士帮忙,仅仅一天的工夫就干完了康敏预计要干一个星期的活计。剩下来的一些细碎活,全是男人干不好的,只待她慢慢收拾了。 康敏还不会烧火,这日饭菜是让酒楼送来的。有客人当然不能寒酸,鸡鸭鱼肉尽有,荤素搭配,有菜有汤。两个少年混在丐帮,很少吃上好饭菜,当下吃得狼吞虎咽,脑门挨了郝泰好几下,嫌他们丢人。 两个少年也不生气,全当没感觉似的,自顾自的吃。丐帮得弟子,吃相当然不怎么好看,饭粒落得到处都是,嘴巴油汪油汪的,筷子上沾着口水就夹菜……康敏虽然没有洁癖,但很难无视上述之处坦然自若的夹菜,幸好饭是每人一碗,干脆多吃饭好了。 虽然有点嫌弃两个少年的吃相,但是总的来说康敏还是感激居多的。 高林俊既然是总舵的弟子,相比要回总舵去。郝泰虽然是本地的,但他是个壮年男人,毕竟是古代,人言可畏,康敏一个年轻女人和他往来密切终究不太合适。倒是这两个少年,是丐帮的普通弟子,才十二三岁的年纪,纵使常来常往,说闲话的人肯定少得多。现在不打好关系还等什么时候。 康敏热情的招呼他俩。 黄昏之前,几人告辞。康敏对高林俊道:“高大哥要回总舵,走之前,请务必同令几位救过我父女的大侠们一同光临寒舍,让我备些薄酒,谢过几位的救命之恩和这一路的帮扶照顾。” 高林俊有些为难:“我回去说说吧。乔兄弟那个人素来说施恩不望报,恐怕未必会来。其他几个,都和乔兄弟一样的性子,很难说。” 康敏想到大侠们都喜欢喝酒。“我听小莫说,信阳城有种金波酒远近驰名,到时候我多买几坛,不知道这样他们愿不愿意来呢?” 高林俊大赞:“只要有酒,就是阎王殿他们也要闯的,何况——哎,瞧我这嘴,妹子你别介意。” 康敏灿然笑道:“如果高大哥没帮我把其他几位恩人,尤其是乔大侠和王大侠请到的话,那我才要生气呢。” 高林俊一听便知道康敏没有生气。和康敏说话倒比同帮中少有的几名女弟子说话轻松,就算不注意说错了,康敏也不会使小性子。高林俊真是越来越喜欢康敏了。想到过几天就要离开信阳,还真有些舍不得了。 新家收拾出了大样,剩下的都是满活。康敏和康召这才有空清点财产。那个姓段的虽然没良心,但出手还挺大方的。康敏和康召匆忙中收拾出来的钱物,除去这些天花用的,还有大大小小的银票合计一百二十俩,散碎银子约莫五十两左右,金银首饰若干,玉饰若干。这几日买东西,康敏对信阳的物价有了大概的了解。知道这些东西足够中产之家过好几年了。但是几年之后呢?坐吃山空可不行。 终究要做个什么营生养活自己才行。这些钱物应当省着,人有旦夕祸福,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缺钱怎么办? 远的不说,她肚子里这个算是迫在眉睫了。 算算时间,已经有三个月了,马上肚子就能看出来了。这些天,康敏只要一空下来就要想该拿这个孩子怎么办。 这具身体才二十来岁,放现代还在读书呢。就算古代也是风华正茂,再嫁不难。她在现代还没嫁过人,难道到了古代直接当妈? 如果不要这孩子……光是古代的打胎技术她就放心不下,万一一尸两命怎么办?谁能保证她还能再穿越一次?就算不是一尸两命,而是终生不育……她对妈妈这份职业还是有期待的好不好! 可若是留下这个孩子…… 她还没做好当妈的准备啊,而且这个孩子不能算是她的吧?这是原身和负心汉的孩子,就她观察的,似乎原身也不想要。 可是她占了原身的身体,养原身的老爹和孩子是应该啊! 但是养孩子不是养宠物,不是管他吃饱穿暖就算了,她能做好一个母亲吗? 康敏烦得不行,跑去征求康召的意见。康召老生常谈的劝她去找孩子爹。康敏怎么可能去当小妾,还是一个有可怕大老婆的小妾。直接毙掉这个方案。 康召比康敏更担心医疗技术的问题。康敏的生母就是产后失调死的,族中死于难产的妇人也不少。打胎是比生孩子更危险的活计。康召当然主张康敏把孩子生下来。既然康敏不肯去找姓段的,那就让孩子生下来姓康,若是个男的,正好继承康家香火,以后康敏出嫁了,康召也不会一个人孤单。 听康召的意思是康敏嫁人的话,孩子就由他带,尽量不打扰到康敏往后的生活。 康敏对此嗤之以鼻。 世界上的事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那是个活人,怎么可能不打扰。孩子真的生下来了,她能眼睁睁的把他扔一边不管吗?不说孩子,即使她以后出嫁,也不可能让康召孤伶伶的一个人过好不好。至少也要先给康召找个老伴嘛! 就这么纠结着纠结着,过了好几天。高林俊托人传信,说他们次日来做客,做客第二天便要回总舵了。 于是康敏把孩子和生计暂时放一边。先筹备待客的事。 不算高林俊和郝泰他们帮忙那次,这次是搬新家后第一次待客,又是招待的大恩人,不管康敏还是康召都认为应该隆重一点。 得到消息的当天,康召便去订了那有名的金波酒,掌柜说多的可以退,便订了足足十坛,不愧是信阳名酒,花了整整三十两银子。 菜也没俭省。康敏刚学会烧火,炒出来的菜还是半生不熟,自己都吃不下去更别说待客。仍然是从酒楼订,比酒便宜多了,上等的席面才五两银子一桌。康敏订了两桌。付了二两银子的定金。 从酒楼出来,路过药铺,康敏鬼使神差的走进去,遮遮掩掩的拎着一包药出来。 怀里抱着药,如同抱着炸弹,出门康敏就后悔了,在街口转来转去,心内纠结无比。现在她就算倒过去药也不可能退,浪费她两钱银子……还是扔了吧……康敏嚯的转身,撞上一个硬实的身体,手一松,怀里的药包落在地上。 康敏慌忙捡起来,抬头一看,原来是熟人。“乔大侠,不好意思撞了你。” 乔峰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身上的衣服也换了身深青色的棉布袍,除去了旅途的风尘,比之前看着精神了许多。他爽朗的说:“没关系——康姑娘,看你神色匆匆,可有需要乔峰效劳之处?”这位姑娘是他从强盗手中救出来的,乔峰虽然见识过她面对强盗时不失冷静果断的行为,但心里始终觉得她一个弱质女流需要照顾。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因此乔峰瞧见康敏忍不住多管闲事。 康敏摇摇头:“多谢乔大侠,乔大侠明日肯拨冗光临寒舍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我今天就是来订酒的,订的是太白楼的金波酒,不知道合不合乔大侠的心意?” 乔峰笑道:“有金波酒,便是天大的事也要放一边,先赴康姑娘的约。” 康敏抿嘴笑。 两人说好明日会面,便各自分开。 乔峰今日出门是替恩师汪剑通取药。汪剑通难得到信阳盘桓,与马大元免不了切磋交流武艺。今日一大早两人口谈不过瘾,又动起手来。近些年汪剑通年纪大了,年轻时落下的伤痛逐渐影响着他的身手,今天早上动手时岔了气,虽然能运气疗伤,但辅以药物总要好得快些。 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一大早乔峰便来到信阳的回春堂药铺,招来抓药的童子,念出一连串的药名,让童子抓去。 等候的工夫,听见角落两个煎药的童子闲聊。 一个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乔峰顿觉好笑,垂髫的童子老气横秋的感叹世风人心,岂不可笑。他起了兴趣,留心起两个童子的话。 乔峰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听力较常人不知道敏感多少倍,将两个童子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另一个扇扇子的童子答道:“你说刚才那个头戴白花穿素色衣服的漂亮女人?” 先前那个童子说:“就是啊,好好儿的,竟然买打胎药,不正说明怀了不是丈夫的孩子么。” 扇扇子的童子撇嘴:“我娘说了长得好看的女人都是坏女人。” 首先说话的童子说:“唉……你娘说得大大的有道理。” 这时乔峰的药抓好了,用黄纸包着,纸面上印着“回春堂”的字迹。乔峰记忆里不错,没忘记刚才在外面撞见康敏,她掉落的药包可不是也印着“回春堂”,也是相似的一个黄纸包。更巧的是,她头上戴着白花,身穿素色绢衣,而且长得确实漂亮。 乔峰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大约是更信服……人不可貌相吧。 早先惊讶于她一个弱女子面对强盗竟然还有反击的能力。后来欣赏她的大方做派。现在么,更惊讶于她竟然…… 也许不是她呢?世间巧合之事甚多,也许两个童子口中的是另一个戴白花穿素衣的漂亮女人。 但在药铺不远处碰到的确实是康敏…… ☆、第06章 订的酒在当天傍晚就送来了,连同康敏索要的赠品——一只配了四只杯子的瓷壶和一包普通茶叶。菜则是次日午饭时分掐着点送来的。 其时,客人们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他们都是贪杯之人,听见有好酒,等不及菜到,直接将酒当做了茶水,先畅饮了一番。 “乔大侠,王大侠,两位的救命之恩,康敏无以为报,今日以茶代酒敬二位一杯。”饭菜送来摆好,众人入座,康敏率先端起茶杯站起来道。 王虎不悦:“我当康家妹子是个豪爽人,不似那等扭捏女子,怎么光喝茶不喝酒呢?难道不会喝酒?” 高林俊道:“康姑娘肯定不会喝酒……” 康敏笑道:“王大侠见谅,我不是不会喝酒,只是有孕在身,喝酒对孩子不好,所以只能以茶代酒。” 乔峰朝康敏看去。 对着一群粗犷的不算熟悉的男人说着自己怀孕的事,康敏坦然自若,没有一点儿不好意思的表情。倒叫王虎高林俊等有些尴尬。 这时康召道:“请诸位英雄恕罪。我这个女儿命不好,死了夫婿,偏偏夫家不容,要将我女儿卖给一个比我还老又爱打人的鳏夫做老婆,老朽没办法才带着女儿从家乡逃出来。天幸近日发现有了这个遗腹子,纵使将来有所不顺,亦算有了依靠吧。” 在来信阳的路上康敏便和康召商量了编出一番话,康敏非完璧之身,将来嫁人总也掩盖不了,反正康敏对原身的男人的没甚感情,直接说他死了,自己扮作寡妇,也好名声好听点。这会儿决定把孩子生下来,不过加上个遗腹子的名头。 诸人光知道康敏是个俏寡妇,竟不知道还是个怀孕的寡妇。好吧,不过人家寡妇怀孕与否,又不关自己的事。 在某处与情人打情骂俏的某人打了个喷嚏。 高林俊愣了半响,才道:“康家妹子温柔善良,将来自然是顺顺利利,福寿安康,不会不顺。” 康敏父女接连道:“承蒙贵言。” 康敏手里还端着那杯清茶,再次举杯,道:“大恩难报,今后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两位大侠切莫客气。” 王虎将碗里的酒一口灌下:“康家妹子不必如此,咱们丐帮弟子自当行侠仗义不求回报。” “各位不愧是英雄豪杰……”康敏微笑道,看向乔峰。他似乎走神了,眼光落在身上怔愣愣的,王虎都喝了酒,他却一滴没沾:“乔大侠,可是这酒不中意?还是我哪里招待不周?” 乔峰回过神来,眼神微敛,将酒碗凑到唇边,一饮而尽:“如此美酒再中意不过了,乔峰刚刚只是想起了一件事。” “哦,不是我怠慢了乔大侠就好。”康敏没有追问乔峰想起了什么事以至于忽略她敬酒。她并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现代养成的尊重别人*的习惯依然保持下来。接着她又尽主人的本分向其他客人劝酒劝菜。 百分九十的男人都是烟酒不离口。这北宋年间没有烟,男人们大约把对烟的热情都加叠到酒上去了。康敏原以为会剩下一半,没想到只剩下两坛。一坛酒总也要有十斤,十坛就是一百斤。康敏注意到光是乔峰一人便喝了三十斤。 他他他他——不怕酒精中毒吗???就算古代的酒度数低,可也不是水啊!那那那——就算是水,也该撑破肚皮了吧! 康敏叹为观止!吃菜的间隙偷眼打量乔峰的肚子,好像是鼓起来了。呃…… 在大家弃了碗直接一人抱个坛子狂饮时,她索性退席去煮醒酒茶。现代参加各种餐会聚会,见多了醉鬼,不管多优雅的女人多风度翩翩的男人,喝醉了无不是丑态百出,更是给人频添麻烦。想到自己可能要收拾的残局,康敏后悔死订那么多酒了。 几天来浪费的柴火毕竟还是起了些作用的,康敏顺利的烧了开水,将酒楼赠送的醒酒茶冲开。 高林俊和另一个男人傻乎乎的划拳,嘴里嘀哩咕噜的根本听不清楚在说什么。桌角蹲着一个男人学□□叫。王虎用力的拍打桌子,拍一下喝一大口。他脚下躺着一个,不知道为什么不停的打滚。旁边一个吐得撕心裂肺…… 等等——吐了!!!! 康敏脸都绿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恶心死了! 康召也喝醉了,抓着一个人絮絮叨叨的说话,仔细一听,康敏放下心,原来他嘴里不断的重复:“敏敏是个好女儿……敏敏好可怜……敏敏是个好女儿……敏敏好可怜……” 被他抓着被迫聆听无限循环的乔峰是今晚喝得最多的,却是最清醒的一个。 起码表面上如此。 他仍然稳稳的坐在凳子上,脊背挺直,面色如常,只略有些红,一双眼睛格外明亮。因为耳朵被荼毒而有些烦躁,但并没有推开康召。如果不是他中间跑了好几次厕所,简直和没喝酒时差别不大。 酒品如人品。诧异于乔峰的清醒程度之余,康敏再一次觉得这位乔大侠果然是个好人! 康敏大方的在心里给乔峰发了张好人卡。“乔大侠,我煮了醒酒茶,喝一杯解解酒气吧。” 乔峰接过茶杯,手不颤不抖,果然没醉。 康敏忍不住道:“乔大侠海量!” 乔峰辍了一口茶水,笑道:“金波酒入口甘洌,余韵悠长,却并不烈。要说,还数北边的烧刀子,猛喝一大口,从喉咙到肠胃如火烧火灼,那才叫爽快。” 酒烈不烈,应该是度数高不高吧。康敏觉得乔峰说的烧刀子约莫是蒸馏次数多的白酒。“我不爱喝酒,不知道什么酒才好什么酒不好。不过我见过……别人酿酒,似乎并不算难,改日我试试看,没准能酿出乔大侠喜欢的酒,倒是,再请乔大侠来品尝。” 乔峰笑笑,没把康敏的话当真。她既承认不爱喝酒也不知道什么酒好,且只是看过别人酿酒,哪里能真的酿出好酒来,别酿出一缸子醋才好。 心中如此想,看在康敏一番诚意,没说出来打击她。 康敏就当乔峰答应了,立时琢磨起如何酿酒。 现代的时候公司组织旅游,在一处古镇上,导游详细介绍过蒸馏酒的酿造过程,她现在还记得旅游册上面印的那幅工艺设备图呢。 乔峰帮着康敏给醉鬼们喂了醒酒茶。待他们稍微清醒些,便告辞离开。康敏给康召打水洗漱,等他睡着后再一一将院子打扫干净,累得筋疲力尽,草草洗漱过后沾床就睡熟了。 第二天醒来,想起说过要酿酒给乔峰喝的事,突然发觉这不正是一条就业道路么。江湖豪杰,尽是无酒不欢之辈,连乞丐组成的丐帮都嗜酒如命,想必酿酒来卖应该有赚头。如果她酿出了好酒,不求与信阳第一的金波酒一样一坛三两银子,那二两、一两银子总能卖出去吧!即使一坛一两银子,十坛就是十两,一个月卖出十几二十坛养活一家三口绰绰有余。 康敏动了念头,吃完早饭立刻行动起来,先去巷口找到讨饭的小狗子——帮康敏修补屋顶的高瘦小乞丐——让小狗子带她去找铁匠和木匠,让他们做自己记忆中的蒸馏设备。 蒸馏酒可以看作酿造酒通过蒸馏再加工而成。可以用已有的成品酒直接蒸馏,也可以自己动手酿造。 既然铁匠说没做过她画出来的设备,需要些时间。那她不如自己酿造,在现代的时候她也试过自酿葡萄酒、自己做酸奶,想来高粱酒啊米酒啊麦酒之类也不会很难吧。 此时高粱和小米的价格比大米便宜。毕竟以前没酿过白酒,康敏选择了便宜的小米为主料,又买了其它的材料,然后腾出一间屋子做工房。 忙乎了一段日子后,订做的蒸馏设备做好后,康敏兴致勃勃的开了一坛,一股酸味直钻鼻孔——如乔峰所料的,酒酿成了醋。而且这醋不正宗,夹杂着一股奇异的臭味,一直没有孕期反应的康敏被失败品的味道一冲,当即难以控制的吐得稀里哗啦,呕吐物全进了酒坛,为失败品添了新味道。 “哎呀,康家妹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秀姑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搀着康敏从工房里走出来。 将康敏扶着在院中木凳坐下,秀姑熟门熟路的进了厨房给康敏倒了一碗热水端出来:“赶紧簌簌口……前儿我还说这孩子乖巧不折腾人,话才说了几天就瞧见你吐的那劲儿,看来以后生出来也是个调皮的,八成是个儿子!”古人重男轻女,都希望生儿子,秀姑几句话又是调侃又是恭维,而且话里话外透露除了她和康敏的亲近。 秀姑是康家请来的帮工。 她家就住在这条巷子的深处,丈夫死了,带着年幼的一儿一女过活,还要奉养公婆,日子过得十分辛苦。虽然她才二十多岁,长得也不算差,却完全没想过改嫁。如果她是那种胆小怯懦迂腐呆板的人就罢了,可是她明明泼辣大胆,敢为了缺斤少两和五大三粗的屠夫吵架,而她的公婆看着也不似不讲道理的人,真叫人费解。直到康敏好几次无意中瞧见她独自一人时露出悲伤怀念的神情,想来她不改嫁并不是受到封建礼教的束缚压迫,而是对死去的丈夫情深难忘吧。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像秀姑这样过了好几年也念念不忘的感情,大约和词句里也差不太多了。康敏钦佩她,同情她,却无法理解她。她在现代也有一个处了两年多的男朋友,穿越之时,两人也在谈婚论嫁了。可是穿越之后到现在,她竟然很少想起对方。偶尔想起了,回忆里更多的是他们为了婚房礼金和双方父母吵嘴的情景。 她周围也没见过秀姑这样的。现代社会离婚率太高,她身边破碎的家庭真不少。白头偕老的都是上上辈的传说。她有个闺蜜,嫁的丈夫是高中同学,又一起经历了大学时代的异地恋,克服了毕业即分手的危机,结婚后大家都说他们是现实世界的神仙眷侣。孰料祸福无常,做丈夫的出车祸死了。那时闺蜜伤心欲绝,痛哭流涕,她的家人一度担心她会吞安眠药而忧心忡忡。但是悲痛过后生活还是要继续,很快便重生回到生活的轨道,不到两年的时间她就交了新男朋友,再过一年第二次披上婚纱。 介绍秀姑的中人夸赞秀姑是贞妇,告诉康敏父女秀姑发过誓要为亡夫守一辈子。 不不,康敏不是那种认为人一辈子只能谈一次恋爱,觉得女人离婚改嫁就应该被淹死的化石生物。她只是有些困惑,有些好奇……那种生死相许离开一个另一个就永远不会再爱的感情真的存在吗?那……是什么感觉? ☆、第07章 康敏的肚子已经四个月了,她身形窈窕纤瘦,穿着宽松的袄裙也能看出凸起。康敏没有生育的经验,对孕期的每一个反应都是既惊奇又困扰。尤其是孕吐,这种传说中的东西她只在电视上看过,亲身体会后才知道有多难受。 这段时间吃什么都吐,以前喜欢的食物一点儿都吃不下去,若不是强逼着自己喝点白粥,恐怕现在瘦成皮包骨了。现在照镜子,朦胧的自带柔光的铜镜都遮掩不了她凹陷的脸颊。随着肚子变大,双腿浮肿,频繁的上厕所,心情也变得浮躁起来。康敏每天都盼望着小家伙快点从肚子里出来,自己少受点罪。有时候烦得狠了,竟然后悔把打胎药倒掉。虽然仅仅是那么一次。 康召已经禁止她进入酿酒的工房,在康敏面前一直是女儿奴形象的康召这次坚决无比,康敏连稍微靠近一点都会被强硬的赶走。 将来你长大了要是不孝顺老娘就掐死你!康敏恶狠狠的想。 与康敏饱受磨难的孕期反应相反的是康家与邻居的关系。 新搬来的邻居家经常有打扮不正经的男人出入?那肯定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家!古今中外的人都这么想,绝无免俗! 康家的邻居们怀疑新来的一家人不是正经人。一对父女,女儿做一副守孝打扮,偏偏住处常有男人出入,有大有小(康泰和小狗子小胖),隔壁的邻居还听见过一群男人在她家喝酒嬉笑(招待乔峰诸人那次)。因此,康敏搬来后居然没有邻居来拜访过。 偏偏康家两人,康父不是住在深山就是穷乡僻壤,根本不懂这些邻里往来的规矩。康敏呢,习惯了现代连对门邻居家里几口人都不知道的邻里关系,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秀姑答应来康家做工,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的。康敏只见秀姑温柔可亲的表情,哪里知道为了来不来康家做工,家里还开过讨论会,秀姑婆婆就说“哪里不能做工,去那家新来的别带累了你的名声”。 要不是家里孩子吃野菜吃得脸都绿了,家里老的老小的小离不开人,秀姑绝不会贪图康家近应下来康家做工。 当然,这一切康敏父女是不知道的。 总之秀姑家就在这条巷子里,和邻居们相处都不错。怀着悲壮的心情在康家做工几日发现这家男主人老实巴交和乡下亲戚差不多,女主人虽然偶有怪异之举但为人也算和蔼、工钱给得爽快,也不苛刻。再说来康敏家的那个陌生男人,竟然也规规矩矩的,看到她不但没有动手动脚语出无赖,竟然自己就主动避开了,可见不是什么不正经的人。 秀姑又不是保密员,康家也不是机要部门。秀姑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宋朝普通城市的不识字的普通小妇女,重点是后面妇女两个字,代表她也喜欢家长里短,喜欢八卦,不会对主家的事闭口不谈。于是巷子的居民就知道了,康家是个正经人家,那来往的男人是人家的恩人,见他们父女老弱,照顾照顾而已。 再然后,大家就知道了郝泰是丐帮的弟子。 这里必须插叙。 康敏被乔峰几人救那会儿就觉得自己穿越的这个时空可能和历史上那个宋朝有出入。毕竟抓几个小石头就打得土匪厥过去,还有丐帮什么的,更像是虚构的武侠电视剧。在信阳城里,丐帮弟子十分有名,而且街边的乞丐们,那气势……真的十分不乞丐啊。穿着有很大部分人不是那种破破烂烂露胳膊露腿的经典乞丐装。从郝泰小狗子等人露出的只言片语中她知道了江湖,知道了江湖中还有别的帮派,什么少林(没有少林还叫什么武侠)、什么xx门,什么xx帮,什么xx派。(少林寺太有名了康敏记住其余的没听过听了就忘她就奇怪怎么没武当呢……) 郝泰的口中丐帮天下无敌,乔峰是一等一的高手。康敏怀疑他有自吹自擂的成分,不过自然敢自吹是天下第一大帮,那么至少真正的实力也该排前三吧不然哪来那么大脸呢…… 在这个与真实历史有出入的时空里,丐帮似乎很有威信。秀姑知道郝泰是丐帮弟子后明显嗓门大了些。 然后没多久,康家终于有了访客——隔壁借簸箕的大婶。 接着对面的婆婆来问能不能让他家的小孙孙摘朵她家院子里的花。 借点什么,要点什么,当然不会光说“你家有簸箕吗?”“有。”“借我家用用。”“哦。”“谢谢。”总要寒暄两句。 康敏的新邻居们当然不会说以为康敏不正经所以从不登门,只会说“瞧见你们之前总是从酒楼叫饭菜,想着你们原是大户人家,规矩多,不像我们小户人家,媳妇女儿要卖菜洗衣烧饭样样都会做,抛头露面的,也没有什么守孝不见客的规矩,所以不敢贸然打扰”云云。 不会读心术的康敏就是觉得别人嘴上说不敢打扰现在借簸箕讨花什么的似乎没见羞涩有点画风不对,嘴上当然客客气气的说:“哪里哪里……我们就是普通人家,孝期没过,不好意思拜访街坊,别见怪。” 其实康敏早就觉得寂寞了。古代没有现代那么多娱乐休闲方式,也没有工作,繁体字看得眼晕,文言文根本不懂。自从她怀孕的反应开始后,酿酒的事业也暂时搁置了,长日无聊,闷得她连看树叶飘落都能看几刻钟不眨眼。 秀姑来了后,至少多了个人同她说话。康召虽然对女儿无有不从,关怀备至,可是许多话对着不同性别的人难以出口,特别康敏的芯子不是原装的,纵然愿意将康召当做亲爹,可是一时半会儿情感上很难同亲爹一样亲密。好在,原来的康敏对着康召也没多少好声气,更不会体贴温柔,康召倒也没觉出康敏态度不对。 秀姑在巷子里的人缘特别好,平时出门买个菜,遇到的人十个里面八个会主动同她打招呼。因秀姑如今在康家待的时间长过在自家,所以相熟的妇人们要寻她多半来康家,一来二去的,和康敏说上几句话,再借碗酱油、送把葱的,慢慢的就熟了。 不几天,已经熟络到了妇人们相约一起买菜,一起搏戏,一起分享八卦了。 康敏很快知道了巷子里大大小小的八卦。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斜对门的院子,婆媳不和,男人受夹板气;右边第四家的儿媳妇生了三胎还是女儿,正在到处求偏方;最里面那家的男人喜欢打老婆,老婆被打怕了跑回娘家,死活不肯回来;还有一家男人在衙门做事,家里日日大鱼大肉,怀疑收入来源不明;有一家儿子整日家想去学武,活计也不好好干,媳妇也不娶,弄得爹妈头痛;有一家女儿长得不好,十八了还没许人家,不过一手绣活十分精巧…… 康敏心知自己亦是别人嘴中的八卦。不过既然自己没听见,那就无所谓啦。反正说一说又不少块肉。 有了这些八卦的妇女们,怀孕的日子便没那么无聊了。 不过心里还是会忧心未来的生计。 这条巷子的住户们家境大部分都不错,少数差一点的就如秀姑,在外帮佣贴补家计。妇人们虽然不像康敏家请人做活,但也不需自己操心家计,自有男人呢。若想自己存些私房钱,或者从家用中抠出一二,或者做些绣活变卖。以上三种对康敏来说都没有帮助。 和康敏谈得来的便提议康敏置些田地雇人耕种。 这人是新嫁到巷子里的,娘家姓高,父亲是个秀才,靠教私塾为生,夫家姓洛,家中有良田上百亩,雇了两户人家耕种,家中亦男女仆人各一,丈夫什么都不用做,专心在家读书预备科考。洛家娘子亦只专心照顾丈夫,闲时窜窜门,日子过的悠闲,乃是巷子里第一过得好的人家。 “前阵子听我公公说,有一户姓胡的人家要卖地,都是上好良田,公公叹息说自家一时凑不出手,只能买上十亩。想必还有余,你若有意,我回家替你问问。”洛娘子道。 洛娘子父亲是秀才,丈夫是童生,自家读了些书,长了些眼界,与巷子里喜欢谈八卦道是非的女眷们颇有些话不投机。康敏搬来后,她原是最不喜的,皆因康敏家常有男人出入,后来知道那些人是她的救命恩人,虽然还是有些出格,却于情理无碍。再后来偶然接触,发觉她居然识字,话虽直白,却颇有见地,于历史典故也能说出一二,竟是女眷中难得的了——连她未嫁时同为秀才小姐的女伴们,识字的也不多呢。再加上怜惜她青年守寡,和老父相依为命,平日里对康敏颇为照顾。 买地啊……康敏长这么大连锄头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小时候还真以为蔬菜水果都是超市里长出来的呢。 她从来没考虑过买地种田这个选项,或者说她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个选项。 穿越之前是一间中型培训班的补习老师,家乡是中部身份的首府,繁华都市,钢铁水泥。米是从超市买的,菜是从超市买的,肉是从超市买的,水果是从超市买的,零食是从超市买的……种地……听说过…… 穿越之后工作选项不合适,那就经商啰,做点小生意也不错。 被洛娘子提醒,康敏才恍然大悟,原来还有种地这个选项。她这才想到,在古代商人,除非混到一定级别了,否则就是被歧视的。 康敏道:“此事倒要同我爹爹商议,不过,劳烦你先替我问问一亩地作价几何,地处何方,我好告诉我爹爹。” 不用自己种地,找几个佃户就行,有了地,每年有固定的收入,自己虽然不懂,但康召可是正儿八经的古代农民。 唯一可虑的是未来的安全问题。 康敏虽然不是历史专业的,但初中的中国古代史也没全还给老师,加上偶尔接受下乱七八糟的古装电视剧熏陶,对宋代的历史还是有那么一点概念。 比如,宋代好像很弱,老是和草原民族打架而且打败。比如王安石啦,岳飞啦,杨家将啊,包青天啦。比如靖康之耻啦,比如奸臣误国什么的。哦,还有宋徽宗李师师水浒传。 眼下这个武侠宋朝和历史上的宋朝有出入。但是她打听过了,之前的秦汉三国两晋南北朝隋唐一样存在。本朝的太祖一样叫赵匡胤,北边一样的有辽人,她还听到了范仲淹王安石的名字,还有苏东坡。 那么这个时空和真实的历史究竟有多大差别呢? 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 康敏知道在蒙古人建立元朝取代宋朝之前,宋朝北边还有辽人和金人。先是和辽人打,然后和金人打,岳飞就是打金人,被秦桧害死的,然后有了靖康之耻,据说连皇帝都成了俘虏。然后宋朝残喘了好些年,就被蒙古人灭了。她经常听见郝泰等丐帮弟子说辽人如何如何残暴杀人如麻吃人肉喝人血之类,知道现在是北边是辽人的底盘。也就是说距离金人强大赶走辽人,占据半个中原的日子还有不短的时间。至于现在待的信仰,住了一段时间后,也知道在长江以北,肯定是在日后的金占区,虽然蒙古人最后会占据中原全部,可是能少做多久的二等公民就少做多久。将来肯定要南迁的。 如果那时候自己已经寿终正寝的话,也要留遗言给自己的子孙让他们南迁,最好能找个海外小岛躲过蒙古人的统治。 那么买地就必须先想清楚,究竟金人崛起还有多少年,如果只有几年拿当然算了,赶紧跑路;如果十几年也不划算,还不如从商顶多子孙三代不科举(洛娘子说的)先让第二代在蒙古人铁蹄下活下去再说;如果要有几十上百年,倒是可以买地,赶在固定资产贬值之前卖掉南迁就行了。 那么问题来了。 究竟金人是什么时候占领大片土地的?或者说靖康之耻距离现在还有多少年? 历史白康敏想了半夜也没回忆出具体的时间标杆。元封是哪个皇帝的年号康敏不知道,不过现在王安石还活着,还在折腾变法,那么距离靖康之耻应该还有好长一段日子才对。 顶着黑色的眼袋康敏无限怨念。 她有股现在就带着康召离开信阳往南边去的冲动。 但是……她摸摸肚子,古代孩子难养,要走怎么也要等到孩子生出来养到十几岁再走吧,不然路途艰难,小孩子怎么受得了。 那地还买不买呢? 买! 康召从秀姑嘴里知道了买地这回事,大喜过望。原来他早就想买地了,刚安顿下来时就去城里牙行问过了,那时没有合适的。接着为了照顾孕期反应严重的康敏就暂时搁置了。现在听见有合适的地,迫不及待的表态能买多少地就买多少地,高兴得跟过年拿了压岁钱的娃娃似的。 曾经以为米是从超市里长出来的康敏没有经历过灾荒和战乱,所以她无法理解古人对土地的重视。在现代加班错过饭点而饿肚子怎么能和饥荒时只能易子而食的古人相比呢! 这是康敏穿越以来,康召坚持的第二件事。想了一夜的康敏本来打算放弃买地开个饭馆杂货铺什么的,不得不改变主意。 洛娘子很快就给了康敏具体的消息。 要卖的地在信阳城郊外西北边,足足有四十多里的路程,但好处是连成一片,周围有湖泊小河易于灌溉。胡家在这处共有上百亩地,这次为了给男主人上京打点,统统都要卖掉。 康召去查看那片地,和洛娘子说的没甚分别。康敏计算了下家里的财物,把首饰里的一对碧绿玉镯和一只嵌宝的赤金牡丹花钗拿去当了一百二十两,又从家里的现银中添了一部分,买了三十亩地。 一下子和洛家持平并列为平安巷首富! ☆、第08章 通过这次买地,康敏对此时的物价和自己的财产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一百八十两,加上办地契和打点的花费,合平均一亩地约六两银子。而买下的三十亩水田是信阳最上等的地,价格也最高,最便宜的地甚至一百文就能买一亩。康敏买下的地一亩能产六斗粮食。呃,康敏不知道六斗是多少,不过看康召激动的样子,应该不少。 至于第一次清点财产被康敏归类为“一堆首饰”,果然价值比她手中的现银多。很好理解嘛,就算包养情人也要讲点情趣,送珠宝首饰好歹比□□裸的直接给钱委婉点。古人嘛,当然比现代的煤老板多了点羞耻心。 除了典当的镯子和金钗,康敏将剩下的东西分开拿去不同的当铺估过价,加起来有六百多两,足可以让他们一家三口衣食无忧了。 康敏决定把剩下的首饰收起来再也不用了,免得招人眼。这些东西都是原身的情人送的,也是宝宝的亲生父亲,那就以后全留给宝宝吧。 康敏的耳环珠花也换成了几两银子的普通货色。正好让外人以为买田的那些钱就是康家倾全家之力了,免得宵小惦记。 他们家里毕竟只有一个怀孕的女人和一个老头子,如果碰上贼盗毫无还手之力,还是低调点好。 当然,以此时叫一桌上等的八人席面才二两银子的物价来说,康敏的耳环珠花细绢绸缎的衣衫也不便宜。平安巷中有一户人家在衙门吃公饭,所以一般的小偷小盗不会来平安巷。而大偷大盗看不上几两银子的东西。 何况康敏有丐帮的庇护。 信阳百姓生活富足,乞丐不算多。但因为丐帮副帮主马大元居于信阳,所以丐帮仍然是信阳城第一大势力。当初康敏刻意结交,乔峰高林俊等离开后,郝泰仍然常常带着小狗子和小胖来看望她,与她续了年龄,兄妹相称,小狗子和小胖则称呼她为康姑姑。 小狗子和小胖就是郝泰带在身边的曾经帮康敏收拾屋子的小乞丐。康敏觉得这两个名字太难听,有心想替他们换个名字,又怕他们不高兴。 虽然比起秀姑洛娘子她们认识的时间更长,但对方毕竟是江湖人,秀姑她们口中一言不合就斗殴杀人官府还管不了的江湖人,康敏不了解的江湖人。 不过她不是因为这个,而是见多了自尊心高涨的现代人,越是贫穷越是在意自尊,格外敏感。郝泰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实际上接触过后也是如此。若是不小心戳中他的弱处,他必定是拔刀相向的那种人。 小狗子和小胖在江湖中漂泊长大,性格也随了康泰。 康敏不知道所谓的江湖人是否都是如此,将面子、尊严看得比天大,比命重。 和秀姑洛娘子她们在一块儿,康敏更自在。康敏也不清楚是因为大家都是女人还是因为江湖人和普通人的差别。 不过对郝泰三人康敏是真心感激的。她初到信阳的那段日子里,他们真的帮了不少忙。 康召买了地没几天,郝泰来拜访。那是秀姑正在帮康敏做饭,以前也碰到过郝泰来,秀姑觉得见到陌生男人不好都是避到厨房,但郝泰大大咧咧的从来没注意到,多碰到几次秀姑也就无可奈何的习惯了,如今一听见郝泰来就道:“我去给郝大爷打壶酒,今天的菜不够,不如再切斤卤肉回来?” 康敏拿钱给她,她出去了。 郝泰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麻烦秀姑了。” 康敏打趣道:“就只麻烦秀姑不麻烦我了么?不麻烦我爹爹了么?” 郝泰道:“我这次来还真是麻烦康老丈和你来了,妹子不会嫌弃吧?”他想装成坦然自若的样子,但相处过一段时间,康敏很容易从他的眼神和表情中发现他说这句话时心情是难为情的。 因此康敏没有停顿,立刻说:“大哥怎么这么说,你帮了小妹那么多忙,小妹只是发愁没法报答你呢,如果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就好了,也免得我们父女日夜都不安。” 康敏这话再热情不过,郝泰松了口气,将来意告诉康敏:“我听说康老丈在郊外买了地,可找好佃户了?” 丐帮消息灵通,知道买地的事康敏不奇怪。“倒还没有,前儿我和爹爹还在商量,想麻烦郝大哥帮忙找几个可靠的佃户呢。”康敏心里有了猜测。 郝泰大喜:“原来如此,这正是我的来意。妹子,你如果信得过我,就让我帮你找佃户,保管侍弄好你家的地,绝不会欺瞒主家!” 康敏笑道:“郝大哥愿意费心爹爹和我自然求之不得。”她没问究竟郝泰打算找什么人。就她所知,郝泰根本不会种地,也不可能去种地。小狗子和小胖还小,也是没摸过锄头的。郝泰重义,想必不会坑她。正所谓用人不疑,她若喋喋不休刨根究底的问,没准儿脸皮薄的郝泰就该主意了反倒不美。 “也好,郝大爷找的人肯定信得过,还省了牙行的抽成。”康召回来知道后这么说。 康敏点头:“郝大哥说明天把人带来让我们看看,你明天就别出去了。” “知道了。”康召说着,瞅了女儿好几眼,欲言又止。 康敏示意他说。 “敏敏啊……你觉得郝大爷这个人怎么样?”康召自以为隐晦的问。 “他很好,不过不适合我。”康敏干脆利落的打消了康召的念头。 康召的表情明明白白的写着“遗憾”两个字。“也是,江湖人打打杀杀的,不安稳……那巷子里那个许木匠呢?上次你打的椅子和书柜,他收的钱比别家便宜了十文呢。” “爹,十文钱你就想把女儿我卖了啊?”康敏没好气的说。 康召慌忙摆手:“不是不是,我只是问问,问问而已,你不喜欢就算了。” 康敏瞪了他一眼,继续折腾手里的布料。闲着没事做,她便向秀姑学裁衣裳。刺绣那么高难度的手艺她这辈子没指望了,裁衣赏相对来说简单点,学会了可以亲手给宝宝做小衣服。古代的布料没有化工燃料,染上的色彩亮度不如现代,过了水就掉色。一身新衣服,洗两三次就发白。康敏是个爱干净的,至少两天要换一次衣服,内衣更是天天换。从老家逃走时,金银细软尽带了,衣服却只有两身,现在穿的都是到了信阳才做的。样式她不喜欢,颜色也不满意,和裁缝说得嘴巴都干了才勉强合她的心意,收费比一般的衣服还贵些。康敏就起了自己做衣服的念头。 如今学了大半个月,先是给自己做了一套现代内衣,拿竹圈代替铁圈,用的细棉布,虽然没有弹性、花样,但穿着还不错。 然后在秀姑的指点下给康召裁了件中衣,也是用的细棉布。尽管针脚粗糙,然康召收到女儿牌中衣那个高兴欣慰啊差点就不想穿外衣了。 现在康敏开始试着做小宝宝的小衣服。小宝宝皮肤嫩,以她的手艺也只能做做穿在最外层的不接触的皮肤的衣服。贴身的,她都找的裁缝做的。 眼下是深秋季节,算算时间,等小宝宝出生时是初春,天气还冷着呢。春捂秋冻,她预备给宝宝缝套连体斗篷。选的是厚厚的花缎,里子衬密不透气的素縑,就是冬天也能穿得。现在工程才进行到把花缎裁好,钻钮眼。钮眼好钻,找好位置,那剪刀剪洞就是,麻烦的给钮眼锁边。 康召打量女儿贤惠的模样,忍不住道:“敏敏啊,你不会就打算这么过下去吧?”虽然他劝女儿把孩子生下来,但那是为了女儿的安全着想,可不是想让女儿下半辈子就守着他们一老一小过日子。眼下他连提了两个候选人,女儿都不感兴趣……或者,她还惦记着那个段爷?“敏敏,比起你小时候,咱们现在的日子好过多了,现在田也买了,以后只会越过越好,咱们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吧,别再想那不切实际的了。” 康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针尖差点戳中手指头。“你想太多了爹爹!我没说不嫁,也没想过高攀谁,这不是没遇上合适的么。你急什么呀,难道嫌弃我了,早点把我赶出门子,好眼不见心不烦?”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我巴不得你一辈子不嫁……哎呀不对不对……”康召把康敏的玩笑话当了真,急得话都说不完整。 康敏绷紧花缎,举起来对着阳光看了看,一边慢条斯理的说:“爹爹你别急,这不我还得守孝么。” “我就是想让你先挑着,选了好咱们先通通气,孝期一过就可以成亲……”康召小声的说。所谓夫孝就是他们编出来糊弄外人的,康召完全不觉得私底下先把女婿挑好有什么不对,只要别让外人知道不就行了。 “行了行了,我肚子还大着呢,等脱孝咱们再说嫁人的事。”康敏道。 康召看看女儿越来越大的肚子,终于不再说嫁人的事,转而说起他们新买的田。“今年冬天让地休整一冬,等开春了咱们一半种麦子一半种稻谷……咱们家的地就在河边,那河啊连着一处湖泊,叫什么小镜湖,我活了这么大把岁数了还是第一次见到方形的竹子……原先胡家挖的渠还能用,开春休整休整……得搭个茅棚,守夜时住……” 康召说得津津有味。 康敏的思绪早飘远了,根本没听进去他的唠叨。 唉……嫁人啊。不管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康敏都没想过当斗战胜佛。可是真的把个人选摆在面前,她却看这不顺眼看那不顺眼。还记得上辈子老妈急了吼自己:“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自己回答“有安全感的,可靠的”,抽象的答案把老妈气得跳脚。 难怪人家都说没条件没要求其实是最苛刻的要求。 换了古代,摆在她面前的问题比现代多多了。 她的择偶条件不变,自己的条件却下降了。现代的时候她有文凭,有正当工作,正当妙龄,长得不丑,家境小康。到了古代,尽管模样便漂亮了,可是多了拖油瓶,而且被迫变成二婚。 康敏听说给秀姑说人家的媒婆带来的人选都是带了至少两个以上孩子的鳏夫,要不就是做小。 也难怪秀姑不肯改嫁。 换做是她恐怕好也有限。 其实最终要的还是感觉……什么条件都是虚的,关键是她一直没有碰到那个让她感觉能同对方一起过几十年的男人。 唉,她的心思若是让现代的老妈知道了,肯定又要劈头盖脸的骂一顿。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唉……小时候她还怨过父母离婚各自组织家庭,把自己弄得像个外人。现在反而庆幸父母都有各自的伴侣和小孩,要不然只有自己一个孩子,突然没了,肯定得哭死。 ☆、第09章 郝泰带了三个年龄不一的男人来。最老的看着像五十岁,另外两个看着四十上下。按照郝泰的说法,这三个都是丐帮的兄弟,拳脚工夫了得,可惜被对头废了功夫,如今退出江湖,想过平凡人的日子。但是丐帮么,都是一群乞丐,君不见副帮主马大元都只住农家小院,何况这些排不上号的成员。 行走江湖是个风险超高的活,按照郝泰的说法,这三位都算幸运的,好歹保住了性命。现在唯一的麻烦就在于丐帮一时间找不到安置三位退隐成员的地方。 丐帮弟子的生活来源主要为三种:第一,乞讨。百分之七十的中下层成员都以此为生。第二,工作收入,包括保镖看家护院助拳等等,由于丐帮弟子的形象,所以该项上的收益总体来说比如别的门派。第三,集体经济。主要的净衣派,负责经营一些丐帮的产业。是的,丐帮也有自己的产业,就像少寺山的农田几乎都归少林寺所有,丐帮的团头也是历史悠久,免不了置办些产业,不过丐帮弟子不善经营,勉强能养活鳏寡孤独。第四,来自江湖同道的资助,比如两个人不打不相识,觉得脾气性格投契,经济条件好的见了经济窘迫的便拿出金银之物送给他,还会顾忌别人的面皮做出“你不收就是看不起我”的模样。这等好事比较少。 “虽然洪老哥、盖老哥和王老哥没了内力,但他们的拳脚工夫没丢下,等闲无赖绝不是他们的对手。你们父女独居,洪老哥他们还可以照看你们的安全。”大约怕康敏拒绝,所以郝泰极力推销三人的优点。 郝泰带来这三位,最老的那个叫洪泰山,年轻点的一个叫盖大熊,一个叫王猛,听着没丁点主角气息,感觉就是那种出场就被主角拍一掌“啊”声就死的炮灰。 三人资历、年龄、武功各不相同,唯有两点,一是三人祖籍皆是信阳,二便是三人都不愿意做那每月领粮米不干事的“废物”。无奈信阳丐帮弟子众多,一个萝卜一个坑都填好了的,他们初来,又失去了武功,一时半会儿没地儿安置他们。上面一层层推下来,推到了郝泰身上,郝泰苦思了许久,想到了康家妹子。 “我这三位兄弟虽然没了工夫,但一把子力气比普通庄稼汉强多了,干活绝不会比别人差。”郝泰信誓旦旦的对康召说。 康召拱手对三人见礼,请三人坐下,又提起茶壶给他们倒茶,被郝泰一把抢过:“康伯你坐,我们年轻人在,哪能让你倒茶。”自个儿摆好茶碗,挨个倒了五碗茶,放下茶壶冲康召笑。 康召轻咳两声,有些抹不开面。“那个……三位好汉之前种过地吗?” 郝泰满怀希望的看着自己三个同门。 洪泰山摸了摸胡子,摇头。盖熊默默无语。王大猛想了想:“仿佛记得小时候种过,阿爹犁田,我帮忙扶犁。” 还好还好,不至于全一窍不通。 眼下快入冬了,地里活不多,正好可以慢慢教。 康召笑眯眯的说:“好好好,有力气就好,地里的活不难,不会可以慢慢学。”自从买了地,尽管有四十里的路程,他隔三差五的仍然要去看,康敏让他买了头骡子代步,等开春再买头牛犁地。康召在外面打交道多了,话里渐渐有了地主老爷的影子。 所幸连同郝泰在内的四个人都是直肠子,并没有听出来。郝泰为给三个劳苦功高的兄弟安排好了岗位终于安下心。洪泰山三人见康召生就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话里也没甚嫌弃之意,又见了康家整洁的小院,齐整的家具,都觉得这个养老的地方不错。 唉,想到养老二字,心中又浮起英雄末路的辛酸,忍不住在心中默默的叹气。 郝泰有言在先,洪泰山三人算是康家的雇工,并不需要康家准备住处,也不需要康家包吃食,自有丐帮信阳分舵照理,只需每月给雇银,一人一月三钱银子,冬季减一钱,康敏觉着太少了,又添了四季衣裳和中秋的月饼瓜果、过年的肉食等。 康敏按现代的标准来衡量此时,殊不知自己的大方让郝泰等震惊了一把。原来古时即便青史留名的盛世时期,依然少不了种目繁多的赋税。康家那几十亩地在现代人康敏眼里多得不行,在此时不过一般,连地主都称不上。皆因古代工具原始,靠的是畜力和人力,生产力和现代比起来当然低下,而且现代连农业税都取消了,又有政府补贴,不像此时,康家几十亩地种出来的粮食教了赋税之后剩下的,父女俩吃绰绰有余,但想凭这点地致富,那是想都别想。 康敏只以为自家成了地主,还不知道到交税那时节该多郁闷呢! 没几天,康召便带着洪泰山三人去地里。胡家的人早就把庄稼都收了,剩下的秸秆之类却没收走,留给了康家。康召有了帮手,便去把秸秆归拢、捆扎,那些都是好东西,引火也好,肥田也好,都有用。 康敏还以为古人冬天什么也不干,就在家里猫冬呢。穿越过来,到了冬天才知道,原来冬天的活计也不少呢。 收拾了秸秆之后,康召天天往集市上去,买了牛、铁犁、锄头等农具,然后带着洪泰山他们把地翻了一遍。 康敏不懂,康召告诉她地里有秋收后留下的麦茬,不管的话会生虫,来年影响收成。总之等他们翻完了田,时间已经到了初冬,天气渐渐变冷。 康敏身上的单衣换成了夹衣,襦裙外加了褙子,出了房门还要加上外袍。 还是秀姑提醒她应该多买些柴和炭,按惯例,这两样一入冬价钱就往上涨。 除了柴炭,还有许多入冬的东西需要置备。康敏父女来到信阳,随身除了细软,其余的什么都没有,康敏过惯了现代缺什么再去超市买什么的日子,哪里能像个古代主妇一般提前把一切办好。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临到用时发现没有,才磕磕绊绊的做了来。好在经过了秋天的磨练,不至于手忙脚乱。 找裁缝做冬衣,康敏没发现棉花,听商人说倒是有类似的东西,但种的少,是稀罕东西,有富贵人家拿来做观赏的花,用来做衣服被褥倒少见。如今冬衣里面纳的是丝绵,要不就是皮毛衣裳,反正都不是便宜东西。铺盖也同理。 炭买了足足五百斤,专门腾出了半个杂物房堆放。柴买得少些,因为收了胡家留下的麦秆。这些东西可不止康敏父女用。秀姑家老的老,小的小,根本砍不了柴,往常也就去城外捡些掉落的枯枝,如今天冷了,秀姑可不准他们随便出城。因此柴炭匀出了各五十斤给秀姑家。还有洪泰山三人,如今已经是康家的员工了,自然和秀姑一个待遇,这一下光炭就去了一小半。 还有些零碎东西就不必细说了。 此时康敏的肚子越发大了,好处是孕吐现象渐渐消失,坏处是肚子压迫了膀胱,或者还有别的什么器官,总之不但隔几刻钟就想往厕所跑,而且双腿常常痉挛,浮肿得绣花鞋都得穿大一码了。 索性冬天窜门得少,秀姑已经算不得外人了,康敏请秀姑帮忙做鞋底,自己做鞋面,做了双拖鞋出来,在家里穿着拖鞋。 秀姑见了康敏的拖鞋,倒觉得晚上穿挺方便,给自己也做了一双。“冬天不爱出门,穿着这个确实挺方便的,我想再给公公婆婆做一双。” 康敏心中一动。“我突然有个主意……你觉得咱们做些拖鞋拿出去卖怎么样?” 秀姑想了想:“恐怕没人会买吧……鞋子做起来又不难。” 没错,女红是古代女人的必备技能。 不过……“两种家庭的人不会买,富裕的和窘迫的。前者看不上,后者不会花钱在非必要的东西上,但是中间的,比如类似咱们平安巷的人家。手里宽松,不必什么事都自己做,花两个钱买点带来方便的东西不会吝啬吧?” 女人嘛,乱花钱是天性。康敏觉得拖鞋确实在晚上挺方便的,应该能卖出去。 “我又有了个主意。”康敏道。 秀姑看着她。 “既然说到那些经济窘迫的人,也许我们可以让她们帮忙做……不不,不是让她们做全部的,只做其中一部分,这样她们就不会知道我们做的是什么,至少不会很快学会全部,而且我们也能尽快生产出一批产品。”康敏说。 她做一双拖鞋花了七天,秀姑花了三天。其中最花时间的是鞋底,一层层纳起来太费劲,当然也有她们都不是整天什么也不干光做鞋了。康敏打算把做拖鞋的工序分开,制定标准,采用流水线生产的方式。 比如鞋底就可以分为刷浆糊、裁形状、缝线。熟练度刷上去后速度会快得连做的人都吃惊。当然具体怎么拆分还要看情况。 秀姑对此仍然报以怀疑,拖鞋是挺方便的,但是对没见过的人来说也有点古怪,会有人买吗? 原身的情人给原身的财产不少,几年之内都可以让康敏父女衣食无忧。但是买了宅子和田地花去了一部分,剩下的大头康敏想留给孩子,而管理过自己财产的人都知道日常生活开销才是最可怕的,零零碎碎的花费如流水一般,而且是不能建大坝拦起来的流水。 节流不如开源。 想做活计度过冬天的妇女不少。康敏托郝泰找了些女人来,分派活计下去,计件付钱。这种可以领材料在家做的活就算现代也很受主妇们的欢迎,何况古代。而且以古代妇女的水平来说,康敏的要求太简单了。 第一批五十双拖鞋半个月就完工了。康敏也有考虑到市场接受程度,这五十双拖鞋就是实验到底有没有销路或者销路好不好的试验品。如果真的赚不到钱的话,损失也不大。 康敏也没有费劲费钱的租店铺,而是打听过后将拖鞋交给牙婆裁缝们推销,同样按提成算。如果鞋子能卖出去的话,扣除材料、手工和推销提成,每一双能赚十文钱。五十双就是五百文,五钱银子、半两银子。 很微薄,但以一个肉包子才两文钱的物价,足够了。 剩下的就是等到销售反馈了。 ☆、第10章 康敏抱着大肚子坐在院子的躺椅上。 难得有暖融融的太阳,晒在身上慵懒得发困。康敏半眯着眼睛,双目无神,涣散的视线落在墙角的葡萄架上,似乎观察发慌的叶片在微风中能坚持多久。实际上,她脑袋被午后的阳光晒得昏昏沉沉,脑海里几近混沌,眼睛虽然还没闭上,却也快了。 手掌慢慢下滑,掌心贴在腹部。 咚,咚,咚…… 属于另一个生命的悸动通过手掌传递给母体。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厌烦了一个姿势,踢了踢腿,一下子把康敏的瞌睡给踢走了。 秀姑打外面进来,见康敏卧在躺椅上,不赞同道:“今儿早上我出门的时候有那怕冷的都穿着冬衣了,你才搭条毯子怎么行!还不快进屋去,你可不是一个人!” 康敏被秀姑赶回屋。 秀姑一边忙活着给康敏烧炭盆、灌汤婆子,一边闲话:“我过来的时候遇见马婆子了,咱们寄在她那儿的十双拖鞋卖了五双……对了,我还看见郝大爷了,他在回春堂抓药……” 康敏道:“抓药?他病了还是替别人抓药?” “江湖人打打杀杀的,我先也以为是给自己抓药呢,后来看他气色红润,说话中气十足的,才知道是给别人抓药。我问他,他说是乔大侠受伤了,他去给乔大侠抓药。”秀姑说。 “咦……”康敏眼中透露出好奇,不过她没有问,而是提起另一件事。“郝大哥有没有说乔大侠的伤严不严重,他什么时候来信阳的?只有他来了还是王大侠他们都来了?”救命之恩还没报呢,如果他们再来信阳,自己无论如何也该上门拜见,就算人不到礼也应该到。 秀姑摇摇头:“我们……只在回春堂门口说了几句,没聊多久。” “哦。”别人的私事最好不要管。康敏眼眸半垂,掩下好奇。 秀姑看到陌生男人就躲开,郝泰虽然算不上陌生男人了,但偶尔在康家遇上了,秀姑从来都低眉顺眼,连个正眼都欠奉。而郝泰受到这种待遇后亦算知情识趣,通常都在正屋和院子里待着,绝不会涉足秀姑出现的地盘。至少康敏可以肯定,在康家她视线所及的地方,两个人对话不超过五句!快半年了,才五句! 在她不知道的时间地点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竟然让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在回春堂“聊了几句”?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如果是现代的同事闺蜜,康敏肯定要打趣两句。 但是此地风俗不同,她随便两句打听没准就会让秀姑恼羞成怒,坏了她的名节。康敏就算好奇死了也只能憋在心里。 郝泰再次登门时,康敏忍不住格外留意他和秀姑。可惜仍然秀姑把茶端出来就躲进了厨房,郝泰也没什么特别反应,如果不算他注意秀姑背影的时间有点长的话。 康敏觉得真的是自己被困在屋子里太久了,竟然已经无聊到窥探别人的*,而且现实生活的乏味让她的脑洞出现了扩大趋势。不太好! 康泰到康家的频率从康敏父女刚搬来的五天一次,慢慢降低到十天八天一次,最长的时候隔了大半月才来。一来康家已经慢慢融入此地,二来进出康家的女眷越来越多,康泰也好,小狗子他们也好,都不方便常来,免得冲撞那些普通人家的女眷。 上次他来拜访是将洪泰山三人带来,距离今天才两天而已。康敏原以为郝泰今天来由什么重要的事,结果东拉西扯,莫名其妙的话讲了一大堆,喝光了一整壶茶水,借了次茅厕就走了,弄得康敏稀里糊涂的。 倒也不全是废话,起码康敏从他口中知道乔峰确实到了信阳,就住在他们信阳分舵处养伤。王虎几人并没有同行。 以上是康敏主动打听的。乔峰和王虎是她父女的救命恩人,恩人来了信阳,她当然要好生款待。 后面是郝泰夹杂在拉拉杂杂的废话中主动透露出来的。比如乔峰带人去了大智分舵。比如乔峰勇救十五名弟子自己身负重伤。比如乔峰的降龙十八掌如何如何了得精彩绝伦…… 康敏鉴定:此人是乔峰的脑残粉。 话说三次元世界,乔峰的粉丝也不少啊…… 穿越有半年了,时不时从郝泰等人口中听见“丐帮”“乔峰”“少林寺”“南慕容” “大理段氏”等关键词,若是康敏还不知道自己穿越到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那才奇怪呢。 呃、也不敢完全肯定。 毕竟天龙八部拍了好多部电视剧,她穿越之前没多久才翻拍了最新一版,里面个个披着床单当古装衣服,太伤眼以至于天天被熊孩子折磨的康敏完全没有看的兴趣。而更早的版本不乏演员俊男美女、造型清丽脱俗的,但康敏因为总总原因没有完整的看过,对眼下所处的世界也只有一个大概的了解。好像是关于三个兄弟谈恋爱顺便打架报仇的故事。老大打架很厉害,老二泡妞很厉害,老三运气好得厉害。 那么问题来了。 自己穿越的是小说版,还是电视剧版?如果是小说版的话,是最早的连载版还是完结版还是后来的新修版?如果是电视剧版的话…… 算了算了,不管是什么版,只要自己不和乔峰作对,想来不会有麻烦的。苦思冥想终于回忆起“康敏”其人及死亡原因的穿越者乐观的想。 乔峰在信阳分舵落脚,康敏既然知道他受了伤,于是按照礼节备了礼物和康召一起前去探望。 乔峰没想到康敏父女会来看到,有些意外,但不失热情的将他们迎入待客的偏厅。 信阳分舵所在乃城北一处大杂院,里外都是叫花子,味道浓郁。康敏忍住捂鼻子的冲动,没想到进了门,出乎她意料的干净整洁。 可能是门外太邋遢所以反衬得内部干净程度上了一个台阶吧…… 乔峰收下康家父女带来的礼物,让旁边的弟子待下去。另有一名弟子为主客奉茶,双方落座,康敏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乔峰。 一别数月,乔峰精神果然差了很多,脸色青白青白的,说话时精神还好,只是时不时听见他咳嗽两声。 康召道:“听说乔大侠受伤了,所以老朽带着小女来探望,乔大侠身体可还好?” 乔峰笑道:“老丈费心了,这些日子已经好多了。倒是老丈父女在信阳生活可还安稳?我上次离开信阳前,托付马副帮主多照料你们,你们没遇上什么麻烦吧?” 康召笑呵呵的说:“哪有什么麻烦,多亏了郝泰……就是你们丐帮的弟子,要不是他帮忙,咱们哪里能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光是地痞流氓就够我们老弱受的了……” 乔峰道:“那便好。” 乔峰是豪情冲天的侠客,康召是老实巴交的农户,两人实在没什么共同语言,互相问候了几句之后,康召便对着乔峰说自己家的地,新买的牛和打的犁。又问乔峰要在信阳待多久,冬天冷,炭买够了吗?不够的话咱们可以韵一点。 乔峰一一作答。 “有田有牛,甚好。” “要在信阳养伤,可能开春再走。” “够了够了。” “……” 康敏悄悄的翘起了嘴角。邻里亲戚之间的日常对话搬到乔峰身上,怎么瞧怎么违和,估计乔峰自己也挺郁闷的,偏偏来者是客不能失礼。 康敏决定救救自己恩人,插嘴打断康召的话。 “乔大侠,这次王大侠他们没来吗?” 乔峰松了口气,正要回答,康召抢先道:“哎呀,瞧我,怎么忘记问候王大侠他们了呢?乔大侠,王大侠他们没来吗?他们还好吧,说来老朽还不知道王大侠他们籍贯何处,他们成亲了吗?娶妻生子乃是人生大事,江湖侠客也要考虑后继香烟啊,乔大侠你呢?” 乔峰轻咳。 康敏暗笑,道:“爹爹,乔大侠还没回答我呢。” 康召宠溺的看着自己女儿:“好好,爹爹不说了不说了。” 康敏看向乔峰。 “咳咳,王虎兄弟这次并未和乔某一块,倒是高兄弟才刚离开信阳,康老丈若是早来一天,就能见到高兄弟了。”乔峰说。 康敏遗憾道:“真是可惜了。对了,冬至将至,既然王大侠和高大侠他们不在,我们准备了一些东西可否劳烦乔大侠找几位丐帮的英雄帮忙捎去呢——呃,我是想分舵与分舵之间想必有固定的日子传递信件之类的,可以顺便帮我带去,如果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乔峰点头。“这倒没什么不方便的,姑娘准备好东西通知乔某一声即可。” 康敏喜道:“那多谢乔帮主了。瞧我,本来是来探病的,又厚着脸皮麻烦乔帮主了……”她反应过来,有点不好意思。 乔峰彬彬有礼的表示没关系,举手之劳而已。 康敏发现乔峰话比刚才简短、表情也淡了许多,便知道对方可能因为伤病而疲累了,于是向康召道:“爹,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让乔大侠好好休息吧。” 康召懊恼道:“对对对,乔大侠有伤在身,瞧我们还一直耽搁……乔大侠,那我们就告辞了,你千万保重。”说着站起来。 康敏随之站起来,福了福。 乔峰起身拱手道:“两位言重了,乔峰病居无聊,巴不得有人来探望说话,何来耽搁之说。” 话音刚落,偏厅门口出现一个穿着鸩衣,背上背着布口袋的年轻男人。看了看厅内的庆幸,道:“乔长老,全冠清求见。” 厅内的人都转头看他。 年轻男人的目光停留在康敏的脸上,扫过她隆起的腹部,迅速的移开,向乔峰道:“总舵汪帮主有信函带到。” 康敏父女连忙告辞,离开了丐帮分舵。这次乔峰没再客气挽留。 ☆、第11章 离开丐帮,时间还早,康敏便去店铺中置办要送去给王虎高林俊他们的节礼。 前些日子碍于怀孕反应不得不待在屋子里静养,可惜吃不好,睡不好,没有电脑没有手机甚至电视收音机都没有,繁体字的话本又看得康敏眼晕,她早就宅不下去了。现在胎象稳定下来,她也就跟放风的犯人似的,在外面待久一点儿也不用忍受康召和秀姑的双重唠叨。 冬至喝羊肉汤最好不过。但信阳离丐帮总舵路途不远,即使冬季天寒也禁不住十数日的路程,所以康敏没送羊肉,买了丝绵细布丝线等物回家裁好,和秀姑一块儿做了两套棉衣,两双鞋,加上糕点果子等物,分成两份装好,待几日后衣鞋做好,康敏和康召又去了一次丐帮。 康敏原本以为将东西交给随便哪个丐帮弟子即可,没想到守门的弟子上次见过他们,知道是乔峰的熟人,没有通传直接让他们进去。 康敏和康召进了大杂院,绕过前面的一排倒座房就是一片空地,墙角杂草丛生,中央一颗粗壮的榕树如今叶片枯萎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 冬季人人都裹着笨重的棉衣,连乞丐们也要捆一圈稻草、垫几层芦花强胜于无。树下那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却一身宽松短打单衣,任凛冽的寒风萧萧,吹得薄薄的布料绷紧了皮肤,也没皱一下眉头。 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他身上,绷出了他的身形,健硕的胸膛、胳膊大腿结实有力的肌肉和宽阔的后背比脱光了更惹眼。 乔峰在树下打拳,康敏不懂武功,现代时只见过公园里老头老太太们耍的慢吞吞的太极拳。可乔峰的拳虎虎生威,力劲十足,拳风所到之处,空气逆流,落叶打着璇儿改变了方向,和别的叶子们背道而驰。 汗水从他的额头滑落,濡湿了布料,透出一片肉色。 康敏心脏一阵乱跳,忍不住别开头,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爹,乔大侠在练功,我们待会儿再过来吧。”康敏觉得作为一个古代妇女,应该避开。 乔峰耳聪目明,周围数丈之内的动静一清二楚,他把康敏父女当成了帮中弟子,听见康敏说话,知道来了客人,便缓缓运气收功,右手一抬,胳膊上的布料胡乱在头部擦拭一番。“原来是康老丈和康姑娘,乔峰失礼了。” 朝两人致歉后乔峰招呼一名弟子将他们引入上次来的偏厅,刚坐下乔峰便进来了。他匆匆忙忙擦了擦身上的汗水,不知道是运动还是伤好了些,脸色红润,微有些喘。 刚才那一幕实在是康敏穿越以来见过尺度最大的一幕,和隔着电视机屏幕看那些明星和健身教练秀的健身房练出来的肌肉不同,乔峰的身材既不过分凹凸虬结,也会给人白皙软绵的感觉。他的每一块肌肉都蕴含着力量和气劲,那是经过内力的淬炼和真刀真枪的厮打磨练出来的。 叫女人看了心跳想尖叫。 康敏第一次生出想快点嫁人的心思。 这点心思在摸到自己的肚子时如烛火般被风瞬息吹灭。 今日康敏和康父没有寒暄,把东西托付给乔峰便告辞了。走在街上,康召发现女儿走神,奇怪道:“敏敏啊,想什么呢?” 康敏当然不会回答“想男人”。 “我在想……如果拖鞋卖得好,我要开发新品种,嗯,还有秀姑一个人又要洗衣服煮饭打扫,又要照顾我,还要做针线活,太累了,家里是不是该多雇个人。” 康召除了女儿和地之外,家里的什么事都不操心的,闻言只道:“你做主好了。” 康敏捧着肚子,慢慢往家里走。 秀姑已经做好了饭,正在院子里翻晒晾的干菜。瞧见康敏父女进来,擦了擦手迎上前,先朝康召福了福,然后对康敏道:“刚才钱婆子来了,说是咱们寄卖的拖鞋卖完了,钱也送来了,我放在你房里。” 康敏惊喜:“都卖掉了,太好了!”顾不上吃饭,牵着秀姑的手先回房间清点赚来的钱。 散碎的铜钱,有的沾着油渍,有的边缘磨得光亮。康敏一个一个的数过去。钱婆子手上的拖鞋最多,一共二十双。扣掉钱婆子的分成和材料钱,一共赚了一百七十三文。本来应该是两百文整的,但是架不住家庭主妇们砍价厉害。 对康敏现在的消费水平来说,一百七十三文很少,但不到半个月能卖掉二十双拖鞋说明拖鞋是有销路的。 “钱婆子走的时候说要是再有拖鞋给她几十双,还帮着咱们卖。”秀姑喜滋滋的说。真要论起来,做鞋子的手工钱不如绣工多,但是绣活要求高,也不是常常能有,拖鞋就不一样了,技巧简单,每天都能做点,有几文钱的收入。 稳定,从来都是小老百姓心目中最盼望的事。 好事成双,下午响,刘婆子来了一趟,告诉康敏她手里的拖鞋还剩下两双了,问她什么时候出货,免得断货。 康敏兴头一上来,赶在冬至节前牵了两头羊回家,雇了屠夫杀了宰好,秀姑家送了五斤,洛娘子家送了五斤,郝泰送了五斤,其余小狗子、洪泰山等人,一人两斤。这么着就去了一头多的羊肉,送得康召心疼。 应节的东西总是比平时贵,何况羊肉在平时也称不上便宜。 康敏花银子时痛快,过后也有点小心疼。不过转念一想,人活一世、吃喝二字,外加点痛快,就完美了。可不能像上辈子似的,什么都没享受到就嗖的一下子穿越了,白瞎了她刚付了首付的两居室。 而且说到羊,就不得不说羊毛。 羊毛可是个好东西,现代一件纯羊毛衫没两千块能拿得下来?还有羊毛大衣,更是贵得离谱。 在生产力低下的古代,价格肯定比不上通货膨胀的现代。不过,单纯按购买力来算,古代的钱又值钱多了。 想起羊毛,康敏接着联想到鸭绒。 那也是个好东西,比棉花还好的东西。现在的鸭毛连拿来做毽子都比不上鸡毛,基本上只能扔掉,收购鸭绒的成本比羊毛还低。 不过,古代有那么紧致的布料可以让羽绒不漏出来吗?还有鸭绒的异味怎么去除呢?对了,羊毛剪下来怎么纺成线? 依赖超市生存的现代灵魂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中。 没关系,不会就学,学不到就自己摸索,路都是人走出来的,何况自己还知道明确的方向。 过完冬至,又过了年,康敏的肚子高高隆起,她已经很久没看到过自己的脚了。身体越来容易感到疲惫,翻身困难,双腿浮肿,好在脸上没出现传说中的斑,肚子上也没有妊生纹。肚子里揣着一个孩子的感觉越来越奇妙,随时随地可以感受到另一个生命的心跳,从来没有过这种奇妙的感觉。之前那种养孩子太麻烦,负担重,责任大,因而嫌弃的心态越来越浅,到现在几乎消失殆尽,每一次胎动都是一次冲击。 康敏不过是个普通的,略有点冷漠的现代小白领,循规蹈矩、奉公守法。当她真真切切的体会到自己肚子里的是个鲜活的小生命,而不仅是原身留下的拖油瓶、负担,前所未有的负罪感席卷了连鸡都不敢杀的现代废材。 嗯,乖宝宝,我会好好补偿你的,千万别怪我!康敏捧着肚子想。 宝宝果然是个乖宝宝,一点儿也不记恨康敏,证据就是出生时特别顺畅。没有难产、没有熬时间、从阵痛到出生,不到一个时辰,接生的稳婆连声道:“我做了十几年生意,像您这般轻松生孩子的一个巴掌就数过来了……”边说边利落的将哇哇大哭的宝宝擦洗干净用襁褓包起来放在康敏身边。 秀姑给康敏简单擦过身体,整理好衣服。康敏忍着不适撑起上半身看着那张只有自己巴掌大的小脸:鼓囊囊的脸颊有些发红,确实不是现代画报上白胖胖的模样,但也不是听说那般皱皮红猴子那么丑。虽然眉毛没长出来,眼睛也紧紧的闭着,但已经可以看出他的五官清秀,张开了一定是个翩翩公子,迷倒万千少女。 哎呀,也不知道将来哪个小娘子那么好命做自己儿媳妇! 康敏根本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多么充满母性。看得生产过的女人们会心一笑。 “是个小子呢,别看现在他的脸红彤彤的,过不了几日就白白嫩嫩,可人得很呢~”稳婆笑眯眯的说。 产房外传来康召焦急的声音:“怎么样了?生了个什么?支应一声呀!” 秀姑和新雇的月娘哭笑不得的加快收拾腌臜物的动作。 康敏满脸黑线,这老爹怎么说话呢! “生了个男孩!老爷子,您有外孙子了!”秀姑扬声道。 门外一下子没了动静,片刻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熟悉康召的人知道他此时大约喜不自禁来回踱步。 康敏掖了掖襁褓,将被子往上拉,然后缓缓躺下,放任身体的疲惫,陷入沉睡之中。 康召做了外公,兴奋的带着红鸡蛋在四邻中散发。每收到一句“恭喜恭喜”脸上的笑容就加深一分。红鸡蛋不是白送的,康召每走一家,便向人家讨要旧衣赏,拿回家裁剪了给宝宝做百家衣。 宝宝出生前,康召就在搜集旧衣服,现在才凑够一百家,秀姑和月娘用热水烫过揉搓干净,裁开,百家衣做了好几件,剩下的都裁成尿布。 没有尿不湿,也没有奶粉,的确给康敏带来了不少麻烦。好在她现在也是有雇工用的人,在秀姑和月娘的帮助下,新手妈妈才没有手忙脚乱。 宝宝出生才二十来天,康召就找老秀才写好了满月酒的请帖,挨家挨户的送去。 丐帮的信阳分舵,康召去时乔峰不在,只好遗憾的将请帖交由郝泰转交。 下午太阳快落山,郝泰才听说乔峰回城,和他同行的有正副两位帮助。 丐帮虽然众多,但是江湖好汉们单身汉子居多,少数有妻有子的又大多不拘礼节,没办过什么满月酒,乔峰还是生平第一次收到请吃满月酒的请帖,颇为新鲜。 路过信阳稍作歇息的汪剑通看了看请帖,摸摸胡须感叹:“峰儿今年二十二了是吧?” 恩师突然提起乔峰的年龄,乔峰纳罕道:“正是。” “若是普通百姓,二十二岁的年纪孩子都应该回走路了。唉……为师竟然忽略了峰儿的终生大事。”汪剑通看着乔峰手里的请帖露出伤感的神色。“最近为师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死之前,倒是应该先替峰儿你寻一门亲事,以告慰你的……父母。” 乔峰哭笑不得:“恩师,徒儿哪有那番心思,再说,我爹爹和妈妈也没催过我婚事。” 汪剑通笑笑,默然不语。 ☆、第12章 汪剑通年龄不过五十来岁,但他年轻时受过几次极重的伤,这么多年来表面上没什么,其实隐患一直存在,导致他纵然内力深厚,身为江湖中的一流高手,如今也寿数将近。 尤其是二十二年前那次…… 面对青出于蓝的得意弟子,汪剑通心中既是欣慰又是概叹。 当年的惨状永远存在他心底深处,是他去不掉的心病。乔峰越是优秀,这块心病存在感越是强烈。 总要将该安顿好的事安顿好他才能闭眼啊! 汪剑通旅途劳顿,马大元等与他商谈片刻见他面露疲惫之色便一一告辞。乔峰扶着汪剑通回房,替他将被褥铺好,又检查桌上茶水是否齐备。“师父先歇息片刻,稍后徒儿将晚饭给师父送来。” 汪剑通看向精神奕奕的徒弟:“年轻人就是好,前番你受伤颇重,如今几乎全好了。不过以后峰儿也当多注意,不要像为师一般不把身体当回事,到老了才受磋磨。” 乔峰心里觉得师父这番话听来完全一副英雄气短的悲凉,不够洒脱,而且婆妈。但是他知道师父对自己的关爱半点不输父母,因此嘴上乖乖的道:“师父放心,徒儿以后一定会小心。” 汪剑通点点头,在凳子上坐下。“其实也是为师不好……峰儿,你有没有怪过为师,非要你解决三大难题,立七大功劳,让你这几年受伤如家常便饭?” 乔峰闻言,急道:“师父怎的如此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磨其体肤。师父磨砺徒儿,亦是为徒儿好,徒儿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怨怪师父呢!” 他言辞恳切、神态真诚。汪剑通有些后悔刚才那么说。这个孩子差不多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他的品行自己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那三大难题、七大功劳虽然是考验,却也是如乔峰所说是磨砺,每一次成功,都代表着乔峰的威望和实力更上一层楼。如今整个丐帮,哪里还能找出一个威望和武功比自己徒儿更强的? 连诸位长老都认为他胜任帮主之职绰绰有余。 汪剑通的右手搭在腰间,哪里悬着长条形的布袋,他松开袋口,抽出一支碧绿细长的棍状物,缓缓递到乔峰面前。“本来是想你回总舵后才交给你的,既然我们师徒在信阳遇上了,现在交给你也是一样的!” 打狗棒乃丐帮帮主信物,为历代帮主所持,汪剑通将打狗棒交给乔峰代表他正式将丐帮的前途命运交付到乔峰的手上。 乔峰自十六岁上拜汪剑通为师,加入丐帮,六年来勤习武艺,以锄强扶弱为继任,两年前他便知道师父有意让他继任帮主之位。他如今才二十出头,无论平时表现得多么沉稳,终究在此时露出了少年人的心性,激动得语不成句。“师父……师父……” 他素来不喜欢繁文缛节,更讨厌装腔作势。因此没有假模假样的推辞,而是双膝跪地,郑重的接过打狗棒,待平复心情后,慨然道:“师父放心,徒儿绝不会辱没师父和丐帮的清誉。” 汪剑通慈爱的注视着乔峰,当年那个气息奄奄的婴孩如今已经长成了英姿勃发的大好男儿,只盼他的未来能一如他今日的承诺。“好……” 等激动的乔峰离开后,汪剑通在屋子里坐下站起数回,终于唤来守在门外的弟子:“给我取文房四宝来。” 康敏在宝宝的满月酒上花了大心思。 当然这么个小东西如今除了吃奶就是睡觉,再热闹对他也没意义。大办满月酒,更多的是借着宝宝的名头罢了。在信阳城落脚差不多一年,康家先是买了房子和地,后来康敏又开了铺子,表面上看算是在信阳城站住脚了。 看今日来的客人,富的有和康家田产相邻的家里出过贡士的乡绅董家、金满堂酒楼的老板付家,清贵的有世代书香的洛家、李家,除了这四家之外客人中还有在衙门里当差的书吏,平安巷的邻居们……当然,对康敏来说最重要的客人当属丐帮众人。 穿越之初康敏还没意识到眼下这个大宋和历史上真实的大宋有什么区别。直到遇上乔峰一行被救才起了疑惑,后来想起了前世看过的电视剧,有了大概的印象,才知道自己穿越的这个地方不是真正的宋朝。 平行空间也好,黄粱一梦也好。都无所谓!喝到的水是凉的,舌头尝到的饭菜是热的。扎到手指会痛,脚走远了会累,不赚钱没饭吃会饿死。康敏没想太多便快速适应了这个地方,原身的遗产起了很大的作用。 但是,老父弱女家资不菲,如同一块肥肉摆在一群饿狼之间,谁都可以咬一口。指望世上的人都是道德君子,就算是脑残也不会有这么美好的期待。 如果没有遇上乔峰一行,如果没有死皮赖脸的赖上丐帮……康敏绝对不敢买田开店,就算买田也不敢一买就是几十亩,衙门收税的差役可不是吃素的,自来都是小鬼难缠,听秀姑婆婆讲以前有衙役特别贪心,勾结乡官用大斗小斗的差额贪墨了好多税粮,闹得几户人家活不下去跑去敲了鸣冤鼓。 小民的日子艰难,胥吏惹不起外,还有地痞流氓。像康家、还有秀姑家,老的老,小的小,弱的弱,都属于好捏的软柿子。秀姑家贫,康家不贫,康家不但好捏,而且在无赖子眼中还是块大肥肉。康家新来,在信阳没有亲族故旧,孤立无援,属于那种倒霉被强盗入室抢劫谋杀后都没人替他们鸣冤治丧的人家。 如果没有遇上乔峰一行人,如果没有厚脸皮巴结丐帮……康家可能真的会碰到杀人谋财的倒霉事。 康敏生活在法制社会,刚穿越那会儿陷在未婚怀孕的深坑里没时间给智商充值,完全没考虑到以上情况,这么说来,当时遇上那群强盗还是幸事,藉此与丐帮搭上线,不然……祸兮福之所伏……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一阵一阵的冒冷汗。 巴上丐帮,还怕那些蠡贼胥吏吗?丐帮可是黑社会大集团啊!等闲小流氓谁敢招惹丐帮? 康敏哪怕为了现在安宁富足的日子也得死死的抱着丐帮的大腿不放!脸皮算什么! 不过目前她和丐帮的联系还是太少了,到现在为止,丐帮对他们父女有救命之恩,她不过回赠了金银财帛而已,对江湖义气为重的侠客们来说,大约没多少分量。康敏希望和丐帮的关系不仅仅停留在“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或者“顺手推舟做顺手人情”,而是能更紧密一点…… 康家的请帖在乔峰心里的确存在感比较低,若不是满月酒前两日康召再次登门热情相邀,乔峰肯定随便找个借口不去。 他喜爱结交豪爽的英雄好汉,喜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喜欢与人切磋武艺交流心得。以上,在一个不算熟络的人家的奶娃娃的满月酒上都找不到。 他没出席过几个满月酒,想来康家是小老百姓,宾客也是普通人家,与江湖人无甚瓜葛,大约他和他们……半句话都嫌多。 盛情难却,乔峰抱着“幸好宾客中还有丐帮的几个兄弟不然自己一个人傻坐着就太傻了”“肯定无聊透顶”“唉这么热情好为难”“拒绝了会内疚吧”“喝杯酒打个招呼就找借口走掉算了”的念头上门了。 他还带了礼物,一盒子手工玩具。里面有木制的拨浪鼓,木雕的小马小老虎小豹子什么的。 出门和郝泰三人会合,乔峰遭遇了第一波尴尬——郝泰准备的礼物也是拨浪鼓小马小老虎。 “现在换礼物来不及了”“能换什么呢不知道啊”“心意最重要”,乔峰&郝泰心想。 到了康家果然一如想象的热闹,宾客登门,居然还有中年人在门槛后摆桌子登记客人的礼物。康召正站在门口迎客。 乔峰与郝泰莫名对视一眼,双双上前将礼物交付给登记的人,乔峰余光一扫,看见几个名字:“洪泰山”“盖熊”“王大猛”,名字下面是他们送的礼,居然也是玩具若干。 “名字略眼熟”。乔峰略一思付,好像之前信阳分舵的张舵主提过。 “玩具除了拨浪鼓木雕小马还有别的吗?” 乔峰带着这个困惑放下礼物。也就他现在年轻,还会对撞礼物感到不好意思,再过几年,他便完全不会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康召看到乔峰,想起女儿的嘱咐,忙迎上来,满脸堆笑:“乔大侠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 以康召的文化水平当然说不出这么文绉绉的话,乃是特意跟人学了硬背下的,其实他自己都不太懂,也只会这一句,今天几乎对所有宾客都这么说。 对乔峰说完,又对郝泰照样说了一句。 两人略感怪异,但康召的实在热情,那点怪异如轻烟飘散。 康敏在西厢接待女眷。 逢上家中办事,立刻就显出了康家人手不足的坏处。康召作为主人在门口迎接宾客,康敏抱着孩子招呼女宾们,男客就托付给了秀姑的公公。康家情况如此,客人们便不会挑理。 秀姑婆婆告诉康敏乔峰到了,康敏眼睛一亮。今天之前,她还真怕乔峰不来。既然来了,至少她有争取的机会。 她搂着怀中的襁褓,望着儿子圆溜溜的大眼睛,心道:乖儿子,待会儿你可一定要好好表现,咱们娘俩能不能抱住这根粗大腿就看你的了。 作为今天当仁不让的主角,宝宝一身红彤彤绝对亮眼,谁都无法忽视。大红色的肚兜、大红色的衣衫、大红色的襁褓,连额头上都有一个用胭脂点的红色的圆点,煞是可爱。咧嘴笑的时候露出粉红色的牙印,两只汤圆大的拳头握在脸颊旁,让看的人心都要化了。 除了抱着他的乔峰。 软绵绵、娇嫩嫩、白生生的宝宝冲乔峰咿呀咿呀的叫,半响得不到回应,嘴巴一瘪,鼻头一抽,眼珠子变得水润。 乔峰浑身僵硬,赶紧在他发出第一声哭喊时将他塞到他娘怀里。 “呼……”乔峰轻轻呼出一口气。他从来没抱过那么柔弱的生物,也许他天性就缺乏柔软的一面,这样谁见了都要逗弄夸赞的婴孩,他只觉得麻烦至及。 “要不是主人家一直盯着早就走了”乔峰无奈的想。 “康老丈,不知叫乔某留下到底有何事,不妨直言,只要不违背江湖道义乔某能帮的一定帮。”乔峰拱手对康召道。 康召踌躇,看向哄孩子的女儿。“这……” 此时已经是宴终人散,本应该告辞的乔峰却被康召父女挽留下来,同样留下的还有郝泰、洪泰山等人,都是丐帮弟子。 康敏抱着重新安静下来的儿子,当着众人的面噗通一声在乔峰面前跪下。 膝盖磕在青石地砖上,一点儿不打折的疼痛让康敏眉毛抽了抽。 “康家娘子,这是……怎的行如此大礼,快请起……”乔峰惊讶,旋即皱眉。他是外男,总不好亲手去扶一个寡妇。 康敏抱着儿子,朝乔峰拜了一拜,哀哀恳切道:“这一拜,是谢谢乔大侠当日的救命之恩,若没有乔大侠,焉能有我们一家三口今日。” 乔峰聚拢的眉毛渐渐散开。如果是因为这个,那倒是自己多想了…… 康敏接着再拜,道:“第二拜,乃是拜丐帮的诸位英雄,康家父女自到信阳,多蒙丐帮庇佑,小女子感激不尽。” 郝泰等人皆露出欣然之色。大侠们行侠仗义虽说应该施恩不望报,但大侠们也是人,如果受恩者如此感激他们推崇他们,他们自然是更高兴。 康敏第三次弯下腰,道:“第三拜,实是小女子有非情之情,想求乔大侠应允。”她忐忑不安的望着乔峰。 乔峰的眉头再次聚拢。“康家娘子有何请求,不妨直说。” 康敏听乔峰没有只让她直说,并无直接应允的意思,心里七上八下。这毕竟是她不了解的世界,对乔峰她除了一点模糊的记忆知道他是个好人之外没有更多的了解,原先笃定的意志开始动摇。脸上不由得带出了怯意。 ☆、第13章 乔峰虽然面色平静温和,康敏却觉得自己的小心思已经被对方看透了。 是了,人家是丐帮的接班人,手下几十万,什么人没见过,岂能被自己一个普通办公室小白领蒙住。 康敏想了想,决定将原来准备得一大通阐述望子成龙的话弃之不用,老老实实的说:“乔大侠武功盖世又兼宅心仁厚,我父女二人从未见过像乔大侠这般英雄人物,因此斗胆,想让小儿拜入乔大侠的门下,跟随乔帮主习武。”虽然摒弃了原来一大通吹捧乔峰的话,但对着学生家长拍马屁拍惯了,康敏仍然没免去以吹捧开头的习惯。 收徒? 乔峰从来没有想过。 正要开口拒绝,康敏又道:“我知道乔大侠贵人事忙,而且我这孩儿年纪尚幼,康敏今日所求并非让乔大侠立刻就收下小儿,只是希望乔大侠能给小儿一个机会,待他大一些,若是根骨还行,品行尚可便给小儿一个追随乔大侠的机会。”她说着,期盼而紧张的望向乔峰。 人家都这么说了,没有逼乔峰立刻收徒,而且这么可怜巴巴的跪着,诚意十足,“直接拒绝好冷血”,乔峰默默的想。 康敏心高高吊起,暗暗后悔自己太心急了,孩子还小,自己应该慢慢来。若孩子稍微大一点,和乔峰接触过讨了乔峰的欢心再说收徒之事……唉,都是之前宝宝病了一场吓到她了,再加上听说乔峰病愈很快就要离开信阳,这一走下次来是多久之后可就不知道了。 受限于落后的医疗条件,古代孩童夭折率极高。别看宝宝现在白胖胖健康的模样,身体却不太好,出生到现在已经生了两次病。然后康敏才知道秀姑的原本生过三个孩子,可是老大没养住,不到一岁就没了。而洛娘子知道宝宝生病的事也感叹她原有个亲妹妹,五岁上得伤寒去了。巷子里得刘大娘也说她生了足足十个孩子,可养大的只有一半。连康召都说她本该有个哥哥的护着的,可惜两岁多的时候病死了。 即使是富贵人家亦避免不了。 如果不是自己揣着他七八个月,如果不是经历痛楚生产,如果没有哺乳他,那些触目惊心的事例无非得到她一点廉价的同情罢了。 可是一想到怀中的宝宝可能……康敏顿时沉不住气了。 当宝宝哭闹不休的时候她的确嫌弃过,清理他的尿布为他擦身换洗时也嫌弃过。然而,已经把宝宝当成自己孩子的康敏却是如同真正的母亲那样希望孩子健康成长。她对这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小东西的感情甚至胜过对康召。 幸好这是个武侠的世界,有神奇的武功。受伤了可以运功疗伤,中毒了可以运功逼毒,最重要的是练武的人身体素质好,很少生病。 如果宝宝跟着乔峰习武,自然可以通过内外功夫锻炼身体,增强免疫力,而且长大后拥有武力值亦有种种好处。甚至康敏担忧的未来乱世也能多一份自保之力。 再加上这个世界师徒关系极为紧密,足够康家三口背靠丐帮这棵大树,康敏心一急,便决定在满月宴时提出让宝宝拜乔峰为师。 太心急了……康敏懊恼。 好在自己没有逼人家现在就收徒,否则肯定不好收场,现在的情况不算糟糕,来日方长,总能再找到机会的。 果然不出康敏所料,乔峰客气的表示如果孩子长大后愿意学武,他会考虑收徒的事。 考虑,尽管是客气话,表示路没堵死。 康敏松了口气,在秀姑和月娘的搀扶下站起来。刚站直膝盖处就刺痛不已,肯定青了,康敏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纤纤细眉微蹙,细长睫毛翕动,妩媚桃花眼泛起一层水润。 乔峰心道,难怪古人说英雄难过美人关。 康敏的手臂无意识的收紧,怀中的宝宝不舒服,伸胳膊抖腿的抗议。“咿呀——” “喔……乖乖,对不起啊……”康敏调整姿势,轻轻的拍着襁褓,手臂以缓慢的节奏摇晃,宝宝在温柔的劝哄中张开小嘴,打了个哈欠,然后慢慢的闭上眼睛。 乔峰本该告辞了,却鬼使神差的道:“孩子的名字可取好了?” 康召想说取了,康敏取的,叫康宝宝。不过他想起女儿再三叮嘱过让自己少说话,免得坏了她的事,于是紧紧闭上嘴,看向女儿。 康敏眨眨眼睛,睫毛如蝶翼蹁跹。“没有,不如乔大侠替他取个名字吧。”康敏顺杆爬。 乔峰的师父汪剑通不光教他武艺,也教他读书。乔峰虽然不好文,但他的学问绝对超过康敏父女,诗词做得,经义懂得,考个童生秀才什么的完全没问题。 和康敏这种三字经只知道“人之初性本善鸡不叫狗不跳”和“床前明月光”的现代人有天渊之别。 乔峰略一思付,道:“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不如就取一个毅字吧,毅,有决也,男儿当刚毅果决。”他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孩子母亲。 康敏先是茫然,听到“刚毅果决”才明白是哪个毅字,嘴上念道:“康毅……康毅……”念了几遍觉得蛮顺口的,又听乔峰说了几句她完全没听懂的话,好像很有学问的样子,那就这个名字吧。“对了,还有字呢?有了名字不是还要有字吗?”康敏记得古人是这样的,莫非武侠世界不一样。 众人的目光有些异样。 康召咳嗽,朝康敏眨眼。 康敏疑惑的看向他。 “康家妹子……这字是要等孩子大了,由师长取的,孩子还这么小……”康泰心道,也许康家妹子过世的丈夫也姓康。 洪泰山是个藏不住话的直肠子。“虽说同姓不婚,但凡事总有例外,不足为奇不足为奇哈哈。” 康敏:=口= 疏忽了肿么办??? 康敏把尴尬捏吧捏吧塞进脑海深处,面色自然的说:“哦,那谢谢乔大侠了。” 乔峰道:“不客气。” 乔峰从康家回到分舵院子里,看见师父汪剑通正在和副帮主马大元说话。 汪剑通瞧见乔峰,将他叫过来,问了两句满月酒的事,知道拜师、取名,不甚在意,道:“若是将来那个孩子有心学武,只要品行好,收下这个徒弟也没关系,少林寺还有俗家弟子,难道咱们丐帮的人就非得是乞丐不成!” 乔峰笑道:“徒儿只是觉得自己还没学好武功,就不要误人子弟了。” 汪剑通指着乔峰对马大元道:“你听听他怎么说的,我还不知道,他不过是嫌小娃儿麻烦罢了,偏偏讲那番好听的,在我面前也胡说八道。” 乔峰告饶:“徒儿错了,徒儿错了……” 他们师徒玩笑,马大元顾忌乔峰即将接任帮主之位,不好得罪了他,所以一言不发,但笑不语。 汪剑通摆手:“随你去吧,说正事。我和马副帮主商量过了,今年泰山大会上,正式将帮主之位传给你,你既然痊愈了,就先行一步启程回泰山总舵准备泰山大会事宜,为师办完事后也会赶回总舵。” 乔峰肃然抱拳:“是,徒儿明天就启程回总舵。” 汪剑通道:“不用那么急,这次马副帮主回与你一起回去,你年纪尚轻,正可多请教老前辈们。” 马大元拱手道:“不敢不敢,青出于蓝而胜之于蓝,我们这些人老了,正该看年轻人的。” 乔峰朝马大元拱手:“马大哥过谦了,乔峰年纪轻,有什么做的不周到的,马大哥千万不要客气,直接说便是。” 马大元笑笑,一个劲儿的说:“哪里哪里。” 乔峰心里不得劲,但转念一想,筹备泰山大会的事宜既繁琐又杂乱,自己最怕这等事,有马副帮主算是帮了大忙,自己应该感激对方才对。 次日,乔峰收拾东西,送走了汪剑通。第三天,他和马大元及几名丐帮弟子出发,乘快马直奔泰山总舵。 这个消息在第六天通小胖的口传入康敏的耳中。 小胖以前和小狗子跟着郝泰混日子,虽然嘴上说着将来要学武功,长大了做大英雄。但是郝泰自己也只是信阳分舵的三代弟子,地位普通,武功稀疏平常,又能教这两个小的什么呢?练武之人对传承和秘技看得十分重要,轻易不会传授给别人。所以小狗子和小胖渐渐长大,未来最大的可能就是像郝泰一样学点大陆货,依附着丐帮混日子。 郝泰对丐帮的忠诚爱戴毋庸置疑,但他毕竟是成年人了,懂得考虑将来。他和两个小子进行了一场男人之间的谈话,谈话完毕后,用自己所有的关系让小狗子拜了一位四袋弟子做师父,很快就要跟着自己师父离开信阳分舵了。而小胖根骨不如小狗子,练武没甚出路,正好康敏铺子里招学徒,小胖就到了康家。 到了康家没多久,小胖和盖熊凑到了一块儿,两人结成了义父子,倒叫康泰酸溜溜的吃了几口醋。 “康娘子,你说我是叫盖虎好还是叫盖豹好?”小胖为自己的新名字十分苦恼,逢人便征求意见。 这种一听就是炮灰的名字哪个都不好。康敏心道。但是青少年的积极性不能打击,她微笑道:“两个都不错,你义父想的还是你想的?” 小胖得意道:“一个是我想的,一个义父想的,哎,两个都好威风好好听,选哪个呢……” 难怪你们能投缘呢。 康敏呵呵笑。 不过小胖看来只是随口问问她而已,并没有期待真的从她口中得到答案。见她忙着清点存活查账,便很有眼力劲的自己找事做去了。 康敏这家店取名叫“福气小铺”,售卖的货物有各种款式的拖鞋、被面枕套、围巾,还有新研制出来的羊毛线、羽绒及其制品等。还有古代常见的手巾荷包的物。目前来光顾的客户几乎都是中等人家。 “天气越来越暖和,咱们的羊毛线和羽绒制品销售量越来越低,手套围巾也没人买,本来新制作的凉拖鞋以为会卖得好,可是大家都更喜欢穿木屐,我们得想想办法。”秀姑愁眉苦脸的说。 秀姑如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店铺里,职位相当于店长,除了账本别的都管。她天性泼辣利落对养家有极大的需求,而福气小铺的客户恰好是秀姑最熟悉的阶层,所以她和客人打起交道来不说如鱼得水,也是应对自如。 加上郝泰和他的兄弟们打过招呼,附近的人都知道福气小铺有丐帮罩,免掉了女人顾店最大的麻烦。 康敏道:“夏天快到了,我打算进一批扇子凉席,已经寻货源去了。你放心吧。” 秀姑点点头:“可惜了咱们还有那么多羽绒被羽绒衣羊毛线羊毛衫,可得好好贮存,千万不能被虫蛀了潮了。” 康敏摇摇头:“不成,光是租仓库就得花钱,羽绒制品又占地方,而且陈货怎么比得上新货。” “那怎么办?”秀姑问。 康敏问:“离现在最近的节日是什么节?” 三月暮春,寒食已过,最近的是五月端午。秀姑答道。 康敏已经有了主意:“权且试试……我看可以在端午节做一个回馈顾客的反季节折扣活动。所有的存活都打折……嗯,让我想想,买一样打八折,买两样打七折……这样,我先回去想想具体怎么弄,这几天你们招呼客人的时候可以提一提咱们要在端午节做活动,先预热。其余的不要多说。” 秀姑应下。 这时门口进来一位穿着不俗的女客,秀姑连忙迎上去。 “听说你们这儿有些新鲜东西,我想看看。”女子的声如莺啼,娇媚动人,店里的人都忍不住朝她看去。 康敏转头,只见她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容颜秀丽,身材纤长,尤其是一双眼睛晶光灿烂闪烁如星,顾盼流转间仿佛会说话一般,灵气逼人。 ☆、第14章 自穿越以来,康敏还是第一次见到容貌不输原身的女子,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那女子也看到康敏。无它,人的眼睛都喜欢美好,众多事物中,第一眼看见的往往是其中最赏心悦目的。 那女子乌溜溜的眼珠往康敏身上一溜,抿嘴轻笑道:“我自来以为自己算个美人了少有人能比的,今天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了。”她见了康敏,不但不嫉妒,反而如此赞美不惜贬低自己,神情一派坦然真诚,叫人心生好感。 登门就是顾客,顾客就是上帝,怎么能怠慢呢!康敏笑道:“这位娘子可羞死我了,我观娘子秀丽脱俗,正如三月枝头的嫩柳,清新婀娜,我哪里比得上呢。” 女子被康敏肉麻的吹捧取悦了,咯咯的笑,上前挽住康敏的手。“正是白发如新,倾盖如故,我与娘子初识,却觉得十分投缘,不知道娘子姓名,年庚?我姓阮,闺名星竹,虚岁二十六,看你的模样,肯定比我小,我便托大叫你一声妹妹如何?” 幸好康敏不是刚穿来的那个康敏,而是被经过平安巷七姑八婆热情洗礼过的康敏,否则她真吃不消阮星竹的热情。 “我叫康敏,今年二十一。”康敏笑盈盈的答道。“这家福气小铺就是我开的,阮姐姐喜欢什么告诉我,我给你打折。” 阮星竹一愣,目光微凝,上上下下的打量康敏,见她柳眉弯弯,粉腮朱唇,神态中自有一股柔美娇怯,与众不同。加上那个名字,心里起了猜疑。 康敏只当对方惊讶自己是老板,不以为意,挽着对方的手臂温柔的介绍店中的货品。 两个美人,一个俏丽清灵,一个妩媚娇柔,各有千秋,却都是美丽动人。两个美人的站在一块儿的效果绝对是1+1>2,店中的客人虽然都是女人,心中又妒又羡,目光却也忍不住时时往她们身上飘去。 阮星竹对从没有用过的羽绒被羽绒大衣非常感兴趣。“这么轻薄的被子衣服能比棉花保暖吗?” 康敏道:“眼下天气暖和了,我倒不好说,不过阮姐姐你只要再周围打听打听就知道我们店里的羽绒被到底好不好。” 阮星竹点点头。“你们想的被套也方便,虽然有些浪费布料,但的确省了拆洗的工夫,好灵巧的心思。对了,这是羊毛纺的线?一点儿羊毛的异味都没有?怎么做的?” 商业机密,告诉你了我还怎么做生意。康敏心道。嘴上说:“这是工匠的秘技我也不知,阮姐姐来看这件毛衣,穿在中衣和外衣之间,根本不用穿臃肿的棉袄,天下的女子可不是人人都如阮姐姐这般美丽窈窕,再被臃肿的棉袄一遮,那还能看吗?就像姐姐,穿上贴身的毛衣,方才显出姐姐玲珑的身姿,叫人赏心悦目。” 阮星竹生在大家,从来不曾为银钱之事烦扰过,虽然冰雪聪明,却不知道康敏在转移话题,被康敏的吹捧逗得直笑,道:“哪有妹妹这么说的,女子无才便是德,怎能以容貌美丑来论高低。岂不闻孟光之贤,嫫母之德?” 康敏见阮星竹的表情分明是被马屁拍得舒适,可见她的话不由心,于是正色道:“姐姐错了,世间之美,无论是美人还是美景都是值得欣赏赞美的,孟光嫫母的德行当然值得赞赏,但并不代表喜欢美丽的事物就该羞耻。否则,何以男人都喜欢漂亮的女人,文人都爱秀丽壮美的景色?俗语云,女为悦己者容,女人打扮自己都是为了取悦喜欢的男子,如果说女人爱美是坏的,那喜爱美色的男人岂不是坏上加坏?再者路边的花儿长得好看,引得路人攀折,难道不去怪管不住自己手的人,而去怪无知无觉毫无反抗之力的花儿吗?” 阮星竹听了康敏一番大论,眼中异彩涟涟,拍掌赞叹道:“妹妹的话简直讲到我心里了,其实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女子穿衣打扮争奇斗艳有什么不对,偏偏世上的俗人就要讲究妇德,却忘了还有妇貌,非要人穿得灰扑扑的,不施脂粉不戴首饰,还有什么意思!” 阮星竹仿若遇上了知音,拉着康敏说个不停。 康敏心道,那些都是现代的口水话了,你若是主张心灵美我也能给你说一通似是而非的大道理,只要你肯掏钱,就不枉费了我的口水和笑脸。快掏钱啊!看看咱们的凉拖鞋,买个十七八双慢慢穿,我绝对感谢你。 阮星竹没有辜负康敏的期望,拖鞋、手巾、荷包、丝涤络子买了一大包。她还想买毛衣和羽绒被,可惜今日没带丫鬟,自己一个人拿不下那许多东西。听康敏说端午节做什么反季节回馈顾客的活动,划算的很,她应下端午节时一定来看看。 民间俗称五月为恶月,因天气乍暖乍寒,人易生病,兼之草木茂盛随之蛇虫鼠蚁活动频繁,其中端午之日又被称为九毒日之首。故最初端午习俗多为饮雄黄酒、插艾草来驱邪气,或者佩戴五毒、长命缕等祈福辟邪。后来为了纪念屈原,又多了看龙舟、吃粽子的活动。 现代过节日就是商家的狂欢,端午节早就变成了粽子节、中秋节已经被戏称为月饼节。但在古代,一个节日丰富多彩得多。 以打听信阳习俗与老家的差别为名搜集到过节的相关信息,康敏为自己的端午感恩回馈活动做了详细的计划。 首先,铺子里要进一批应节的商品。比如带五毒图案的荷包、团扇、折扇什么的,还有各种颜色材质的长命缕。 其次,印制一批传单,以商品图案为主,配少量文字,让店员到街上发,因为如今识字的人少,所以发传单的时候一定要简单的告诉人们传单内容。 康敏走访了几家古代印刷厂,发现现在已经有活字印刷术,价格也还能接受。至于传单上的图案,要求不高,随便找个会画画的人就行。 有传单,海报也做两张,到时候贴在门口多引人注意啊。 第三,设置了一个积分制度。就是后世常见的买一块钱的东西积一分,积到多少多少分就换相应的礼品。在康敏的店里,则是每一文钱记做一分,活动和打折商品不算在内。而且没有积分卡,所有的顾客都在店里面登记个资料,纯粹靠店员的记忆里刷脸卡。 康敏在现代毕竟不是从商的,苦思冥想后从现代搬来这些商业手段写成一份简单粗暴的计划书。 她觉得简单粗暴,但在古代没人见过啊,效果如何暂且不说,秀姑盖虎豹等新鲜得不行。 盖虎豹是谁? 哦,就是小胖,他在“虎”和“豹”两个字之间难以割舍,干脆两个都用上,并沾沾自喜于威风加倍。 等过了一个月再来福气小铺,阮星竹惊讶的看见店门两侧贴上了两幅一人多高的工笔画。左侧那副画的是一副仕女观舟图,侍女左手持艾草,右手持团扇,团扇的图案可以看出是五毒,腰上系着的荷包同样是五毒图案,只不过风格不同,雪白的手腕上五彩长命缕斜斜垂下,和侍女的衣袖,裙裾朝着一个方向倾斜,竟画出了微风吹拂的感觉。侍女右前方的水波和龙舟不如侍女装扮细致,也小了很多,可见距离不近。整幅画的右边一列楷体,写着“端午节物新到一文一分”。 再看门的右边,同样大小的宣纸,画的是一副家居图,窗外鹅毛大雪,窗内仕女斜卧在榻上,仕女梳着倭堕髻,身上穿的是……羊毛线衣?!膝上盖的是羽绒被,榻前还摆着一双拖鞋,仕女露在被子上的右手分明套着一只毛线织的分指手套!画的左边写着“佳节感恩回馈反季让利折上折”。 阮星竹有点明白这两幅画的意思了。 和上次来不同,这次店里人来人往。阮星竹听见人们不停的问“一文一分什么意思,是不是一文钱买一份东西”“积分是什么?”“为什么扇子可以积分羽绒被不可以?”“八折是什么?”“三件是不是打六折?” 诸如“团扇多少钱?”“毛线多少钱一斤?”之类的问题更多。 阮星竹带着丫鬟青叶好奇的听顾客和店员的对话,心里对康敏真是又好奇又忌惮。从某人的口中知道康敏只是个普通农家女,怎么会这些稀奇古怪的主意?莫非她不是那个康敏?上次打听说她是个带着孩子的寡妇。阮星竹以己推人,自付自己绝舍不得诅咒那人死去,想来别的女人亦然,因而不敢肯定康敏是她想的那个人。可康敏的容貌、姓名、年龄,加上外地搬来的经历又让阮星竹不能不怀疑她的身份,便想着慢慢接近康敏。至于接近之后怎么做,她其实半点打算也没有。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阮星竹对这个漂亮又能干的康敏既有女人既欣赏又嫉妒。 正想着,她看见柜台后的康敏正在和一位中年妇人说着什么,于是领着青叶上前。 最近营业额直线上升,康敏get到了眼观六路的新技能,老远就看到了阮星竹——上次她贡献了足足二十两银子,有钱+漂亮,令她印象深刻。 vip预备役来了,康敏绽放出亲切温柔的笑容。 与此同时,遥远的南方,一面容俊美风度卓然的富贵男子摇着折扇,远望北方,心中思付:许久未见阿星,未知佳人是否安好? ☆、第15章 端午节前,康敏顺利将存货清仓,而且宣传做得好,夏季用的苇席竹席扇子以及端午节的节物卖了许多,店里专门用来记会员资料的本子写得满满当当。 盘账、点货、数钱、制定下一步目标,忙活过后,店里所有人包括康敏都累得筋疲力尽。索性端午节当日,康敏让秀姑排好班,端午节当日及次日轮流放假。 她忙活端午节的活动,早出晚归,便顾不上家里。康召没什么,自从开春后他恨不得夜夜睡在田里,几日不着家也是常有的。唯有小宝宝康毅,康敏愧疚得紧。 做一个事业型的单身妈妈究竟有多辛苦,康敏如今算是知道了。且不说身体上的诸多不便,光是对宝宝的担忧思念就足够磨人。 康敏蹭蹭宝宝娇嫩的脸颊,宝宝咧开最露出粉色的牙龈,口水顺着嘴角流到下巴处。“哎呀你这个不爱干净的小东西~”康敏捏着自己的手巾轻轻的拭去宝宝的口水,点点他的鼻子。因为有点痒,宝宝摇了摇小脑袋,两只白嫩的胳膊活泼的挥舞着,似在抗议。不一会儿右手握成拳头塞到了嘴巴里。 “哎呀,你怎么老是吃手呢?妈妈要生气了!”明明知道小东西听不懂,康敏仍然板着脸做出教训的模样。 小东西一点儿也不怕,康敏拿开他的手,转眼间又塞到了嘴里,康敏再拿开,他再塞,再拿开,再塞……最后康敏看他瘪嘴准备开哭,终于放弃了。 “娘子别担心,小孩子都这样,哪有不吃手的,平日里给他擦干净就行了。”月娘一边把宝宝换下来的尿布小衣裳扔进一个盆子里,一边说。 康敏点头,嘱咐道:“月娘,你洗衣服的时候用热水洗知道吗?千万别用冷水,虽然天气暖和了,但咱们女人可不能受寒,还有小毅的东西用热水过了才能杀菌,千万别省柴火知道吗?” 月娘应下,康敏才放心。 月娘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过于节俭,康敏每次都要叮嘱一番才能让她记住。 把宝宝抱在怀里,轻轻摇晃。“幸好你爹留下了钱,妈妈我也不是个坐吃山空的,不然妈妈天天给你洗尿布哪有空抱着你哄哦~” 宝宝睁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嘴巴一鼓一鼓的,很认真的舔舐自己的拳头,仿佛那是天地下最好吃的东西。 康敏忍不住,再一次把他的小手从嘴巴里轻轻的扯出来。 宝宝眨眨眼睛,委屈的蹬脚,咿咿呀呀的抗议。 “哟,我外孙子这是怎么了?”康召刚从田里回来,衣服鞋袜全是泥巴。双手伸出来,指甲缝里也是泥巴。 康敏把襁褓往旁边挪:“爹,都说了多少次了,要看宝宝先把自己洗一洗,换身衣服。”什么感染、免疫力的,康敏说了别人也不懂,索性强硬要求。 康召也不生气,缩着手笑笑:“知道了知道了。”伸长脖子瞅了瞅宝宝。“两天没看见我的胖孙子了,这不是想他了吗!” 康敏没好气的说:“现在知道想了,昨天我让小胖去地里叫你,你怎么不回来?” 康召收声,气短的去换了衣服,还拿胰子洗了手和脸,再过来,身上干干净净的接受女儿的检阅,终于获得了抱孙子的权利。 可惜小孩子精神有限,被妈妈抱着摇摇,摇着摇着就睡着了。 康召不介意,抱着睡得香喷喷的外孙子不撒手,康敏说了两句他也不肯把孩子放进悠车只得无奈的随他去了,自己去厨房里把菜炒了,温上酒,很快晚饭上桌,大家坐一块儿吃晚饭。 “这几天累得慌,明天我就不去看龙舟了,爹爹你和洪大叔他们去吧。对了月娘,明天我在家带宝宝,你明天想做什么就去吧,不用惦记这头。”康敏道。 能放假当然好,月娘看康召没什么意见,喜滋滋的应下。 吃了饭,康敏在院子里走了两圈,然后早早的就梳洗睡下。半夜里,宝宝醒了一回,给他换了尿布,喂了奶又睡下,这一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 睁开眼睛尚有些迷迷糊糊的,直到对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才清醒过来。 宝宝不知道什么醒来的,既没哭也没闹,吮着小拳头安静的研究帐子上的花纹。 康敏摸摸他的屁股,干燥的,也许月娘给她换过尿布了。墙边架子上铜盆里的水冒着热气,桌上摆着饭菜。 康敏摸了摸碗,热的。房外静悄悄,看来他们出门没多久。 襟口的衣服濡湿,康敏赶紧擦了擦身子,喂了宝宝,然后再洗漱吃饭。这些日子早出晚归,处处操心,简直累坏了。不过也忙惯了,乍一放松下来,康敏居然觉得无聊。 替宝宝换好衣服,抱着宝宝走到院子里。 原先院子刚买下时,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搬进来那会儿,康召在院子那棵榕树下安了一张石桌,四张石凳。去年秋天,康敏找泥瓦匠沿着西边围墙砌了一排花坛,种了许多鲜花,春天的杜鹃、茉莉,夏天的蔷薇、月季,秋天的金桂、雏菊,冬季的腊梅、山茶。 康敏一直以为茶花喜欢湿热的环境,没想到还有能在冬天盛放的茶花。 东边爬了一架茂盛的葡萄枝叶,随着天气渐暖,绿油油的喜人得紧。五月里,藤上已经挂上了如绿色小米珠般的葡萄串。 康敏抱着宝宝看看花,看看草,然后将躺椅从屋子里搬出来摆在葡萄架下,再抱张毯子,母子俩搭着毯子,躺在躺椅上,悠然自在的说话。 “宝宝热不热?热的话妈妈把毯子掀开?” “咿呀~” “宝宝看见葡萄了吗?嗯,现在还是酸的,熟的你也不能吃,等明年你牙齿长出来了咱们再吃葡萄好吗?” “咿呀~” “想到明天又要去铺子里妈妈好想旷工啊。” “咿呀~” “不过不做生意怎么养你呢?你爹留下的钱财得留着给你去媳妇呀。唉,幸好你生在古代,要是在现代,妈妈累死累活也买不起房子,到时候你只能打光棍啰。” “咿呀~咿呀呀~”康毅蹬腿。 “宝宝不能吃手……这么不好的习惯一定是你爹遗传的!”康敏开始胡说八道了。 宝宝眨眨眼睛。 康敏心都要化了。 在古代的日子不能说不好,她不愁吃不愁穿,背靠大树安全有保障,凭着超越千年的眼光做生意赚的钱足够她生活养孩子,在这里她有爹,有儿子,有朋友。有一份充实的事业,有安身立命之所。 如果日子能一直这么平平静静的过下去……嗯,现在就缺一个知冷知热的汉子,康敏的穿越人生便差不多完美了。 康敏心满意足的想。 光阴如白驹过隙,端午过后迎来中秋,中秋过后又是重阳,树叶凋零,秋风卷地。第一片雪悄然而至,倏忽间便是万籁俱寂。墙边的腊梅送来阵阵幽香,山茶绽放如红霞,在一片雪白中妖娆凄艳。 很快,枯枝钻出绿芽,冰雪消融,小溪中又传来潺潺流水,迎春花迎风摇摆。 三月春光,阮星竹使人来请康敏游湖。 阮星竹是个大方灵巧的女人,十分会说话。起先康敏只当她是女财神,后来在阮星竹的刻意亲近下两人关系越来越好。 是的,刻意。 虽然阮星竹做的自然,先是借着买东西与康敏搭上话,然后隔三差五的来拜会,端午之时还亲自送礼到康家,太热忱了。阮星竹嘴里说与康敏一见投缘,却对康敏的过去非常感兴趣,总是把话题引向宝宝的父亲和康敏的过去。 不但自己旁敲侧击,自从与阮星竹认识后,平安巷子里数次有陌生脸孔打听康家的事。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说不是一个人干的谁信? 其实从儿子跟着康敏姓康那会儿,街坊邻里就暗地里议论纷纷,这世界上哪有儿子不跟着父亲姓的? 说什么的都有。 换个真正的古代人来,没准羞都羞死了。但康敏无所谓,那套守寡的言辞本来就是临时瞎编的,早晚会露出破绽,至少清明重阳他们家就没给所谓亡夫烧过纸钱,生祭死祭灵牌一概没有。简直从头到脚都是窟窿。 康敏知道纸是保不住火的,早有了心理准备。随着福气小铺的生意越来越好,城外的田地越卖越多,三时两节送往丐帮的礼越来越厚,宝宝越来越大,康敏对古代的生活越老越适应,生活越老越好,对某些掉不了肉的流言蜚语便无所谓了。 真的是掉不了一块肉。 想当年她亲爹妈离婚的时候那才叫昏天暗地。八十年代的农村地方,人们保守得不行,又以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七大姑八大姨的当着她的面讲什么都不避讳,一刀一刀的戳在她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无可磨灭的阴影。 而现在,谁会那么不长心眼,在她面前嚼舌根?既然不敢和康家撕破脸,那就不会当面说。 至于真心和她交好的,就算好奇也会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不去碰触她的“伤心事”。比如秀姑,比如洛娘子。 至于阮星竹……康敏怀疑她与原主的过去有牵扯。从她屡次探问宝宝生父的情况来看,阮星竹应该是和宝宝的生父有关系。 康敏对阮星竹的感觉挺复杂,有时候她挺烦这个女人,因为对方接近自己的目的不简单。虽然看不出有什么恶意,但光窥探别人的*就够膈应了。有时候她挺喜欢这个女人,因为她善解人意,冰雪聪明。长得漂亮的女人,大多都有些毛病,有的盛气凌人,有的自以为是,有的,有的白莲花,有的绿茶婊。阮星竹便是那少数,亲切自然,和蔼和亲,对康敏一开始明显敷衍的态度不以为意,处处热情周到。 即便是同性,即便知道她动机不纯,被这么一个漂亮的女子讨好,要生出恶感来还真不是普通人能行的。 何况她还是店里的vip,贡献不少收益。 “宝宝真是机灵可爱,有他在身边,恐怕再多的烦恼都忘光了。”阮星竹笑语盈盈,随即黯淡:“若我的两个女儿还在身边就好了吧……” 对了,阮女士还会博同情。 唉……真的只是卖弄悲惨博同情倒好办了,问题是康敏真切的从阮星竹的眼中看到了悲伤和黯然。 康敏就是这么一个人,有的时候很冷血,看见新闻上报道的失联女大学生、讨薪睡地铁站的农民工毫无感触。而自己身边的人,哪怕仅仅是认识,哪怕再烦,再不以为然,她也做不到拂袖而去。 自从她做了母亲后,最容易感同身受。想到若是自己的宝宝丢了……康敏顿时一阵心惊肉跳。 “其实没有消息也不全是坏事,至少没有坏消息,可能她们被好心人收养了,现在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呢!”康敏道。 阮星竹强颜欢笑:“是啊,也只能这么想了。” 阮星竹是个有故事的女人,她有两个女儿,几年前被拐子拐走,阮星竹找了好几年也没有消息。康敏来过小镜湖数次,从来没有遇上过阮星竹的丈夫,别人可以理解为避讳,但康敏发现湖畔小筑里属于男人的东西少得可怜。 这一切都让康敏想起了原身。 阮星竹搂着宝宝,目光望向墙上的一副狂草,怔怔出神。 她的目光如怨如诉,神色黯淡,却不见一丝忿恨。 经过两年多的熏陶,康敏对繁体字的辨认比以前好了许多。但仅止于一笔一捺都写得端端正正的楷书,墙上的那副狂草,康敏只认得留款的那个“二”字,她猜测这幅狂草大约是阮星竹的男人写得,因此暗地称呼阮星竹的男人为“二货”。 天底下不是东西的男人可真多。 因为今天阮星竹的情绪不怎么好,所以康敏带着宝宝早早告辞。 阮星竹的家在小镜湖畔,就是康家田地附近。走路十几分钟就到了。康敏谢绝了阮星竹相送,推着宝宝的小车沿着河慢慢走。 小镜湖风光秀美,河岸杨柳依依,水面光滑透彻,钓叟唱着不知名的俚曲,如画如图。 倏忽间,一道绿影飘过,仿若一阵青烟。 康敏眨眨眼睛,再揉一揉,面前什么也没有。 她环顾四周,微风花香醺人欲醉,柳枝摇摇摆摆婀娜多姿。 难道我眼花了?康敏疑惑的想。她低头去看宝宝,推车里空荡荡的,白胖的宝宝竟然消失不见了。 ☆、第16章 阮星竹托着腮,对着墙上的狂草发呆。美人靓丽,做出何种姿势都可入画。青叶知道自己主人习惯,这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因此示意另一个丫鬟同她轻手轻脚的从厅里出来,替阮星竹掩上门。 “夫人……夫人……出事了……”穿着淡绿裙子的小丫鬟冲进来。 青叶来不及教训她,厅里的阮星竹已经推开窗户,不悦道:“出什么事了?” 小丫鬟喘着气,断断续续的说:“方才我出去……洗衣服,听见乡民都在说……刚才……有个年轻女人的孩子被偷了……听他们说的模样……就像是刚走的康家娘子!” 秀姑紧紧的抱着康敏安慰:“不会有事的,郝大哥已经发动他的兄弟们帮忙找了,你放心吧。” 秀姑嘴里这么说,可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多么没底气。尽管同住一座城,其实她和江湖的距离太远,远到虽然对丐帮敬畏有加,实际上根本不知道丐帮有多大的能量。 康敏倒是知道一点,可是事涉己身,关心则乱。她现在岂止是乱,简直失魂落魄,脑海里的一切都围绕着宝宝可能的遭遇,能够在事发后第一时间找到洪泰山郝泰帮忙已经算她够坚强了。 当初给洪泰山三人丰厚的待遇不就是考虑到他们会武功,以防不测能帮上忙吗? 可惜现在康敏完全不觉得自己有先见之明,甚至觉得都是自己心里存着这晦气心思,想多了所以才会遭来无妄之灾,不是常说怕什么来什么吗? 宝宝是在镜湖前的河边丢的,康敏跌跌撞撞的找到康召后,带洪泰山和盖熊去事发地查看,王大猛去丐帮报信兼求助。 不管怎么说,康敏和丐帮有段渊源,平时孝敬亦是丰厚,丐帮如论如何也不会坐视不理。 眼下几人待在田里简陋的茅屋中,秀姑与小胖得到消息一同过来的,发生了这种事,哪里还有心思做生意,索性关了店门,来看看有什么能帮手的。 阮星竹就住在镜湖畔,而且宝宝丢失发生在她邀请康敏之后,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坐视不理,因此得到消息也带着家中婢仆赶来,在附近百姓中间打听。 秀姑软语安慰康敏,康召焦急的在篱笆前打转。 阮星竹的丫鬟青叶疾步走来。 “青叶姑娘,有消息了吗?”康召大声问道。 “有什么消息?”康敏猛的扑上前,抓住青叶的胳膊问。此刻她失去了素日刻意维持的礼貌热情,近乎无礼。 但没有人怪她,包括胳膊被捏疼的青叶。“我们问过了方圆五六里的人家,打听到之前大约三四天,有一户人家丢了一个两岁的男婴。但是官衙来查过,还没查出来。” 秀姑和阮星竹的脸上露出失望之色。 小胖唉声叹气。 康敏抿着嘴唇,什么都没说,坐回木墩上。 青叶原以为康敏会大哭大闹,已经做好了被苛责的准备,心里打了几番腹稿预备安慰解释。结果康敏如此反应,与她设想的大为不同,不由得奇怪极了。 康敏的反应自然被大家看在眼里。 小胖心里嘀咕:康娘子不会急傻了吧?只听过吓傻的,没听过急傻的? 康召眼眶湿润,沟壑纵横的面皮上挤出一道道愁纹。 秀姑小心翼翼的说:“敏娘啊,你别急,丐帮的大侠们那么厉害,肯定能抓到拐子的。”她翻来覆去的说意思类似的话。这种时候任何安慰都显得那么乏力,秀姑自己也明白,没有找到孩子,多么好听的话做母亲的也是听不进去的。可是不安慰能怎么办呢?孩子连话都不会说,拐子给换身衣服,抹黑脸蛋,装作孩子的父母,谁会怀疑?这里又是城外,没人盘查,天宽地广的,从哪里找起?何况敏娘连拐子是男是女,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 秀姑是悲观的,她家有房亲戚也丢过小孩,元宵节灯会被拍花子的抱走,到现在也没消息。 阮星竹自己丢过两个女儿,感同身受,可她比秀姑还悲观,毕竟她两个女儿都杳无音信。想起天南地北不知死活的女儿,她心中涌起一阵伤感,上前道:“丐帮弟子遍布天下,一定能找到宝宝的。” 可丐帮会倾全帮之力去找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孩吗? 阮星竹没有说这句话。 她不说不代表康敏不去想。 如果当时自己死皮赖脸硬赖着乔峰收宝宝做徒弟,有一个厉害师父,宝宝还会被抢吗?或者,即使别人不知道宝宝是乔峰的徒弟,至少此刻,丐帮弟子营救一个有点单薄牵扯的小孩和营救帮主的徒弟之间的差别,绝对是巨大的。 是的,康敏可以肯定劫去宝宝的是江湖人。 那般来无影去无踪的本事,除了江湖人还会有谁? 不管多么后悔今日带着宝宝出门,不管多么后悔当初没有硬赖上乔峰,此刻都已经晚了……康敏紧绷着脸僵坐在木墩上,度日如年的等待丐帮的消息。 过了片刻,洪泰山和盖熊回来了。 “我与盖老弟查看过,那贼人轻功确实高明,那段河岸的柳树上没有痕迹。”他愤愤的说。 “不过别担心,可能我们武功低微,所以看不出痕迹。咱们丐帮高手如云,我们看不出来,自有看得出来的人。”盖熊接着说。 距离宝宝被劫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谁知道此刻贼人去了哪儿? 秀姑担忧的看向康敏,却见康敏胸口衣襟两团铜钱大小的深色痕迹。面色一窘,偷眼看大家都没注意到,连忙凑到康敏耳边低语,扶起康敏往茅屋里去。 康敏用手帕胡乱擦了擦胸口便出来,恰好此时郝泰和王大猛带着几个丐帮弟子到来。 郝泰语气振奋:“有消息了。最近信阳城内外有好几起婴孩丢失案。咱们去府衙打听过,兄弟们也去百姓中问过,目前确定的是丢失的婴孩年龄都不超过三岁。其中信阳城内一共有三起,城外包括毅哥儿在内一共是六起。其中男孩七个,女孩一个。而且这些孩子丢失的时间集中在最近半个月内。所以我们认为,很可能是同一个人干的。” 另一个年龄稍长的男人道:“这些只是咱们在今天查出来的。时间有限,恐怕还有没查出来的。” 郝泰点头,神色凝重道:“我们仔细问过那些丢了孩子的人家,八户人家里有两户和康娘子一样,抱着孩子在外面玩耍,根本没反应过来孩子就不见了。有三户人家家里穷都要劳作,没人看孩子,孩子丢了许久才发现,所以也不知道谁干的。剩下的两户人家,一户人家男主人算是半个江湖人,原先曾在五虎断门刀学过工夫,他和抢孩子的人交过手,被打伤了。据他说,抢孩子的人是个女人。” 小胖惊呼:“是个女的?不是拐子?她和咱们无冤无仇,为什么抢走宝宝?难道她买了咱们店里的东西不满意?还是咱们忘记找钱给她了?” 康敏喝道:“闭嘴。”转向郝泰急道:“你们找到她了吗?宝宝没事吧?” 大家都看向郝泰。 小胖也捂着嘴,眼巴巴的望着他。 郝泰摇摇头,道:“没有,还有一户人家,那家女主人记性特别好,她丢了孩子后时时都在回想孩子丢失那天有什么异常情况或者异常的人。我们一去就得到了线索,”郝泰从怀里取出一张白纸,展开,墨条勾勒出一个近乎抽象的女人。“时间有限,我们只能根据她的描述简单画了出来。可以肯定的是——拐子是个年约三十,两边脸颊各有三道血痕的女人。” 郝泰犹豫,终于还是说出口了。“康娘子,我说了你别害怕,那七户人家丢失的孩子后来都找到了……找到了他们的尸体……” 秀姑和阮星竹等女子皆倒抽一口气。 康敏几乎要昏倒。她紧紧抓着郝泰的手,语不成声:“不……郝大哥……宝宝,求你们一定要救救宝宝。” 秀姑狠狠的瞪着郝泰,不知哪里生来一股气,脚一抬,狠狠的踩到郝泰脚背上。 秀姑那点力气算什么,对郝泰还不如门轧了呢。郝泰苦笑,不知道自己该装出吃痛的模样还是装作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唉,现在看康敏面色惨白的样子,他也后悔说出来了。 “敏妹妹,事情未必那么糟……”阮星竹再聪明,此刻也想不出安慰之语。 秀姑抚着康敏的肩膀,面色愁苦。 蓦地,门外传来一个醇厚的声音:“康娘子暂且不必担忧,那叶二娘有个习惯,新抢来的孩子通常都会带在身边一至三天,此时想必你的孩子应该安然无恙。” 康敏回身,望向声音来处,只见数人迈过竹门,当先一人风尘仆仆,一身土灰色的袍子,不知是尘土还是袍子本来的颜色。满脸胡茬,头发凌乱,显然一路上没有好好的打整过自己,但他目光温和,精神矍铄,声音沉稳有力。当他说“安然无恙”时,在场的众人都觉得心口一松。 郝泰、洪泰山、盖熊,以及好几个康敏不认识的人纷纷上前抱拳道:“乔帮主!”“乔帮主来了。”“竟不知道乔帮主到信阳了,惭愧惭愧。”“……” 乔峰朝大家抱拳道:“乔某本是路过信阳,听帮中兄弟说道康家孩子出事,因此前来看看,希望能略尽绵薄之力。眼下孩子的事要紧,等救出了孩子,乔峰再与各位兄弟叙旧喝酒,畅谈一番。” “乔帮主说的对。” “听乔帮主的。” “……” 原来他已经是帮主了。 康敏脑海里掠过这句话,随即一喜,拉着康召朝乔峰行礼:“求乔帮主救救我儿子,大恩大德,必将万死以报。” 乔峰心道:我路见不平自然要帮,别说我不需要报答,就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如何报答? 他道:“无需如此,自当尽力。” “对了,乔帮主刚才说叶二娘?莫非是那女拐子的名字?”阮星竹问道。 乔峰道:“正是。进城后我看到信阳的弟兄们四处寻人,便问了事情的经过。那个女拐子应该就是近几年声名鹊起的四大恶人排行第二的叶二娘。这个女人乔某虽然没见过,但她喜欢掳婴孩,玩腻就杀掉的恶习,乔某却听闻已久。” “时间上竟然还有这种丧心病狂的人!”大家听了都骇然道。 康敏急道:“那我宝宝——” 乔峰断然道:“康娘子放心,既然乔某遇见了,就没有不管的道理。我一定会将你的孩子平安救回来!” 康敏知道此刻不是说客气话的时候,乔峰如此一说,她便不再赘言,看着乔峰一一吩咐下去。“方兄弟,劳烦你带几位兄弟查看叶二娘的落脚处,尤其是信阳城内的大小客栈,守株待兔。” “乔帮主放心。”一个年约三十许的大汉应道,然后匆匆离去。 乔峰对身边另一个壮汉道:“张兄弟,劳烦你带几个兄弟在附近农家查看,有可能叶二娘等人会占据农户住处。” “属下遵命。” “高兄弟,烦劳你带几位兄弟去发现婴孩尸体的各处地方查看,有什么线索便用信号联系。” 康敏心一紧。 高兄弟正是当初和乔峰一行,救下康敏父女的高林俊。然而此刻康敏父女毫无叙旧的心情,只紧紧的盯着乔峰。 高林俊抱拳应下,郝泰自告奋勇与高林俊同行,两人离开。 康敏的目光随着乔峰而转动。 乔峰看向众丐帮弟子中衣着最整洁着,道:“马副帮主,您武艺高强,又长居信阳,与众兄弟都熟识,烦劳您坐镇此处,等待众兄弟的消息,以策万全。” 马大元道:“尊帮主令。” 小胖忙搬来一个木墩,请马大元坐下。 乔峰看向康敏:“康娘子,还请你们中哪位带乔某到事发之处走,也许可以查出踪迹。” “对对对!”洪泰山道:“乔帮主武功盖世,叶二娘的功夫路数在乔帮主眼里那是雕虫小技,岂能瞒过。乔帮主,就由属下带您去!”说着便右手一伸,做个“请”的动作。 乔峰点头:“那好,劳烦洪老哥了。康娘子便留在此处和马副帮主一起等消息吧。” 等消息等消息,两个多时辰,四个多钟头,天都黑了,她还要等多久?等到宝宝被“玩腻”吗? 康敏心里在呐喊,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自己双脚钉在原地,目送乔峰和洪泰山离去。 我不能给他们拖后腿,不能让他们救宝宝的时候还要分心照顾我。待在这儿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不给他们拖后腿就是帮忙了。 康敏不停在脑海里重复上面的话。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她抑制不了亲自寻找宝宝的冲动。 然而随着天色渐渐黑如墨撒,她身上的温度一点一点的流失。 ☆、第17章 “敏妹妹,你还好吗?”阮星竹发现康敏在瑟瑟发抖,叫青叶回湖畔小筑取几件斗篷过来。 康敏回过神,看看天色,强笑道:“妹妹要麻烦姐姐一件事——姐姐居处离这里近,此刻天色已晚,烦劳姐姐借厨房一用,我和秀姑月娘做些吃食给马副帮主及诸位英雄。” 茅屋前留守的马大元及另外几个康敏不认识的男人纷纷道:“康娘子客气了,不用在意我们。” 人家来帮忙是好心,让人家空着肚子帮忙就是自己的不对了。 康召经女儿提醒,方才醒悟,忙道:“要的要的,阮娘子,麻烦了。” 阮星竹温柔道:“妹妹无须如此,我家自有做饭的仆妇,青叶,你回去操持,做好饭菜送过来。” 青叶曲膝道:“是,婢子这就回去。” 康敏无力客气,阮星竹这么体贴倒好,自己本来就不擅长做饭,此时心神俱散,难保把糖当做盐、醋当做酱油。 因此便道:“多谢了。” 青叶和阮家的丫鬟们一起回去了,约莫半个时辰,青叶抱着三件斗篷回来,身后的丫鬟手中提着食盒。丐帮的几个男人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闻到饭菜香味,纷纷上前接过食盒,搬桌子的搬桌子,摆饭的摆饭。 “敏妹妹,你也吃点东西吧,不然怎么有力气再等呢!”阮星竹劝道。 秀姑附和,伸手搀扶康敏。“啊……敏娘……”她的目光落在康敏胸前。 康敏和阮星竹低头,接着微弱的月光,看见衣襟上的痕迹。 康敏这才觉得胸口涨得慌。“我们在这儿吃饭……宝宝现在呢?他有奶吃吗?”康敏喃喃道。 “敏娘,我们进去,我给你擦擦。”秀姑道。 阮星竹生过孩子,明白其中关节,忙招来青叶,将斗篷接过,低声吩咐她回湖畔小筑取一套自己的衣服来。 “不用,我自己擦就行了,秀姑,阮姐姐,你们吃饭去吧。”康敏让她们去饭,自己进屋去收拾了一番,然后出来。 秀姑忙将斗篷给她披上,又替她舀了一碗饭,拨了些菜到她碗里。“敏娘,快吃。”她将康敏如幼孩一般照顾。 “谢谢秀姑。”康敏捧着碗。“秀姑,待会儿吃过饭你便回去吧,不用陪我在这儿等了。英姐儿和鹏哥儿都还小,这会儿不知道多惦记你呢,钱大叔和钱大婶见你这么晚还没回去,肯定担心死了。” “可……”秀姑迟疑,她当然惦记家里,但康敏这儿她亦放心不下。 “秀姑切放心回去,敏妹妹这边有我。我会好好照顾敏妹妹,我家离这里近,几步路便到,今天就让敏妹妹和康老爹在我家休息,你放心好了。”阮星竹道。 康敏亦道:“秀姑你放心回去吧,我没事的。” 秀姑惦记家中孩子,又见自己在这儿确实帮不上什么忙,便应下了。康敏又对王大猛道天黑路远,秀姑单身女子不便,想请王大猛护送秀姑回去。王大猛一口答应。 唯有康召见女儿焦急之中还将诸事安排得井井有条,心中一酸,两滴老泪夺眶而出,啪嗒落在饭碗里。 众人正在吃饭,突然从远处传来刺耳的尖啸,小胖手一哆嗦,碗掉在地上,摔成八瓣。 马大元道:“这是个女子的啸声,莫不是叶二娘在找帮手?” “我们去帮帮主!” “副帮主,我们去给帮主助威!” 一下子没人吃饭了,几个丐帮弟子抄起兵器鼓噪道。 康敏和秀姑等不会武功的人被那阵尖啸震得耳朵嗡嗡嗡的响,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便听见马大元道:“蒋兄弟,你们在此守候,我与秦兄弟前去接应帮主。” 康敏连忙放下碗筷,站起来跟上,因为太急脚踢在木墩上也没在意。她边走边道:“马副帮主,若有什么情况,还请你们哪位来告诉一声。” 马大元已经运起轻功已经走至数丈之外,闻言简单道:“放心。”眨眼间,与那位秦大侠消失在夜色中。 这下康敏再也吃不下饭了,盯着马大元消失的方向,心脏几乎缩成一团。 “喝啊——”又是那种奇怪的尖啸,细如银丝,锐如针尖,刺得人耳膜欲裂,胸闷气乏。 “哎呀,三位大哥,你们听出什么来了?给我们说说吧!”小胖捂着耳朵愁眉苦脸的问。 康敏没有听见那三人说了什么,她耳边仿佛响起了婴孩撕心裂肺的啼哭声,什么冷静,什么大局,什么不拖后腿,都被这啼哭声震成碎片。康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拔腿朝竹门外奔去。 “女儿——” “敏妹妹——” “康娘子——” 三个丐帮弟子中两个拔足欲追。 这时又想起两声尖啸,前一声似铜锣破桑,听得人直欲吐血,丐帮弟子脚步一滞,康敏窈窕的背影在夜色中变淡。后一声如黄钟大吕,又似狮王唱霸,竟将前两种尖啸带来的负面感受驱散殆尽。 康召瘫倒在地,小胖和青叶连忙扶着他。 姓蒋的丐帮弟子道:“老丈别急,我们这就去找康娘子,不会让她有危险的。”语毕,姓蒋的和另一个弟子前去追赶康敏,留下一个弟子守在此地。 康敏朝着尖啸的方向拔足狂奔,弯月高悬,星光黯淡。她辨不清前方的路,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的往认定的方向跑去。手掌被野草锯齿形的边缘割破、裙摆被灌木丛勾住用力撕开、碍事的斗篷扔掉。她的心口如压着大石,沉闷难受;她的耳膜如针刺,疼痛难忍。但她的心里却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气,支撑着她,给她无限的力量。 “天这么黑,康娘子又不会轻功,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就人都不见了?” 蒋姓男人道:“咱们朝啸声的方向追,康娘子跑不了多远。” 另一个男子为难道:“可我认不出哪个方向。” 蒋姓男子顿住脚步,郁闷道:“我也是。” 两个不知道算路痴还是音痴的男人面面相觑。 蒋姓男子道:“……大约是东边,要不我们朝东边找?” “蒋兄,我觉得咱们俩还是分开找吧。” “呃,王兄说得对,那我朝东边走,咱们留下记号,无论找不到得到,两刻钟后回茅屋会和。” “好,那我朝东南方向找。” 乔峰足尖在柳叶上一点,掠过树梢,一跃便是丈余。紧追前方距离不到两丈,一个身穿青色衣裙,怀抱婴孩的女人。 那女人正是四大恶人排行第二,人称“无恶不作”的叶二娘。 只听得她声音凄凄厉历:“你再追我就杀了这个孩子。”语速缓慢,最后几个字声音转低,显然内力使到了尽头,再也没法更进一步了。 乔峰见她右肩耸动,似要将右掌朝婴孩拍去,忙提气,再往前一跃,又是丈余,右手一扬,一股劲气激荡而出,拍向叶二娘后背。 叶二娘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却也接着乔峰这股劲气往前再跃了一步,原本两人间只剩巴掌远的距离顿时再拉开三尺远。然而叶二娘受了这一击,先前一番打斗追逐又耗尽内力,已是强弩之末了。心道哪里来的硬茬子,难道我我叶二娘今日要命丧于此了吗? 乔峰正欲再出一招,却听得树叶微微做响,绝非风吹叶动。斜前方钻出一个瘦长身子,拉着力竭的叶二娘,身子一晃一晃,竟然将距离拉开丈余。 乔峰好不意外,方才叶二娘长啸分明是要找帮手,不过这个男人轻功高明,内力却稀疏平常,还要带着受伤的叶二娘,自己紧跟着,要不了片刻,便能将他们手到擒来。 果然不出乔峰所料,瘦长男人挟着叶二娘,步履一慢再慢。不到一刻钟乔峰便又紧紧的追上他们,瘦长男人几乎能感觉到后方的呼出的气喷在脖颈后。他全力运功,无暇张口,然心里面却狠狠咒骂叶二娘,若早知道是这么个强敌,自己才不会来救她,随她死了算了。 “留下罢!”乔峰喝道,右掌拍出。 瘦长男人身子一低,朝前伏下,然而他刚低头,乔峰便敲了出来,随即变招,方向由前变为下,掌中劲力正中男人右肩。细微的卡擦一声,男子右肩塌下,右臂软软的垂在身侧。 男人痛呼出声,终于从树梢跌下,忍痛道:“阁下武艺高强,我们认输了。敢问阁下哪门哪派,今日若是收下留情,来日我们四大恶人必将报答。” 叶二娘面色惨白,气息不稳,软软道:“叶二娘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这孩子有尊驾这般厉害的父亲,这便将孩子还予阁下。”说着右手一抛,襁褓朝乔峰飞来。 乔峰的目光不由得移到襁褓身上。 叶二娘冷笑,提气抽出双刀,不顾肺腑间的剧痛,朝乔峰袭来。 乔峰提气提到一半,遭到叶二娘偷袭,他不慌不忙,右臂一捞,将襁褓抱在怀中,此时叶二娘的刀已经劈至腰间。乔峰半空中腰往左边一侧,避开第一道刀锋,左臂朝下一拂,劲气将第二把刀击落,深深插入地下泥土中。 叶二娘强撑起的一口气散去,乔峰衣袖一拂,便滚落在地。“老四……” 瘦长男人运气长啸出声。 乔峰哈哈大笑:“还想找帮手。”紧跟着同样运气,冲散瘦长男人的啸声,即便来着武功如何高强,也不能准确的从啸声中辨出方向。 瘦长男人惊骇道:“你到底是何人?要与我们四大恶人过不去。我警告你,我们老大恶贯满盈武功天下无敌,你敢动我们,我们老大一定会来报仇!” 乔峰轻蔑道:“此等恶人武功再高乔峰又有何惧,让他尽管放马过来。” 瘦长男人道:“原来是丐帮新任帮主乔峰。旧闻乔峰武艺高强胜过江湖上老一辈的高手,今日一见果然了得,我云中鹤佩服佩服。”他刻意说吹捧之词,希望能降低乔峰警惕心,顺便拖延时间。 “和她一块儿的必定也不是什么好人,既然号称四大恶人,那就让我乔峰今日为民除恶!”乔峰说着,襁褓换到左手,右臂用力挥出,带动周遭气流,掌风所到之处,一切尘埃落叶飞花尽皆被气流冲得粉碎。 瘦长男人心中惊惶,运气全身内力躲避,然而心中知道自己决计无法躲开,不由得闭上了双眼。气劲冲到面前,刮得面皮生疼,然而想象中的死亡却没有到来,反而听见两下金石相交之音。他睁开眼睛,恰好看到两缕发丝慢悠悠从眼前飘过,到得下颌处,碎成一截一截落在地上。 与死神擦肩而过,豆大的冷汗滑落颊边。 他勉强凝起精神,只见他们四人中排行老三的南海鳄神挥舞着他的鳄嘴剪同乔峰战在一块。 他正欲溜之大吉,眼角撇到叶二娘恶狠狠的盯着她,遂一咬牙,挟起叶二娘,将轻功运到极致。“老三,你打不过他,快走!” 这当儿工夫,南海鳄神已经挨了两下。忿忿吼道:“叫我岳老二——喂,我打不过你,不打了!”鳄嘴剪一挡,转身想走。 乔峰喝道:“岂容你走!”欺身而上。 南海鳄神不敌,意在躲避。瞧见乔峰护着怀里的婴孩,竟抽冷子攻击婴孩。乔峰左臂抱着孩子,本来就有一只手迎敌,又要护着孩子,一时竟奈何不得他,眼看瘦长男人和叶二娘都已经跑远了,担心连这个也跑了,遂一连两掌,逼得南海鳄神躲闪不及,然后蓄起心中浩然正气,暗运真气,“啊——”一声大喝,如雷鼓轰鸣,震得南海鳄神头晕眼花,心神激荡、内力岔道,倒退数步至灌木丛旁,如叶二娘般,噗嗤吐出一蓬血雨。 眼看乔峰要将南海鳄神收到擒来,灌木丛中却跌出一个窈窕身子。 ‘糟糕!’乔峰心道,提掌朝南海鳄神拍去。 已是迟了,南海鳄神反应不慢,抓起跌出来的女人,乔峰只得变拍为劈,劈开那把剪向女子的鳄嘴剪。南海鳄神趁机将女子挡在身前,乔峰无论如何攻击他,都将被女子挡下。 乔峰右掌握成抓状,内劲一吸。 南海鳄神直觉前方有股大力将女子吸去,几乎连同自己也要‘自动’扑到乔峰爪下。心中大骇,忙松开女子,大步逃跑。 没了南海鳄神擒拿,女子直直撞向乔峰。若让她撞实了,必震伤她的内脏。 乔峰慌忙撤去内劲,长臂就势舒展,一个柔软的身子落入怀中,月光朦胧,对方白皙秀丽的脸蛋落在乔峰眼中,正是婴孩的母亲,康敏。 ☆、第18章 康敏气息不稳,嘴角涎着一丝血迹,显然刚才乔峰那声肃喝不但震伤了南海鳄神,还震伤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躲在灌木丛中的康敏。 乔峰和南海鳄神交手,又分神于婴孩、叶二娘等,竟没注意她藏在那里。 乔峰让康敏伏在自己怀中,右掌贴住康敏的背心,一股热流冲入康敏体内,康敏只觉得五脏六腑的疼痛都减轻了许多。她勉强笑道,朝襁褓伸出双手:“……孩子……宝宝……” 乔峰见她面色惨白如纸,双手颤抖,恐她抱不稳孩子,于是左臂凑到她眼前。“你瞧,你的孩子没事。” 乔峰并非全是安慰。这个孩子胆子奇大,离了母亲被陌生人掳走竟然不哭不闹,方才乔峰三人数次尖啸,乔峰都以内力护住了他,所以没受伤,此刻毫无睡意,脸颊绯红,睁着乌溜溜的眼睛东瞧西瞧,精神得很,瞧见了自己的母亲,小嘴一咧,露出可爱的笑容。 “我从来没见过胆子这么大的孩子,他肯定是个学武的好材料。”乔峰赞道。 不管乔峰这逻辑是从哪儿来的,康敏见孩子没事,终于放下心来,气一松,双臂垂下,双足再无力支撑身体,幸好乔峰及时抱住她,否则她就跌在地上了。 “康娘子!”及时输入一股内力。 康敏精神微振:“谢谢……你……乔帮主……” “唉……你……你怎的来了,不是叫你在家里等消息么。”乔峰叹气,忍不住责怪道。他与叶二娘等人接连交手,你追我逐,不辨方向,和兄弟们走散,自己又不熟悉此处,根本不知道这里是哪儿又该走哪条路回去。孤男寡女,康敏受了伤,还带着个孩子,简直麻烦至极。 康宝宝不甘寂寞的蹬蹬腿,嘴里发出“嘛……嘛……”的声音,宣示自己的存在。 ‘哦,还有个男的,不算孤男寡女’‘可惜帮不上忙还得我抱着’‘千万别撒尿,没尿布给你换’。乔峰面无表情的想,忍不住又叹了声气。 康敏断断续续的说:“对……对不……起……” 乔峰的目光落在怀中女子身上,方才没注意,此时仔细一看,才发现康敏脸颊上有四五处细小的血痕,像是被锋利的树叶或者树枝刮伤的。发丝蓬乱,一半披散在肩上,身上的衣服也破了,尤其外层曳地的长裙,几乎烂成一条一条的布条,而上身的短襦右臂臂弯处和当胸处各有一处裂口。 如此可怜兮兮的还向乔峰道歉,三个字喘了三次,乔峰就算有再多责怪也说不口了。何况……她也是一片慈母心肠。有哪个做母亲的,在孩子出事时还能安坐呢?人之常情而已。 “不怪你!”乔峰放软了声调道。 康敏扯扯嘴角,似乎想对他笑。 乔峰环顾四周,只见草木茂盛,杳无人烟。自己一手抱着个婴孩,一手搂着个受伤的女人,而且这个女人还衣衫不整,若叫人撞见了不定以为自己是强盗劫匪呢。 “那边是东,咱们往那边走吧。”乔峰道。 康敏点点头,这么简单的动作她做起来吃力极了。她想抬脚走路,但双足虚软,乔峰几乎感觉不到她在使劲。她憋得胸口疼,结果只有右脚抬起寸许,一步也未挪动。 康敏知道自己拖后腿了,忍不住道:“我……看见你救了……宝宝,我本来想……乖乖躲起来的没……我以为……不会被发现,对不起。”每说一个字,她胸口就一阵气闷,难受得紧。但她感激乔峰救了自己母子,不希望在救命恩人的眼中自己是个不明事理任性妄为的女人。因此再难受也想解释。 乔峰叹道:“我并未怪你……你是个好母亲。”她已经如此了,若自己还责怪她,也太冷漠了些。乔峰心想。 康敏努力扬起唇角。 “啊……咿呀……哇……”康宝宝不甘寂寞的发声。 乔峰看向康宝宝,对方小嘴一鼓一鼓的,挥舞着胳膊,两条腿胡乱蹬。“他……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康敏的目光落在孩子身上,半响,犹豫道:“你摸摸……他的肚子。” 乔峰不明所以,他想依康敏所言,但两只手都被占住了,他再次打量下四周的情况,右臂紧紧的箍着康敏的腰,半抱半扶的将她带到一块略微平整的地方,让她靠着树干坐在地上。然后按康敏所说的摸摸康宝宝的肚子。 “是不是平的……呃,软的、凹的?”康敏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形容。 但乔峰明白她的意思了,原来孩子饿了。 他将孩子递给康敏,这么会工夫,生理需求没有得到满足的康宝宝完全抛弃了男子汉的自尊(?)和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定气度眯着眼睛哇哇大叫,看起来再吃不到奶水就要发展到嘶声力竭了。 康敏却没有接,窘迫的望着乔峰。 乔峰愣了下,随即面色尴尬。 康敏受了内伤,连自己站立的气力都没有,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如何能抱得住孩子。 如何是好? 难不成让自己…… 四道目光不期然撞在一起,双双闪开。 康敏轻咳道:“乔帮主……你抱着宝宝,拍拍他……轻轻拍……”先哄哄宝宝,等有人找到他们再说吧。 乔峰按照康敏的指示,一手托在宝宝屁股处,一手托在宝宝腰上。 “让宝宝的脖子搭在你胳膊上……小孩子……对……”康敏多说两句话,脑海便嗡嗡作响,泛起一股恶心,几乎要呕吐。 乔峰几时哄过孩子,越哄越糟糕,也不知道是抱的姿势不对还是把孩子当敌人拍了,反正康宝宝的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有力。乔峰手足无措,如同揣着随时会咬他一口的猛兽般,声音又急又窘:“他怎么越哭越厉害了?” 康敏缓过了那阵恶心的感觉,无奈的听着儿子中气十足的哭声在荒野里回响。看来宝宝在叶二娘手里的确还没受罪。平时的康宝宝十分乖巧,无论谁抱怎么抱都不哭不闹。唯有两种情况下和其他小孩一样化身恶魔。 一种是饿了,一种是拉了。 逢上两种情况,就像打开了他身体里的某个开关,而且这个开关不需要充能的。 “哇啊——哇哇哇——”康宝宝撕心裂肺的哭闹,手舞足蹈,差点从乔峰手里滑掉,吓得乔峰赶紧往回搂。 “你好点了吗?”乔峰在康宝宝的魔音袭击中期冀的注视着康敏。“能走了吗?” 康敏正欲回答,那股恶心的感觉又来了。 月上中天,透过稀疏的枝叶,月光投射到康敏的身上,只见她脸色青白,双唇毫无血色,脸上冷汗涔涔,双眉因为忍受痛苦而紧皱。 不用她回答乔峰也知道她走不了。 “不如我背你吧。”乔峰提议。“事急从权,康娘子你的伤也需要尽快医治,待在这儿等人来寻还不如我们尽快回去。” 康敏无力的点头。 乔峰将使用魔音攻击的康宝宝换到左臂,背对着康敏蹲下。 康敏吸了吸气,往萧峰身上靠去。无奈她头越来越昏,真是半点力气也没有。借着身体的惯性往乔峰背上“撞”去,却抵不过地心引力,无法自控的往下滑。 乔峰右臂后折,摸索着勾住康敏腿弯,刚要站起,背上柔软滑腻的身体向下滑去。 康敏努力的想搂住乔峰的脖颈或者肩膀,但双臂乏力,不但双臂乏力,整个身体都控制不了。乔峰一次次将她向上托,她一次次向下滑。 夏季衣衫单薄,她胸前两团软肉在男人背上隔着薄薄的布料上蹭下蹭,简直就像……*!孤男寡女,深更半夜,衣衫不整。若不是还有康宝宝的魔音攻击,康敏简直想把脸埋进泥巴里。 现在她的脸已经红得发烫了。 康敏还要分心忍痛和康宝宝,乔峰武艺高强,身体对外界的感应胜过康敏千百倍,自然尴尬亦胜过康敏千百倍。 “啊啊啊啊——哇——” 折腾了两下,丝毫没有作用,除了让两人间多了份尴尬。 乔峰只得小心翼翼的恢复原位。 康敏垂着头——这倒不费力气——眼睛盯着地下。乔峰目不斜视,眼神却落在虚空处。男女之间的化学反应向来神秘而奇妙,此刻一个又羞又窘,一个尴尬忐忑,心中竟然都升起了几分异样的感觉。 “哇啊啊啊——”康宝宝的声音带上了嘶哑。 康敏顾不得害羞,仰起脸看向孩子,发现他已经哭得嗓子沙哑。霎时将乱七八糟的心思抛到九霄云外。她抬手想抱抱孩子,胳膊抬起寸余,颓然落下。 康敏焦虑的问:“怎么……还没人来?” 乔峰侧耳细听,除了虫鸣便是风吹,并无期待中的脚步和吆喝。 康敏看看孩子涨红的脸蛋,又看看乔峰,咬牙道:“乔帮主……劳烦你帮个忙行吗?” 乔峰道:“请说。” 康敏忍住羞耻,断断续续道:“我双手无力,劳烦你替我……抱住孩子,然后……帮我解开衣……让我喂孩子——麻烦你闭上眼睛行么?” 乔峰瞠目结舌,平生听过无数请求,以今日这个最荒谬,最离奇,最为难,最尴尬。 “乔帮主也说了事急从权,只要你闭上眼睛便不算违礼,况且是为了帮人,再者,我可以发誓绝不会讲出去,不会有损乔帮主的……咳咳……威名……”康敏这串话说得又快又急,还未说完,便觉眼前的景象幻化出数层,头晕目眩。 “啊啊……哇……”康宝宝用力的蹬腿,嚎啕大哭。 乔峰此生从未做过如此艰难的决定。 只听康敏气息奄奄道:“我一个女人……都不……在乎了,乔帮主……你……” 乔峰听得她声音比刚才更为微弱,慌忙道:“乔某答应便是了。” 说完,眼睛闭上,右手朝前摸索。他为了让康敏看见孩子,两人距离本就近,因此很快触摸到温热柔软的躯体,顿了顿,在四周摸了摸,听见康敏道“向上”,依言向上,康敏道“左边”便往左挪动,终于摸到系带,解开,如法再解开中衣,没了布料的隔阂,粗粝的手指触摸到一片滑腻得不可思议的肌肤。 乔峰心里道:我并非越礼,而是婴孩可怜,让他吃饱后不哭不闹才方便带着他们母子回去,否则康娘子有伤,孩子又哭闹不休,耽搁了时间岂不糟糕。 如是想着,终是消除了些许心中的窘迫。 找到了位置,他将左臂揽着的孩子送上前,中间又在康敏细微的口述中对准位置,免不了肌肤相触,杂念横生。 好不容易让孩子含住了乳/头,乔峰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咬紧了牙关,身体紧绷,比之前与三大恶人交手更为紧张。 耳边少了孩子的哭声,顿时清净了许多。 乔峰闭着眼,蹲在地上,双手托着孩子,身体倾斜,全身靠腰部和小腿支撑,幸得他是练武之人,内力护体,不会觉得难受。 但武功太高也不全是好事,武功太高的人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也能听见……别人听不见的声音。 比如,婴孩吸允乳汁的吧嗒声。 细微的声音常人如何能听见。 可乔峰听见了。 非礼勿听……非礼勿听……非礼勿听……乔峰面皮发烫,赶紧转移注意力,默念心法心诀。 “乔帮主……康娘子……” “乔帮主……” 微风送来乔峰期盼的声音,他凝神细听,确定不是自己听错了。喜道:“兄弟们找来了——啊——对不住!”惊喜之下竟然睁开了眼睛,正对上一片□□的雪白肌肤以及浑圆的部位和含在婴儿口中隐约可见的殷红。 乔峰从来没有懊恼过自己的耳聪目明,即使月色黯淡,惊鸿一瞥,他仍然把不该看的看得清清楚楚。 被看光了的康敏浑然不知,她迷迷糊糊的听见乔峰说话,都不知道应了什么。 乔峰道:“康娘子,有人来了,我替你穿好衣裳。” 他没听见回答,闭着眼睛将孩子抱开,暂且放置在地上,康宝宝抗议的抽泣几声。乔峰双手在康敏胸膛摸索,迅速将肚兜拉下来,系上中衣,再陇上外衣。 中间没听见康敏的动静。待到衣服拉好,他睁开眼睛,才发现康敏已经昏过去了。 “乔帮主在那——”有人兴奋的大叫。 失去最后一点力气的康敏往乔峰身上靠,乔峰正要推开她,重新抱起地上孩子,迟了。 “康娘子也在——” “孩子救回来了——” 数人熙熙攘攘的扒开树枝灌木,聚到树下。其中一个抱拳道:“帮主,我们刚才遇到一个长得奇形怪状男人,打了一架,让他给跑了,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说话的人正是跟着他来的兄弟之一。 乔峰问过对手的形貌,道:“正是四大恶人中排行第三的南海鳄神。”众人惊讶的议论了几句。 乔峰问:“有没有遇到叶二娘和云中鹤。叶二娘受了伤,带着她跑的是个瘦长像竹竿似的男人,轻功很好,是四大恶人排行第四的云中鹤。” 众人皆道没有。 四大恶人为恶数年,但活动地带多在边境,怎么今次竟然跑到关内腹地来?乔峰百思不得其解。更有此次差点就将四大恶人之三拿下,可惜功亏一篑。乔峰不免惋惜。若是就此除去四大恶人,不知道将多少灾祸消弭于无形。 想到此节,乔峰吩咐找来的这五个人:“你们留下两个护送康娘子母子回去,其余的人和我一起去追那三大恶人。” 帮助谕令,五人却面面相觑,随即不约而同的用为难的目光注视着乔峰。 乔峰皱眉:“怎么?” 其中一人道:“帮主……咱们都是男的,男女授受不亲,康娘子昏过去了,咱们可怎么带她回去呢?总不成抱回去吧?” “是啊是啊,康娘子又不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万一人家醒来知道被陌生男人抱过,寻死觅活怎么办?咱们不害了人家么。”另一人附和道。 他们几个都不是信阳本地的弟子,而是从别处分舵调来的,与康敏从无接触,更加无从了解康敏的为人。 乔峰倒是认为康敏绝不是那种被人抱一抱搂一搂就寻死觅活的弱女子,但他总不能拿刚才的事举例子吧,那才真是要逼死人呢。 但乔峰脑海里突然闪过眼前的兄弟抱着康敏的画面,胸中莫名生出一个郁气,竟然对自己的安排感到极不情愿了。 “帮主,不如还是你送康娘子回去吧,兄弟们去追三大恶人。”丐帮弟子眼睛又不是瞎的,他们固然不会胡乱脑补,但刚才康娘子就昏迷着倒在帮主的身上,那就……一事不烦二主嘛。 乔峰心道,救人要紧不能再耽搁了,遂让他们去搜寻三大恶人,自己将康宝宝交给其中一名弟子抱着走在前面带路,然后把康敏打横抱起,跟在后面。 弟子们沿途都留下记号,很快乔峰便看到了茅屋前的篱笆。 篱笆外,一个梳着双鬟的小丫头徘徊不定,乔峰等走近,小丫鬟蹦跳两下,尖声往里面跑:“乔帮主回来啦……康娘子和孩子救回来啦……” 乔峰刚走到篱笆旁,里面的人便冲了出来。当先正是白发苍苍的康召,眼眶含泪,哆嗦着念叨:“怎么了怎么了……” 另外两个女子,一个乔峰认识,是康敏的家人。另一个漂亮的,乔峰没见过。剩下的三个丫鬟打扮的,还有一个是丐帮的弟子。女人力气小,乔峰索性将康敏一路抱至屋内,放在床上,并将发生的事简单快速的说了一遍。 屋内点着油灯,将康敏狼狈的模样展现在众人眼前。 “运功疗伤暂且等等,还是让我们先给敏妹妹整理一番吧。”阮星竹道。 “是啊是啊。”康召抱着康宝宝老泪众横。 秀姑急道:“怎么脸上也有伤,哎呀——” 乔峰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秀姑:“这是上好的金疮药,先替她敷上吧。” 秀姑忙行礼谢过。 阮星竹将康召和乔峰请出房门,指挥丫鬟们替康敏擦过身子,有外伤的地方敷药,然后换上从家里取来的衣裳。 屋外,康召对乔峰谢了又谢,见乔峰衣物背部一团深色痕迹,亦是脏污了。便张罗着给乔峰拿干净衣服替换。“乔帮主莫嫌弃小老儿的衣服,暂且将就着穿一回,回城再换。”康召偶尔会在这里睡觉,这里倒有他的替换衣裳。 “不用了——”乔峰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鼻尖嗅到一丝若隐若无的奶腥气,顿时想起树林里某些画面。 “康老丈告诉我衣服放在哪里,我自己去便可。”一想到背上湿润的东西是什么,乔峰觉得背部简直像被火烧似的炙热。强行遗忘的记忆纷纷挣脱束缚,潮水般翻滚奔腾。 他坚定的拒绝了康召的好意,疾步奔入房内,关上门,三两下脱下外面的袍子,背部果然一团杂乱的尚未干涸的液体。 乔峰僵硬了。 在室内,那股味道较之室外明显了些,钻进乔峰鼻中更是如同浓郁了十倍,再被脑神经放大百倍,而脑海里的画面不可控制的循环往复,顿时乔峰脸色爆红,将袍子团吧团吧扔在地上。 ‘非礼勿念……非礼勿想……’ ☆、第19章 康敏一个半点武功都不会的弱女子,甚至体力在普通人水准之下,在黑夜里跋涉,经历受伤,一直担惊受怕,方才半裸吹了一阵凉风,能撑到现在,全凭一股气。但也仅此而已,先前担忧孩子,又因为喂食孩子而紧张羞涩,强撑着精神,待乔峰闭着眼睛抱着孩子吃奶时,她的已经是强弩之末,没了人和她说话,吸引她的注意力,她的精神渐渐涣散,终于失去意识。 这一昏便是一天一夜。 当她再一次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纯男性的面孔。精光闪烁的虎目,粗长的眉毛,挺拔的鼻梁,略有些干燥的嘴唇……零散的五官渐渐聚拢,在康敏的眼中拼凑出一张陌生而熟悉的脸庞。 昨夜的记忆悉数回笼,康敏神情木然,心里已经惊涛拍岸,卷起无数浪花。很多事情,当它处于进行时状态可能没什么,但发展为已完成时态或者过去时态,压在最底处的仓皇尴尬便全部涌浮到阳光下,无法忽略。 奇异的,乔峰这一刻读懂了她的心情。 大概是因为两人此刻心有灵犀…… 意识清醒后,康敏才发现为什么自己第一眼看见的不是房顶或者床帐,而是乔峰的脸。因为此刻她正依偎在乔峰怀里。头靠在乔峰的臂弯,脸颊贴着他的胸膛,而乔峰的另一只手环在她腰间。 如恋人般亲密。 脑海里刚闪过这个念头,乔峰貌似镇定实则僵硬的松开环在康敏腰间的左臂,盘着的双腿伸开,下榻,右臂下移托着她的肩颈,轻微的让她靠在榻上的软枕上。 “我怎么了?”康敏动了动手指,有些麻痹。 “咳~你被我的内力震伤,五脏六腑都有损害,需要好好疗养。你家里人已经去给你抓药了,这段时间配合我的内力相信你很快会好起来的。”乔峰道。 和她猜的差不多。 康敏注意到他说话的时候有意无意的将目光偏移,避开了自己的眼睛。 当别人表现得比自己更不自在,自己得那份不自在就会神奇的消失。 康敏便是如此,如果换个时间地点,她会觉得有趣极了。 “谢谢乔帮主,宝宝呢?” 乔峰歉然道:“是我做事不周才害你受伤,这是我应该做的——你家的家人带着孩子,我出去叫她,稍等。”说着,转身出门。 乔峰出去不到一刻钟,月娘抱着康宝宝进来,惊喜道:“你可总算醒了,都一天一夜了,宝宝哭了好几回,要妈妈,我都快哄不住了。” 一天一夜……真够久的。 康敏撑着上半身坐起来,伸出手。“他会哭着找妈妈?臭小子被坏人抓走都没哭,我看是饿得找妈妈吧。” 康宝宝瘪着嘴,眼眶红红的,果然哭过了。 康敏摸摸他的额头,再摸摸他的肚子、屁股。“我昏迷的时候他吃的什么?” “吃的米糊和羊奶……前晚你们回来时真是吓死我了,太猖狂了,无法无天啊,丧良心的畜生竟然对小孩子下手……郝大侠和他的兄弟们在信阳城内外到处找那个女拐子呢,不过都一天了也没消息……唉……邻居们都来看望过你,洛娘子也来过,不过你没醒,就走了……秀姑在给你煎药,康老爹去衙门打听消息去了……”月娘絮絮叨叨的说。“哎呀看我、你昏了这么长时间肯定饿了吧,我去熬粥,你等着,很快就来。”月娘风风火火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乔峰绷着脸进来。“你的家人去给你熬粥去了。”月娘觉得反正乔峰替康敏疗伤肌肤相亲都亲过了,再谈避讳都是空话,再说乔峰在他眼中目前等同于大夫,授受不亲也不用讲究,因此拉住快要走出大门的乔峰央他照看康敏。“她不放心,央我照看一会儿。”说完闭口不言。 康敏很想拿镜子照照自己现在的样子,怎么说对方也是异性,虽然之前更难堪羞耻的境况都经历过,但她仍然不想让自己蓬头垢面的和一个颇有魅力的异性独处一室,刚才没反应过来就算了,现在想到自己昏迷了24个钟头,没有洗脸没有护肤没有梳头…… 好吧,不是独处,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呢! 康敏抱了一会儿手臂就酸了,她的伤没好,而且昏迷时除了两碗药汁什么也没吃,哪有力气呢。于是把宝宝放在自己身侧,将右手食指塞到宝宝手里任他把玩。 室内沉寂。 偶尔响起宝宝含糊的叫声。 ‘不说话好尴尬,说点什么吧’。两人心头同时浮起这个念头。 “不如——” “其实——” 两人面面相觑,愣住,随即相视而笑。 康敏道:“乔帮主你先说吧。” “咳咳……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告诉你后来的事。”乔峰不好意思道。“你昏迷的时间里,马副帮主带着兄弟们寻遍了信阳城内外,乃至方圆数十里,都没有找到叶二娘他们的踪迹,相信他们已经离开信阳了,至于去了哪儿,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查到。”说着,乔峰脸上轻松的神色被正经取代。 “那……叶二娘杀害婴孩,就、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官府呢?他们不管吗?”康敏不甘道。 “江湖事江湖了,官府管不到我们。” “那你们回去抓叶二娘吗?”康敏自以为自己是个冷漠不关心社会时事的人,但叶二娘的行为太令人发指。稚子何辜,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什么都没做过就遭到厄运……还有那些死去孩子的父母,康敏差点就失去宝宝,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即使现在仍然一阵后怕,恨不得将叶二娘千刀万剐,何况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 “当然。”乔峰肃然道。“如叶二娘这般恶人,我乔峰没有遇上则已,既然遇上了,自然要为那些被她害死的孩子讨个公道,至少也要废去她的武功,让她再也无法作恶。” 康敏神色明显异样:“我以为……”以为什么呢?康敏以为……事件会到此为止。 是的,她嘴上称呼他们为大侠、英雄,碰上了会热情招呼,她和丐帮能维持良好的关系,除开她送到丐帮的财物之外,她对丐帮弟子一视同仁毫无轻蔑的态度亦是原因之一。她知道。她也知道那都是装的。 对他们的尊敬、友好、钦佩都是装的。 她是个在法治社会长大的普通人,人们、大多数人们都在法律的规范中活动。杀人是犯法的,打架是不对的,不管什么理由,什么身份,都必须遵守法律。 这些侠客们不这样。他们一言不合便能拔刀相向。人们不但不会责怪他们暴力,反而称赞他们,说这是快意恩仇。他们有武艺,有神奇的内力,他们做事但凭心意,高兴了这样,不高兴了那样。最要命的是,古代没有独立个体的说法,一人犯错,全家连坐。得罪了一个江湖客,人家来寻仇可不是只找正主。 在康敏的眼中,这些都是不安定的社会因素。有时候她与丐帮人打交道,会担心自己是否说错话得罪了谁?会不会被报复?夜深人静时她脑海里会无法抑制的幻想自己经历“如何被江湖人伤害”……假使真的有那么一天,谁能救她?康召?康宝宝?官府? 她有感激,有巴结,但绝没有发自内心的尊敬。 所有的友好都是为了现实的利益而假装罢了。 所谓的江湖侠客,本身就是社会的不安定因素,他们的畅快潇洒、快意恩仇,难道不是以普通百姓的苦难为基础的吗? “我丐帮受百姓供奉,竟不能为百姓除害,还有何颜面自认为‘侠’?”乔峰惭愧的说。“康娘子,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们会保护你。” 康敏无意识的避开了乔峰的灼灼目光。 “乔某其实有个建议……”乔峰道。 “离开信阳?”康召吃惊。“有必要吗?咱们在信阳过得好好得……” 康敏亦舍不得信阳。“虽然乔帮主说丐帮会追捕叶二娘,信阳分舵的弟子也会保护我们,但他也说了,没有千年防贼的道理,四大恶人武功都不低,如果蓄意报复总能找到机会。丐帮弟子能时时刻刻的保护我们吗?就算能,能保护多久?一个月?一年?两年?”康敏的目光在院子里扫过,心飘到了自己好不容易办起来店铺。那是自己的心血,就算到了别的地方再办一家,也不是现在这家了。 更何况,比起铺子房子田地,还有平安巷的邻居们,洛娘子、秀姑、刘婆婆……康敏和洛娘子的父亲高秀才讲好,等宝宝满六岁就将宝宝送到他家去开蒙,搬家后,她得重新替宝宝找老师了……还有郝泰、小狗子、小胖……在信阳城居住短短两年,原来已经有了这么多牵绊…… “那些江湖人的手段我们没法抵抗,他们很容易就能查到我们在信阳的住所,谁也说不准会怎么报复我们,尤其是宝宝……”康敏劝道,既是劝康召,也是劝自己。 康召默然无语,这代表他默认这个决定了。 康敏注视着康召,有些恍惚,才两年而已,康召的头发不知不觉间全白了,腰背佝偻,面皮枯皱……康敏恍然想起康召今年已经六十有二了。 作为古人,康召这个年纪的人已经一只脚踩在鬼门关。 安土重迁,落叶归根。是古人的根深蒂固的观念。自己占据了原主的身体,将康召带离出生成长的土地,如今在信阳适应了,才两年,又要离开。康召大约会觉得如落叶飘零,流离孤苦吧。 可是他没有反对。 因为他以女儿和外孙的安全为重。 康敏愈加伤感,动情的上前挽着康召的胳膊:“爹爹,咱们这回安定下来,我听你的,找个好男人嫁了,然后好好的过日子。” 康召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几乎见不到眼珠子。 ☆、第20章 搬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哪怕现代,也是康敏最讨厌的事。现代有搬家公司,可以选择拎包入住家具家电齐全的租屋,她尚且要花一周的时间收拾。而古代,需要她处理的不仅仅是自己的随身物品。 在信阳的两年,康家的财产除去携带方便的金银外,还包括以下不动产:宅院一座,田亩数十,牛一头,骡子一匹,家具一套,衣裳若干,农具若干,碗碟若干,陶瓷器皿若干…… 死物尚且好办,卖的卖,送得送,康敏的原则是带上路的东西越少越好。 唯亲朋难舍。 “路途遥遥,你这一走,不知道哪年哪月我们才能再见了。”秀姑来帮忙收拾东西,蓦然感伤道。 以古时的交通条件来说,秀姑的感叹并非杞人忧天。 康敏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地我已经托给洪大叔他们,现在我想问问你,你想接管店铺吗?”索性岔开话头。 秀姑愣住:“你是说……想把店兑给我?可是,我哪来那么多钱!”秀姑明显心动了,可惜想到微薄的家底,只得摇头。“算了吧……” 康敏道:“我替你算过了,这一年多你再怎么也有些积蓄吧,你们家那栋房子如果典出去怎么也能有三四十两银子吧,可以把房子典出去,你带着你公公婆婆孩子们暂时住在铺子后头——后面两间杂物房收拾出来虽然挤了点,但短时间住没什么问题——你把铺子经营好,每个月总也有十来俩银子的进账,拮据几个月而已。店里面的货物材料我一总兑给你,算个整数七十俩,你觉得如何?如果手头不够的话,可以再商量。” 七十两包括店里的材料工具等,的确是友情价了。在商言商,若不是想着秀姑是除了自己之外最了解店铺运行的人,是她认识的人中最有可能经营好店铺的人,就算是朋友她也不会打折出售的。 秀姑道:“我考虑……不,我回家和公公婆婆商量商量行么?” 康敏点头:“当然没问题。” 两人嘴上说着话,手上动作丝毫不慢,一会儿工夫就将路上康宝宝要用的东西收拾出来装进箱子里。 这时,门外传来郝泰的声音:“康老爹,我给你们送了点东西来,康娘子呢?” 康敏扬声道:“在屋里呢,等等——秀姑,你先帮我招呼郝大哥,我把这里收拾收拾马上就出去。”早上起来就开始收拾,这会儿头发散着,身上中衣都没穿,随便披了件袍子,怎么敢见客。 “哎。”秀姑放下手中的衣裳出去。 康敏把床上桌上的衣衫器具胡乱推开,换上见客的衣裳,挽上头发才来到正房。秀姑给郝泰倒了茶,康召陪着说话。 “郝大哥,对不住,刚才在收拾东西。”康敏不好意思的说。 “没事,我正和康老爹说呢,乔帮主让我传话,他们三天后就要启程了。” 康敏:“我们知道了,不会延误的。对了,郝大哥,既然来了,不如吃过饭再走吧,和阿爹喝两杯……我们搬走之后还不知道有没有喝酒的机会呢。” 郝泰笑着应允。 离别在即,这顿饭吃得大家都有些伤感。郝泰还好些,他浪荡江湖,倒底经历的生离死别比康敏多。 吃过饭,郝泰帮着他们搬搬抬抬,忙了一个多时辰才走。 晚上秀姑回家之前告诉康敏她决定兑下福气小铺。康敏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决定了,她还以为怎么也要过两天才能下决定呢。 “你不和你公公婆婆商量吗?毕竟那么大笔银子。”康敏确认。“明天再回答我也不迟。” 秀姑脸上带着浅浅的笑,眼中闪着羞涩:“不用了……银子的事不用担心,我本来也担心,不过……反正银子够了,有人愿意借我……公公婆婆不会有意见的。” 康敏脑门上冒出一个个问好,疑惑的打量秀姑,脑海里灵光一闪。“那个借银子的……郝大哥?” 秀姑红晕满面。 很好猜。今天秀姑接触的除了自己和老爹之外,就是郝泰。能借银子的还有不二人选吗?“我早就觉得郝大哥对你不一样……我们刚认识那会儿没多久就一口一个康家妹子的叫我,什么时候改口的呢?我想想……不就是你来了没多久么。不错嘛,郝大哥为人有担当,做事也有章法,虽然现在是只是三袋弟子,但他才三十来岁,早晚能往上升……不过,他究竟是江湖人,和你过的日子不同,你考虑清楚了吗?”康敏先是为他们高兴,但她很快想到现实的问题。“还有你家里……” 且不说江湖人不江湖人,秀姑是嫁过的,生了两个孩子不说,她和公公婆婆的感情好,立誓要奉养老人的,郝泰知道吗?接受吗? 秀姑听懂了康敏的未尽之意。她坦然道:“其实我早就对他说过我的打算,那时候本想让他知难而退……没想到……”秀姑羞涩难当,在康敏的催促下支支吾吾的说:“他说他就是欣赏我……重情义,愿意与我一起奉养老人,教育儿女。”秀姑的脸红得像腊月挂在房檐下的红灯笼。 康敏指着秀姑半响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道:“好啊好啊……瞒得真紧,什么时候商量?快说!在我眼皮子底下我竟然没发现,好啊你们,如果今天没借银子这回事我是不是得收到你们的请帖才知道?啊?” 秀姑了解康敏的性子,知她并未生气,而是打趣。强忍着羞涩慢慢道:“我和他还有那么多问题没解决……不是故意瞒着你,我到底嫁过人的……不比待字闺中的姑娘家,有些事不好说……” 康敏看她快把脸埋进衣服里了,摆摆手道:“算了算了,我大人大量不计较……”她握住秀姑的手,正经道:“秀姑,我祝你和郝大哥有情人终成眷属,你们一定好好的。” 秀姑用力的点头。 两人又说了一些话,秀姑才恋恋不舍的告辞。 秀姑和郝泰的事康敏全然没有察觉。 这两个人的生活环境天差地别,到底怎么凑到一块儿的呢?无论如何,康敏抱着祝福的心态。正如秀姑所说,他们之间有许多问题尚待解决,那就不难理解两个人保密度如此高。毕竟秀姑的公公婆婆态度如何,秀姑的孩子愿意多这么一个后爹吗?郝泰倒是没有家人孑然一身,但他能和秀姑的家人和谐相处吗? 最叫人犹疑的是,郝泰在江湖中混了三十年,习惯了朝不保夕刀口舔血的生活,而秀姑尽管泼辣精明,但那是相对闺秀们来说,实际上她过的是规行矩步自在安稳的日子。秀姑能适应江湖的风霜吗? 现代康敏和未婚夫迟迟不肯结婚,不就是因为两个人都担心结婚后的生活磨合不了吗?现代,有多少夫妻都是结婚没几年就离婚的。日常生活中的鸡毛蒜皮最会消磨热情,迁就和退让总会有底线。 不过秀姑和郝泰应该不一样。 古代的女人包容心胜过现代千百倍。现代女人的韧性体现在职场和社会压力前,古代女人的韧性则体现在家庭生活中。不能片面的断定谁好谁坏。 而郝泰也和现代的男人不同。他身上有现代男人少见的豪气和担当。他信奉大丈夫便要护住自己的家人,外面的一切风雨都应该由他遮挡,一切重担都该由他抗。或许有些大男子主义,但在古代,却是再有责任感不过。 这天晚上,康敏怀着纷纷扰扰的杂念,久久不能入睡。 次日天明,康敏一家继续打包行李。除了收拾行李之外,素日和康家交好的邻居,以及店里的几个vip客户纷纷送了程仪,又接连在家中或酒楼置办下筵席邀她玩耍。于是临别前,康敏挑了几家赴约,剩下的将回礼并帖子奉上,致以歉意便罢了。 出发前一日,康敏父女抽出时间去了城郊一趟,康召带着洛娘子的公公和丈夫去地里看看,告诉他们哪些东西在哪儿。康敏想着既然到了镜湖畔,不去向阮星竹告别似乎说不过去,便跟康召说了一声,往小镜湖畔的竹屋走去。 距离宝宝被掳不过才数天,康敏走在河岸柳荫小道上仍然心有余悸。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到了阮家门口,高声道:“阮姐姐在么?”不待里面人应声便迫不及待的闪了进去,见到阮星竹和青叶主仆从里屋出来才拍拍胸口缓缓舒气。 “敏妹妹……怎么突然来了,先遣人告知我一声,我也好准备准备啊。”阮星竹诧异中带着无措。 “不用不用,我就是来跟阮姐姐说一声,小妹明日就要离开信阳了,想起姐姐对小妹诸般照顾,今日特来跟阮姐姐告别。”康敏道。 阮星竹吃惊:“你要离开信阳?太……突然了,之前没听你提过啊。” 康敏挽着她的胳膊往花厅走去,边走边点头:“这次的事实在把我吓住了,叶二娘没抓到,乔帮主说她现在躲起来了,待养好伤后很可能会来报复,所以我们最好还是搬家。” 阮星竹心中纠结万分,嘴上道:“原来如此……” “阮姐姐,你有客人在?”一进屋子,康敏瞧见椅子上一件墨绿色的袍子,分明是男人的样式。 阮星竹打定主意,巧笑倩然:“不打紧,他不在屋子里。敏妹妹你们打算搬到哪里呢?” 康敏道:“具体搬到哪儿我还想好呢,反正往南边去就是了,等我安顿下来,一定捎信给姐姐知道。” 阮星竹心里咯噔一下,似笑非笑的道:“南边……南到哪儿边?总不成离了大宋,一直走到大理吧?” 康敏失笑:“姐姐真会开玩笑,我听闻大理四季如春,风光绮丽,不过,那毕竟不是咱们大宋的地界,而且天高路远,我怎么会去大理呢!”如果在现代,大理还是国内,她有钱又闲,去大理养老倒不错。“其实我心里也在犹豫,可能会在苏杭一带落脚吧。”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现在虽然还没有这句话,但是靖康之乱后,杭州成为南宋的首都,既安全又繁华,不失为一个好选择。搬家在古代是件既麻烦又慎重,反正要搬,不如一次性解决所有麻烦,直接越过长江,避开此生可能会遇见的灾劫好了。 “那也不近啊……”阮星竹沉默了。“今日一别,再见不知是何时……” 此言一出,康敏亦是感慨。现代有太多联络方式,电话、视频、邮件,让天南地北的距离化为须有,而古代,正如阮星竹所说,今日一别,再见确不知何时了! “对了……敏妹妹要走,需要处理的事情肯定很多,那我就不耽搁你了,我让青叶送你回去。”阮星竹道。 康敏有些诧异,她本来也打算说两句就走,但以阮星竹素日表现出的脾性,怎么会主动让自己离开呢?难不成等不及和情郎亲热了? “嗯,家中确实一摊子事丢不开,那我告辞了,阮姐姐保重。”她曲膝一福。 阮星竹亦裣衽为礼。 “阿星……”男人的声音从后院传来。 阮星竹眼中闪过慌乱。 “老爷,夫人那儿有女客呢。”隐约是青叶的声音。 细碎的声音渐行渐远,至于无声。 康敏知道大约那就是阮星竹的情人了,遂不想耽搁人家鸳鸯成双,朝阮星竹笑笑,道:“阮姐姐,小妹就此告辞了。” 阮星竹不自在的道:“我……送送妹妹。” 康敏抿着嘴打趣道:“快别送了,免得有人等急,我自己走行了。”说完径自离开。 阮星竹将康敏送出花厅,急忙转过屏风,穿过竹门,来到后院,然而花木扶疏,却没有人。她一跺脚,自言自语道:“哎!可别那么巧。”疾步从后门追出去。 ☆、第21章 却说康敏由丫鬟芽儿送出了湖畔小筑的大门,径自离开,不知道墙角竹林掩映处,一个衣着华贵的俊朗男人注视着她窈窕的背影,低声呢喃:“小康……” “怎的,段王爷厌烦我了,又在想那个美貌的小娘子呢?” 段正淳心道糟了,笑容不变,回转头,看见情人阮星竹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阿星温柔聪慧,善解人意,天底下哪里还能寻出比阿星更出色的女人呢?” 阮星竹对上段正淳的笑脸,听见他这番吹捧,心里受用,嘴上却道:“哼,花言巧语,这样的话不知对多少个女人说过。” 段正淳做出一副委屈模样。“真是天大的冤枉,段某可以发誓,这句话只对阿星说过。”接着伏低做小,将阮星竹哄得眉开眼笑。 两人略过先前那茬,阮星竹没问段正淳是否看到了康敏,段正淳也没问阮星竹怎么会认识康敏。 两人相拥进了屋子。 康敏前脚离开信阳,后脚平安巷离来了一位轻袍缓带容色矜贵的中年男人。他带着四个随从,挨家挨户的打听康敏的消息,自称是老家来的亲戚。 秀姑家也被敲了门。 “康家搬走了。搬哪儿?不清楚。”秀姑的公公不耐烦的关上门,心里嘀咕,哪来的亲戚,没听康家老头说过啊,等媳妇回来一定要问问。人康家搬家就是为了避祸,怎么那么巧就有人找上门来。 秀姑公公没说不代表别的人没说。渔樵耕读问遍平安巷,四人中朱丹臣文质彬彬,亲切礼貌,打听到的消息最详细。 “主公,康家父女今天刚离开信阳,据说往南边去了,而且是和丐帮的人一起的。” 南边?丐帮? “小康,你为何离开家乡?离开了也不捎个消息给我,现在又突然离开信阳,你是去南边找我吗?唉……你可知恰好与我错过。”段正淳叹道。 “主公,康姑娘离开信阳,据说是和四大恶人结了仇。”朱丹臣道:“他们结仇的原因,乃是叶二娘掳走了康姑娘的孩子……” “主公——我打听到康娘子竟然生了个孩子,今年才一岁,是去年春天生的。”巴天石匆匆回来,扔出一个重磅炸弹。“是个男孩,跟着康娘子姓康。” 段正淳变色。“你确定?”段正淳神色数变,最后定格于为难。“再去打听,一定要问出小康这些日子的经历!” 朱丹臣心中叹息,面色恭敬道:“主公,属下倒是问到了不少消息。康姑娘搬来后,对街坊的说辞是……丈夫亡逝,夫家不容,才离开家乡搬来信阳城,他们搬来时是两年前的初秋,大约是六七月的样子——详细的时间请容属下稍后再打听——孩子是次年春天出生的。至于和四大恶人结怨乃是大约半个月之前的事,主公放心,丐帮帮忙,康姑娘母子有惊无险。” “去年春天出生……”段正淳喃喃自语,苦笑道:“那应是我的孩子了。唉……小康怎么也不叫人给我送个信呢!” 渔樵耕读四大侍卫对自己主公风流成性的毛病已经无语了。 “主公,康姑娘他们早上才走,不到两个时辰,咱们现在出发很快就能跟上。”褚万里道。他的意思是咱们是不是现在立刻追上去。 其余三人亦看向段正淳。 他们并非对康敏格外有好感,说句不敬的话,虽然段正淳和这些女子在一块儿时情深意重,但是有名分的至今仍然只有王妃一人,四大侍卫只是俗人,世俗的观念深重,对于“不计名分”“用情至深”的女人只有一份因为段正淳而附赠的敬而远之罢了。 但是孩子不同,康敏生的是个儿子。段正淳已过而立,膝下却只有世子一个孩子,在婴孩夭折率极高的古代太不保险了。 渔樵耕读不是诅咒世子,他们只是太忠心,太为段正淳一脉尽心而已。 如果将这个孩子带回去认祖归宗,别的不说,至少世子能有亲兄弟帮扶,不至于孤单。 “主公,我立刻去寻马!”古笃诚道。 挣扎的情绪在段正淳脸上表露无遗,半响他心情复杂的说:“稍后再说吧,我若是不告而别,岂不是伤了阿星的一片深情。” 渔樵耕读再次无语。 段正淳没有立即追上去岂是仅仅因为阮星竹的缘故?正如渔樵耕读四人所想,段正淳知道康敏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先是惊喜,然后立即想到了同样的方向。 自己的血脉怎么能流落他乡? 可是要认回这个儿子,首先要过的就是王妃刀白凤那关。 还有,认了儿子,那儿子的妈怎么办?弃母夺子的事他段正淳怎么能做。 若是给了康敏名分,那阿星,红棉,宝宝,青萝她们……唉……还是让他想想该如何应对再说吧。 段正淳为多了个儿子既喜既忧之时,康敏一行已经出了信阳城往南行了数百里。 天高云淡,浅草迷离,马蹄哒哒,铃铛叮铃,康敏抱着孩子坐在车厢里,指着外面飞过的小鸟教康宝宝说话。 “小鸟~飞~”康敏握着康宝宝的两只手拍巴掌。 康宝宝咧着嘴:“灰~” “是飞不是灰。”康敏纠正。 “灰~马嘛~灰~” 妈妈不是鸟,不会飞! 康敏气馁:“算了算了,你牙齿都没长全,话说不清楚是正常的。妈妈叫你数数吧,来来,看外面,一颗树,两颗树……” 康宝宝趴在窗棂上,蹬着两只脚,含糊不清的说:“走,宝宝走。”他在车厢里待了好久,烦腻了。 乔峰回首,恰好对上康宝宝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冲他一笑,康宝宝兴奋的哇哇大叫,康敏差点搂不住他,探出头张望:“宝宝,看到什么了?” 乔峰来不及收回视线,和她的目光撞在一处,便朝她点头示意。 康敏亦回以微笑。 妩媚秀丽,动人心弦。 “康娘子长得真好看啊。”与他并驾齐驱的高林俊感叹道。 乔峰收回目光,不悦道:“红粉佳人,百年后亦不过是一具枯骨,和别人又有什么区别。再说温柔乡,英雄冢,不知埋葬了多少好汉,你难道没听过夫差西施、明皇杨妃的故事?我辈大好男儿,岂能执迷于此处!” 高林俊不过随口称赞一句而已,岂料得了乔峰这么一番大道理。他与乔峰相处不少,并不惧怕他帮主的身份,当下调笑道:“我只不过是丐帮一个小小的六代弟子,既不是夫差,也不是唐明皇。倒是帮主你,身为丐帮的帮主,年少有为,天下闻名,才配和那些帝王相提并论哦!” 乔峰窘迫道:“胡说八道。”双腿一夹马腹,驱马越过高林俊,将他丢在马屁股后。 高林俊琢磨了下乔峰的反应,嘿嘿怪笑。 行了数里,见到一条小河,乔峰见已是日正当空,暑热难当,便下令停下吃饭休整。 高林俊等丐帮弟子纷纷下马,将马匹牵到路边任它们啃食青草,行了一上午,众人都不耐烦劳动,直接掏出干粮和着清水吞咽。他们的干粮多是信阳分舵准备的炒米,面饼一类,初夏时节,在包袱里裹着,挂在马背上晒了半天,纵然没有酸腐,滋味也称不上美妙。乞丐出生的人,饿肚子常有的事,并不嫌弃,照样吃得津津有味。 康敏下了马车,在树荫下转了转,挑了个地儿把康宝宝放下,塞给他一支五颜六色的拨浪鼓让他自娱自乐。然后捡了三块大石头,呈三角型码在地上。康召从车厢里搬出一口铁锅,置于石块上,晃了晃,再调整一下。 放好铁锅,康召从车厢里拎出一只木桶,从河里打了一桶水。 父女俩,一个淘米,一个烧火,米下锅后,康敏从车厢里取出信阳城买的蔬菜鲜肉用清水洗净,切好。又从车厢里拿出来油盐酱醋葱姜蒜…… 丐帮的人眼睛都直了,忘记了吃饭,盯着康敏父女俩看,猜测他们还能从车厢里翻出什么。 菜下锅,康敏翻炒,康召又爬上车,这回抱出来一摞碗碟。 野炊一般的架势让丐帮诸人绝倒。 乔峰闻着饭菜香味,口中干粮怎么也吃不下去了。兄弟们嚷嚷着要去河里抓几条鱼,或者去林子里猎几只鸟,野兔什么的,向乔峰请示。 “去吧。”乔峰咽下嘴里的馒头,无奈的点头。 于是人人都去翻兵刃绳索,预备开荤。 “乔帮主,我们做了小菜,如果不嫌弃的话,请您和诸位大侠们尝一尝吧。”康敏洗过手手后俏生生的走到乔峰身旁,笑颜道。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乔峰鼻翼翕动,不动声色的将咬了两口的馒头放回油纸包里,不急不缓的站起来,道:“康娘子盛情难却,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话音刚落,离得近的丐帮弟子的脸上露出兴奋之色。 虽然不用啃没滋没味或者只有酸味的干粮,但该去抓鱼的还是去抓鱼,该捉鸟的还是去捉鸟。 康敏付出一顿午饭,收获活鱼五条,野兔三只,鹌鹑三只,野鸡一只,鸟蛋五枚,虾子一篓,螃蟹半筐…… 进退不得这个词充分说明了康敏此时的心情。 只不过因为路途遥远多准备了些器具,只不过见乔峰吃馒头时没滋没味顺便讨好一下的……难道南下的路上自己要充当厨娘的角色么? 谁让自己有求于人,不愿意也只得愿意了。 ☆、第22章 古语云:君子远庖厨。 这句话的愿意是君子心肠仁善,不忍杀生,所以远离厨房,并不是指君子不该做饭。 但是一群大老粗将这句话毫不费力的解读为男人就不用做饭。因此毫不脸红的将康敏当厨娘使。每逢错过村庄城镇不得不露宿时,便自动下水入林,或运起轻功跑一路借些蔬果家禽。 康敏才不信这些男人不会做饭,不过是不耐烦罢了。别的不说,江湖人经常风餐露宿,难道就没有干粮吃完的时候? 话说回来,康敏已经本着任劳任怨的念头了,结果事情发展比她预料的好太多。前文已经说过,乔峰一行顺路帮扶康家,并不是专门护送康家南迁。原来去年丐帮泰山大会上,乔峰接任帮主之时,竟然有沙河帮、魔刀门、%%%等七八个小帮派联合起来上丐帮为难,当时那些人与帮中叛徒勾结,在酒水中下药,想端了丐帮立威。汪剑通一世英名,孰料在交接职位的关头遭了暗算,晚节不保,这个脸简直丢大了。虽然乔峰力挽狂澜,将来犯的敌人击退,然后丐帮中那名叛逃的七袋弟子却不知所踪。那名叛逃深谙丐帮各种手段,因此丐帮弟子遍布天下,却数次让他逃脱。乔峰此行便是听说那人往南边逃窜,带着兄弟们去清理门户。他在信阳遇上康敏这档子事,一时冲动,没多想,便邀请康敏父女同路,事后毫不后悔。 老,弱,幼,个个都无自保之力。丐帮虽然名头大,对头却也不少。一路上免不了动刀动枪,这三个人岂不是成了累赘! 这种心态从在城门看见康敏那辆宽大的马车时更为深刻。 只因大丈夫一诺千金,他身为帮主更应以身作则才不好推辞,只好将后悔深埋心底。 那时节可没想到带着女人上路也不全是麻烦。 至少露宿荒郊之时,有人做饭洗碗,尤其是洗碗,简直是一件天大的便利。 乔峰和天底下所有的男人一样,生平最讨厌洗碗。尽管碗碟都是康敏携带而来,但谁叫他们兄弟都吃了人家的米面呢! 连着几天错过市镇,看着康敏被灶火和日光炙烤得通红的脸庞,乔峰有点过意不去,拎着自己刚猎到的野兔走到溪边,剖开皮子,再把内脏掏出来,清洗干净残血,然后走到灶边,道:“这几日康娘子都辛苦了,今天不如尝尝我们兄弟们的手艺吧。” 康敏盖上锅盖,掏出帕子擦擦汗,看着乔峰从马背上的包裹里掏出几个纸包,打开,将粉末涂满兔子内外。“有什么东西可以暂时放一下?” 康敏取了只盘子递给他装兔子。乔峰放下盘子,往路边树林走去。康敏端起盘子打量兔肉,“有盐、胡椒、茱萸粉……咦,竟然有孜然!”康敏惊喜。 乔峰抱着一堆树枝过来。“孜然?你说的是安息茴香吧。那是几年前我和师父一起去北边得来的,烤肉撒一些非常香,据说从西北边流传过来的,在中原偶尔也能买到,不过价格昂贵。”他把树枝扔在地上,挑了两根手腕粗的,将长的那根折断一截,使两根差不多长短,竖起,一掌一根,也不见他怎么用力,轻轻一拍,深深的戳进泥土里,树枝本身却毫无损毁,稳稳的立在地面上。 康敏心中哇的惊叹,顿时忘记孜然,目光几乎要沾在乔峰手上了。 乔峰再挑出两根粗细长短差不多的树枝,一端交叉,就着戳在地上的那根,用草藤交叉捆绑,顶端呈倒三角型。另一边如法炮制。 康敏打开锅盖拿勺子搅了搅,再盖上,转头看乔峰,只见他捏着一根细树枝,从怀里掏出一把巴掌长的小刀,将树枝外皮削去,一头削尖,用清水冲过,再将削尖的树枝穿过兔子,夹在刚才弄好的简易烧烤架上。 “这里有现成的火。”康敏抓起靠在一边的火钳,从三块石头垒的简易灶里钳了块烧得正旺的木柴,扔到乔峰堆好的枯叶堆上,很快活便燃烧起来。 这时,先前去打猎的人陆续回来了。今天运气不好,收获不丰,只有两三个人手里有猎物。 “今天吃烤肉啊!不错不错,好久没吃了。” “是啊,康娘子做的菜是好吃,但是太麻烦了,总不如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来得痛快。” “就是就是,可惜今天没酒啊……” 康敏额头挂上两条黑线。 她就站在这儿呢,一群木疙瘩脑袋,吃白食还嫌弃,难怪只能做乞丐! 高林俊挨个拍了嘴巴缺德的三个人一掌,没好气的说:“空手回来吃白食的人还好意思说!”习惯性的把手中的猎物递给康敏。 康敏一僵,木然立在原地,声音发颤:“拿开……” 众人哈哈大笑,高林俊不好意思的把攥在手里的死蛇甩向一边,连声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一时忘记了你们妇人家都怕蛇虫鼠蚁。” 康敏紧张道:“你往那扔,它爬过来怎么办?” 众人笑得更欢,其中一人道:“康娘子你放心好了,那蛇已经死了。” “是么?你确定?”康敏搓了搓双臂,搓掉满身的鸡皮疙瘩。 乔峰见她害怕不安的模样,若不是当初见过她面对盗匪的表现,此刻恐怕亦要与兄弟们一样觉得她这般可怜可笑了。现在嘛,倒觉得女人真是复杂难解。“罢了,大伙儿还不快把猎物收拾出来。” 乔峰发话,大伙儿哄然应诺,散开,寻柴枝的寻柴枝,剖皮的剖皮,架支架的架支架。 康敏眼尖的瞅见一名弟子将高林俊扔掉的死蛇捡起来,拿到水边剖洗。握住大铁勺的手腕不由得抖了抖。 康召抱着康宝宝从车上下来。“敏娘,宝宝醒了,在找你呢。” “来了。”康敏把勺子搁一边,将锅盖挪了挪,留条缝免得米汤沸腾溢出来。然后擦擦手,伸手把康宝宝抱过来。 “懒虫睡醒了~饿不饿,妈妈摸摸肚子。”康敏边逗孩子边摸孩子的肚子。 乔峰听见康敏问孩子饿不饿,身体一僵,刻意遗忘的记忆从脑海底处涌现。他不自然的侧过头,盯着树枝穿插的兔子。 “再等等啊,等会儿就可以喝粥了。”康敏摇摇康宝宝的手。其实春天那会儿她就预备给康宝宝断奶了,但是她意志不坚定,抵抗不了康宝宝可怜巴巴的眼神,所以一直没彻底断掉。要不然也不会出现那种尴尬事了。也因为那场尴尬事的发生,才让康敏彻底狠下心,把奶给断掉,奶水渐渐稀少,很快就完全没有了。 过了一会儿,粥熟了。康敏先拿个小碗乘了,一勺一勺的喂给康宝宝吃。但是康宝宝好像对乔峰烤的兔子比较有兴趣,吃了两口粥就不肯吃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烤得油汪汪的兔肉。 康敏吸了下鼻子,孜然烤肉的香味儿。 夏天吃烧烤和冬天吃雪糕一样,有种别样的痛快啊。 康敏舀了一勺粥,吹凉,送到康宝宝嘴边,康宝宝脸一偏,不肯张嘴。 “看来小家伙也想吃肉啦,帮主,给他尝尝咱们的烤肉吧。”高林俊隔着几尺远大声道。 乔峰自然不是舍不得几块肉,他依稀记得才一岁的孩子似乎很多东西不能吃。他征询的看向康敏,康敏摇头:“宝宝现在还不能开荤,而且肉里加了盐和香料,他吃了会生病。” 乔峰看着康敏耐心的哄孩子,不由道:“你是个好母亲。”他自认如果换了自己,必定没有这个耐心哄孩子吃饭,而是等他饿了随便他吃不吃。 康敏诧异:“这算什么,哪对父母没哄过孩子吃饭,区别在于一般做爹都是吓,做娘的都是哄罢了。” “是吗?”乔峰回忆自己的童年,没有找到自己被哄吃饭的记忆。“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大约也不会有人哄我吃饭吧。” 他语气自然,没有丝毫抱怨之意,就是普通闲聊。 “那么小的事怎么记得。”话刚出口,康敏想到对方是乞丐头子,那肯定小时候是个小乞丐,恐怕爹娘都没有,当然没有人哄一个小乞丐吃饭了。心中暗悔,正要转移话题,却听乔峰道:“你衣食不愁,哪里过过清贫日子……穷人家的孩子自然不会有人哄着吃饭。” 那倒是,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她虽然没过过什么大富大贵的日子,但确实衣食无忧。现代她有工作自己可以养活自己,到了古代,先有原身留下的遗产,后来又自己开店做生意。穿不起珍珠衫睡不起水晶枕,但吃喝方面可从来没省过。 “我们丐帮的弟子大多是乞丐出身,很多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小时候我家里很穷,以为天底下就我们家最惨,到了丐帮之后才发现,原来世界上比你悲惨的大有人在。而小时候那些委屈难过在真正的悲惨面前未免幼稚可笑。”乔峰道。 原来乔峰不是父母双亡的小乞丐。 康敏不知道为什么乔峰突然有了聊天的兴致,但不妨碍她顺杆爬。“能教出乔帮主这样英雄好汉,令尊令堂想必也不是普通人吧。” 乔峰出乎康敏意料的摇头:“不,我的父母只不过是普通的农户,只会耕田织布,哦,还会养牲畜。” 康敏惊讶,难道武侠世界里的猪脚不是统统都有一个不平凡的出身吗?! 或许乔峰的父母是隐世的高人?在儿子面前也没有表露出惊涛骇浪的过去?嗯,有可能。因为她记得乔峰是主角来着,既然不是那种给主角垫脚的炮灰,那他肯定有一个不凡的身世。 康敏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不信。 乔峰从七岁加入丐帮,见过的人千千万万,怎么看不出康敏的意思。 他认真道:“真的,何必撒谎。我家的确就是山中一户普通的农户,我还记得有一年雨水下得少,家里的收成交了税根本不够熬不过冬天,秋天的时候我妈妈就把家里的鸡鸭全卖掉换了粮食,可是才过完腊月,家里就没吃的了。正月初一,我爹瞒着我妈和我,悄悄的一个人进深山打猎,可是什么都没有猎到还跌下山坡伤了腿。那年,要不是少……寺庙里的和尚接济,我说不定都饿死了。” 康敏没想到堂堂丐帮帮主的幼年时代居然这么艰苦。 难怪他成了丐帮头子而不是什么神仙宫、金玉堂的主人啊。画风不对嘛!(你够了!) 呃,不过他现在都是帮主了,想必他的徒弟也不会沦落到饿肚子吧。 康敏瞄了眼在怀里挣扎想下地走的康宝宝,把心放了回去。 ☆、第23章 英雄亦有细腻的时候。 再疏朗粗阔的男人也会有情切缠绵的时候。 乔峰陷入了回忆之中。“虽然家里很穷,但是父母非常疼爱我。在我记忆中,家里最好吃的食物永远都是先留给我,爹妈就算自己饿肚子也会先让我吃饱。长这么大,他们从来没有骂过我一句,也从来没打过我一下……” “不会吧……你长这么大怎么可能一句骂一顿打都没挨过。”康敏觉得匪夷所思:“太夸张了吧。” 乔峰道:“我没有夸张,的确如此。” 康敏不信:“你难道没调皮的时候?比如说,嗯,刚换上的新衣服你玩耍的时候弄坏了,难道不会挨骂吗?或者……贪玩忘记时间,回家晚了,难道没挨打吗?”以上两种都是康敏的黑历史。 乔峰想了想,肯定道:“没有——纵然我做错了事,爹爹妈妈亦从来不曾怪过我,至少与我好好分说。”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这年代,怎么可能有没挨过父母打骂的孩子,打是亲骂是爱,除非——”康敏哑然。 乔峰追问:“除非什么?” 康敏把“不是亲生的”咽回去,改为:“哎呀,总之我不信。” 乔峰的目光在她和康宝宝之间游移:“难道你毅儿将来调皮了你会骂他打他吗?” 康宝宝没听懂,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巴眨巴。 康敏冷酷无情的道:“那当然。他将来要是敢不听我的话,我不但要打他骂他,还要罚他不准吃饭,嗯,还有学习不好的话,就罚他跪炭屑!” 乔峰震惊了! 康敏一本正经的说:“乔帮主,其实我是一个很严格的母亲,绝对不会溺爱孩子的。” 乔峰:“嗯。嗯?” “其实……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乔帮主您也看到了,世途险恶,我们一家都是毫无武力的人,遇上什么只能任人宰割。连着几次运气好有您相救,但这样的运气难道能维持一辈子吗?所以我想求你能否再考虑考虑收宝宝为徒之事?”康敏道。 乔峰几乎忘记这回事了。 他今年才二十出头,人生还有很长很长的路途,收一个徒弟,将自己的一身本领传授给他,那应该在自己四十岁以后才考虑。现在的他更希望无拘无束,潇洒自由,而不是早人生最灿烂的年华给自己找个徒弟来牵绊自己。 何况徒弟还不会走路。 这个还不会走路的孩子还有一个自称绝不溺爱孩子实际上却正好相反的妈妈。 乔峰没有回答,沉默就是委婉的拒绝。 康敏懂了他的意思,但不甘心。“乔帮主,我听说学武功都是从幼小的时候学才能学得好,因为人长大了骨骼定型,许多招式都学不到位是不是?” 乔峰摸摸康宝宝的头顶。“是,我正式学功夫是才四岁。而毅哥儿太小了。” “那不能让他输在起跑线上啊!”康敏道:“我听说学武的人都有一些秘方,比如说药浴之类的,让人泡了可以健体强身,增强免疫力,很少生病。乔帮主,你有吗?” “免疫力?”乔峰疑惑。 康敏道:“那不重要,总之,除了药浴之外,还有秘药,例如说用几千几百种药材合成的丸子啊或者养成的蛇□□什么的,人吃了后可以百毒不清。”康敏眼神热切的盯着乔峰。 乔峰面色古怪:“如此神奇的东西乔某连听都没听说过。” 康敏失望:“真的没有吗?” 乔峰道:“乔某对医药之道不甚了解,但天地万物各有功效。如你所说几千几万种药材,其中有多少相生相克?是药三分毒,你见过没病的人把药当糖吃么?” “人做不出来,那天生的呢?譬如,有没有长在悬崖峭壁上的异果,或者深谷沼泽里的奇花,吃了延年益寿强身健体百毒不清?”康敏克制住没说吃了飞升九天铸就不灭金身之语。 但乔峰看她的眼神仍然略显怪异。“这……或许有吧,天地无穷,神秘莫测,有太多咱们不了解的事物。”他话锋一转:“但乔某确实没有遇上过娘子口中的奇花异草——康娘子,做人脚踏实地,切勿好高骛远,更不应当存有那些虚幻的希望。人总归是活在现实当中的。”后面的话语重心长。显然他认为康敏不够脚踏实地,已经活在幻想中了。 康敏:“……” 那不是能让她脚踏实地的家伙拒绝她两次了么。 康敏幽怨的注视着乔峰。 乔峰不自在的别开脸,望向金色的兔肉。他摸出小刀,在兔肉表面划了几刀,再撒了一回盐巴孜然。“很快就可以吃了。” 康敏幽幽的道:“乔帮主,我家毅儿一定会是个好徒弟的,你真的不考虑考虑?” 乔峰头痛的道:“康娘子,学武真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很苦,很累,你绝受不了自己的孩子如此辛苦。” 康敏不服气:“吃得苦中方为人上人。这个道理人人都知道。你怎么就认定我家宝宝吃不了苦呢?还有,我说过了,我不是一个溺爱孩子的母亲。” 乔峰沉默半响,然后道:“那好,你证明给我看。” “啊?”康敏一愣。“这……如何证明?” 乔峰的眼神落在几丈的马车上。 康敏的目光随之转移,只听得耳畔乔峰从容的声音道:“江湖多风雨,江湖人便要经得住风吹雨打。一日是江湖人,终生都是江湖人。” 康敏怔怔的凝视着他。 “我乔峰的徒儿,必定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能经得起江湖的风吹雨打,绝不能是在母亲温暖的怀抱中长大的软弱人。你若还是想让我收毅哥儿为徒,那就向我证明他能成长为真正的好男儿。”乔峰意有所指:“由母及子,毅儿没有父亲,跟着你生活,他唯一能学习和模仿的人就是你。” 康敏眯起了眼睛。 乔峰是认真的?他不是开玩笑?这不是另一个借口? 她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理由。什么由母及子,太荒谬——等等,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康敏想从乔峰脸上找到他胡说的证据,可是乔峰神色肃然,眼睛里全是认真。 丐帮帮主,应该不会戏耍她一个小女子吧…… 康敏咬牙道:“如果我能证明我是一个经得起风雨的人,你是不是就肯收宝宝为徒教他武功?” 乔峰不置可否:“等你能证明再说。” 太可恶了!!!!! 乔峰不肯给实话,康敏有些犹豫。没有一个肯定的承诺,她怎么知道自己不会白费功夫。 康敏的迟疑落在乔峰眼中,乔峰暗笑,面上却一本正经的说:“如果你没有决定和诚心的话,就忘记刚才的话吧。” 康敏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很多典故,比如程门立雪啦,比如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啦,比如死缠烂打,比如把脸皮抹下来扔地上等等等等。她初入社会参加公司员工培训时,培训她的那位同事给她讲了很多类似的故事案例,目的是通过这些心灵鸡汤式的故事让她扛得住家长的厌烦,经得起被拒绝的失望。她一直觉得同事说的都是狗屁来着…… ‘没想到竟然有一天她会认为那些故事都是有道理的……’康敏心酸的想。 “好!”康敏猛的站起来,把康宝宝塞到康召的怀里,视死如归的冲乔峰道:“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乔峰:“……嗯——兔肉烤好了,你吃吗?” 康敏:“……吃!”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吃东西怎么有力气。她不但要吃,还要多吃!康敏双手握着乔峰撕给她的一条兔腿,狠狠的咬,仿佛吃的不是烤兔肉,而是敌人的肉。 康敏啃了两条兔腿,喝了一大碗粥,直到胃里实在装不下了。在吃东西的时候她一直在思考,要怎么样才能让乔峰感觉到她的诚意呢? 他们那种人必定不在意身外之物,视钱财如粪土,那么像以前那般赠送财物是行不通的。乔峰说学武功要吃苦,娇生惯养的人练不了。可她总不能让才一岁的宝宝去吃苦吧! 唉……由母及子…… 高林俊一直竖着耳朵听乔峰和康敏说话,此刻见康敏愁眉苦脸的收拾锅碗瓢盆,便凑过来,问乔峰:“帮主,你真的会收一个奶娃娃做徒弟?” 乔峰瞄了一眼康敏,见她没注意到这边,便摇头道:“当然不会。” “那你刚才说……” “我不过是想让她知难而退罢了。”乔峰道:“像她那样的女人,怎么会知道练功习武的苦楚,让她吃点苦头,她肯定就后悔了,再也不会提这件事。” 高林俊不这么觉得:“那万一她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柔弱呢?” 乔峰失笑:“高兄弟啊高兄弟,你看她,你真的觉得她能做洗衣做饭之外的事” 高林俊想起康敏柔嫩的双手,白皙的肌肤,那不是一个长期干活的人会有的身体。还有她吃的食物,上路以来,她吃的虽然不是什么名贵食物,但也全是细面精米。她穿的并非全是绫罗绸缎,但一匹白叠布的钱也便宜不到哪儿去。她的裙子,没过脚踝,裙裾飘飘,很好看,却绝不实用。 高林俊想替康敏叹声气,因为他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康敏叫苦连天的情景,觉得乔峰说得太有道理了,不愧是帮主啊! 过了正午,阳光没那么烈了。康敏收拾好锅碗瓢盆,放回箱子里,人却没有上去。 康召抱着外孙。“敏娘?” 康敏恋恋不舍的摸着铺在马车里的毡子,壮烈的道:“爹,你带着宝宝吧,我不坐车了。”说罢,在康召担心的目光中走到正在解缰绳的乔峰身边。 乔峰侧首:“康娘子?” 康敏深吸一口气:“乔帮主,你们都骑马,所以我决定后面的路程我也骑马。” 乔峰:“……你会骑马吗?” 老娘只骑过公园里的旋转木马。 “不会!”康敏理直气壮道。“但是我可以现在学啊。” ☆、第24章 乔峰指定了他们中最擅长驯马的一位兄弟教康敏骑马。康敏的临时教练叫路华,比乔峰高林俊他们都大,颧骨高耸显得有些刻薄,实际上是个脾气软和的老好人。他把自己的坐骑让给康敏。 “康娘子,红鬃性情温和,你不用怕——两手抓着缰绳,一只脚先踩着马镫……对,用力跳上去。” 康敏费劲的爬上马背。长长的裙子给她添了很大的麻烦,脚踩进马镫时踩到了裙摆,差点绊倒。幸好做裙子时自己不心疼布料,裙幅宽大,不然两腿根本跨不开。 名叫红鬃的棕红色马摇了摇背脊,康敏跟着晃了晃。 “别夹马腹……放松!抓紧缰绳……” 在路华的指导下,红鬃迈开蹄子,慢慢的前行。 乔峰等人放慢了马蹄,迁就他们的速度。 高林俊摇了摇头:“帮主,康娘子初学骑术,一天也跑不了几里路,照这样速度,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到下一站?我们毕竟不是出来游山玩水,总不能一直这么等着吧。” 乔峰如今有点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他微微颔首:“你说得对。高兄弟,要是明天她还要骑马,那你就带着其余兄弟去与全舵主会合。他先行一步去查探邱龙的下落,算算路程,应该已经进了淮南西路。我与他订好在应天府见面。你和兄弟们先去,我……也不会太慢,如果在应天府就有了邱龙的消息立刻飞鸽传书于我。” “是。”高林俊应到。 初学骑马,康敏觉得挺有趣。骑在马背上和坐在马车上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居高临下,头顶蓝天白云,眼映青山翠树,层峦叠嶂,凉风拂面,惬意畅然。 唉……幸好现在是初夏,阳光不算炙热。 尽管如此,当半天过去,下马之时,大腿仍然感觉有些僵麻。她皱着眉头从康召手中接过因为陪妈妈骑马的要求没得到满足而委屈的康宝宝。康宝宝一到康敏手里就扭着头把脑袋往康敏怀里埋。“妈妈坏!”他的声音闷闷的。 康敏心说:乖儿子,妈妈可是为了前途在努力啊。 康召关切的问道:“敏娘,骑马晒着了吧?明天还是坐车吧。” 康敏摇摇头:“不晒,明天路过市镇买顶帷帽就不怕太阳晒了。”她亲亲康宝宝的头顶,柔软的发丝蹭得脸颊痒痒的。 康召道:“那你歇着,我去做饭吧。” 康敏想了想,道:“爹爹,你只做自己和宝宝的,别管我了。” “啊?为什么?” 康敏忍不住为自己心疼。“我想过了,从今天开始乔帮主他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对了,往后咱们做饭就不做他们的份了。”大家都别想吃好的,一起啃干粮吧! 可惜高林俊等人第二天就离开了,剩下她、乔峰、康召爷孙,和教他骑马的路华,康敏无从得知他们遗不遗憾。 第二天早上,康敏吃的是凉白开就白面馒头。馒头是前天在一个村子买的村民自己做来自家吃的,味道还行,就是放了两天……康敏上马后总觉得肚子怪怪的,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乔峰坐到了康家马车的车辕上,与康召轮流赶车。路华骑着乔峰那匹马继续指导康敏。比起昨天,康敏今天的坐姿要稳当多了。但不可避免的,中午下马休息时,她走路姿势出现了不严重的罗圈腿。之所以说不严重,因为只有康敏自己知道,长长的裙子遮着,外人看不到。 午饭是在路边的驿站吃的,乔峰点了卤肉和高粱酒,还特意让康敏点自己想吃的菜,让康敏意外了下。 她的表情没有掩饰。 “康娘子,乔某并没有为难你的意思。”乔峰不无郁闷的说:“再者你有银子,难道我还能拦着你给自己买吃的吗?” 有道理。 在马背上颠了一上午的康敏头脑有点发晕。随便点了几个小菜,大家伙吃过之后,歇息了一阵便继续上路。 如果是在马车里的话,她会进车厢放下帘子,把折叠的车座铺开,搂着儿子睡个午觉。现在嘛……她满心厌恶的翻身上马,只希望天色快点黑,她可以下马好好休息。 下午路华坐在了车辕上,乔峰骑回了马背,在康敏左右。 康敏脸颊两团胭脂办的绯红,没有买到帷帽,她将一幅宽大的纱巾盖在头顶,但这样风吹来纱巾贴在脸上十分不舒服,过了一会儿她就扯下来,对角折了一下,像劳动妇女那般沿着发际包住头顶,在下巴处打个活结。 乔峰慢悠悠的驱马前行,眼角的余光瞅见康敏在马背上折腾,一会儿把头巾取下来,一会儿包上去。一会儿取下褡裢里的羊皮水囊,喝口水,眉头就皱起来。 乔峰知道那是她不习惯羊皮水囊带的腥臊味。 乔峰还知道她得双腿已经快僵硬了。 他们的速度慢得像乌龟爬,她却已经受不了。如果策马疾奔,行上两天,她的双腿内侧的皮肤恐怕都溃烂了。 他们每一个初学骑马的人都是如此过来的。 当年他七岁,到了丐帮才有机会学骑马,亦是如此。 行走江湖岂是那么简单,他曾经为了对付一个敌人,马不停蹄的追了三天三夜,下马的时候双腿几乎不是自己的了。当然,那时他功力尚浅,如今他便是连续不停在马背上待十天也没甚影响。 但是康敏这样不会丝毫武功的弱女子呢?能坚持几天。 乔峰觉得自己已经有些心软了。 天色暗下来,他们在一处山神庙停顿。“今晚就在此处过夜。”乔峰下马,将马匹牵到庙门口。 里面一个弯腰驼背的男人走出来,看穿着打扮想是庙祝。 “老人家,我们路过此地,想借宿一宿,还请通融。”乔峰拱手道,然后从腰间摸出一串钱递给庙祝。“如果有吃的,请老人家匀一些给我们,如果没有就算了。对了,我们还想买些马料。”他再掏出一串钱。 那个老态龙钟的庙祝垂着头,不敢伸手接钱,畏缩道:“有、都有,大爷请跟我来。” 康敏从马背上爬下来,双腿一触地,忍不住□□一声,站着不敢动,好一会儿,才慢慢的小步挪动,跟在乔峰后面。 庙祝眼角余光瞧见一行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倒像举家出行,胆子大了不少。但仍然不敢多说话。 这处庙宇残破窄小,平日想必香火不盛,庙祝年纪大了打扫亦不勤快,桌案栏杆积了厚厚的灰尘,看得康敏对今晚的居住条件难以升起期待。 唉,好歹有瓦遮头。康敏安慰自己。 进到后院,康敏看见院中一方水井,心情才好了点。 路上尘沙多,出了一身汗,身上又脏又黏腻,待会儿一定要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 庙祝将他们从后门带进去,告诉他们将马栓在何处,然后才领着他们去待客的厢房。厢房除去庙祝自己住的一间,统共只有两间,和康敏预料的一般,被褥硬邦邦的,潮乎乎的,不知道多久没拿出去晒过掸过。 “爹,别把宝宝放床上。”康敏忍着不适,在屋里寻了半天没找出盆和帕子,只得出门去马车里拿。 后院很小,出门便一览无余。马车就在墙边。康敏从车里翻出一张半旧的帕子和洗脚的盆,然后在井边打水。 用冰凉的井水擦了擦屋子里的桌椅凳子,然后康敏拿帕子遮住鼻子,将床上的被褥全部掀开,堆到一边的柜子上。“爹,我去把咱们的被褥拿过来铺上,你带着宝宝先坐一会儿。” 康召道:“还是我去吧,你先歇着。” 康敏确实累得不行了,但她还要拿干净衣裳,女人家贴身穿的怎么好叫康召替她翻找。于是她坚持自己去。 出了房门,看见乔峰和路华在院子里低声说话。 “康娘子。”路华向她打招呼。 康敏曲膝:“乔帮主,路大侠。” 乔峰本是背对着她,此时转过身,天色昏暗,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声音中多了些什么。“康娘子,一会儿你记得吃咱们带的干粮,还有回房间去不要随便出来。” 幸好康敏的智商还没被太阳晒化,所以她没有认为乔峰故意刁难她,而是追问道:“怎么了?难道这是黑店、不、黑庙?” 乔峰道:“不知道,总之,没事就不要出房门。” 康敏心里毛毛的,有种现在架起马车离开的冲动。但是……“我还要去厨房烧水,洗……给孩子洗澡呢。”康宝宝还是婴儿时,每天至少洗两次澡。如今虽然在路途上,康敏仍然保持着给他一天洗一次的频率,幸好康召不嫌弃给外孙子洗尿布,脏衣衫,不然康敏宁愿被叶二娘找上门也不会在康宝宝没有自理能力时搬家。 乔峰知道,尽管在路上,康敏每天都要烧水给孩子洗澡,也给自己洗澡。他还知道错过宿头只能睡马车里的时候她也要偷偷的在车厢里擦身体。她以为大家不知道,或者别的热不知道,但他的内力比诸人强出太多,哗啦的水声他听得一清二楚。他的脸皮突然有些发烫。 “呃,我烧好水就不出门。”康敏保证。这一路上,他们不是没有遇到过麻烦。城市里,挑衅找茬的流氓地痞,丐帮的人瞧不过眼,路见不平。荒野中,占山为王的强盗,要他们留下买路财,结果被乔峰等人反打劫。还有认出丐帮弟子(本来就很好认)的武林同道,非要切磋然后被揍得鼻青脸肿的。 康敏虽然不会武功但谁厉害谁脓包还是能分辨。乔峰,就是最厉害的那个。最脓包的……大概是那个吓得尿裤子的强盗吧。她知道这是黑庙,虽然有点发毛,但并不觉得是件值得惊惶的事。 总觉得,有乔峰在,好像什么都不用害怕了。 所以,澡仍然要洗;被褥,仍然要换。 而且她往后退了两步,道:“乔帮主,其实我觉得你也应该洗洗,你知道吗,你身上的味道简直可以熏死一头牛了!” ☆、第25章 乔峰举起木桶,哗啦啦的水流从头顶灌下,浇在他的身上。冰凉的井水冲去了身上的汗渍和灰尘。清澈的井水滑过他的古铜色的胸膛和虬结的手臂,从脚踝滴到泥土里时已经变成了灰色。 乔峰终于感到了不好意思。 他的眼睛落在井边一小把散发着清淡的茉莉花香气的澡豆上,香气康敏故作好心的把澡豆抓了一把给他的样子,还说:“喏,乔帮主,我知道你们大男人肯定不会带这些东西,我借给你,好好洗洗吧。”桃花眼里的得意狡黠几乎要盈出眼眶。 明明知道她是在嘲讽自己,乔峰竟一点儿也不生气。帮中的兄弟们都称赞他是个仁厚的人。可江湖中,哪有真正仁厚软弱的人存在。那样的人早已被江湖的风波湮没。江湖中的人大多睚眦必报,将自尊和傲气看得比天高,比命重。 乔峰觉得自己不生气,大约是因为挑衅来自于一个小女子。一介妇孺,和她计较岂不失了身份?! 后院的厢房成一字型,乔峰和路华睡的是东厢房,西边靠墙的是康敏一家歇息的西厢房。 乔峰刚回到房间,又老又驼的庙祝端着饭菜进来。“大爷,饭菜来了。” 碧油油的嫩青菜,黄澄澄的小米粥。 乔峰道:“多谢。”伸手欲接托盘,庙祝已经转身将托盘放置在桌上,躬身退出去。 路华从外面进来,就见乔峰端起碗,喝了一口粥,惊道:“帮主!” 乔峰放下碗:“无妨,我只是尝尝看究竟有没有毒——粥里加了糖,太甜;青菜盐放多了,太咸。他大概故意想用这两种味道掩盖毒药的味道。” 路华不赞同:“帮主不应该以身试毒,若有必要,当由属下来。” 乔峰道:“没关系,这点毒对我起不了作用。我只是好奇罢了。” 路华见乔峰浑不在意,只得换个话题:“帮主,我们按兵不动,是不是在等他的帮手?” 乔峰颔首:“没错,他一直不敢抬头正脸对着咱们,很明显那张脸我们可能认识。或者说,尽管他易了容,但他自己也没把握能骗过我们的眼睛。还有他尽量装作不会武功的模样,可是他的步伐轻盈,呼吸节奏沉稳,这些都是瞒不了人的。进门没多久,我就在墙角发现了奇怪的符号,和江湖人惯用的暗记仿佛。加上这下了药的饭菜……要不是为了将他的帮手一网打尽,我刚才就会捏碎他的手骨,看看他不肯露出来的双手究竟是不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能有的手。”最后一句话充满了戾气。 路华钦佩的望着乔峰,道:“那人就是冲着咱们来的——那帮主,咱们现在就一直等吗?” 乔峰的眼睛朝西边望了望,道:“你悄悄的出去,保护康娘子一家,待会儿我来对付那些贼人。” “这……”路华当然相信乔峰的实力,虽然他才二十来岁,但丐帮上下能打赢他的已经找不出来。可是身为属下,怎么能不在帮主鞍前马后呢! “路兄弟,康娘子一家毫无自保之力,若无人照看,万一受伤,那就是被我们所累,岂不是伤了咱们丐帮的英明!”乔峰看出路华的犹豫,严肃道。 路华怎么能让丐帮的名声受损,当下咬着自带的粗面饼,潜到康家屋顶上,伏底身子,等待敌人的到来。 等的时间不算太长,子时未到,后边墙壁翻进个瘦长条的男人。男人翻进来后立即躲入墙角阴影中,眼珠子打量了院中的环境,撮起嘴,发出两声鸟叫声。 四个男人翻墙而入。 同时,西厢靠近正厅的那一间,房门悄无声息的打开,那庙祝走了出来,头发花白,背却挺直。 六个男人运起轻功,落地无声,聚在乔峰门口。 他们不知道自己的行动全部落在了房顶路华的眼中。路华按捺住动手的冲动,他记得乔帮主对他的要求是保护好康家人,而且,他相信乔帮主的本事。这些杂碎、叛徒,根本不是乔帮主的对手。 六个人,没人说话,互相看了一眼,谁也不没动。过了好一会儿,庙祝压低了声音,道:“你们都怕了?别忘了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剩下的五人终于动了,两人跃上屋顶,两人分别守在屋子两角,剩下一人和庙祝站在门口。 庙祝塌下腰,模拟苍老的声音:“大爷!大爷!” 屋中寂静无声。 庙祝嘴角牵出一丝冷笑,伸手推门:“乔峰,你也有今天——” 月光下,窄小的厢房一览无余。 乔峰盘膝坐在床上,似是在运功疗伤。闻言,睁开双目,锐利如同刀锋的视线射向庙祝。“原来是你,邱龙!” 庙祝已经又直起背脊:“不错,是我。乔帮主,你年少有为,想不到今日竟然会英年早逝,真是可惜可惜。” 他朝外喊道:“没有危险,进来吧。”目光环视周围:“还有一个呢?跑了?” 那一伙的五人挤进来,纷纷道:“谁跑了?” 乔峰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被他目光扫到的人都忍不住瑟缩。“刘二,我记得你,你是大仁分舵方舵主的手下,没想到你也是叛徒,泰山大会上勾结外人攻击丐帮,也有你的一份,方舵主知道吗?” 刘二是个脸皮蜡黄,龅牙突眼的中年汉子。面对乔峰的疑问,冷笑道:“老子加入丐帮十年了,为丐帮流过血,出过力,怎么也能当个舵主吧?没想到竟然要听姓方的话,凭什么!呸!” 乔峰的目光落在一个国字脸的男人身上:“刘二权欲熏心,那刑天呢?你已经是八袋弟子,掌管一舵之权,为什么要背叛丐帮?” 刑天乃上古神话中神祗之名,他背叛天帝,欲图篡位,结果身首分离。但他的勇武却在民间广为流传。 这个刑天,拥有的是失败的命运还是勇武的传说? 刑天脸色平和。“乔帮主,姓邢的对不住你。不过谁叫你是丐帮帮主呢,如今丐帮之中,汪帮主已老,马副帮主同四大长老威望不足服众,杀了你,丐帮将成为一团散沙,这武林之中也该换换天日了。” 乔峰拧眉:“丐帮乱了散了,与你有何好处?听你的口气,倒好似不是丐帮弟子似的。” 刑天道:“这你不用知道。你只需知道,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他抽出腰间长剑,凌冽的剑锋反射出一道寒光。 乔峰叹气。 刘二嘿嘿笑道:“死到临头,连乔帮主这样的英雄好汉也会觉得难过?我还以为你会慷概赴死。” 乔峰惋惜道:“身为丐帮帮主,乔某实在失望。” 扮作庙祝的邱龙愤愤道:“你失望什么?失望咱们背叛了你?呸!论资历,帮中多少人比你强,哼,要不是汪帮主倾力相授,你能有现在的本事?乔峰,你不过是命好,才做了帮主!”话虽如此说,但他的表情却透着心虚。乔峰虽然是汪剑通的亲传弟子,但他继任帮主之位,乃是为丐帮立下汗马功劳,乃是历代帮主之中,继位最困难,最有说服力的一位。邱龙如此说,不过是意在羞辱他,实际上在他心里也是服气乔峰的。奈何,江湖中,走错了路,就回不了头了。 乔峰不怒不忿:“我惋惜的是——原以为咱们丐帮的兄弟,个个都是英雄,人人都是好汉,自然是顶天立地,光明磊落。没曾想,竟然使出下毒的阴损伎俩,且还要以众敌寡,怎不叫身为帮主的我失望。” 邱龙、刘二等人个个都气得面皮通红。 刑天阴狠道:“还跟他说什么废话,大伙儿一块儿上,先结果了他再说。”说吧,挺剑朝乔峰刺去。 剑尖正指乔峰的咽喉,一旦刺中乔峰必死无疑。 乔峰身形微动,错开剑尖,刑天刺了个空。但他并不慌张,面色不变。他们六人都不是使毒的行家,也都知道乔峰的武力值,本也没指望小小毒药能让乔峰毫无还手之力。但乔峰既然中了毒,又无援手,凭他们六个的身手,耗也能把他耗死。 等乔峰死了,再去收拾其余的人。 邱龙等人纷纷亮出兵刃,朝乔峰攻去。 下一刻,六人纷纷变了脸色。 康敏搂着康宝宝和衣而睡。她已经明白今天晚上不会太平,所以睡的不沉。 起先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并没有吵醒她,毕竟隔着两间屋子呢,那些人又没扯着嗓子吼,所以无论是她还是康召都沉浸在睡梦之中。 直到一阵拆墙劈门的巨响,康宝宝首先被吵醒,瘪瘪嘴,哇哇大哭,康敏父女才醒来。 康敏先把孩子抱在怀里,揉揉眼睛。康召就睡在床对面的塌上,披衣起身,就着窗棂透入的月光摸到床边,迟疑道:“咱们要不要点灯出去看看?” 康敏打了个哈欠:“不用了,等会儿乔帮主收拾了杂碎,咱们继续睡罢。” “不可能——啊——”男人不甘心的怒喊响起。接着是噗噗噗的声音,似乎有人吐血了。 康敏捂着康宝宝的耳朵,淡定道:“听声音应该很快就完事了,爹你去睡吧。” 康召一想也是,再看连康宝宝都含着泪珠儿被母亲哄安静了,便哎了一声,摸回塌边,重新躺回被窝。 房顶上的路华听见父女俩的对话,不知道该欣赏他们对帮主的信心,还是该责怪他们心太宽,总之,有点复杂。 邱龙六人发现乔峰根本没中毒,而且转瞬间,他们便倒了两人。刑天使出看家本领缠住乔峰,冲他们吼道:“拿人质!!!!” 邱龙和刘二秒懂,舍下乔峰,朝西边奔去。另一个男人迟疑了片刻,丢下刑天,跟上邱龙二人。 眼看距离门仅有两步,一脚就可以踢开。 一个人从天而降,将邱龙的左腿踢了回去。路华的工夫练的就是下盘,一双腿能踢碎面盆那么大的石头。邱龙猝不及防,堪堪避开要害,仍然被劲风擦过,如果撩开裤腿看,便能看见明显的淤青。 “妈的!原来你在这儿等着呢!”邱龙气急败坏的骂,抡起双斧,砍向路华。 路华的武功不如邱龙,刚才不过是出其不意。在邱龙等三人的夹攻下左支右绌,很快胳膊就多了条口子,接着当胸中了一脚,哐当撞开了背后的门。 屋子里没有点灯,传来小声的惊呼。 光线对武林高手来说不成问题。邱龙和刘二继续攻击路华,另一个男人握着刀朝康敏走来。 乔帮主,枉我对你那么信任,早知道就真架马车走掉算了。康敏悔之晚矣。 男人恶狠狠的朝康敏伸出手,他没有用刀,因为他并不是要杀康敏,只不过想用她做人质,抱住命而已。 可惜迟了。 看邱龙三人往西厢而来,乔峰急了。他们三人都估计乔峰的武功选择去捉拿人质,留下一个刑天,纵然刑天是六人中武功最高的一个,可在乔峰面前还是没撑多久。 男人的手刚伸到一半,一道劲气正中他手臂,他惨叫一声,托着手腕哀嚎。乔峰为了救人,出手没有收敛,直接击碎了他的腕骨,他这只手恐怕就此废了。 乔峰出现在西厢门口。 邱龙大喝一声:“走——”晃了个虚招,撇开路华,奔向左边窗户。窗户打开便是院外。 “休想!”路华跟上,被刘二堵住。 刘二如果可以选择,真不愿意堵路华。可惜厢房狭窄,他不如邱龙反应快,邱龙率先朝窗户跑,他们本来一起夹攻路华,这些成了他挡在路华和邱龙中间。只得无奈的迎战。 乔峰深吸一口气,凭空跃起,跳上屋顶,三两步翻到墙外,正好对上从窗户跳出来邱龙。 屋子里的康敏捂着宝宝的眼睛和耳朵,心里有些紧张。尽管这一路上见过了血,但前生二十多年的和平环境总是令她不能对流血事件视若平常。 那个趴在门口不远处黑乎乎的东西,不会是死人吧? 局势彻底定型,失去了同伴,刘二又没有背水一战的气魄,很快便越打破绽越多。终于在一百多招后被路华一脚扫倒,就势擒住。 而邱龙亦是神情萎靡的被乔峰拎了回来。 这场袭击终于落幕了。 幸好有惊无险。 路华和乔峰从山神庙中翻出绳索,将被点了穴道的邱龙六人捆起来。西厢房的门被撞坏了,乔峰便让康敏一家去东厢房睡。于是康敏和康召一个抱孩子,一个抱被褥,到东厢房去接着睡觉了。 康敏以为自己被吓了一遭会睡不着,谁知道躺进被窝没一会儿就睡着了。真是心宽!只不过做了个梦,梦里循环往复的播放袭击他的男人要掐她脖子,然后乔峰出现打伤那个男人的画面。 醒来时,康敏脑袋有点晕。 门外传来陌生的声音。 康敏船上衣服,草草的把头发挽在脑后,开门一看,小小的院子里多了十几个男人,都是身穿百家衣,背上背着布口袋的造型。康敏一开门,视线齐刷刷的射过来。 康敏好容易看见一个熟面孔。 “乔帮主。”她打招呼。 乔峰站在院子里和一个丐帮弟子说着什么,闻言朝康敏略一颔首。 康敏听见宝宝起床时不适的声音,正欲关上门,却见乔峰朝她走来,于是她停下关门的动作。 “康娘子,昨晚你们都没事吧?” 这句话昨晚已经问过了,怎么今天还问?康敏疑惑,道:“没事。” 乔峰道:“那就好。今日我们不能按照原定计划出发了,出了昨晚的事,乔某眼下要先押送邱龙几人去丐帮,恐怕要康娘子你们暂且随乔某一道,然后乔某再安排人送你们南下。”乔峰送康家本是顺道,为的就是捉拿邱龙。如今人捉到了,他自然不会南下了。 康敏应道:“麻烦你稍等,我们收拾好就立刻出发。” 乔峰点头。 康敏欲关门,乔峰却问道:“康娘子,出发到现在,你也见识过江湖仇杀,还是想让孩子拜我为师吗?” 康敏微怔。 “乔某在江湖上略有薄名,但对头亦不少。做了我的徒弟,除了学我的工夫之外,还要面对我的敌人。他们打不过我,对付不了丐帮,很可能会对你们下手。你想过吗?”乔峰严肃的问。 ☆、第26章 乔峰没有等她的回答。 外面陌生男人多,康召让康敏在屋子里带孩子收拾行李,自己去打水烧水。康敏喂了孩子,一边洗脸一边和康召商量。 “啊,这么危险,那咱们就不学武功了吧?”康召受到了惊吓。 康敏拧干帕子,转身把床上的被子对折,然后卷成一卷。“不是这个……爹,我觉得乔帮主那么说,更像是在吓唬我。你想啊,以他的武功,咱们这一路走来,他吃过亏吗?受过伤吗?宝宝要是做了他的徒弟,学了他的武功,等闲的炮灰能对他怎么样?” “那……他以前受过伤,在信阳的时候他不是受伤了。”康召拿绳子将被卷捆上两圈。 康敏想起来了。“我记得高大哥说过,乔帮主受伤是要对付什么劲敌……哎呀,其实我也有点犹豫。”垫褥也同样捆成一卷。 乔峰的话不是一点作用都没有。 江湖大概和现代的黑社会差不多,打打杀杀,不遵法纪。区别在于,她现在所处的时代,朝廷太弱,无力管辖江湖,只能任江湖事江湖了,涉及江湖仇杀概不追究。 一开始想让宝宝拜师,为的是强身健体,避开夭折的风险。 她和丐帮的人接触多了,知道江湖中不成文的规矩——不对普通人下手。 乔峰说得对,宝宝若做了他的徒弟,就是江湖中人,就要面对他的敌人。她该让宝宝面对那样的危险吗?值得吗? 康敏摇摇头,不! 她是普通人,可她也遇上过叶二娘这样丧心病狂的江湖人。不论哪个世界都不缺少破坏规则的人。法律的约束力弱了,还有江湖规矩。可难道所有江湖人都守所谓的江湖规矩吗? 远离江湖,过安宁平静的日子,也得有那样的日子才行啊。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现代的时候走在路边好好的就被车撞了的事听说得还少吗?那人难道就不走路了吗?动车追尾了,那每年春运不还是挤得跟蝗虫似的。飞机失联了,有人从此不坐飞机了吗?因为害怕江湖仇杀,所以干脆不学武功,那不如干脆别生下来算了。 如今辽人厉害,金人尚未崛起,可见靖康之耻还远。也许她这辈子能躲过战乱,可是宝宝未必能躲过,宝宝的孩子肯定不能幸免。会武功的话,至少能在乱世中生存下去。 被褥枕头、换下的衣服、盆子帕子……昨天拿出来的,挨着放进马车。康敏父女收拾的动作利索迅速。丐帮弟子的行李除了马之外基本等于无。他们不好让人家一直等着。 “康娘子没吃早饭吧?我们这儿有杂面馒头,不嫌弃的话——”路华端着个竹篓,里面盛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杂面馒头。 “什么嫌弃不嫌弃的,我都快饿死了。”康敏用没抱孩子的那只手不客气的抓起一个,立刻咬了一口。面粉不是精筛的细面,太粗,麦麸没挑干净。肯定是某个小镇上一文钱两个的便宜货。 康敏用力把馒头咽下去,露出笑容:“嗯……劲道。多谢路大侠。” “谢什么,我还怕你吃不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些馒头还是弟兄们顺路带来的。”路华爽朗的笑。又让康召吃。 康召过过苦日子,不嫌弃,真正吃得香。 乔峰从屋子里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 康敏把宝宝哄好,走到红鬃旁边,摸摸马儿的脖子,熟练的踩着马镫翻上马背。“乔帮主,咱们往哪个方向走?” 乔峰翻身上马,马鞭指向东南方。 康敏一勒缰绳,双腿轻轻一夹,这些日子和她熟络的红鬃乖乖的抬起马蹄。 她没有进马车,仍然骑马。 似在意料之外,又似情理之中。乔峰吁一声,指挥□□骏马迈步。 一行人离开山神庙,往最近的丐帮落脚处而去。 康敏驱使红鬃靠近乔峰的坐骑。“乔帮主!” 乔峰侧头看向她。 “你说的话我认真想过了,我还是希望宝宝能做乔帮主的徒弟。” 乔峰讶异:“你真的不怕孩子遇上江湖仇杀?” 康敏淡笑:“乔帮主口中的江湖仇杀康敏的确见识过了。但是康敏后来又想,任何人,想要得到任何东西,都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就像人们买东西要付钱是一个道理。宝宝既然要拜得名师,学成绝世武功,那他就需要付出代价,去面对江湖风雨。况且宝宝是个男孩儿,即便不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那些大道理,他将来至少要扛起一个家庭的责任,他不是养在深闺的妇人,就算不学功夫,长大了一样会遭遇种种艰难挫折,遇到种种难关险隘,学不学武,他的一生都注定不会一帆风顺万事平安。作为一个母亲,我没有能量让他未来的人生一片坦途,我唯有尽自己的力,给他应对艰险的工具。譬如,为他寻个好师傅。”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乔峰细细咀嚼这八个字,只觉若此刻有酒,当为此八字浮一大白。 待康敏说完,他道:“慈母之心,莫不如是。可康娘子不担心在他学会武功之前就……” 康敏挑眉:“本来有点担心,不过现在一点儿都不但心了。” 乔峰好奇的看着她。 康敏微笑:“我刚刚才想到,既然做了乔帮主的徒儿,哪有做师父不保护自己徒儿的道理。乔帮主之前那番话,故意吓唬我,希望我知难而退吧?” 乔峰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数声,引得同行之人纷纷看向乔康二人。 康敏听着乔峰浑厚的笑声,面容亦轻松下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乔帮主将来如何管教徒弟,康敏绝无二话。” 岂料乔峰笑过,道:“我答应收徒了吗?” 康敏瞠目结舌:“我、我以为……” 乔峰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双腿一夹马腹。“驾”。越过康敏,马蹄飞扬,疾奔而去,留给康敏一个高大的背影。 这到底有几个意思? 康敏恼怒不已。 乔峰快马扬鞭,跑出十几里后再驱马回到队伍中间。他喜欢快马烈酒,大队人马慢悠悠的速度简直看着就憋屈,更别提前一天为了配合康敏这个初学者,骑了一天的慢马。 太阳渐渐升起来,透过稀疏的林木,金光撒在路人身上。 丐帮最近的聚集地在二十里外的栖凤镇,资历最老的是一位叫蒋仁的四代弟子。 蒋仁数天之前接待过路经栖凤镇的几位兄弟,知道过不了多久乔帮主便会到此地,因此昨夜收到讯号并未感觉意外,迅速召集栖凤镇的所有兄弟,两个腿脚快的去最近的分舵报信,其余人即可前去讯号发出之地接应。 从山神庙到栖凤镇顶多两个时辰,然而,乔峰策马回到队伍中没多久,天色骤变,乌云蔽日,刷刷刷下起雨。 雨丝如针,然后变成雨滴,片刻之后变成倾盆大雨。 雨丝细如牛毛时,康召便用油纸布将马车门窗挡好,呼唤康敏下马到马车里去,遭到康敏拒绝,又翻出油纸伞递给康敏,康敏看丐帮的男人们视雨水如无物,咬牙拒绝了。 没一会儿,雨势变大,几个弟子从袋子里掏出油纸布之类的东西遮挡在头顶,康敏头发都快湿透了才从康召手里接过雨伞撑开。 一手抓着缰绳,一手举着雨伞。雨越下越大,很快水雾模糊了前方的道路。乔峰带领的丐帮弟子的脚步却似乎没受到影响,依然缓慢而有节奏的前行。 “康娘子,你赶紧上马车吧,雨太大了。”雨点打在地面、树叶、油纸上的声音混合着马蹄声,干扰了听力。路华不得不放大了音量喊道。 康敏擦擦斜打在脸颊上的雨水,摇头。 路华继续劝道:“你别倔了,万一你生病了,咱们到哪里去给你找大夫呢?快进马车去,别闹了!” 康敏瞪着路华:“原来你们是怕我添麻烦!好啊,乔峰戏弄我,你嫌弃我!哼,我告诉你,我康敏没那么容易妥协,你们怎么样我就怎么样,看乔峰还有什么借口拒绝我。我要是生病了就是乔峰害的,你们不是大侠吗?凭什么不给我找大夫!我偏不上马车!” 平时康敏无论心眼有多小,但表面上还是装出一副温柔大方善解人意的模样。这会儿被乔峰戏耍的郁闷气还没消,又遇上一场不在预料中的暴雨,心情就和天气一般晴转多云转暴雨,此刻被路华无意的一句话引爆了小女人所有的无理取闹任性矫情。 她不但不听劝,反而驱使着红鬃加快速度,越过路华,越过乔峰,到了队伍的前方。 路华无奈,跳转马头到乔峰旁边:“帮主,康娘子不听我的。” 乔峰眯着眼睛,视线穿过水雾,投射到窈窕纤细的背影上:“简直胡闹!”他转头问带路的蒋仁:“蒋兄弟,咱们还有多久到栖凤镇?” 蒋仁道:“帮主,天雨路滑,至少还要一个时辰。” “雨势太大,不行啊……蒋兄弟,这一带你熟悉,前方可有让兄弟们避雨的地方?”乔峰再问。 蒋仁抱歉的摇头:“没法啊帮主,这一带又没有官道,没有村落,连个茶寮驿站都没有。咱们只能加紧赶路到镇上。” “帮主,那咱们就不能慢行了。”路华道。他们都会武功,淋点雨没那么容易生病,但马匹可不会武功。还有他们队伍里,可还带了三个老百姓,一点儿禁不住淋的那种。 乔峰点头。“路兄弟,蒋兄弟,你们二位赶紧通知大家,加快速度,没马的兄弟暂时和有马的兄弟同骑,咱们快点到镇上才好。” 蒋、路二人领命而去。乔峰指挥□□骏马奔跑,赶到康敏旁边:“康娘子,我们要加快脚程了,你才刚学骑马,现在下雨路难走,还是上马车,让我们兄弟来赶车,咱们须得快点到镇上。” 康敏撇了他一眼,哼道:“你不是说要考验我么?你们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干嘛进马车!” 乔峰不悦道:“康娘子,乔某好意相劝,你若执意如此,恐怕会受伤。” 其实康敏已经后悔了,她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头啊。现代,下雨尽可以一个电话召唤未婚夫开车来接,或者打车,再不济也有公交车可以挤挤。她住的地方,出小区门就是公交车站,撑开伞连头发丝都淋不湿。 现在,油纸扇仅能遮住头顶。雨水不是垂直落下,而是斜着,不断的打在脸上、肩膀上,渐渐的感到疼痛。她的衣服几乎湿透了,中衣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雨水顺着脸颊流过下巴、脖子、锁骨,渗入衣内。尤其是脸上,抹了一把又一把,眼睛几乎睁不开。 ☆、第27章 穿越之后,赶过夜路,遇过强盗,碰过变态,现在还要淋雨骑马。最讨厌骑马了,尼玛,难道是我穿越的方式不对?? 康敏嘴硬了一把,其实恨不得立刻有把梯子给她下台。 眼角的余光悄悄的打量乔峰……尼玛……雨太大,看不清。 好想发微博发qq发微信求助qaq 乔峰不知道康敏千回百转的心思,对康敏不识好歹的表现生出了几许怒气。他平素甚少与康敏这般年轻貌美的女子打交道,不过他自有自己的一番应对。 “康娘子,得罪了。” 康敏还在期盼乔峰说句软话,只听见一句模糊的话语,尚未回头,腰间被指头点了一下,身体忽然就不能动了。 康敏瞪大了眼睛,旋即在雨幕中眯起。“喂,怎么回事?” 乔峰侧身,捞起康敏手中的缰绳,牵着红鬃,迈到马车旁。“康老丈,我送令爱过来。” 康召掀开竹帘、油纸一角,看见一动不动的康敏和骑在另一匹马上的乔峰。“哎敏娘,快快!”将竹帘挂起,雨水趁机侵入,打湿了帘子后的车厢。 乔峰下马,搂住康敏腰,将她从马背上抱下来,送入车厢。“康娘子被我点了穴道,乔某没用多大力,很快就会解开。康老丈替她擦擦水。” 康召连连应声,将像水里捞出来的闺女拉近车厢。乔峰举着康敏的雨伞,翻身上马,牵上红鬃,和马车拉开距离。 康召翻出干毛巾替康敏擦拭雨水。毛巾打湿了拧干再擦再打湿再拧干。康宝宝淘气的戳着不能动的妈妈,一会儿戳戳脸颊一会儿戳戳嘴巴。“妈妈~” “哎,宝宝乖乖坐着,别闹。”康敏能动的除了眼珠子就是嘴巴。 康召连忙把康宝宝抱到棉被堆里坐下。 粗略的擦了擦,康召犯了难:“乔帮主说很快穴道就能解开,很快是多久?” 即便亲父女,他也没法给康敏换衣服啊。上次他给闺女洗澡换衣服还是闺女五岁的年纪。如今闺女长大了,连孩子都会说话了,他、他、他……唉! “我去叫乔帮主!” “别——”康敏阻止。“爹,就算解了穴我现在也没法换衣服,这么大的雨,难道叫你出去等我换好衣服再进来吗?算了,等到了镇上再说吧。” 马车一阵颠簸,晃动的幅度变大,显然赶车的人加快了速度。康敏听着马车吱嘎吱嘎的声音,外面雨水噼里啪啦的声音,索性闭上眼睛养神,不料马车晃着晃着,意识渐渐模糊,竟然睡着了。 乔峰一行比预期早抵达栖凤镇。一路直奔丐帮的落脚点,下马的下马,卸车的卸车,乔峰盯着手下将邱龙刘二等点了穴道压进柴房,然后兄弟们烧火架锅煮姜汤。 同行的弟子大多对乔峰只闻其名,今日尚是初次见面,山神庙中不及言谈,此时安顿下来,个个轮流挤到乔峰面前拱手表达一番对乔峰的仰慕和崇敬。 在乔峰忙着喝姜汤并与兄弟们寒暄时,康召摸着康敏滚烫的额头焦急不已。倒霉的康敏,裹着湿衣服的结果就是发烧。 “路大侠,我女儿病了,烦请您告诉我去哪儿找大夫。”康召下了马车,不敢为了小事麻烦乔峰,找到唯二熟悉的路华。 下着瓢泼大雨,路华怎么会让一个老人家去找大夫呢。于是请本地的一位兄弟带路,两人告诉乔峰一声,披着蓑衣去请大夫了。 乔峰听说康敏生病,又好气又担心。和兄弟们叙话毕,忍不住走到康敏歇息的厢房前。只见房门半掩,康召哄孩子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传出。 平日悦耳动听的女音此刻有气无力:“爹,你把宝宝抱出去吧,别过了病气。” 康召道:“我一把他抱开他就闹,再说,我带着他出去了,谁照顾你。” 康敏劝道:“我没事,只是有点晕,睡一觉就好了。” 乔峰听到此处,抬手敲门。 康召抱着孩子出来:“乔帮主,真对不住,我们父女又给您添麻烦了,对不住对不住啊……” 乔峰止住不安的康召,道:“康老丈客气了,康娘子生病,乔峰亦有责任。对了,康娘子现在如何?” 康召忙不迭的道:“还好还好,能说话,也清醒,就是身上发烫。不知道大夫什么时候能到唉!” 男女授受不清,乔峰不好提出进去看望康敏,问了几句知道康敏情况,便道:“那就好,康老丈,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不要客气。” 康召迟疑了下,道:“既然乔帮主这么说了……老汉还真是……我担心敏娘,敏娘又担心孩子过了病气,能否麻烦乔帮主找人帮忙暂时看一会儿孩子,等敏娘喝了药我就把孩子接回来。” 康宝宝被康召抱在怀里,嘟着嘴,闷闷不乐。他听不懂康召的话,不知道外公要把他交给陌生人呢。 乔峰慨然道:“康老丈放心。” 康召喜道:“多谢乔帮主。”于是把孩子递给乔峰。 康宝宝不认生,到了乔峰臂弯里也不闹,只是眼睛一直盯着母亲所在的房间,眼珠子湿漉漉的,好不可怜。 乔峰抱着个小娃娃沿着房檐、走廊,穿过大半个院子回到大厅,被无事可做蹲在院子里躲雨的兄弟们瞧了个正着。 栖凤镇的丐帮弟子和乔峰乃是第一次见面,对这位威名赫赫的新任帮主闻名已久,然了解甚浅。在山神庙看见乔峰孤身(路华被无视了)带着一美貌少妇、一老汉、一幼子,包括蒋仁在内皆以为是帮主的家眷。 何况,他们亲眼见到帮主不高兴夫人淋雨,亲自把夫人抱紧马车…… 所以一听帮主夫人病了,栖凤镇的弟子殷勤的去寻医。所以康敏住的厢房是院子里最好的一间。所以……蒋仁给帮主的老岳父亦安排了上好的房间,却没给帮主安排。 眼下才过午时,乔峰自然不会大白天的待在房间里,他还不知道自己没有房间……而且被婚了! “小公子真是眉清目秀机灵可爱啊。”大雨天,栖凤镇的兄弟们都赖在院子里没出去。雨天无聊,“帮主一家”就成了解闷最好的八卦。帮主夫人不敢亵渎,但是帮主的公子完全可以谈论几句嘛。 “就是不怎么像帮主,肯定随了妈妈。” “想不到帮主年纪轻轻,儿子都有了,唉,咱们还是老光棍,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呸,你个老蒺藜,能跟帮主比么?” “就是就是,我老贺生平最佩服的就是帮主,当年乔帮主还不是帮主的时候,就为咱们丐帮立下汗马功劳,小公子将来一定也和他爹一样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就是就是……” 乔峰踏进大厅,四袋弟子蒋仁作为栖凤镇的负责人,当仁不让的迎上前去。“小公子根骨奇佳,将来必定成就非凡啊。” “蒋兄弟眼力非凡啊。”乔峰道。乔峰虽然一直没有松口,但免不了注意这个大名都是自己取的孩子。习武之人有没有潜力,一看根骨,二看悟性,三看勤勉。有的人认为师父和秘籍很重要。但在乔峰眼中,即便学了降龙十八掌,如果学习的人没有天资悟性,再努力也不如一个将基础拳法练透的人。而根骨,悟性,勤勉三者中,乔峰最看重的是根骨。反而江湖上人人重视的秘技、神功,他不以为然。 大名康毅,小名康宝宝的孩子,根骨确实可以称得上一个好字。 良才美玉,见者心喜。 山神庙中,乔峰不完全是戏弄康敏。 至少,康毅资质和康敏的诚意的确打动了乔峰。山神庙之后,他一方面是想最后考验一次康敏,一方面亦是对自己被打动而有些不甘。 只是没想到康敏会生病。 蒋仁得到乔峰的称赞,带着点自傲道:“属下天资有限,于武学一道蹉跎三十余年,仍然只能徘徊于二三流的水平,但论到擦看人的根骨,属下还是有几分眼力劲的。小公子骨骼清奇,六脉宽博,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恭喜帮主,恭喜啊!” 蒋仁在乔峰莫名其妙的眼光中拍马屁:“帮主后继有人,实在是我丐帮偌大的福气啊。” “蒋老兄如何知道乔某预备收徒?”乔峰奇道。 “收徒?”蒋仁怔了怔。“属下不知道啊。” 乔峰的目光落在怀里乖乖搂着自己脖子的康宝宝身上。“那……蒋兄弟说乔某后继有人?” 父子承续,虎父无犬子,不是后继有人是什么? 蒋仁迷惑了。 乔峰意识到中间可能出了什么误会。 不提误会浮出水面时乔峰多么尴尬,蒋仁多么尴尬。另一头,康敏喝了药,捂着被子一觉睡到次日,醒来时肚子饿得咕咕叫。 她掀开被子起身,穿上衣服,推门而出。 天蒙蒙亮,启明星挂在天空尚未消失。饿得手软脚软的康敏扶着墙寻摸厨房的位置。丐帮弟子知道此处有女眷,因此都刻意避开,康敏走了一刻钟,一个问路的人都没遇到。 昨天在马车上她就迷迷糊糊的,怎么到的栖凤镇,怎么进的这座院子,都迷迷糊糊的。她连康召和康宝宝在哪儿都不清楚。 饿得心烧火燎的。康敏沿着走廊又走了七八米,风声送来一阵呼呼喝喝的声音,她循着声音而去,绕过矮墙,推开一扇木门,眼前是葱葱郁郁尚且挂着水滴的树木,脚下黄泥湿润,苔藓碧绿,已不见了青石板。康敏猜测那扇门是院子的后门。 林木之间隐隐约约有个身影晃动,不时发出呼喝之声。 康敏一路上几乎天天看丐帮弟子练武,对他们练武的情景再熟悉不过。原来有人在院子背后的林子里练武。 康敏转身欲走,练武之人正好收功,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康娘子,你怎么出来了?” 康敏下意识的侧过脸,她起床匆忙,脸也没洗,头发也没梳。让一个年轻男人看见她这副发髻散乱,眼角眼屎都没擦干净的模样简直心塞。 咕噜~咕咕~ 声音从康敏肚子里传出,给康敏添上一层羞窘。 ☆、第28章 兹~ 切好的肉丝倒入烧得滚烫的油锅,一股肉香弥散在厨房中。 “快炒,炒两下。”康敏咽着口水。“行了行了,肉丝变白了,放白菜丝,快炒。” 乔峰倒入切好的白菜丝,和着肉炒了两下,然后按照康敏的指挥把昨日的剩饭倒锅,一起炒。 “放点胡椒粉,还有豆酱,别忘了盐。”康敏几乎能听见自己唾液分泌的声音。 乔峰不赞成:“你生着病,不能吃口味太重的食物。” 康敏无所谓:“哎呀没关系,大不了待会儿喝药。”重点是她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给她一头牛也能吃下。要她等慢火熬的小米粥,恐怕她能把桌子嚼吧嚼吧吞了。 乔峰不肯放胡椒粉和豆酱,只撒了少许盐,倒是把白菜肉丝炒饭盛好后,又煎了个鸡蛋。 香喷喷的鸡蛋饼摊在炒饭上面,康敏不客气的夹起来送到嘴边,一口咬下一半。 形象什么的,在饥饿面前毫无存在感。 反正她更狼狈的样子乔峰亦看过,不差这一点了。 乔峰端起另一碗炒饭,慢条斯理的送进嘴巴。 康敏狼吞虎咽将炒饭吃了一大半才稍稍缓解了饥饿感,她放慢了进食的速度,将嘴里的饭粒咀嚼吞咽,喝了口水,擦擦嘴角,矜持道:“有幸能吃到乔帮主做的饭,康敏深感荣幸。” 厨房的大门被粗鲁的推开,四五个穿着破烂鸠衣的丐帮弟子说说笑笑涌入。 “咦,今天该轮到咱们做饭,难道我记错了?” 适应了厨房昏暗的光线,几人瞧清楚坐在桌子旁边的人。“帮主,您怎么在厨房?”接着他们看见和帮主同坐一桌的年轻女人,“夫人”二字差点脱口而出,幸好及时想起蒋头儿说过这位娘子不是乔帮主的妻室,让他们别乱说话。 这不是妻室,怎的一大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仔细瞧,小娘子打扮不太对啊。大伙儿心里犯嘀咕。“呃,帮主,我们来做早饭。”其中一个人硬着头皮请示道。 您看咱们不是故意碍事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生气。 对面的女子一头柔顺的青丝散落于背脊、胸前。不饰钗环,不施脂粉,自然清新,只是脸颊略有些苍白,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她这副模样,一看便知未曾梳洗打扮,仿佛刚从床上起来。 能看到一个女人这般模样的本来应该是她的丈夫。 乔峰注意到进来的几名弟子眼光有意无意的落在康敏身上。他刚认识她时便知道她是个漂亮的女人,总是吸引很多男人偷偷的瞧她。以前他从未在意,因为世界上漂亮的女人很多,就和路边漂亮的花朵,架子上漂亮的瓷器一样多,一样脆弱,一样精致,一样平凡。 如这般的漂亮,在他眼中飘过,却留不下一丝痕迹。 甚至不如一碗酒更吸引他。 从何时起,康敏在他眼中变得和其她的女人不一样了呢? 他竟然介意别的男人看她的目光! 乔峰霍然起身。“你们做事吧。康娘子,我们走。” 康敏端着饭跟乔峰离开厨房。 乞丐们大多已经起身,各自寻地打拳练武,出了一身汗之后,来到厨房寻吃的。瞧见乔峰与康敏同行之人不少。 康敏胃里有了食物,力气连带理智都回到了身体。走着走着落后两步,往靠墙的一边移,让乔峰高大的身躯遮挡住旁人的目光。 乔峰竟然亲自一路将她送回厢房。 将讶异埋藏于心底,康敏谢过乔峰,进了房间才想起屋子里没有热水。只好先把头发梳好,抬胳膊挽头发时闻到身上一股淡淡的汗味儿,顿时惊散三魂七魄。 据说习武之人鼻子都很灵。 那乔峰闻见自己身上的味儿了吗? 天啦撸,她要找个坑埋了自己。 叫你嘲笑别人臭,打脸来得就是这么快!!!! 喝了药,在夏天的被窝里捂了超过12个钟头发汗的病人,那股味道……也就是饿得五官功能都退化了的康敏才会忽略。 在康敏对着铜镜捶案郁闷时,厢房的门被敲响了。康敏收拾好表情开门,门口站着的竟然是乔峰,他端着一盆热水,面色淡然的对康敏说:“此处没有仆妇,都是陌生男人,所以乔某替康娘子把热水送来。” 康敏心情复杂的接过木盆:“谢谢。”堂堂一帮之主给自己亲自送洗脸水……受宠若惊甚至惶恐好吗! 康敏更想洗澡。 可惜现下她只能用洗脸水擦擦身子。 她重新穿好衣服,绾好头发时,门再次被敲响,这次是康召带着外孙。 门一开,康宝宝便往康敏怀里扑。差不多二十来斤的重量让穿越后来抗大米经验都没有的康敏差点仰面跌倒。 “唉哟,小心小心。”康召连忙拉住他们母子。 康宝宝贴着康敏,昨天一天他不被允许接近母亲,委屈坏了,两只肉肉的小胳膊紧紧搂着康敏的脖子。 “可算好了,先吃早饭,吃了我再给你熬药,大夫说了,那药还要喝两次。”康召终于放下心来。“对了,待会儿你得去谢谢乔帮主,昨天多亏了他带着孩子。” 宝宝很乖,学说话之后不管嘘嘘还是嗯嗯都会开腔。康敏一点儿也不觉得带宝宝半天是多么麻烦的事。不过……乔峰带孩子,的确意外。 说曹操曹操就到。 乔峰来了。 他左手背在身后,右手举着托盘,托盘上三只碗一叠,一只脑袋大的陶瓦罐。 继送洗脸水之后送早饭么?? “康老丈,康娘子,你们的早饭。”乔峰平淡道。 康召明显受宠若惊:“怎么麻烦乔帮主,我们自己去拿就好了。”慌忙伸手去接。 乔峰将托盘递给康召后,看向康敏:“刚才你的饭没吃完,我一并带来了。”康敏伸头,瞧见一碗熟悉的白菜肉丝炒饭,刚才被瓦罐挡着,没瞧见。 不知道为什么,脸颊有点发烫。 难道又发烧了?康敏想。 “没关系,我正好有事想与二位商量。”乔峰道。 康召忙让开。“那咱们进屋里说吧。” 乔峰踌躇,征询的看向康敏。他们现在站在康敏房门前,虽然是暂住,但也是康敏的闺房。康召大约一时忘记了。 康敏脸一红,反应过来。“等等,爹,去你的房间。” “对对对。”康召拍拍脑门,不好意思的道:“走走。” 康召住的房间就在康敏隔壁。几人落座,康召便道既然乔峰端来了热粥,索性大家边吃边说。 康敏先让宝宝倚靠在自己怀里,然后替康召和乔峰盛粥。再拿一只碗,盛了半碗小米粥,拿小勺舀一勺,吹凉,小心的喂给孩子喝。 康召看看康敏,看看乔峰,轻咳两声。 乔峰恍然回神,不自在的说:“我来是想告诉二位,下午我们便要动身去洛阳。” “洛阳?下午?”康敏惊道。旋即想起山神庙中,乔峰的确说过要押着几个叛徒回丐帮。如此说来,他们要分道扬镳了? “正是。用过午食咱们就出发。”乔峰道。 康召叹气道:“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 康敏心中纷乱,手上的动作迟缓,引得康宝宝不满的拉扯她的衣袖。她膝盖颠了颠,哄住康宝宝。继续给他喂粥。 “另外,乔某还想确认,康娘子是否仍然坚持让孩子跟着乔某习武?” 康敏抬头,这是乔峰第二次问这句话,上一次是在山神庙,她欢喜成空,如何今日又问? 乔峰神色不明:“若康娘子没有改变主意的话,那午后还是与我们一同出发返回北方吧。苏杭千里迢迢,丐帮势力却重在北方,乔某恐怕很难南北往返。” 康敏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答应了?” 乔峰唇角微微上扬:“是。洛阳城宏伟繁华,素有西京美誉,汇聚四方来客。洛阳的牡丹、园林天下闻名,是一座十分美丽的城市,想必你们会在洛阳过得很愉快。” 丐帮弟子遍布天下,势力贯穿大江南北,但它的重心在北方。洛阳便是丐帮的总舵。 比起遥远的杭州苏州,洛阳与信阳的距离可算近了。他们一行人花了十几天才跨越府过路。如今掉头转回京西北路,又要花上十来天。 康敏再一次感叹没有飞机火车长途大巴的日子不好过。 她乘坐的马车是离开信阳前买下然后请工匠根据自己的要求改装过。两侧的长凳分为两层,底下一层侧边焊死在车壁,上面一层掀开,身形苗条的人可以平躺睡下。长方形的车厢靠车辕一头是门,靠车尾严丝合缝的竖着一口大柜子。柜子分为两三层,由上而下放着食物、器皿、衣衫等。头顶车棚亦改成平顶,两个大箱子捆在车棚上。就连长凳下亦做成收纳空间,塞着被子枕头等。 在现代时,康敏非常喜欢电视里的房车,曾经梦想过驾驶房车和男朋友环游世界。 而现在……康敏每一次睁眼都希望有人能告诉她“洛阳到了”。 改装过的马车没有橡胶车胎,只有康敏苏出来的最简单的弹簧。没有冰箱和舒适的大床,只有塞满柜子箱子后留下勉强能转身的空间。房车行驶在宽阔平坦的高速公路,康敏的改装马车行驶在黄土官道上……这已经是最好的路面情况了。 从栖凤镇再次出发,这次没有进信阳,一行人过了光州离开淮南西路进入京西北路蔡州境内,接着穿过颖昌府,进入河南府。 路途迢迢,乃是康敏穿越以来最长的一段旅行经历,她已经对古代的旅行彻底腻味。 终于在登封,她可以缓一口气了。 ☆、第29章 一路上但凡城镇,一行人便宿在丐帮的集会处。 登封城城门处,登封分舵的陈大刚收到帮主路过的消息早早派人在东南西北四处城门守着,乔峰一行人刚到,陈大刚便带着兄弟们迎接。 陈大刚告诉乔峰一个消息:老帮主汪剑通及执法长老白世镜不日将抵达登封。 历来各门各派乃至无门无派之人都对叛徒十分鄙视。行走江湖,义气为先。失了一个义字,江湖中人人唾弃。 一个门派出了叛徒,大多秘而不宣,能私下处置保全颜面最好。邱龙等人勾结外人背叛丐帮,在泰山大会那般群雄聚集之时,如何能掩盖消息。总不过好汉们给丐帮几分颜面,避讳一二罢了。丐帮诸人如何不知究竟,个个憋着火气,等着清理门户,一雪前耻。 待乔峰擒下邱龙几人的消息传回总舵,汪剑通日夜翘首以盼。然乔峰身边跟着老弱幼孩,赶路的速度缓慢,迟迟未到洛阳。汪剑通等不及,前几日终于决定率帮中一干人等离开洛阳而来。 “老帮主传信,知道帮主快到登封,让帮主在登封稍后。四大长老中,奚长老亦传信会赶来登封。”陈大刚禀告道。 乔峰问道:“有六大分舵的消息吗?” 陈大刚道:“大仁分舵的封舵主、大礼分舵的方舵主递了消息会来,大义分舵的蒋副舵主亦传信要赶来,其余还有汝州、河阳、新郑等十余位分舵的兄弟正在往登封赶来。” 之前在颖昌府时,乔峰已经接到高林俊和全冠清先后传来的消息。高林俊带着人快马加鞭,一路不停而去,很少在各处分舵歇脚,因此错过了乔峰派人传信。直到过了黄河才知道邱龙等人故布疑阵,根本没往南边去,而是躲在了乔峰的路途上。如今已被擒住,押送去洛阳总舵。高林俊和全冠清会和后又快马加鞭往北边赶,乔峰在颖昌府接到消息时,他们在汝阳。 不过他们个个都轻装简行,快马加鞭,速度比乔峰一行快上许多,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到登封。 陈大刚将乔峰迎入登封城。因丐帮前后两位帮主、诸长老、诸舵主皆将驾临登封,陈大刚得到消息之初便命令手下将分舵所在的一处两进院落打扫得干干净净,以备诸位长老舵主兄弟入住。而汪老帮主和乔帮主,陈大刚则将自己的住处腾了出来,以供两位帮主入住。 康敏的马术在路上得到了锻炼,她时而乘马车,腻了就骑马。现在已经能抱着孩子骑马了。到了地方,她利落的下马,颇有英姿飒爽的味道。 和一路上其他分舵的兄弟们一样,陈大刚看见乔峰队伍中有这么一位毫无江湖习气的年轻女子,惊讶不已。 “寒舍简陋,委屈帮主了。” 康敏注视着眼前两扇黑油大门,叹道:“离开信阳后,我还是第一次住这么好的房子。” 陈大刚终于获得了光明正大打量康敏的机会。“过奖了,未知这位娘子是?” 乔峰道:“这位是康娘子,她……是乔峰的朋友。”未来徒弟的母亲这个称呼太拗口了。乔峰可没有逢人解释的耐心。这一路上但凡有兄弟问到康敏,便回答朋友二字。乔峰不知道“朋友”两个字在丐帮弟子的心目中颜色已接近粉红。 陈大刚拱手笑道:“原来是帮主的朋友。呵呵~”丐帮内部消息扩散极快,男人也会有八卦的时候。当朋友二字指的不是五大三粗的汉子,而是娇俏玲珑的小女子,男人们也会呵呵。尤其是乔峰的年龄在古代是正宗的大龄未婚男青年。 当康敏从马车中抱出一个牙齿尚未长全的幼孩,消息不完整的陈大刚笑容终于淡下去。 康敏的头发一直挽上去的,没人会把她当未婚少女。江湖中人不拘小节,一帮乞丐组成的帮派就更不在意了。管她是不是寡妇,帮主喜欢就行。有孩子也无妨,谁养大跟谁亲。 不过陈大刚算净衣派弟子,礼教观念较旁的兄弟重些。先前没注意康敏的打扮,这下看见她抱着孩子,又是妇人打扮,心里便有些不以为然。 乔峰和康敏哪里知道二人的八卦已经跟着他们传了一路。 当下,陈大刚指引仆役将乔峰等人的车马接过去,亲自引着他们进入宅院,带到各自安排好的房间。还给康敏安排了一个仆妇听候差使。 两日后,四大长老中的奚长老抵达登封 又过了三日,老帮主汪剑通及执法长老白世镜抵达登封。 乔峰说过,他要收徒,须先禀明其师。汪剑通住进陈府后,乔峰说他已经提过这件事了,然眼下清理门户才是当务之急,所以须得耐心等待。自从到了登封,乔峰忙于约束弟子,安排丐帮大会诸事,分身乏术,找人传了两次话后就难以见人。 邻近登封的各地分舵舵主及收到消息的普通弟子陆续赶到登封。登封城内一下子挤满乞丐。好在乔峰坐镇登封,他向来厌恶鸡鸣狗盗骚扰百姓之事,又亲自盯着陈大刚安排诸兄弟住食之事,是以登封居民除了晚上紧闭门户外,白天活动如常。唯有登封知府衙门暗自戒备江湖人闹事。 丐帮的事务与康敏无关。 她倒不无聊,陈府有个花园,种着好些牡丹花。还挖了池塘,养着锦鲤。闲时带着孩子逛逛花园,赏赏牡丹,逗逗锦鲤,教孩子走路。腻味了,一家三口就出门逛街,买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 丐帮登封大会的细节康敏一无所知。只不过某天逛街,发现街上的乞丐都不见了,而回到陈府,陈府内连同乔峰在内的丐帮人亦不在,她心里便有数了。 如是过了两天,康敏吃过饭,拉着蹒跚学步的孩子在花园中玩耍时,终于看见乔峰和汪剑通。 当年在信阳,康敏见过汪剑通一面。时隔两年有余,康敏依稀记得汪剑通是个既刚毅又随和的老人,看着与康召年纪差不多。而此次撞见,汪剑通面容枯瘦黯淡,双目浑浊,连腰也弯了。 他倔强的拒绝乔峰的搀扶。 师徒神情肃穆,也许知道他们刚刚从什么场合离开,竟感觉他们身上隐隐带着血腥气。康敏见他们师徒低声交谈着什么,不便打扰,便远远的福身一礼,抱着孩子离开花园。 汪剑通和乔峰亦看见了康敏。 “那就是康家娘子?有些面善,我是否见过她?” 乔峰收回目光,道:“两年多前徒儿路过信阳,在郊外救下遇到强盗的康家父女。当时师父也在信阳,在马副帮主家见过康家娘子一面。” 汪剑通想了许久终于想起来了:“就是那个遇上强盗,被你救下的女子吧?”他喜好行侠仗义,平生救过不少百姓,记住长相的少之又少。若非康敏长相出众,他根本记不得徒弟救过的一个小女子。 “想不到孩子都这么大了。”汪剑通道:“那个学走路的孩子就是你说的未来徒儿?” “正是。” 汪剑通奇道:“你这个人素来讨厌麻烦,没想到竟然会收下这么个小不点做徒弟,当中,莫非有什么渊源?” 乔峰坦然道:“何曾有什么渊源!只不过康家娘子固执,徒儿看她弱不禁风的样子,以为刁难她一些,她就放弃了。没想到她看着怯弱,性子却坚韧。这一路上恰好与徒儿同行,知其品行行事颇不同于一般女子,再加上她屡次请求,诚心可嘉,慈母之心可怜,徒儿这才应下。” “嗯。”汪剑通点点头:“听你说那孩子资质不错。有个徒儿也不错,不过不要忘了教徒弟除了教武功之外,还要教做人的道理。武功再高,品性不好,亦是徒然。” 汪剑通除传授乔峰武艺,素日更是注重乔峰的德行。 乔峰肃然道:“徒儿谨记。” 师徒二人沿着池塘缓步慢行。 汪剑通叹道:“时光催人老。想不到我汪剑通连徒孙都有了,又长了一辈。” 乔峰望着恩师苍老的面孔,心中伤感。恩师这一生,心怀家国,北驱胡虏,行侠仗义,当之无愧的侠义仁者。然自古英雄如美人,不使人间露白头。英雄迟暮,任是再高明的武功亦挽留不了岁月的无情流逝,使人唏嘘。 乔峰想起恩师种种教诲,眼眶发红。他已经预感到恩师时日无多。 汪剑通叹过一声后,神色归于平静。“峰儿不必难过,人都是要死的,早早晚晚而已。为师寿终而逝,乃天命循环自然之道。唯一一事,为师有些遗憾。” 乔峰慨然道:“师父有何心愿,徒儿粉身碎骨,亦要为师父达成。” 汪剑通慈爱的笑看着他:“你既然连徒儿都肯收,怎么就没想到取一房妻室呢?” 乔峰愕然,他再没想到恩师的遗憾竟是这个。 “成家立业,本是成家在前,立业在后。你已继任帮主之位,可谓立业,却把成家搁在后头了。唉……也是为师疏忽了,竟然忘记为了寻一门亲事。”汪剑通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愧疚。 他并不是疏忽。 他人生的后半辈子,大部分时间都在为难犹豫。眼看着徒儿日益成长,比他期望的更加出色,他一方面希望那个秘密永远埋葬,再也不会有浮出水面的一天。另一方面他心底又时不时生出隐忧,万一有一天真相大白,他的徒儿会如何应对? 到了乔峰婚龄之年,并非无人提起乔峰的婚事。乔三槐夫妇亦曾经来信提过。汪剑通总是担心,若是给乔峰娶了亲,生下孩子,倘若乔峰的身世真的戳破,岂不是害了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吗! 汪剑通发现乔峰对亲事毫不在意,遂故意忽略。 近些年,他的想法渐渐变了。 乔峰武艺之高,江湖中能与他敌手的越来越少,他在江湖中的声望越来越高。最近,他与姑苏慕容氏的后辈渐渐有了“北乔峰,南慕容”的称号。慕容复他没见过,然慕容博愧疚而逝,慕容复少年丧父,究竟能得慕容家几分真传?乔峰确实他亲眼看着长大,青出于蓝,即便他盛年之时与之交手,亦难肯定谁胜谁负。如今丐帮之中,合诸长老之力,或许可以一站,然再过数年,实难判断。 一旦真相大白,乔峰的选择为何?复仇还是亲汉? 汪剑通不知道,他活了几十年,见过太多,已经不敢对人性抱以肯定的态度。更加不敢拿丐帮去赌。 如果非要赌的话,他定会做好万全的准备。 给乔峰取个妻子,很快他们就会有孩子。万一将来有一天发生了他害怕的那件事,乔峰面对选择时,总要考虑他的妻子,考虑流着他血脉的孩子。 乔峰错愕良久,他从未想过成亲。成家就意味着羁绊,这些年他四海为家,快意恩仇,好不快活,从来没想过要找个女人来管束自己。况且,女人既柔弱又无知—— 似乎不完全如此。 有些女人既坚韧又聪明。也许不太懂事,但大多数时候的确是讨喜的,乔峰猜想很多男人都愿意娶那样的女人。 乔峰的神色从愕然到好笑再到怔愣再到恍惚。 汪剑通和蔼注视着乔峰:“看来峰儿心中已经有了合意的人。姑娘姓什么?家住何方?为师立刻去提亲,希望在闭眼之前能喝道徒儿媳妇敬的茶。” 乔峰回过神,生平头一次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30章 康召出生于山间一户贫穷的农家。穷人家的孩子特别多,越是养不起越是喜欢生,越是生得多,家里越是穷。 康召记事起就在帮家里干活,长大点就下地。苦挨到娶亲的年龄,居然走运娶到了方圆十里长得最好看的女人。虽然这个女人只给康召生了个女儿,但是女儿尽挑着爹妈的优点长,整个康氏族里都找不出比自己女儿更好看的闺女。女儿嘴巴甜、会撒娇、聪明懂事,见过的人都说山下高员外家的小娘子也比不上自家的敏娘。这么好的闺女生在自己家,康召总觉得对不起她。不但不能让她读书学字,连件好衣裳都买不起。康召怀着这种亏待了女儿的心思,在女儿面前总是气短,无法大声说话。 所以康敏结识了段正淳,康召不赞同,却反对不了。因为段正淳给康家买了大宅子,雇了男女奴仆,给康敏买了华服首饰,待她柔情蜜意,对自己亦敬重有加。刨除金银房屋田地身外之物,单凭段正淳这个人,风度翩翩的外表,和蔼亲切的谈吐,康召心里是满意的。那时,虽然名不正言不顺,但康召已经认为女儿有了好归宿。毕竟那位段爷一表人才,对敏敏疼爱有加,康召以为要不了多久段爷就会接女儿回家,给她一个名分。 他怎么会料到,口口声声不会辜负自己女儿,教自己女儿读书习字,为女儿挥霍无度的段爷直到女儿有了身孕也没有回来。 穷了半辈子的康召,用他的价值观来衡量,以为就算想着在康家花掉的那些钱,段爷也不会丢下女儿不管。何况女儿有了他的骨血,他若是知道,必定会寻来。 初到信阳,康召对段正淳尚抱着希望。康敏未婚先孕在康氏族中甚至家乡一带都不算小事,只要他派人打听就会知道,然后想办法寻到信阳来。 等啊等,等到外孙出生也没见孩子爹的踪影。 康召见女儿确实对过往绝口不提,以为女儿伤了心,从此也不再提起段爷。 父亲的心当然不会变。 没有了段爷,女儿还是风华正茂,虽然带着个孩子,但女儿如今不但聪明,还能干许多,独自撑起了一片家业。康召为自己的女儿自傲,她的女儿绝对配得上一个好男人。 操着一颗慈父心,有段时间,康召几乎遇上一个适龄未婚男青年便在心底估量一番,样貌端不端正,身家清不清白,父母好不好相处;性格如何,习惯如何;做什么工作,月入几何,房屋几间,田亩几何…… 可惜那时康敏名义上还在替莫须有的亡夫守孝,康召便是心脏翻来覆去揉碎了,现实中也不好提出来说。 眼看着出孝了,康召心思才活动起来,没多久,他们又要离开信阳,一路奔波……康召估摸恐怕到洛阳安顿下来,他才有时间寻摸女婿。 万万没想到——好女婿人选从天而降! 当汪剑通当面为乔峰向他提亲,康召的感觉无异于被从天而降的金元宝砸中!就是……金元宝分量有点过,他兴奋之余,亦有些担忧自己抱不住。 敏娘和乔帮主?!什么时候看对眼的?为什么自己没发现呢? 不不不,以上不是重点。 重点是自己的女儿终于有一个好归宿。 乔峰年轻力壮,相貌英武,武艺非凡,心地仁厚。康召如今也算触摸到了江湖的边角,知道丐帮帮主是多么威风的一个职位。从门第上说,康家实在高攀了。 康召的兴奋稍稍降温。 “小女……有过孩子,你们不介意?”回到现实,康召斟酌用词,问出了他担心的问题。他担心的不是乔峰,康敏有孩子,乔峰不但知道,而且本来打算收孩子做徒弟,可见他对宝宝是喜爱的,不会嫌弃。汪剑通来提亲,不可能不知道康敏有孩子的事,应该不会介意。 康召顾虑乔峰的父母。 汪剑通说了,乔家父母不在此间,故而由他做师父代为提亲。乔峰的父母肯定不知道自家女儿长什么模样,性情如何,将来…… 汪剑通捻须笑道:“咱们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康家娘子的孩子,峰儿绝不会亏待。至于峰儿父母那边,当年已经将峰儿的婚事托付于我,绝不会有意见。康老丈请放心。” 汪剑通的话让康召从新激动起来。 他不停的搓着手,笑得合不拢嘴:“那太好了……乔帮主这样的女婿,老汉求之不得啊!” 康敏和宝宝花园散步回来穿过回廊,正巧遇上乔峰在月亮门下徘徊,看到她们母子,远远的点头,不等她打招呼便转身离去。 回到后院厢房,撞见康召笑眯眯的送汪剑通出来,两人手把手依依惜别,亲热得好似失散多年得兄弟,叫她纳罕不已。 “汪老帮主。”康敏一手牵着孩子,曲膝行礼。 汪剑通右手虚扶:“好孩子,别多礼,就快是一家人了哈哈。”在康敏莫名其妙的眼神中,弯下腰逗了逗孩子才离开。 康敏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奇道:“爹,汪老帮主怎么来了?”自己老爹和汪老帮主,完全八竿子打不着啊,能有什么说的?“他来看宝宝的?”可能是来看未来徒孙? 康召抓着康敏的手,热泪盈眶的打量她。 康敏心头毛毛的,打从她进了后院所有的感觉都怪怪的。 康召哽咽道:“敏娘啊,爹太开心了,太开心了!” 康敏:“啊?开心什么?” 康召红着眼圈,神情激动:“敏娘啊,等你嫁了人,爹也就了了心愿,将来去地底下也有脸见你娘了。我的敏娘啊……当年你生下来才那么一点点大,如今——” “等等!”康敏做了个停的姿势,打断康召:“什么嫁人?你说清楚?” 康召擦擦眼眶,带着鼻音道:“刚才汪老帮主来向爹提亲,爹答应了。这是门好亲事啊,咱们高攀了——” “停!”康敏再度打断:“汪老帮主向你提亲,他要娶你?!不对,他要娶我??爹你没毛病吧,把我嫁给一个老头子????”康敏抓狂。 康召噎住:“说什么呢!汪老帮主是替他徒弟乔帮主向你提亲的,真是,你脑袋里想什么啊,怎么可能……”康召被闺女的脑洞震惊了。 康敏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把我嫁给一个看起来比你还老的人呢。不过爹,你怎么能随便就答应?嫁人的是我又不是你,问都不问过我就答应,就算是乔帮主——”康敏瞬间消音。 康召擦干老泪,一边撸着鼻涕一边重重的点头:“就是乔帮主……爹知道你主意大,可是乔帮主那样的女婿错过了不是可惜么,所以爹就先应下来了。爹知道,你一定不会拒绝。” “你你你你……怎么、知道我我不、不会拒绝?”康敏结结巴巴的问。 康召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乔帮主年轻有为,心善,仁厚,你为什么要拒绝?” 妈蛋!那样的的择偶标准属于我爷爷奶奶不属于我。年轻有为心善仁厚还不够啊,他武功那么好,万一以后夫妻吵架他打老婆怎么办?还有他爱不爱做家务?对老婆大不大方?睡觉打不打呼?吃饭吧嗒嘴吗?和自己有共同爱好吗?他吃饭的口味和自己差别大不大?豆腐花喜欢甜的还是咸的?包子喜欢肉馅还是豆沙馅?水煮鱼放不放香菜? 什么都不知道怎么结婚啊? 而且他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吗?知道自己最喜欢什么颜色?房子喜欢带花园的还是门面的?装修风格喜欢田园风还是简欧风?…… 康敏脑海里混混乱乱的想了一大通,好像被十二级龙卷风蹂/躏过后的灾难现场。 乔峰……他居然向自己提亲? 完全没有预兆啊? 为什么? 他喜欢我吗? 康敏脸颊如火烧,又烫又热。她必须承认,混乱过后,确认事实的心情竟是如此……羞涩。 康敏恍然大悟,刚才想的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问题,原来至少有一半自己早就知道答案了。她知道乔峰不会打女人,知道他做的烤肉、炒饭挺好吃,知道他不挑食,最喜欢喝酒,知道他不打呼噜…… 嫁人当然要嫁,如果嫁的是乔峰……康敏努力让自己的脸不要那么红,维持慢条斯理的语速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冷静,更理智。“嗯,乔帮主年龄和我相仿,人不错。以前我还想让他做宝宝的师父,现在直接做继父也挺好。”除了语速语调之外哪里都不冷静不理智。 “对对。”康召赞同。“敏娘啊,我和汪老帮主商量过了,咱们虽然是江湖儿女不在意繁文缛节,但该有的还是要有。过些日子就让媒婆上门正式提亲,然后咱们合八字、纳采纳吉一步步来。当然肯定不会在陈府,得回到洛阳再办,汪老帮主说了,一切以你的意思为主——对了对了,成亲之前,你们应当先去拜见未来亲家公亲家母……” 康召絮絮叨叨的讲着,康宝宝根本没听懂大人讲的什么,不知道自己的师父即将变成后爹。他困了,伸手扯扯康敏的裙摆。 康敏弯腰把他抱起来。“爹,宝宝困了,我先抱他进去睡。” 替宝宝脱了鞋子外衣,拉过被子盖在他身上。轻轻的替他打扇,等他睡着后,康敏放下帐幔,转过脸,满面的红晕已然消失。 她刚才忘记了最重要的事。 她是否要告诉乔峰宝宝的身世呢? 当初在信阳编了个遗腹子的谎话,后来给宝宝取名字时大家肯定有所怀疑。未婚先孕在现代不算个事,在古代却足以毁掉一个女人的一生。 当时她为了让自己的日子过得安稳点。可如果她和乔峰结婚,难道还要瞒着乔峰吗? 康敏直到现在也很难了解古人的某些观念,在她看来,未婚怀孕,最错的是那个对她始乱终弃的男人,该受到谴责的也应该是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宝宝更是无辜的,不应该承受别人异样的目光。时间越长,她就越认为编造那个谎言应该。 可是她明白,无论事实真相如何,无论谁对谁错。如果她继续隐瞒过去,对乔峰不公平。 她应该在成亲前先将宝宝的身世告诉乔峰,她相信,即使婚事告吹,乔峰也不会将这个秘密说出去。他是个正直仁厚的君子。 康敏打定主意,立刻推门而出。她直奔乔峰所住的前院,在大厅里找到乔峰。他正在和汪剑通及几位貌似丐帮中人的中年人说话,他们脸上都带着善意的笑容。 乔峰注意到站在门前台阶的康敏。 “就是那位娘子了吧?” “好相貌,帮主有福气。” “恭喜老帮主,佳徒佳妇啊。” 乔峰脸上难得露出些微羞窘之色,看得丐帮诸人心生感慨。 “康娘子似乎找你有事,你去吧。”汪剑通挥挥手。“咱们都是叫花子出生,亦不必讲究那些酸儒规矩,去吧去吧。” 乔峰拱手朝汪剑通及丐帮诸人致歉,快步走出大厅,来到康敏面前,微笑道:“你来找我?”乔峰面色自然如常,康敏心中有事,竟没发现他双手紧张得握成拳。 康敏点头。“我们换个地方说话。”金乌西沉,晚霞漫天。马上就是吃晚饭的时辰了,这时候花园里的人应该很少。“我们去花园里说。” 乔峰心微动。“好。” 沿着卵石小道缓步行走于花园中,绿柳细嫩的枝条迎着微风轻轻摇摆,傍晚的牡丹花别有一番韵味,花木丛中凉亭的八角如燕翅展开,背后西边天空的晚霞灿烂如锦。 乔峰和康敏一个主意力落在身畔佳人,一个心中怀揣着沉重的秘密,都无心欣赏傍晚陈府的花园。 一直走到凉亭前,乔峰率先打破沉默。“看你的表情好像有心事。你不开心?” 康敏仰起脸,微微摇头。 乔峰面色沉肃,道:“师父说你爹爹答应了我们的亲事,可我忘记了,这是你我之间的事,我理应问你一句,你是否愿意做我乔峰妻子?”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穿越快三年了,康敏深深的认识到这句话在古人心中的分量。特别是原声还有那样的过去。乔峰直接请师父向女家父亲提亲,是正理,康敏理解。正因为有原身前车之鉴,康敏甚至觉得,乔峰此举,反而是尊重她,喜欢一个女人,给她名分,光明正大的爱护她,胜过千万句甜言蜜语。 此刻,听见乔峰亲口问自己的意愿,康敏更是觉得感动。如果没有糟心的过去,她此刻应该郑重的点头,和他承诺做一个合格的妻子。 然而……她不知道当把话说出口后乔峰还愿意娶她吗? “你不愿?” “不!”康敏否决。 “那就是愿意。”乔峰迷惑不解:“既然你愿意,为何闷闷不乐?” 乔峰自己想到了答案。“难道你怕我对你不好?还是你担心我对毅儿不好。”他始终不习惯叫孩子的小名。 “不,虽然有些意外……但我相信你会对我和孩子都好。我不能回答是因为还有一些事情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康敏的语气不由自主的降低。那是原身的错,不是她的错。可她不能拿自己当受害者。凡事都要付出代价,她占据了原身的身体,继承了原身的财产,那理所应当的就该替原身抚养父亲孩子,就没资格抛弃原身的过去。 康敏向来都是一个分的清的人。她不喜欢沾别人的便宜。 凝视着乔峰深邃的双眸,那双目光传递着鼓励、温和与柔情。 几分钟后,这双眼睛里会出现轻视吗? 心湖泛起苦涩,康敏终于将来时路上再三斟酌的语句一口气说了出来。“我要告诉你的是,其实我不是寡妇。我从来没嫁过人,宝宝跟着我姓康,是因为他的亲生父亲没有给我们母子名分。” 乔峰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完全出乎他意料的话让他愣在当场。 康敏没有避开他的目光,一鼓作气继续说道:“虽然之前没有想过,但你向我提亲,还亲口问我的意愿,我很高兴。以前我撒谎,骗别人我是寡妇,只是不想让过去的事干扰到我现在的生活,后来更是不想孩子被别人奚落嘲笑。如果你没有向我提亲,那我绝不会将这件事说出来。” 未婚先孕,说谎,不管哪一桩都违背了乔峰一直以来接受的道德教育。如果发生在陌生人身上,乔峰绝对会鄙视那个人。但发生在自己认识的人身上,而且是自己预备成亲的女人……难道看错了她?乔峰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的眼光。随后他想起了与康敏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冷静的她,慈母的她,精明能干的她,坚韧的她,大方的她…… “我没有想到……”乔峰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醇厚,只是语气夹杂着莫名使康敏难过的情绪。“那为什么那个男人没有娶你?” 康敏没有原身的记忆,她所知道的,都是旁敲侧击得来散碎信息,加上她自己的脑补。“没有欺骗……他家里有正房妻室,不肯让他纳妾。后来他走了,我却发现自己怀孕了,宗族不能容忍我玷污了名声,又觊觎康家的财物,要将我沉塘。于是我和父亲从家乡逃了出来。” 乔峰面容紧绷:“那个男人辜负了你,害得你未婚先孕,背井离乡,中间几乎丧命,难道不曾找过你?他不知道孩子的存在?” 康敏叹气:“你的问题我无法回答。因为我也不知道。” 乔峰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问道:“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家乡何处?我可以送你去找他。” 康敏诧异:“我为什么要去找他。” 乔峰眼中闪现出愤怒的火焰。“他应该给你一个交待,也应该给孩子一个交待。” 乔峰这是在为自己抱不平……是了,他一直都那么正直,同情弱者,只要力所能及,总是毫不犹豫的给予帮助。 “我不要交待。”康敏断然道。 乔峰注视着她。 “我现在过得很好,以前种种我本来希望永远也不用提及,最好统统忘掉。所以我不会去找他,即使有一天我和他在路上遇到,我也绝不会认出他。你可能不会理解,但对我来说,那是前尘,是噩梦,我就像喝了一碗孟婆汤,转世一般……我知道我说的话很荒谬很可笑,但却是我内心最真实的想法。”穿越还是夺舍?不管哪种,都太离奇诡异。康敏本期待有一天能遇上一个人,让她将所有的过去,所有的秘密都毫无负担的和盘托出。现在,她想,那个人肯定不会是乔峰了。 乔峰再次沉默良久,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这么说,后来,你再也没有思念过那个男人。”陈述的语气,而不是疑问。 康敏微怔。 “以后你也不会与那个男人有牵扯。” “真相的确让我意外,但我很高兴你告诉我,让我知道你的真诚。” “对我来说,或者对你来说,既然不会和那个男人再有牵扯,那么其他的无所谓。我相信自己看到的、观察到的,我觉得你会是那个适合我的好妻子。” “我想再问一次,你愿意嫁给我吗?” 康敏的手微微颤抖,她以为自己不在乎。她来自现代,她有最公平最开放的观念。她以为她不会在乎迂腐古板的古代人是否认同她。她继承前身所有好的不好的,将前身的一切背在身上,视为自己重生付出的代价。 她以为自己根本不会在意旁人的看法。 原来她高估了自己。 下意识挺得笔直的背脊在这一刻放松下来,绷紧的面孔变得柔和。 “我愿意。” 她喜欢乔峰,当然还没到爱的程度。她相信乔峰亦是如此。在此刻之前,她不过觉得乔峰是个合适的丈夫人选。这种合适蕴含更多的是理性成分,如同现代相亲一般衡量过男方的样貌、家世、工资之后得出的结论。剩下的来自男女之间的吸引少得可怜。 然而,此刻不同了。 她知道他为她的坦诚和信任动容,她也为他宽容和诚意动心。 他们的婚姻,多了些让人心暖的东西。很多时候,爱就是从这里滋生。 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 男女双方的家长商量亲事细节。 说起来乔峰虽然是丐帮帮主,却到现在连一栋自己的房子都没有。这预备成亲了,总不能在别人的房子里拜堂吧! 乔峰是坦荡男儿,康敏亦藏着大方的现代灵魂,两人毫不扭捏。自自然然的商量未来住所及种种准备。 丐帮百分之七十的成员都是乞丐。可不代表丐帮帮主是穷光蛋。看看陈府,净衣派的弟子,住的宅院,吃穿,和士绅之家有和差别?乔峰作为丐帮头子,可是拥有丐帮全部产业的支配权。 以为丐帮就只会乞讨一种生存技能的人想得太简单了。 乔峰其实是个高富帅。只不过人家生活比较质朴罢了。作为帮主,不但可以支配帮中财物(类似送别朋友随口叫账上支几十上百两银子做程仪也是合法合理的),而且按照惯例,每个月还有一笔银子相当于工钱。 “丐帮在洛阳有一座牡丹园,里面种满了牡丹花,前些年还开过牡丹花会,你一定会喜欢。到了洛阳,就住在那儿怎么样?” 康敏想象了一下。“园子有多大,和陈府比起来呢?我们住了不会妨碍丐帮办事吧?”未来夫君是乞丐头子,那自己当然不能拖后腿。 乔峰笑着摇头。“丐帮在洛阳的园子又不止这一处,只不过我想你们女人家肯定喜欢花花草草,所以才提议住那儿。园子大约和陈府一般大……呃,这几年我东奔西跑,待在总舵的日子不多,可能有些变化也说不定。” “太大了……还是算了吧。”陈府有花园池塘,有前院后院偏院西苑北苑,逛完整个陈府腿都软了。康敏还是喜欢小点的院子,大约有陈府一半大就行了,毕竟除了住的地方,还要留块空地给乔峰练武,给宝宝玩耍,或者自己种点花花草草。不一定要名贵的牡丹,路边的雏菊蒲公英也有它们的美丽。最好是能结果子的,桃树杏树梨树李树都很好。“算了,还有那么长时间,我们可以到了洛阳后再选。对了,你们的事办完了吗?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去少室山?” 汪剑通和康召商量后决定让乔峰和康敏先去少室山拜见乔峰的父母,禀明婚事。而他和康召,还有丐帮其他人则率先返回洛阳替他们筹备婚事。 乔峰七岁离家,跟着汪剑通四处奔波,一年到头也难得回家探望父母。做了丐帮帮主之后,就更难了。少室山乃少林寺所在,他身为丐帮帮主,到了少室山免不了惊动少林高僧。多有不便,所以当上帮主之后年余,竟未曾回过家。 固然有隐藏父母所在,保护他们安全之意。但乔峰每每想起,心中总是愧疚。 少室山离登封不远,这次乔峰不带任何兄弟,只与康敏两人前去,务求动静降到最小。 “该处理的都处理好了,你明天收拾路上用的东西,咱们后天一早就出发。”乔峰道。 康敏点点头:“嗯,你放心好了。” 乔峰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出声。 康敏疑惑的看向他。 乔峰忍笑道:“你放心的把马车塞满,这次我绝对不会要求你骑马,也不会让你啃粗粮馒头。” 康敏亦想起登封之前的旅途。当时努力的想证明自己不是娇生惯养的人,喝带着腥味儿的水,吃干巴巴的粗粮馒头,被日晒,被雨淋,不能洗澡,不能擦脸,骑马骑得腿上的皮都磨破了,遇上马车陷进坑还得帮忙推车。那时候受不了了总是在心里诅咒乔峰,做梦都希望乔峰从马背上摔下来摔个大跟头。现在想来,却觉得既充实又有趣。 “喂,你还好意思笑,一点儿都不懂怜香惜玉。你看看我的脸,在路上晒伤的,到现在都还没好呢!”康敏侧着脸,将左边的面庞凑到乔峰眼皮子底下,指着道:“看大没有,这里——现在还是红的,这一路上差点把我晒成黑炭。” 绝对是胡说八道。 眼前的脸蛋明明光洁滑嫩,青葱般的指尖指着的浅浅红晕,倒像是上好的胭脂晕染出的绯色,又像含羞带怯的少女发自内心的春意。 往前一点点,嘴唇就会贴上柔嫩的肌肤。 乔峰火烧般往后退。“咳咳,我想起还有事,先走了。”果断的离开,丢下郁闷的康敏。 次日,康敏将马车重新收拾一遍,把康召的东西取出来交给丐帮弟子,再将乔峰的东西放进去。这一趟行程,只有她、乔峰和宝宝三人。乔峰的东西少得可怜,只有几个她看名字也看不出效用的瓶瓶罐罐,几十两银子和三套衣物。而且三套衣服衣角都有些磨损,颜色只有灰、青两种。 单身男人真是太不会照顾自己了!康敏一边收拾一边盘算路上可以给乔峰添置些什么东西。 第三天,乔峰带着康敏和康宝宝启程,前往少室山。 乔三槐夫妇就住在少室山山脚。 康敏见到乔三槐夫妇时忍不住惊讶,乔峰看起来和乔三槐夫妇一点儿也不像。乔三槐比乔峰至少矮了一尺,她的未来婆婆比未来公公更矮。而且乔三槐是瘦长脸,他的妻子是圆脸,乔峰却是国字脸。还有眼耳口鼻,五官轮廓都和乔氏夫妇不同。 更不要说言行举止性格作风。 如果乔峰不说,康敏只会把他们当作最普通不过的山间农户,决计想不到他们是乔峰的父母。从形象上说,康召与他们倒更为接近。 乔三槐夫妇对乔峰的到来很惊喜,杀鸡宰羊,还专程去市集买了酒。 待乔峰介绍了康敏,乔氏夫妇先是开心,知道康宝宝的身份后,明显对康敏淡了许多。康敏以为乔氏夫妇会反对乔峰娶自己,孰料他们明明介意自己有孩子,由始至终都没有说过反对的话。 当康敏拿出登封买的礼物后,乔氏夫妇还张罗着回礼,乔大娘硬是把头上的钗子拔下来塞给康敏。 “爹爹妈妈向来尊重我的意见,从小便是如此。以后他们会知道我没有选错人。”乔峰当然看出父母对康敏生过孩子这点不满意,而乔大娘将发钗送给康敏令他既感动又歉疚。“唉,今日一别,下此回来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他们不能在少室山久待,以免惊动少林寺。 在乔家住了三天,乔峰和康敏再次出发。康敏亦把乔氏夫妇的奇怪之处抛之脑后,全心挂在洛阳的新生活。 北宋元封七年秋,时年二十五岁的丐帮新任帮主于洛阳娶妻康氏。两月后,丐帮前任帮主汪剑通溘然长逝。次年春,丐帮大义分舵蒋副舵主升任为舵主,大智分舵八袋弟子全冠清接任舵主。 ☆、第31章 其实神宗元封七年的秋天发生了很多事。而后来的一切在那个秋高气爽的季节里原来早已有了预兆。只不过那时她和乔峰思考的方向差得太远。 现实的荒谬离奇永远超过传奇话本。 这个道理懂得人多,记住的少。 结了婚的女人,过的日子当然和没结婚时大不相同。康敏和乔峰都在努力适应和另一个人同吃同住的生活。 两人都一点一点的发掘出对方从未展露出的面孔。 康敏永远都忘不了新婚之夜,乔峰掀开盖头,对着她温柔念道:“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当时康敏睁大了眼睛,傻愣愣的瞪着他,娇羞的表情瞬间变了味儿。 十二年语文学习,那些背诵并默写全文的痛苦岁月离开她太久了。 再说,《诗经》不在考试大纲范围内。 康敏还来不及脸红,乔峰先懊恼道:“方家嫂子说,女人都喜欢听男人念情诗……” 康敏突然为自己一个字都没听懂的文学水平感到羞愧。 她清了清喉咙,随口问道:“方家嫂子还说过什么?” 乔峰慢吞吞的从喜服的袖子里摸出一朵花,花瓣鲜艳,颤颤巍巍的抖动。 虽然开头有点尴尬,但中间和结尾的确充满了浪漫和旖旎。 投桃报李,乔峰对自己如此用心,康敏自觉应当给予回报。一个合格的妻子,应是相夫教子,持家有道。自己虽然是帮主夫人,但对丐帮事物一窍不通,这个“相”字谈不上。教子,暂时忽略。剩下持家有道。 持家包含的内容太多了,康敏决定从细微处做起。她抢去了仆妇的工作,霸占厨房,亲自煮一日三餐。如今的康敏已不是刚穿越连火都不会生的康敏了。如今的康敏用古代的柴灶也能做出合口的菜肴。而且练出了两个拿手菜。 此举果然博得了乔峰的欣赏。 新家虽然有仆役,但乔峰性喜质朴,看到新婚妻子亲自洗手做羹汤,感动不已。“小时候不明白,离家之后才知道家中有人等候,有人为你做饭是何等乐事!”说得感慨万分。 康敏一时冲动:“既然你喜欢,以后的饭全由我来做。” 乔峰的目光温和如三月春风,带着熏人的暖意和柔情。 康敏兴致勃勃的翻着花样做菜,还请了一位酒楼大厨来教了自己几天。很快一天到晚围着灶台转的日子康敏就腻味了。头两天,她亲力亲为,买菜、洗菜、切菜、炒菜的活一手包办,不假于人手。第三天,她接过仆妇洗好的菜切切切,丢进锅里炒。第四天,她觉得炒菜太麻烦了,炖了白果猪蹄汤,猪蹄和白果都是厨娘收拾好的,康敏只负责把各种材料放进砂锅,然后隔会儿过来瞧瞧。第四天……第五天…… 第六天,汪剑通夸赞道:“敏娘聪慧过人,竟然连牡丹燕菜如此复杂的菜式都做得似模似样。” 乔峰但笑不语。 康敏脸一红。哪是她做的,其实是被她雇来的酒楼厨子做的。人家厨子本来是来教她做菜,但康敏这个学生三分钟热度,到厨房看一眼就走了。厨子自觉拿了钱不出力不厚道,索性每顿做道拿手菜,权当自己是被雇来做菜的。 康敏偷眼去瞧乔峰,正好对上乔峰笑意盈满的双眼,颇有些无地自容的羞愧之感。 回房后,乔峰见康敏仍然沉默不语。于是安慰道:“敏敏无需介怀,我知道你的兴趣并不在厨房,你有这份心意我就很高兴了。喜欢做什么就去做,不用为难自己。” 乔峰越是宽容,康敏越是惭愧。如果那算心意的话,这心意也太浅了吧。 康敏遂决定换一个方面做贤妻。 她决定给乔峰做一件衣服。 这项手艺也是穿越后掌握并得到长足锻炼的,并不难。随便做怎么显得出康敏的心意呢?要做就要时尚潮流的,与众不同的。此时男子日常服饰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书生士子常穿的直綴,袖子宽大,多有不便。一种是圆领或方领的袍子,正是乔峰时常穿的。 康敏恨不得第二天乔峰就能船上自己做的新衣衫,放弃了复杂的做法,选择做改良褙子。她参考的是现代古装剧中的戏服,将袖子做成七分袖,袖口宽大撒开。胸前的系带取消,做成对襟开衫的样式。没有绣花,选的竹青色的布料,配以鸭青色布料包边,足足三指宽。做好后,乔峰几乎是硬着头皮穿出门的。 当天所有看到帮主的兄弟们都纷纷竖起大拇指,夸赞帮主看起来年轻了许多。 到底乔峰平时看起来有多老啊?他才二十五好不好!乔峰不知道自己该郁闷还是该欢喜。 娇妻在侧,乔帮主的日子甜蜜中带点囧然。 直到汪剑通的身子越来越差,请遍洛阳城中大小大夫都束手无策,乔峰脸上的笑容才渐渐少了。 两个月后,汪剑通在一个静谧的夜晚闭上眼睛。 新婚的红色被丧事的白色取代。 前来拜祭的人有些刚参加过乔峰的婚礼,没想到回家不久又来了洛阳,上次为喜事,这次却为丧事。 汪剑通一生没有娶妻,膝下空虚,只有乔峰这么一个徒儿,自然由乔峰披麻戴孝。乔峰敬重师父,尽管汪剑通的去世大家心中有数,但仍然难以从悲痛伤感中抽离。他白天在灵堂中接待前来拜祭的各路英雄,晚上也长时间待在灵堂缅怀恩师。 康敏以丐帮帮主夫人的身份招呼宾客中的女眷,好在丐帮别的不说,人手最多,有总舵的女眷们帮忙,康敏倒还应付得体。到到底琐事繁杂,每到夜晚,往往等不到乔峰回房便沉沉睡去。 谁也料不到,天下英雄汇聚的丐帮总舵,竟然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都掳走帮主夫人。 乔峰回房时,刚刚敲过三更,铜锣的声音越过院墙,传入屋中。他并未点灯,怕吵醒了康敏,反正他内力强,黑夜中视物与白日一般无二。他放轻脚步跨过门槛,顿了顿。 屋子里没有第二个人的呼吸。 乔峰霍然转身,快步走至床边,掀开床帐,却见被子掀开在一边,伸手一摸,被褥冰凉。 康敏今天穿的麻布孝衣搭在屏风上,脚踏上鞋子摆放得整整齐齐。 乔峰瞳孔紧缩。 如乔峰想的一样,康敏是睡梦中被人掳走的。 非要准确描述的话,她被人从被窝里拎出来前是睡着的,拎出来时黑衣人在她身上点了点,她又从清醒状态再次进入睡梦状态。 再次清醒,是因为快要窒息的感觉太痛苦。 缺氧使得她视线模糊不清,喉咙被紧紧掐住,慢慢的收缩。康敏说不出话,胡乱的蹬着腿,拼命用两手扳掐在脖子上的那只手。 那只手如同铁铸的一般,任她如何抓如何掐,毫无用处。 眼前一片漆黑,嗡嗡嗡的声音围绕着她的脑袋,胸口闷得快要爆炸,喉咙剧痛。 救命!!!喉咙被扼住,她只能在心里拼命呐喊。乔峰!你有没有发现我不见了?快来救我! 难道今天就撞上了乔峰说的江湖寻仇?难道今天就是她的死期? 乔峰!救命!! 泪水滑过眼角。康敏的手脚越来越无力。 她已失去思考的能力,甚至连在心中诅咒凶手的念头都来不及升起。 “嗬……乔……乔……乔峰……”据说人死之前,最后想到的是最爱的人。康敏爱不爱乔峰不知道,但她最后叫的确实下意识认为能救自己的人。 扼住脖子的手突然一松,珍贵的空气趁机钻入。 求生的本能让康敏使出最后的力气狠狠朝凶手踢去,趁着凶手松手,连滚带爬的逃开。“嗬……嗬……” 她脑子还没清醒,一切都是本能。 当她能看清东西时,力气也好耗尽了。她瘫软在地上,绝望的自己的逃亡竟然不过数尺。身穿夜行衣的凶手好整以暇站在几步之外。 你是谁?为什么?什么仇什么怨? 喉咙受伤,什么都说不出来,康敏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意思。然而她自己也没抱什么希望,对方穿着夜行衣,蒙着脸,显然不欲被人知道他的身份。 她唯一希望的就是对方是典型的反派,在杀人之前喜欢絮絮叨叨炫耀一番自己的变态历史。也许她能留下线索让乔峰替她报仇,也许她能趁这段时间等到救援,也许对方能死于话多也说不定。 不幸中的大幸。 黑衣人居然真的开口了。“要怪,就怪你嫁给了他?” 他?乔峰! 脑子还没完全清醒的康敏第一反应是情杀。 幸好她嗓子受伤说不出话,而眼神难以表达出震惊之外的复杂心思,所以黑衣人继续未完的事业。 康敏捂住脖子,惊惧的瞪着黑衣人。 杀她还是不杀她,黑衣人的心正在摇摆。近半年他一心练功,不曾出过藏经阁,听到乔峰娶亲赶下来已是迟了。在路上,又听见汪剑通去世。 不管哪一件对他来说都不是好事。 汪剑通死得太轻松,太便宜他了。竟然没等到自己亲自取他狗命偿还血债的一天。他死了还不忘恶心自己,竟然让峰儿取汉女为妻。 汉人卑鄙无耻,冷血毒辣。 他们父子与汉人有不共戴天之仇,怎么能让儿子取汉人女子! 积蓄二十余年的仇恨涌上心头,萧远山不及多想,趁丐帮总舵人多眼杂掳走康敏。离开丐帮总舵之后,他才考虑该如何处置这个汉女。 虽然他不肯承认汉人的礼俗,但峰儿必定认定此女是他的妻子,索性杀掉算了,一了百了。 听见女子口中吐出峰儿的名字,萧远山的杀意暂时收敛。 杀还是不杀? 他在犹豫。 深夜的凉风渐渐吹醒了康敏的脑细胞。挥去方才荒谬的猜测,她发现黑衣人……好熟悉。身材熟悉,声音似乎也在哪里听过。 难道是最近来丐帮拜祭汪剑通的宾客之一? 黑衣人朝康敏迈步。 康敏心脏紧缩,本能的后退。 黑衣人伸出右手,凌空朝她的身体上一点,她浑身僵硬,一动也不能动。只能任凭黑衣人扛着她,奔向茫茫黑夜。 ☆、第32章 凉风嗖嗖,康敏脑海中不断幻想自己可能的遭遇,一个比一个可怕。 黑衣人不杀自己,难道不是为了折磨自己?所有的幻想最终都凝聚成四个大字——生!不!如!死! 萧远山挟着康敏飞檐走壁,停在城东某座房子的房顶上,伏低身子,锐利的目光望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宅院。 一个个手持竹杖木棍身披布袋的丐帮弟子进去又出来。人人脸上带着忿怒凝重的神色。 康敏怎会认不出自己的家,她心里大声的喊:我在这—— 可惜没人听见她的心声。 家,近在咫尺……也许生出了希望,康敏冷静了些许。 黑衣人为何把自己带回来?他想做什么?当着丐帮的人杀死自己挑衅丐帮?羞辱丐帮? 乔峰呢?他在哪? 乔峰在大厅中。 首位之下,左右两边分别是宋奚陈吴四大长老,传功、执法长老,大仁、大义、大智、大勇、大信、大礼六大分舵六位舵主,加上副帮主马大元,丐帮总舵最有分量的人物齐聚于此。 人人脸上混合着愤怒及担忧的神色。 丐帮近年来被视作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唯有少林可与其相提并论。谁能料到,在丐帮精英齐聚,天下豪杰毕至之期,竟然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掳走帮主夫人。 无异于一耳光狠狠的扇在丐帮诸人面皮上。 帮主夫人日日接待随英雄豪客们前来的女眷,今晚若是不能将夫人救回,明日前来拜祭老帮主的豪杰们便会知道夫人出事。纵使大家编个夫人身体抱恙的谎话,然今日白天夫人还精神十足毫无病态,岂有一夜便重病不起之理?倘若有人提出探望夫人或者谁推荐一二名医,又该如何应对? 是以,众人都顾不得隐藏家丑,今夜若不能救回夫人,明日丐帮必定成为天下笑柄,是以召集总舵精英弟子,谎称今夜有贼人偷袭总舵,以搜查贼人为名,在洛阳城中茶房康敏的下落。 大家一致认为,既然贼人没有在屋内对康敏下手,那么康敏现在十有□□还活着。否则,哪个杀人的还那么麻烦把人掳走了再杀? 除乔峰外,大家对康敏的安危不甚担心,更多是丐帮威严受到挑衅的愤怒。 唯有乔峰,失踪的乃是他的新婚妻子。理智告诉他,劫掠之人必定对丐帮有所求所以康敏暂时不会有危险。然想到康敏弱质纤纤,此刻不知如何担惊受怕,心中便焦躁难安,既恨那贼人,又怪自己为何没有陪伴在她身边,脸上阴云密布。 乔峰第一时间查看过现场,审问了家里所有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看到那贼人如何潜进府中。那人身法高明,除了窗户大开以及窗棂散落的尘土证明贼人是从此处出入之外,屋顶的瓦片,地面的泥土,墙头的灰尘上竟然连丝毫痕迹都没有留下。 若换个情形,乔峰必定要称赞此人轻功高明内力深厚。然此时,没有痕迹却意味着贼人不知去向,无法追踪。 乔峰按捺着忧心只能坐在大厅中等,等丐帮弟子传回来各处关卡暗哨的消息。 康敏打了个寒颤。 秋季昼夜温差变大,康敏身上只穿了薄薄的中衣,在凉风中瑟瑟发抖。 萧远山的目光从乔宅挪至康敏身上。 康敏一紧张,打了个喷嚏:“阿嚏!”鼻涕喷到萧远山胸前的黑衣上。 萧远山拧眉,看得康敏心肝直跳:“我……不是故意的。”她的喉咙依旧疼得要死,但比刚才好了些,至少忍着疼能说出话,虽然声音粗粝难听。心想,等老娘安全了,非要糊你一脸鼻涕不可! 这人到底要干什么? 趴在房顶这么一会儿了,一动也不动。 他到底是什么人? 丐帮的仇敌?康敏只能如此推测,她自认除了叶二娘之外不曾与人结怨,此人只有可能是丐帮的仇敌。想不到乔峰曾经说过的“敌人对付不了他就会从他的身边的人下手”来得这么快,当初她还以为乔峰故意夸大吓唬她呢! 康敏警惕的盯着萧远山。 萧远山皱着眉毛,眼前的小女子呼吸短促,步履轻浮,毫无半点内力。目光微微下移,停留在康敏脖子上刺目的青紫色——自己刚刚竟然对弱质女流出手,简直——简直——丢人!杀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女人,简直侮辱了自己一身本领。 才吹了这么一会儿风,就不停的发抖,脸色白的像鬼……峰儿难道是看上这张脸了?汉人女子,柔弱不堪,如何比得上飒爽英姿的草原儿女! 都是汪剑通!竟然给峰儿选了这么个没用的媳妇! 萧远山刚刚淡化的戾气顿时因为想到汪剑通而暴涨。他突然有了一个绝妙的想法。 “喂,你干什么?”康敏忍不住喝问。 萧远山伸指一点,康敏顿时噤声。然后他挟起康敏,趁着一朵云彩暂时遮蔽住月光,从屋顶悄无声息的跳至另一处屋顶,接着房檐、树枝的阴影,掩盖了自己的身形,往乔宅东南方而去。 没走多远,萧远山便从房顶一跃而下。 康敏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的被萧远山挟持,进入汪剑通的灵堂。大约高手都派出去寻找自己了,布置在总舵前院的灵堂,只有两个睡眼朦胧的二代弟子看护灵前烛火。 萧远山无声无息的靠近,两个弟子还未反应过来,便毙命于萧远山掌下。 乔宅大厅内,乔峰目光无意识的扫过丐帮诸人,突然心中一跳。“俞舵主,总舵今夜值守安排的谁负责?恩师的灵堂可有谁在?” 大智分舵的俞舵主站起来回话:“禀告帮主,今晚轮到大智分舵全冠清兄弟负责驻守灵堂。” “整个总舵都只有他?” 当然不止,总舵尚有数十普通弟子。但他们口中说的乃是遇事能做得了主,有能力主做的人。 俞舵主道:“帮主及诸长老急招,是以属下及林副舵主……” “不对!”大勇分舵的方舵主拍腿叫道:“方才我进来时看见全兄弟了,他与林副舵主一块儿去城北查问去了。” 执法长老白世镜道:“帮主,难道那贼人胆大包天,还敢闯总舵不成?” “有可能,咱们都不在总舵,贼子很可能会趁虚而入。”马大元道。 诸人觉得有道理,但仍然不可置信,难道贼人竟然真的敢闯丐帮大本营?他如此胆大包天,不怕有来无回么? 乔峰猛的站起来:“马副帮主率大仁大义二分舵的兄弟留下,其余兄弟跟我去总舵灵堂。”话音刚落,乔峰已经提起一口气,发足三两步跃出大厅。 四大长老亦纷纷提气,运起轻功,紧跟乔峰而去。 灵堂里,康敏还是第一次直面死人。两个丐帮弟子软绵绵的倒在地上,神色平静,宛如生前。而四只眼睛亦如生前一般睡意朦胧,迷茫的望着前方。 康敏扫过那两张面孔,心里阵阵发寒。 一片缟素中,黑黝黝的棺材躺在灵堂正中央。 萧远山袍袖一拂,沉重的棺盖闷响一声滑开。 康敏惊骇的注视着萧远山一步步朝棺材走去。她不会认为对方想要瞻仰汪剑通的遗体!那他要做什么?! “老贼!我大仇未报,岂能让你就这么轻易的死!”萧远山双目充满恨意,若可具现,恐怕光目光就能将汪剑通的遗体切割成碎片。 萧远山使出十分力朝棺材拍去,若他拍实了,棺材连同里面汪剑通的遗体顷刻间便会破碎。 “什么人?”关键时刻,门外有人喝道。 萧远山回身,这一掌凌空拍向灵堂门口出现的年轻弟子。康敏只见那弟子闷哼一声,嘴里喷出鲜血,倒地不起。 又一条人命! 萧远山顷刻之间连毙三条人命,似乎引发了他的杀意。他再次伸出一双肉掌朝棺材拍去。 这一掌被人接下。 白色的身影如鹰翔长空,迅疾的跃入灵堂,跃过萧远山头顶,双掌相击,激烈交错的掌风劲气将灵幡挽联刮得哗哗作响,汪剑通的令牌砰一声倒底,离二人最近的蜡烛瞬间熄灭。 距离不远的康敏只觉无形的劲气刮得自己的脸颊生疼。 交手的二人同时大喝一声,双双退后几步。 区别在于乔峰蹬蹬蹬接连退后五步,而萧远山却只退后了两步。 脚下铺地的青砖凡二人踩过之处,尽皆现出裂痕。 乔峰震惊。贼人的内力如此强劲,即便恩师复生,亦不会是他的对手。当今武林,何时有这么一号高手! 尽管震惊于丐帮不知何时招惹了如此厉害的对头。然乔峰生性刚强勇武,从不畏惧艰难,加上方才亲眼目睹此人欲损毁恩师遗体,自然怒火高涨,战意昂昂。 他看见半坐在地上的康敏,脸色惨白,尤其是脖颈处刺眼的於痕,心中更是对黑衣人添了一层恨意。 当下话可不说,一掌拍去,使出自己的绝技降龙十八掌。 萧远山却虚晃一掌,旋身夺门而出,几步跳出灵堂,飞身上跃,不问瓦片响动,然乔峰追上房顶,夜色浓重,其身着黑衣,只能瞧见朦朦胧胧似有若无的一个轮廓,亦不知是否树枝晃动的阴影。 院墙外传来喧嚷之声,诸长老,舵主已然赶到。 乔峰连忙跃下房顶,匆匆回到灵堂中,见康敏孱弱的身影几乎被阴暗吞没,心疼解开她的穴道,将她拥入怀中。 女子的身体一片冰凉,触手湿冷,乔峰见她咬紧了牙关,满身冷汗涔涔,心中一痛,大掌轻抚她的背脊,温和安慰道:“没事了……莫怕……没事了……” 耳畔听得混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乔峰脱下外袍覆于康敏身上,将康敏拦腰抱起。 安全的气味笼罩,康敏终于放松下来,软软的依偎在乔峰的怀中。 ☆、第33章 在乔峰笨拙的安抚下,康敏的脸色渐渐恢复自然。 他们已经回到家中自己的房间里。 乔峰歉疚的向她道歉。 他认为康敏今天受到的所有伤害都是因他而起,如果她没有嫁给自己,丐帮的敌人不会找上她。如果自己保护好她,她今天晚上也不会被人掳走,险些丧命。 作为丈夫,他今晚的表现再失职没有。 他心中的懊恼和自责比康敏想象中多得多。 乔峰这一生十分顺遂,幼年虽然家中清贫吃了些苦,但父母疼爱有加。每逢遇上艰难险阻,总能化险为夷遇难成祥。当年他想学武,就遇上了少林寺高僧指点,后来拜入汪剑通门下,汪剑通对他教诲严厉,然倾心相授,毫无保留。丐帮在江湖中偌大的名声,他出门,人人都以他是汪帮主的弟子而敬重结交,加上他自己颇有习武天分,帮中内外,人人折服。因此尽管他时时刻刻不忘自省自身,却仍然悄悄然生出几分自大。 直到今日康敏遇险,他才恍悟自己缺陷。 康敏没有怨乔峰。乔峰的警告言犹在耳,自己却当做唬人的玩笑……况且夫妻一体,她享受了乔峰的呵护柔情与帮主夫人的尊荣,怎么能怨怪随之而来的风险呢。 “不怪你……又不是你弄伤我的。”康敏忍着喉咙的不适说。 她见乔峰神色依然愧疚难当,想劝慰他,却被乔峰轻轻捂住嘴唇。“不要说话了,你喉咙受了伤,我去给你拿药。”乔峰起身。 康敏牵住乔峰的衣袖,眼神中透着惊惶。 乔峰一下懂了,重新坐在床边,搂住康敏,柔声道:“我不走,别怕~别怕……” 康敏将脸埋进乔峰胸怀,感受搭在肩膀上双臂的滚烫温度,耳边听着醇厚的声音,心脏渐渐落到实处。 理智上知道自己已经安全了,但灵堂中那两双眼睛却始终在自己脑海中浮现,成为挥之不去的阴影。 她需要时间来调整、遗忘。 乔峰感觉到怀中人重新放松,心脏几乎要被愧疚淹没,恨不得那贼人立时出现自己和他拼个你死我活。 堂堂须眉男儿,竟对妇孺下手,还拿过世之人的遗体泄愤,乔峰闯荡江湖多年,这般狠毒无耻之徒,亦是少见。 “对不起……让你受苦了。”他喃喃自语,双臂紧了紧。 该怪的该怨的是凶手,怎么能怪乔峰。 康敏抬起头,蹙眉道:“我都说了,不是你的错。”她撑起身子,握住乔峰的手。“让我说……那个人似乎与汪帮主有仇,又不是你结下的……他在暗,咱们在明,防不胜防……杀人伤人的是他,怪也应怪他,怎能怪在你头上……那个人,确实可怕……”康敏回想起当时种种,脸色白了白。 她一抬头,脖颈的青紫痕迹又落入乔峰眼中。 康敏越是深明大义,乔峰便越是难过。 杀气在眼底弥散,乔峰厉声道:“我必定手刃此贼,为你报仇!”他的声音狠戾,康敏情不自禁的抖了抖。 “怎么了?”乔峰连忙抚摸她的背脊。“别想那些事了,我叫人给你预备热水,你洗个澡上了药,然后好好休息——放心,我守着你,绝不离开。” 康敏发抖是因为乔峰刚才说话的语气。 他说那句话事感觉太熟悉了。 康敏没那么快忘记那种感觉,黑衣人在汪剑通灵前咒骂便是这般感觉,只不过话中的戾气胜过乔峰许多。 她终于想起黑衣人为什么看着那么熟悉了。 黑衣人说话的声音,身形,眼睛,都和乔峰极为相似。只不过黑衣人声音更为苍老罢了。 是巧合吗?时间上有如此的巧合? 莫名的心悸让康敏疯狂的在脑海翻寻前世零碎的记忆。当年因为上学占据时间,电视剧她只零零碎碎的看了一部分,很多细节她都不清楚,加上过了这么久,本就残缺的记忆更是模糊不清。 她知道她穿越的是小说中的世界。 她知道乔峰是男主之一,仁义英勇,盖世无双。 她知道乔峰有两个结义兄弟,一个是书生样的公子哥,一个是和尚。 她知道乔峰是契丹人。 可是中间还有什么? 发生过什么? 康敏陷入巨大的恐惧中,她一直以为身为主角,纵然中间略有波折,但结局一定是好的。然而她终于想起,同学似乎说过,乔峰最后死了。 死了! 为什么死的? 他武功盖世,谁能杀死他? 难道和今天的黑衣人有关系? “敏敏!敏敏!”乔峰连连呼唤康敏的名字,见她双目涣散,对自己的声音充耳不闻,表情恐惧,还以为她身上有他刚才没检查到的内伤,连忙将双掌抵于康敏背心,将两股内力输入康敏的体内,游走于她四肢百骸。 暖洋洋的热流冲散了寒意。 康敏恍然回神,艰涩的开口:“那个人……和你很像。”虽然没有看见他的脸,可是感觉太像了。尤其是他们充满怒火时说话的神态语气。 乔峰却制止她道:“有什么话等明天再说,你的嗓子最好不要再说话了。什么都别怕,我在你身边!” 康敏最终依言柔顺的闭上眼睛。 她毕竟没有看到那人的脸,光凭声音和体型能说明什么?再说,就算她告诉乔峰黑衣人和他相似,有什么用?能证明什么? 睡着前,康敏绞尽脑汁的回忆电视剧内容,梦里没有方才的可怕经历,倒是睡了个好觉。 当她醒来后,傍晚浅黄色的阳光从窗户缝隙中穿射进来,照在窗前一小块空地上。身侧躺着睡得脸颊红嘟嘟的康宝宝。乔峰的声音隔着墙壁钻入她的耳朵。 隔壁原布置作为乔峰的书房,但乔峰几乎一次也没用过。现在大概是想离她近,怕她有危险来不及吧。 原来惊魂未定的不只是自己。 身上换了干净的中衣,身子清爽,脖颈上缠着雪白的纱布。经过一夜的修养,加上丐帮的灵药,脖子已经没有昨夜剧烈的疼痛,她试着微微扭动脖子——有些疼,但能忍。 嗓子有些渴,她起身拎起桌上的茶壶,摸了摸,壶身温热,茶水还是热的。没想到乔峰竟然这么细心。 康敏翘起唇角倒了一杯茶,捧着小口小口的吞咽。隔壁的声音渐低,康敏喝了半杯茶水,一阵脚步声从房门过去,然后乔峰推门而入。 以乔峰的耳力,康敏醒来时他立即便知道了。迅速的将事情解决,他便回到房间。 他的神情不甚愉快,看见康敏起来了,眉目间稍显柔和。“好些了吗?” “嗯,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乔峰的两条眉毛朝中间聚拢。“今天最后一路搜查弟子回报,没有昨夜贼人的消息。”他接着道:“你放心,丐帮弟子遍布天下,除非他远遁塞外南蛮,或者藏身皇宫大内,否则,一定能将他翻出来。” 可是康敏有预感,恐怕贼人的行踪,丐帮弟子找不出来。 过了头七、三七,洛阳城的江湖人士依然络绎不绝。无论是真心仰慕汪剑通的,还是为了和丐帮攀交情的,总之,百日之后,仍然有人不远千里赶来洛阳。 来到洛阳的江湖豪客们不禁为丐帮上下风声鹤唳的形势而惊讶。 洛阳城内见到的花子十个里八个都神色严肃,丐帮总舵对上门宾客的盘查礼貌而详细。有些好汉第一次到丐帮总舵,不明究底,还算配合。有些与丐帮交情匪浅,也不愿为难丐帮弟子。有些自认为是来给丐帮捧场的,却无端遭遇盘问——再礼貌的盘问也是盘问,何况一帮子大老爷们能礼貌到哪里——忿忿不平,脾气上来不顾自己的目的是拜祭先辈,提起兵刃和人打一架然后气哼哼的走掉。 即便如此,丐帮弟子仍然一丝不苟的将上门的宾客来历、随从数目、在洛阳的行程等等问个一清二楚,并且委婉(其实并不)的警告宾客们关好自己及家眷仆从的脚。 古代通讯,也就是丐帮职业特殊人数庞大的帮派才能将良莠不齐的宾客们的名头与形貌对上号。 然而,整整一个月,丐帮弟子上天入地,也没能找出掳走帮主夫人并损毁老帮主遗体未遂的贼人。 中间倒是锁定过几个嫌疑人,或身份有异,或对丐帮抱有敌意,但都被乔峰否决掉。他是唯一和贼人交过手的,知道那人武艺高强。乞丐们认为的武艺高强和乔峰概念中的武艺高强完全是两回事。 丐帮从帮主至当夜知情的弟子,统统黑着脸。 丐帮多少年没有遭到过如此大的挫折了。 来无影无踪,差一点就毁掉了老帮主的遗体,死者为大,世间最恶毒得诅咒无异于“死无全尸”“挫骨扬灰”之类,贼人如此行径,对乞丐们来说,比帮主夫人被掳严重得多。 而且,如预料的,丐帮如此阵仗,根本没瞒过洛阳城内的江湖同道。尽管绝大部分人根本不知道究竟,但丐帮出事了已是确定。 一时间江湖众说纷纭。 乔峰心里的挫败感更胜于帮中兄弟十倍。 直到康敏某次嗔怪,乔峰才学会到家时换张面孔。 “爹!”康宝宝扑过来抱住乔峰的大腿。“糖~糖~”两岁的康宝宝话说得不是很清楚,路倒走得挺稳。 乔峰弯腰将他抱起来让他坐在臂弯中,一本正经的说:“你妈妈说了,不能给你糖吃。所以今天没糖。” 康宝宝和天底下所有的小孩一样喜欢喜欢甜的糖果。康敏为了他的健康着想,严格限制他吃糖的数量。她怕康召或乔峰不当一回事,对两人再三强调不准私底下给康宝宝吃糖。原来乔峰隔几天就会给康宝宝称半斤饴糖,被康敏郑重强调过后,虽然不以为然,但想到自己小时候没怎么吃糖也照样长大所以没反对康敏的做法。 康宝宝不是很明白乔峰的话,含着大拇指期盼的看着乔峰:“糖~”乔峰已经四天没买糖回家了,康宝宝没有天这个概念,但是他知道很久了。 乔峰摇摇头:“没有。”他将空着的双手摊在康宝宝眼前,然后又把袖子翻开,让康宝宝看。包着糖的油纸包通常在这两处。 康宝宝失望的瘪嘴,虽然没哭,神采萎靡的模样煞是可怜。 乔峰不为所动:“今天洗澡了吗?” 康宝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扁着嘴抓着乔峰的左掌翻来覆去的看,仿佛希望能凭空变出那个带甜甜香味的油纸包来。 当然没有结果。 康宝宝赌气的踢腿,小靴子在乔峰袍子上留下一道道灰扑扑的尘印。 那点动静对乔峰犹如轻风拂过,毫无影响,他浑不在意。 父子俩迈过悬山厅,康敏迎面走来,步履匆匆,看见父子俩送了口气。“臭小子,趁我倒水的时候眨眼就不见了,王婶也没跟着……”看见乔峰袍子下摆的灰尘,瞪着父子俩:“臭小子不爱干净,你这么大人了也不注意,看看你袍子上,肯定是臭小子踢的!” 乔峰低头瞅,康敏已经上前啪啪啪将灰尘排掉,然后抓着康宝宝的手作势要咬:“脏兮兮的坏孩子,要被吃掉~” 康宝宝没吃到糖,委屈极了,小身子扭着往康敏身上扑。乔峰生怕他掉地上,赶紧把他递给康敏。 康宝宝哇哇哇的告状。可惜他会说的单词有限,太长的句子根本说不出来。一急,讲了半天,说得最清楚的只有“糖”“爹”“坏”三个字。 他哪里知道吃不吃得到糖,做主的不是爹,而是妈妈呢!告状找错人了! 知子莫若母,他虽然说得模模糊糊,但康敏凭那三个字就猜到了来龙去脉,心里发笑,装作认真听的模样,还伸手拍了乔峰几下,边拍边道:“嗯,爹坏,不给糖,打爹爹。” 她还给乔峰使眼色,让他装出痛的样子。 乔峰犹豫了下,眼白一翻,脸颊抽搐,身体往后仰去:“啊——” 用力过猛了啊老公!! 康敏嘴角抽了抽。 康宝宝一愣,以为乔峰真的被康敏打得很痛,顿时嚎啕大哭,不住的挣扎朝乔峰张开双手求抱。“哇啊啊啊……爹爹……” ☆、第34章 哄着康宝宝停下眼泪,又给他泡了药浴,康敏被折腾得满头大汗。幸好之后康召回来了,把康宝宝带出去玩,康敏才闲下来。 当初乔峰称没有易经洗髓的药浴,其实是骗康敏的。 光乔峰自己就知道两种专门替人疏通经脉,淬炼筋骨的药浴方子,乃是两代之前,丐帮一位会医的长老流传下来的。 前些日子,乔峰抽空配齐了药材,三天前开始每天让康宝宝泡半个时辰。 “这几天刚开始,孩子会有酸痛的感觉,你好生哄哄他。我已经根据他的体质减少了药材的分量和浸泡时间,当年我也泡过这两种药浴,对将来习武有莫大好处。现在每天泡半个时辰,六个月后,如果毅儿没有意外的话,就可以加到每天一个时辰。”乔峰说完,朝康敏招手。“过来,我给你换药。” 纱布在澡房被蒸汽熏了大半个时辰,有些湿润。 康敏脖子痒痒的,乔峰解开纱布后忍不住用手去抓,被乔峰抓住手腕。“别乱抓,我给你擦擦。” 乔峰绞了热毛巾替康敏将之前的药粉擦干净,露出浅浅的粉红印记,经过一个月的时间,在丐帮灵药的治疗下,伤痕已经消退得差不多了。 可是留在两人心里的痕迹却依然清晰。 乔峰没有发现自己的脸色由晴转阴。 重新上药,包扎好,康敏才看见乔峰的脸色。她心知乔峰是因为整整一个月了不但没抓到那晚的贼人,而且连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头都不清楚,所以才会如此。 她心中叹气。“你还记得我说过那个贼人的声音形体与你很像的事吗?” 康敏一开始不想说。 人有相似,声音和体型像能说明什么?上辈子好些撞脸的明星呢,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长得像又不是没有。 后来见乔峰日日为此烦恼,便悄悄的告诉了他。之所以悄悄说,是因为怕引起别人的误会,康敏见过人性丑恶,现代人不讲究谦让,职场上为了利益争夺勾心斗角甚至撕破脸皮闹得你死我活的人太多了。乔峰作为帮主,要让康敏相信帮中所有人都如表现出来的那么爱戴他,敬重他……呵呵,连乔峰自己都不相信好么。 不过乔峰也不相信康敏未尽之意。 “记得,的确很巧,但是我很肯定,乔家并没有一位武艺高强的长辈。”乔峰亦再次这么说。 也许不是乔家的长辈呢! 康敏垂下头,将话咽了回去。 她虽然没看过贼人的脸,但她冥冥中总觉得那个人和乔峰有莫大的关系,也许是因为尚未想起的记忆。 就像考试做题一般,遇上一道你明明觉得做过也知道正确答案的填空题,就是死活想不起答案。 事发后至今,她翻出了一些模糊的记忆,可惜和乔峰相关的寥寥无几,更多的是一个和尚走狗屎运的故事。唯一和乔峰相关的只有两处,一是乔峰去了辽国做了什么大王,二是和尚是乔峰的义弟。 “对了,你不是说今天会把人体穴位图画好吗?快拿给我看看。”康敏给不了帮助,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 穿越到武侠世界却不会武功,简直就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康敏总是以为自己只是普通老百姓,没关系,即使考虑到未来的乱世,也不过想将康宝宝送去学武。后来嫁到丐帮,天天顾着柔情蜜意,适应新婚生活,还来不及居安思危就碰上了那档子事。 康敏掐指一算,穿越后没多久就遇上强盗受了一次伤,接着因为四大恶人受了第二次伤,加上这次是第三次。 两年多快三年了算一年一次吧,概率不高但也不低。 虽然对乔峰这个丈夫挺满意,虽然每次都是乔峰相救,但康敏不是习惯于将自己托付给别人,那会让她产生无法控制的感觉,不能确定自己的安全的感觉太糟糕了。而起,康敏亦不愿意做柔弱的菟丝,攀援藤木而生,即使不能帮助乔峰什么,但她也不愿意给乔峰拖后腿。 与乔峰一直为没有保护好康敏而自责的心情大约是一样的。 因此康敏告诉乔峰自己想学武。 经过被掳事件,乔峰对丐帮的安全系数不再盲目信任,觉得康敏若会两招,总不是坏处。 但她的年纪作为武学开蒙之龄已是迟太多,骨骼定型,经脉闭塞,即使让她与康宝宝一样每天泡药浴,恐怕也没多大效果。 乔峰思来想去,决定教康敏几招应急招数,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 也就是保命的招数。 为了让招数威力尽量达到最大的效果,乔峰让康敏熟悉人体穴道,背下要紧穴道的在人体的作用。 康敏添了个主意。 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不会武功,不如她偷偷的学,谁也不告诉,只有她和乔峰两个人知道,那样就不会流传出去。不被任何人知道的保命招数才算真正的保命招数。 乔峰的性子本不喜欢这般偷偷摸摸的举动,他生性磊落,除开无伤大雅的玩笑,从来不做鬼祟之事。但康敏不同,那是她的妻子,学武又不是害人,纠结了一会儿,还是认为康敏的安危更重要。 于是连人体穴位图都是乔峰私底下亲手画的。 今天终于完成了。 乔峰从怀里取出折叠的纸,康敏接过展开。画幅宽大,乔峰画得很简单,但完整。画中的勾勒出一个约莫三尺高的人性,头、肩、腰、复、四肢各处用小楷密密麻麻的标注穴位的名称。分为前、后两面。 “人体一共七百二十个穴位,其中一百零八为要害穴。这一百零八中又有三十六个穴位是要害穴,即咱们口中的‘死穴’——平常触碰没有关系,但若有重力刺激,则会致命。” 康敏随便看了看。 乔峰道:“比如这百会穴——”他指着画像人形头顶正中央。“为手足三阳、督脉之会,若被人以内力点中此穴道,便会立即毙命。即使像你这般毫无内力之人,若重按百会穴,被按中的人也会感到头晕,甚至不省人事。” 康敏咋舌,嘀咕:“以前倒是听说过百会穴的名头,没想到俗称的死穴居然有三十六之多,我还以为只有百会穴才是死穴呢。” 乔峰失笑,与她一起看图:“虽然叫死穴,但其实用一定的手法按摩反而与人体有益。不过你要学的,首先是将这一百零八个穴道的位置和名称记住。我再给你讲每个穴道的作用。” 密密麻麻的黑色小字和艰涩的穴道名称叫康敏眼晕。好在她经过那么多年的应试教育,自有一套背诵的方法。“别‘再’了,今天开始,我每天背十、不、二十个穴道名称和作用,嗯……晴明穴……”康敏想起了小时候做眼保健操,忍不住转身对着乔峰的眉眼比划,手指拂过乔峰浓眉,指腹停在内眼角前。 乔峰含笑道:“找得准……若是不对着图能找准就更好了。” 一手执图,一手在乔峰身上寻摸,康敏饶有兴致的将乔峰与图对照:“慢慢来么……我先看看,嗯……耳门……人中……风池……人迎……膻中……”她一边念一遍在乔峰身上比划,乔峰任她的白嫩的指尖在各处要害穴道拂过,他并不习惯,武林中人从不将自己的要害暴露在别人面前,哪怕此人完全不会武功。但康敏是他的妻子,亲密胜过世间任何人,他正试着完全的信任她。 康敏念道“膻中”二字,话音和手指同时停顿。 膻中穴,位于前胸两乳正中。 晚上可以没羞没臊,怎么换了白天那么难为情呢! “素来听闻洛阳牡丹甲天下,可惜时间不对,竟无缘一见,不知道与大理的茶花比起来又是如何……”段正淳略有惋惜。 比起其余三人,朱丹臣最是了解段正淳附庸风雅的性格,当下道:“主公,咱们虽然没看到,但侧妃娘娘和小郡王也许见到了,到时候,王爷可以问问侧妃娘娘,到底洛阳的牡丹有多美~” 牡丹再美,又怎么比得上娇滴滴的美人。 不过这等情话不好当着朱丹臣等的面说,当他和小康独处之时再说。 段正淳欣然道:“嗯,小康若是知道我来接她不知该多高兴。”随即又叹道:“小康为我吃了许多苦头,唉……我对不住她,也许她现在还在生我的气。” 古笃诚劝慰道:“主公已经来接侧妃娘娘了,再大的怨气也该过去了。” “极是,若侧妃娘娘尚有怨气,主公也能哄得她开开心心。”褚万里打趣道。 被几人这么一说,段正淳也抛去了心里的一丝担忧。他抬头望向街市一头,有些焦急:“傅兄弟还未回来,莫非没有找到丐帮总舵?” 小镜湖惊鸿一瞥后,段正淳得知康敏为自己生下了一个儿子,因为与四大恶人结怨,害怕遭到报复所以离开了信阳。她们母子与丐帮同行,丐帮威名赫赫,段正淳投贴至信阳分舵,得知同行中人有丐帮帮主,因此不担心母子俩的安危。可虑的是王妃刀白凤若知道自己想让康敏生下的孩子认祖归宗,也许愤怒之下会做出不可挽回之事。 心不在焉的陪伴阮星竹,暗地里段正淳派古笃诚和褚万里去康敏老家打听发生了什么,又派朱丹臣回大理,先向王兄禀告康敏母子的事,好试探试探刀白凤的态度。 段正明至今膝下犹虚,皇弟段正淳已过而立之年,也只有一个儿子。听见自己多了个侄子,哪怕侄子的母亲没有名分,仍然十分高兴。他虽然性格温和,但到底是做皇帝的人,所谓温和可亲都是建立在皇权霸道之上。当下便传召镇南王妃欲劝她同意将孩子接回来。 镇南王妃刀白凤因为丈夫拈花惹草的风流性子,早已经气的带着世子段誉搬到了道观中。大理皇后更了解女人的心思,劝丈夫不要说破,如果段正淳连亲口向刀白凤讲出真相的勇气都没有,反而让刀白凤从别人口中知道自己多了个庶子,那还不得气疯。 段正明将皇后的话听进去了,没有告诉刀白凤,暗地里却联系摆夷族现任族长,为段正淳说项。 段正淳回到大理后,告诉刀白凤康敏母子的事,还没说要把孩子接回来认祖归宗,刀白凤已经一把拂尘扫过来,直劈段正淳正面。 刀白凤再恨段正淳背信弃义,奈何心中对段正淳钟情,终究舍不得下杀手,段正淳拼着受了几处小伤,终于使得刀白凤同意将孩子接回来,但是孩子的母亲绝不准踏进大理半步。 段正淳真心喜爱王妃,但他也真心喜爱康敏。 让康敏母子分离,骨肉诀别,心软的段正淳怎么做的出来。 另一边,段正明数次派使者前去摆夷族,付出一定代价终于使得族长松口,答应劝导刀白凤。 最终,在摆夷族长和段正明、段正淳几方攻击下,刀白凤悲愤的离开镇南王府,这次连段誉都没带。道观大门紧闭,扬言此生与段正淳永不相见。 对段正淳来说,这不过是刀白凤数次赌气生涯中最严重的一次。等接回了康敏母子,他在做小伏低,百般劝哄,一定能劝到刀白凤心软回头。 没了刀白凤的阻止,段正淳将段誉托付给段正明夫妇,带着册封康敏为侧妃的圣旨踏上北上的路途,长途跋涉,按照先前打听的消息,先往苏杭一带寻去,然后又北上,辗转来到洛阳。 等他抵达洛阳,已经是冬天了。 ☆、第35章 段正淳一行进城后先到客栈洗漱一番,然后派傅思归带上礼物前去丐帮总舵投递拜帖。 为了尽快找到康敏母子,段正淳头一次没有游山玩水广结情缘,每到一处地方,稍作歇息便继续赶路。 路上听说丐帮帮主大婚的消息,段正淳还猜测过以乔峰的本事地位,取的夫人还不知道是何等的美貌温柔。但他自诩正人君子,风流而不下流,才不会去打听人家女眷的姓名。 天气寒冷,行商的、游学的、探亲的能回家的都回家了,客栈生意清淡。一楼大厅寥寥数人,掌柜袖着双手,无精打采的缩在柜台后,除段正淳几人占了一桌外,只有两桌客人。 窗户和大门都用棉帘遮挡了寒风,大厅四角点了四个火盆,增添了些许暖意。 段正淳披着大氅,手里捏着一只杯子,却没有喝酒。 他特意选了靠窗又能看见门的位置,焦急的等着傅思归回来。 突然,门上的棉帘掀开,一个高大的青年牵着一个小童走进来。那青年神色俨然,一双眼睛如冷电般气势逼人,唯有低头看向小童时方显些许柔和。 小童只到青年膝盖高,大约家中母亲担心受寒,穿了好些衣服,棉袄外还裹着大红色的锦缎斗篷,胖呼呼的,可爱极了。 一进门,小童便扯着青年的裤腿,抱怨道:“爹,我热!” 青年弯下腰,替小童将斗篷解下,搭在自己臂弯里。见小童还要拉扯身上的福字花纹的朱红色缎面棉袄,将小童抱起来,拉开他的手。“乖!” 小童撅着嘴,搂住青年的脖子。 段正淳心中正牵挂从未见过面的小儿子,见到年龄相仿的小儿总忍不住多看两眼,因此视线一直停留在小童身上。见他眉清目秀,玉雪可爱,心思已然飞远,幻想小儿子长得是何模样。 青年冷厉的视线射向段正淳,段正淳一愣,下意识的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心道此人形貌出众,步履举重若轻,神光逼人,绝不是普通人。洛阳乃丐帮总舵所在,此青年或许是丐帮地位极高之人。 此行正是欲往丐帮拜访,或许可以与这位青年搭讪,探听一番。 即便没有收获,能结识一位好汉亦是人生一大乐事。 段正淳的笑容越发温和。 青年大约察觉到段正淳并无恶意,收回目光。走到柜台前,拍拍柜台,道:“掌柜的,一坛白干!” 掌柜的睁开半眯的眼睛,看清面前的人后恭敬的道:“这就去取,这就去。”说罢,亲自去后面取酒。 小童搂着青年的脖子,奶声奶气的撒娇:“爹爹,宝宝要吃糖~妈妈答应了的。” 青年皱眉:“什么时候答应的?我怎么没听见。” 小童急道:“真的真的~” 青年受不了小童的撒娇,沉吟片刻。“那好吧。咱们取了酒就去买糖,松子糖还是桂花糖?” 小童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好似思考人生大事一般,越来越纠结。 段正淳看得好笑。 这时,棉帘再次被掀开,人未入,音先到。“买好了吗?”声音娇滴滴的,好似蜜水调出来般,又透着股柔媚的味道。 大厅中的客人一时间都将目光投向门口处。 一阵冷风伴随着窈窕纤长的身姿吹入大厅。 女子被浅粉色的斗篷笼罩全身,斗篷边缘嵌着白色的茸毛,与女子露出的半张脸几乎一个色。肌肤胜雪,因寒风之故,白得几乎透明。 女子掀开斗篷,露出一头乌压压的头发,几缕发丝被斗篷的帽子刮落,垂在鬓边。鬓边往上点缀着一溜儿五朵指甲盖大小的腊梅花,众人鼻端似乎都能闻到一丝幽香,让人心生遐想。 段正淳眼中迸射出惊喜的光芒。 “妈妈~”小童在青年身上扭来扭去,青年将他放下,他蹦跳着投入女子的怀中:“松子糖也要,桂花糖也要,叫爹爹买,好不好嘛~” 女子蹲下搂住小童,从怀中摸出一条绢帕,温柔的替小童擦拭额头的细汗。众人以为她一定会禁不住小童的撒娇,没想到她坚决道:“不行,只能选一样。” 小童扁嘴,不依,扭头朝青年喊道:“都要!都要!爹爹,宝宝都要。” 青年走至母子俩身边,硬朗的面孔露出为难之色,一边是娇妻,一边是幼子,唉,左右为难啊。 落在店中人眼里,青年高大威严,女子柔美纤弱,小童活泼可爱,真是叫人羡慕的一家三口。 这幅美好的画卷在段正淳眼里犹如冰雪雕铸,寒气凌冽。 掌柜的取来酒,讨好的交给青年:“乔帮主,您要的酒。” 青年付了钱,一手拎起酒,一手抱上小童,他的妻子与他并肩而行。一家三口走出温暖的大厅。 从头至尾,女子都未朝段正淳这桌多看一眼。 小康……她明明看见自己了,为何装作不认识!! 过了许久,段正淳才从打击中回过神。 小康嫁人了?那是她的丈夫?那个孩子……段正淳为重见康敏设想过许多情景,但绝没有康敏嫁人生子那种。他认识的小康,清纯中不失质朴,狡黠中带着柔媚,他喜欢她不经意间流露的小性子,他也乐意花心思和精力去哄她,讨她喜欢。他做好了被这朵带刺的野蔷薇狠狠扎两下的准备,却未曾想到,对方竟然这么狠! 那小童,看年龄,分明是自己的孩子。 唉……小康,你竟恨我至此。 连招呼都不肯打,明明看见了却装作不认识,段正淳心中酸楚,这分明是永不相见的打算。想想自己为了她,与王妃闹翻,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安抚下摆夷族,替她求得侧妃之位,她竟然带着自己的孩子嫁给了别人。 小康,段某没有负你,你负了段某! “主公,咱们怎么办?”朱丹臣四人都是见过康敏的,焉能认不出刚才那位年轻貌美的母亲便是镇南王府新册封的王妃娘娘,他们和段正淳一样,都没想过康敏竟然嫁人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段正淳沉默良久,方道:“她既已别嫁,先打听她夫家如何,若她生活幸福,侧妃之称便再不要提起,我……我终不能打扰于她。”说到最后,他心中难过至极。 这时,棉帘再次被掀开,傅思归匆匆而入,环顾周遭,看见段正淳四人,几步奔至桌前,低声道:“主公,属下问到了。”他表情既意外又无措,似乎在思索如何说话才合适。 “是否小康已经嫁人。”段正淳自嘲道:“我们刚才看见她了,她和丈夫一块儿,装作不认识我们。” 傅思归惊讶道:“原来主公知道了。”他不再纠结,将自己打听到的和盘托出:“属下先去丐帮投递拜帖,因侧妃、康娘子名分未定,是以属下冒称是康娘子的朋友,不知为何,接待属下的那位六袋弟子,对属下很不客气,好像属下是歹人一般——” “傅兄弟,多余的话就别说了。”朱丹臣提醒道。 傅思归反应过来,忙道:“是是是,总之,那人对属下半信半疑,待属下描述了一番康娘子的外貌之后,他就告诉属下,属下要寻的康娘子是他们的帮主夫人。” 帮主夫人! 褚万里脱口而出:“那个男人竟然就是丐帮帮主!” “久闻丐帮帮主乔峰,为人豪爽义气,武艺高强,近年来被人称作‘北乔峰’,果然不凡!”古笃诚亦道。 朱丹臣轻咳两声,示意大家顾着些主公的面子。 段正淳心情颇为复杂。他不知道青年是康敏的丈夫时,第一反应便觉着青年不似普通人,果然,对方竟然是近年来名震大江南北的丐帮帮主,他当然希望康敏能幸福,但是…… 康敏之前,他的一个情人甘宝宝也嫁人了,嫁的是马王神钟万仇,不但人长得怪模怪样,而且连性格也神神叨叨疯疯癫癫的。当时自己还为宝宝惋惜,觉得她即便嫁人,也应该嫁个更好的男人。 现在康敏嫁的是乔峰,不但比钟万仇好千百倍,甚至比自己也……不输什么。段正淳的心里仍然不是滋味。 他认为乃是自己对她们用情太深,所以无论她们嫁什么样的人,过什么样的生活,他虽然能祝福她们,然则心里却并不开心。 丐帮帮主乔峰…… “主公,康娘子嫁给乔峰时,已经有了孩子,绝不是乔峰的,肯定就是咱们的小郡王。”傅思归道。“康娘子嫁人了咱们管不着,可小郡王是您的血脉,怎么能认别的男人做爹呢!” 朱丹臣三人赞同,纷纷附和,认为应该把小郡王带回大理。 段正淳神色怏怏:“无论如何我得与小康见上一面,其他得事……容后再说。” 白雪如盐,扬扬洒洒,落在行人身上,很快被热气熏化。 乔峰一家三口在风雪中踏进家门。 解下有些面子有些濡湿的斗篷,跺跺脚,康敏把两大一小三件斗篷挂在衣架上,让熏炉热气烘烤。“早知道会下雪,今天就不出门了。” “堆雪人!”康宝宝脸蛋被风吹得红扑扑的,在温暖的屋子里待了不到一刻钟他就坐不住了。 康敏瞪他:“堆什么雪人,这么冷,冻病了要吃药,不怕苦吗?” 可惜乔峰的药浴效果太好,康宝宝短暂的记忆中根本没有药的味道。他挺着胸脯,神气活现的道:“不怕!” 康敏:“……不准!”父母的特权就是不许做的事情不一定需要理由。 康宝宝转而看向乔峰,他双手合十,上下摇晃:“爹~雪人!雪球!”这是逗弄他的大人们经常教他做的动作,每次他这么做,大人们尤其是姨姨婶婶婆婆们都会满足他的要求。 乔峰想了想:“要不,就玩一会儿,他体质好,只要把衣服穿好,不会冻着的。” “好吧,不过只能玩一会儿,马上就要吃饭了。” 康宝宝欢呼着冲出门,乔峰连忙跟上。 ☆、第36章 洞房之夜,康敏瞅着那朵花,脸上的表情一愣一愣的。 乔峰虽然听了方家嫂子的话,其实心里也没多大把握,康敏如此反应,脸上便浮起一层尴尬。 手僵在空中,不知该递出去还是收回来。 乔峰到底是爽朗的男儿,尴尬了那么一小会儿,便不在意的欲收回手。 孰料,康敏脸上绯红蔓延,眼眸低垂,右手却毫无误差的抓住花/径。“谢谢。”只要是女人,就没有喜欢男人送花的。康敏原以为嫁了个木头,心里已经做好了和浪漫绝缘的准备。没想到新婚之夜便让她出乎意料。 方家嫂子真是个好人,日后当与她亲香亲香才是。 康敏将花瓣凑到鼻端,轻嗅花香,美人如花,花映美人,人比花娇。 乔峰愣愣的看着康敏,他掀开盖头的刹那,便发现今夜的康敏比平日迷人十倍。难怪几位嫂子都说女人成亲的那天最美。 乔峰自恃稳重,从来没有参与过闹洞房的活动,因此不知道别的女人成亲是否也是这么美丽动人,但他隐隐觉得,任何新娘都不会没过今夜的康敏。 情思动人。 当然也少不了康敏自己的精心打扮。 自从生下康宝宝后,康敏既要忙着打理生意,又要照顾孩子。哪怕雇了人帮忙,但是不管孩子还是店铺,康敏都做不到撒手给别人管,因此忙得很少理会自己的妆容发型。 康宝宝有个恶习,喜欢抓东西。 康敏耳朵挂着的耳环,脖子上的项链,垂下的头发,都是他最青睐的对象。有一次被康宝宝扯住耳环,扯得耳朵流血。从那以后,耳环和项链就从康敏身上消失了。头发也规规矩矩的盘成最简单的样式,就是绾成一个光秃秃的发髻固定在后脑勺。 此发型有没有美的效果且不说,老化人的效果倒不少,起初康敏照镜子总觉得这具身体老了好几岁。 不过做事时,这样的发型确实方便。 至于脂粉,打从知道自己怀孕起就很少用。穿越前听说古代的敷脸的粉是铅粉,有毒什么的,听着挺吓人的。就是没怀孕她也不敢用。后来知道不是所有的粉都是铅粉,还有茉莉花粉、米粉之类纯天然无公害不刺激皮肤的好东西,但因为已经习惯了,用得也少。 换做现代那张脸,康敏肯定乳液、遮瑕膏、粉底、腮红、散粉一样也不敢少,不然都没法顶着黑眼圈和电脑辐射斑出门见人了。可是原主的底子好,那水光潋滟的桃花眼眼,那吹弹可破的皮肤,那不描而黛的眉不染而红的唇,不施脂粉仍然清丽动人,完全诠释了什么叫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就连怀孕期间,顶多也就略微浮肿了些,丝毫无损美丽。 康敏十分珍惜这张脸,按照现代寻来的那些保养方子,用羊乳洗脸,用蜂蜜蛋清做面膜。晚上也尽量在亥时入睡,不熬夜。而且现在入口的东西没有任何添加剂,农药残留,空气中没有什么pm2.5,康敏的皮肤状态就和自带美图秀秀似的。 洞房之夜对新人的意义重大。 康敏今日选了洛阳最大的脂粉斋出品的二两银子一盒的粉,坚定的拒绝了梳头娘子推荐的新娘妆,而是在日常保养过后,薄施脂粉,轻描眉黛。碍于化妆品种类的缺乏,只能用胭脂代替腮红和眼影,好在古代的颜色种类不比现代少,淡妆均匀,将七分颜色修饰到了九分。 用眉黛勾勒眼线,眼角微微上挑,低首嗅花之时,眼波流转,妩媚动人。 乔峰心头一片燥热。 康敏的喜服自然也花了大心思。 不不不,不是说康敏给自己做了件婚纱穿着拜堂。 她又不是疯了。 她穿在外面的青色大袖礼服完完全全依照裁此时的礼制,没有半分逾越。 只不过……外袍下面,中衣不见了,小衣也不见了。换成朱红色的抹胸掐腰无袖大摆长裙。 光从这个名字便可在脑海中勾勒出裙子的模样。 她本来想做成深v的,考虑到古人的承受能力……万一弄巧成拙在乔峰心里留下淫/娃/荡/妇/的固定印象就不好了——还是留待以后吧~ 康敏选的真丝材质。光滑、贴身,如流水般垂坠。 喝过交杯酒,想到待会儿要发生的事,康敏羞涩中的带着点儿紧张。 来自现代的她当然明白那回事在婚姻生活中的意义,要维持一段美满的婚姻,和谐的夫妻生活必不可少。她可不像古代人那么保守,在纳妾合法的年代里,她要从生理上杜绝乔峰出轨的可能。 让他弹尽粮绝,即使有出轨的机会也要让他没出轨的能力! 乔峰不知道康敏俏丽的面容下弯弯曲曲的心思,他庆幸有师父和诸长老坐镇,无人敢来闹洞房,因此新娘的美丽得以珍藏,独留他欣赏。 饮过合卺酒,乔峰弹出一缕劲风,熄灭桌上的蜡烛。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不应该有光线。 “等等……”康敏伸出玉白色的手指勾住乔峰的,软语道:“喜烛不能灭的,你忘了吗?” 一对红色的龙凤喜烛闪着暧昧的颜色。 乔峰真给忘记了。 不能熄灭喜烛,那岂不是……乔峰脸颊发热。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一想到待会儿会发生的事,想来自诩不爱美色的乔峰亦忍不住新潮翻涌。 康敏脸颊微侧,瑧首低垂,胭脂色的脸颊似是十分羞涩。她的手指勾着自己的,微微颤抖,可见十分紧张。 乔峰怜惜的看着她。 江湖奔波,并非没有遇上过自荐枕席的女子,也不是没有进出过烟花风流之地,但乔峰一直接受的教育乃是“色是刮骨钢刀”“美人乡英雄冢”,加上他本身的性格,他尝过□□滋味后只觉不过如此,将之视为传宗接代的必经步骤。往往听见兄弟们讲些“风流小寡妇”“俏尼姑”“翠香楼和春意坊的姑娘”等等话题,他不但嗤之以鼻,偶尔还会对属下训斥一番。 他一直认为不该迷恋房事。 “很快就好……”他自以为是的安慰着。 康敏手指紧了紧,乔峰以为她更紧张了,他不再耽搁,将康敏拦腰抱起,走向床榻。 “啊……”康敏猝不及防,惊呼出口,双目紧闭,睫毛微颤,三分真实七分演技,将娇羞紧张的古代女子扮演得出神入化。 她感觉到自己被轻轻得放在床上,身下是柔软的被褥。一只手握住她的手,似乎在安抚她,叫她别害怕。另一只手在解她的喜服。 喜服解开,雪白的肌肤被朱红色抹胸长裙包裹,白与鲜红,对比如此强烈。胸前的高耸,不盈一握的纤腰。随着身下女子的呼吸节奏,胸口一上一下的起伏。 乔峰的视觉受到强烈冲击。 他无意识的将外层礼服扯开,如同剥开花苞,露出里面艳丽迷人的花朵。 康敏睁开了眼睛,她满意的从乔峰眼中看到了迷离和情/欲。心中最后一丝忐忑随之消散。她勾起唇角,慢慢上扬,仿佛花朵轻颤着讨好蜜蜂。 乔峰如同受到蛊惑般俯下身,硬朗的面孔和娇媚的面孔缓缓贴近。 双唇相触,身体相贴,腹部下灼热滚烫的物事戳着康敏的大腿,存在感强到终于让康敏呼吸急促。 红色如火焰燎原般席卷全身。 一双皓腕却大胆的摸向男性的躯体。 乔峰练武多年,内外兼修,一身肌肉结实紧致,触感如同包裹棉花的钢板,软中带硬,硬中带软。 乔峰呼吸加重,轻柔的轻吻陡然狂猛,并从嘴唇下移……康敏不由自主的伸直洁白的脖颈,献祭般挺起胸膛。 同时她的双腿也不闲着,一只曲起,勾住乔峰的劲瘦的腰,没怎么用力,两人就贴得更紧了,紧得能听见对方急促得心跳。 另一只腿贴着乔峰的腿,诱惑的磨蹭。 乔峰感觉身体里有什么要炸开,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液。 解衣的过程变得难熬,他喘着气,手下稍一用力,撕拉一声,脆弱的丝绸撕裂开来。他听见的不是丝绸的撕裂声,而是理智断裂的声音。 雪白和古铜色交叠,娇小嫩白的身躯在下,几乎被古铜色的健壮身躯覆住。 衣衫叠着衣衫,凌乱的散落在地上。 一缕青丝垂在枕边,随着主人的晃动拂过酡红的面颊。 夹杂着低泣的娇/吟在床帏之间飘荡,伴随着男人偶尔的吼声,充满情/欲的粗喘。 烛影摇红,帷幔震颤,满室春意。 水□□融,原来是这般感觉…… 乔峰的世界观在洞房之夜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他终于明白为何男人总对那种事热衷不已,同时对自己引以为傲的自制力羞愧万分。畅快淋漓之余,内心隐隐唾弃昨晚如狂兽般的自己。 正直如乔峰,亦忍不住怨怪康敏的美色太过诱惑。 这点怨怪,在康敏醒来后羞愤幽怨的眼神中默默消散。 “疼……”康敏哑着声音幽幽道:“你怎的不听我话……” 乔峰耳畔仿佛回响昨夜康敏媚的滴水的“不要”。某个部位蠢蠢欲动。 一个被窝肌肤相贴,反应瞒不了谁。 康敏双颊晕红,嗔怪的瞪了一眼,更像是目送秋波。 心旌荡漾,乔峰感觉身上的温度再次上升,他急忙移开视线,却听得耳畔带着水声的“你讨厌我吗?”转头,对上湿润自怨的水眸。 “身上好疼,你都不问问我。” 昨夜到后来,乔峰的动作可称不上温柔,爽是很爽,但现在全身酸痛半点不打折。 乔峰的视线落在康敏肩胛处的於痕,表情变得有些狼狈。‘原来自己这么禽兽’‘她好可怜’。 “下次……不会了。”中间出现可疑的停顿。 康敏咬着唇:“嗯……”尾音绵长,如康敏上挑的眼线,带着钩子,抛向乔峰。 ☆、第37章 北方的冬天冷得吓人,到最冷的三九天,真是滴水成冰,呼吸喷出的热气几乎立刻化做冰茬糊在脸上。 往年到了冬天,康宝宝还小,康敏几乎不让他离开点着火盆熏炉的屋子,给他裹着小棉被,让他在屋子里睡觉。 那会儿,康宝宝还不会说话走路,除了吃就是睡,省心。不像现在,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屋子里一刻也安静不下来。 好在他泡了几个月的药浴,身子骨明显比普通孩子强。 亲眼见到了,才感受到武侠世界的神奇! 门啪嗒一声打在墙壁,康宝宝横冲直撞,不顾康敏的怒吼,嘻嘻笑着抓起自己的小木刀木剑又冲了出去。 嗖嗖嗖……冷风直往屋子里灌。康敏气哼哼的把门合上,又忍不住留条缝儿,让父子俩的笑声能从门缝里溜进来。 康宝宝的笑声稚嫩,带着股奶气。乔峰的笑声豪迈,声闻八方。 乔峰曾经说过,他幼时家境贫苦,爹妈整日为生活操劳,他小小年纪便要帮忙做家事,砍柴、挑水、种地,少有的空闲时间也用来练功,几乎没有玩乐的回忆。乔峰讲他在少室山的幼年生活,康敏能听出他话语中蕴含的充实与怀念,他从来不曾抱怨过饿肚子的难受,大雪天和爹爹上山砍柴的辛劳,他描述那些日子,语气都是轻松而愉悦的,重点放在如何挑捡干燥的树枝,和幸运掏到的松鼠窝,还有春天山上鲜嫩的蕨菜…… 他轻描淡写,康敏却总忍不住脑补他挨饿受冻的小可怜样儿,有一段时间,她脑补过头,对乔峰无时无刻不轻言细语、呵护备至,如同对待路都走不稳的康宝宝,连乔峰少吃一口饭都要问两声。 康敏的脑补也不完全是荒诞的,乔峰非常喜欢和康宝宝一起玩儿,非常疼爱他,有时康敏不同意的,康宝宝朝乔峰撒娇,乔峰十次有八次都会帮腔。康宝宝玩的那些幼稚的游戏,康敏陪玩顶多一刻钟就坚持不了,可是乔峰却乐此不彼,毫不厌烦。康敏不认为康宝宝打老虎有什么好玩的,尤其乔峰扮演的是那只老虎,每次他嗷嗷叫着假装被康宝宝扮演‘打死’,康敏都囧得不行。 和他在人前稳重豪气的形象反差太大了! 诸如骑大马、抛高高、飞飞之类,一大一小更是乐此不彼。 无怪康敏认为乔峰将自己乏味辛苦的童年弥补在康宝宝的身上。 父子俩在雪地里嬉闹,康敏厨房看了一回今天的饭菜,然后叮嘱门房老安伯的儿了安福去接康召。康敏怀疑康宝宝的精力就是遗传康召的,老爹如今和丐帮的几个老头交上朋友,常凑在一块儿喝酒吃茶,有时一整天都不着家。要不是早上天看着还好,他那老胳膊老腿的,康敏都不敢让他独自个儿出门。 自从汪剑通过世,康召好像有些得过且过及时享乐的意味。虽然他精神十足,但他的身体已经称不上好。还记得住在信阳的日子,他一个人就能挽犁两天翻完十亩地,帮康敏抬装布料的箱子气都不喘。如今才一年,他连抱着康宝宝都吃力。刚入冬那会儿,早上吹了风,下午就发烧,可把康敏吓了一跳。 康召老了,康敏早就知道,连大夫都说康召年轻时伤了身体,如今慢慢养着可能多活两年。 偏偏康召如今和康宝宝一个性子,死活不肯听劝,康敏不许他喝酒他便不吃饭威胁康敏,康敏能把康宝宝拎起来揍屁股,能揍康召么? 只好时时监督他吃补药罢了。 雪越下越大,康敏听见康宝宝叫着“外公”,知道康召回来了。连忙叫厨娘和丫头摆饭。 乔家如今一共有十口人,康敏一家四口,厨娘母女,门房老安伯和儿子媳妇两个孙子。 他们原本都是在丐帮庇护下生活的穷苦人,康敏想雇人做活,大智分舵就把这两户人送来了。 康敏不是苛刻的主家,她还是和在信阳那会儿一样,就把他们当做领工资干活的。 吃饭时,康敏告诉乔峰,下午要去总舵一一趟。于是吃过饭,乔峰陪着康敏去了总舵。 丐帮弟子众多,男女比例却极为失衡。康敏没有统计过,但以她所见,丐帮高层——六大长老、六大舵主中有家室的还不到一半,而康敏所接触的中层弟子是生活最稳定的,娶妻成家的大约在六七层,至于底层弟子,百分之九十都是光棍。 没办法,丐帮职业特殊,有哪个正经女子愿意嫁给乞丐呢?哪怕这个乞丐身强力壮还会点拳脚功夫——现代女人要车要房,古代女人要良人!不是良心的良,而是户籍上有合法身份的良民。丐帮弟子在江湖上说起来有几分威风,但本质上没田没屋,就是流民。 即使依附丐帮长大的女孩,大部分也受不了江湖风霜,择偶时选择了良民。 民心思安,自古如此。如果不是朝廷黑暗,底层百姓困苦,丐帮焉能有如经的浩大基础? 其实丐帮弟子有武艺,有本事,只要不是懒汉,都能养活妻儿,奈何古代百姓的观念保守,对土地的执着根深蒂固,对丐帮的好儿郎们又没有一个认识了解的渠道,唉……可惜了! 康敏与大勇分舵方舵主的夫人走的近。方舵主四十来岁,方家嫂子比方舵主小了足足十岁,她原是南边水乡仕绅家的千金小姐,家里被水盗瞧中了,杀了她爹妈兄弟,抢了家里财物。方舵主年轻那会儿正巧遇上了,见义勇为,拉起十几个兄弟杀进水寨,不但救下方家婶子,而且手刃了她的仇人。事后,方家婶子想着反正自己进了一回水寨名声不好了,她也厌恶定亲的那户人家的嘴脸,索性来个“以身相许”,在爹妈兄弟的灵位前嫁给了方舵主,做了乞丐婆子。 那会儿,方舵主还只是三袋弟子,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方舵主已经做了大勇分舵的舵主,方家嫂子也是苦尽甘来。 即使做了二十多年的乞丐婆子,方家嫂子的言行举止依然保留着大家闺秀的做派,和声细语,笑不露齿,行不露足。丐帮的女眷除了她和康敏外,其余都是江湖女子,和她们俩人习惯大为不同,这也是康敏和方家嫂子关系好的原因之一。 康敏嫁给乔峰后,一开始对丐帮的内部事务保持沉默的态度。一方面她对江湖之事了解不深,另一方面她看出乔峰也有些大男子主义,认为女人应该相夫教子,插手男人的事业是不规矩的表现。还是上次遇险后,乔峰为了安她的心,将卧室隔壁的书房利用起来,有事需要处理也都在那儿。康敏常进常出,时不时的听一耳朵,听得多了,总有说漏嘴的时候。有些观点到让乔峰耳目一新,渐渐地,乔峰愿意将帮中一些事讲给康敏听。身为帮主,并不是所有人都服从他,也不是所有人都亲近他。有些牢骚他不能发,一旦处于他这个位置,很多话出口前都要思考再三。乔峰表面粗豪,实际内心自有筹谋,因此发现康敏守得住口,偶尔还有新鲜见解时,说得就越来越多了。 康敏嫁人后,一直围着家里转,原先重新开店的计划因为各种原因一推再推。闲逸的日子久了,她心里冒出新的主意。 开始见丐帮的光棍太多,她联合方家嫂子寻遍洛阳城里的大小媒婆,给光棍们安排相亲。她说服媒人整理出十里八乡未嫁姑娘的名单——当然不是官宦世家书本网的小娘子,就是普通门户,比如农家、猎户、匠户等——她这边找了个大院子,请了小娘子们一家隔着一道门现场相看女婿。想寻摸老婆的弟子们都到帮主夫人或者方夫人处报名,然后到了相亲那天洗刷干净,换身整齐衣服,胡子剃得干干净净,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往院子里一站,哟,好壮实的小伙子/汉子。然后第二步,按照帮主夫人教的,介绍自己姓名、年龄、籍贯、特长、性格,最重要的是说说自己将来如何照顾老婆,孝顺老丈人一家云云。下一步,让人家小娘子和家人们提问,看中哪个男的,就可以问两个问题。最后双方都满意的话,媒人现场就给他们记下,回去就合八字,送聘礼,成亲。 这项活动在丐帮引起了轰动,第一次活动,大家伙只有七八个人偷偷摸摸的报名。次月,第二次报名的人激增到七十八人,第三次报名的男弟子增加到一百二十人,虽然有些是第一二次没成功的,但参加的人数足以说明活动的成功。那段时间,康敏和方嫂子一出门就有男弟子自动出现鞍前马后的为两位夫人效劳,顺便表白表白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乔峰每次去总舵,都有人笑眯眯的表示乔帮主娶了个好媳妇,再没人私底下议论帮主夫人以前是个寡妇了或者说乔帮主喜当爹之类的损话。 如果被人逮到说了对帮主夫人不尊重的话,当时就会被新郎官们胖揍一顿,喊冤还会被骂活该。 一直到天气冷了,相亲活动才暂停。 康敏又为自己找到新活计了。 她自动请缨,参与进丐帮“送温暖,迎新年”年度活动中去。呃,那名字是康敏参与进来后取的。 帮主夫人的粉丝们纷纷夸赞夫人就夫人,取的名字大俗大雅,涵盖了活动的本质和精髓,我等俗人只能拜服云云。 康敏都有些飘飘然了。 在长老们的一致赞同下,康敏和方嫂子在总舵有了一个单独的办公室。她今天去,是和方嫂子约好了点收预订的米粮。 “夫人,上午有个自称是您朋友的人来,这是他留下的拜帖。”刚到,守在门口的弟子就殷勤的迎上来。 洒金名帖,富丽堂皇。 康敏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朋友。她打开,下款写着大理段二。 “大理,姓段……夫人,你认识大理段氏的人?”乔峰好奇。 康敏莫名其妙的摇头:“我从没去过大理。找错人了吧。”她想了想:“没关系,如果是找我的一定还会再来。” 被数字弄得晕头转向的康敏转身就忘记这回事。 “主公,康娘子走到哪儿身边都有丐帮的人跟着,咱们接近不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跟踪了康敏五天,旁观了乔氏夫妇恩爱,看到了康敏受帮众尊敬,和人家一家的天伦之乐,傅思归都有点不忍心看主公的脸色了。“咱们不如直接叫住康娘子算了。”就别自虐了吧。 另外三大护卫无比赞同。 他们都生长在南边,尽管有内力护体,但北边冬天对他们来说,依然难过。不不不,他们怎么会因为贪图安逸就罔顾主公的意愿呢!只不过忧主公之所忧,想让主公赶紧接回小郡王,骨肉团聚。 段正淳神色带着忧伤:“唉……只能如此了。”小康,看来你如今生活幸福,难怪……难怪要装作不认识我。 于是这天康敏从总舵大门出来,还没上马车,便被人叫住。 “乔夫人,请留步!” 康敏回头,见当头一人锦衣玉带,外罩裘皮,富贵异常,身后站着四个壮汉,出声的便是其中之一。 “你们什么人?”替康敏赶车的叫小何的弟子当先一步,警惕的喝问。他可是花了大力气才抢到替夫人赶车的差事,为了好好表现,一分力的事也要使出十分力,绝对要让帮主夫人感受到他的忠心,开春后给他寻个漂亮媳妇。 另一个弟子见小何抢先了,当仁不让的跟着挡在康敏身前,让康敏既感动又好笑。 段正淳可不觉得好笑,他失落的望着被两个弟子挡在身后的康敏,苦笑:“小康……不,乔夫人,你非要如此避段某如蛇蝎吗?” 你谁啊?康敏脑门儿上冒出一个?号。难道是前身认识的人? 段正淳见康敏不言不语,语气更是郁郁。“小康,你就算不念故人之情,好歹也该让我见见……孩子吧!他毕竟是……”段正淳的目光在两个丐帮弟子身上游移,欲言又止。 康敏心中一个激灵,姓段,富贵,孩子,三个特征集合在一块儿,让她很快想起一个人。他他他他……怎么知道孩子的事? 不不不,那不是重点,重点是,难道他来干什么?不是都抛弃原主了么? “妹子,谁呀?”方嫂子从车上探出半个身子,好奇的问。 康敏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前情人?那是原身的情人不是她的。孩子他亲爹?她都说过孩子爹死了。 康敏心情复杂的说:“是孩子生父那边的人。” 方嫂子讶然,瞅了瞅对面五人,压低声音道:“宝宝的亲爹不是都死了吗?那边的人还来干什么?不会是来要走宝宝的吧?” 关于康宝宝的生父,康敏为了省事,对外的说辞一律是死了。 方嫂子声音放得很低,奈何无论段正淳还是渔樵耕读都是耳聪目明之人,将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尤其是前面一句! 主辱臣死!渔樵耕读四人脸上都露出愤怒之色。 段正淳心如刀割:“小康……原来你如此恨我……” ☆、第38章 乔峰带回来一个消息,也可以说两个。 “今日收到消息,四大恶人在邓州、南阳一带出现过。”乔峰告诉康敏。“他们蛰伏了许多时日,没想到这么冷的天竟然朝北方来了,敏敏,我想亲自去一趟,为百姓除害!” “那……我跟你一块儿去。”康敏道。 乔峰摇头:“不行,我与几个兄弟一块儿快马加鞭,旬日间便可来回。你一点儿内力都没有,天冷路远不说,到时候必有一番恶战,我还要分神保护你。” 康敏不高兴了。“你嫌弃我累赘?” 乔峰失笑:“瞧你,我明明是心疼,你想啊,天这么冷,路难么难走,咱们都是骑快马,对你来说多受罪啊,况且,你走了,谁照顾老爹和孩子呢?” “其实……我没有生气,刚刚我胡说的。峰哥,我也有件事告诉你。”康敏眼中露出无数烦恼。 乔峰很少见她露出如此神色,心中疑惑。“什么” 康敏站起来,来回徘徊,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乔峰耐心的等待。 过了一会儿,康敏终于开口:“他——我是说宝宝的亲爹——今天找来了。” 乔峰怔住:“……他怎么来了?为何而来?” 康敏瞧他除了意外,并无厌恶,心中松了口气。脑海里浮现出下午的情景。 街上不是说话的地方,康敏不想邀请他去自己家,于是先与方嫂子说好,同段正淳在附近的茶楼雅室坐下。 小何两个死活不肯先走,与渔樵耕读四人各自在一楼大厅占据一张桌子守着。 雅室中,两人沉默许久。 康敏的沉默很简单,她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对她来说,面前的男人完全是陌生的,她的沉默是以不变应万变,等男人说话,好见招拆招。 唉,用了别人的身体就得接收别人的麻烦。 段正淳的沉默相对复杂极了。他的神情一会儿一会儿一变,纠结、伤感、懊恼、怜惜……康敏根据他的表情变化脑补了以上情绪。 “你好吗?”段正淳终于开口了。 康敏没想到段正淳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她好不好。似乎,这个人不是她以为的那么没良心。康敏诚实的点头。 段正淳苦笑:“是了,你怎会不好。这几日,我一直跟着你,看见……你一家和乐。你笑起来的样子比以前更美,想来乔帮主对你很好。” 康敏忍不住道:“你跟踪我?”太变态了吧,难道还想泼我硫酸不成!!!康敏警惕的打量他宽大的用金线绣着祥云文的衣袖,估量里面有否藏有伤害性武器。 段正淳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没有注意到康敏的语气和目光,径自道:“是啊,我本来……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总之,我得知你已经有了好归宿,怕与你见面会让尊夫误会,所以想私底下见你一面。没想到你出入皆有丐帮之人跟随,一直没找到机会……” 康敏稍微放松,随即再度绷紧——跟踪了几天,是否他知道了孩子的存在? 段正淳失望的注视着康敏:“你变了。确切的说,是你的眼神变了。” 康敏听懂了段正淳的意思。岂止是眼神变了,连壳子里的灵魂都变了,眼神能不变吗! 段正淳没有得到回答,他端起桌上的茶水,将褐色的液体一饮而尽,可惜那不是酒,不能解去他心中的烦忧。“眼睛会说话,以前小康你看着我的时候,我能从中读出你对我的感情,缱绻温柔,情丝万种……可现在,你看我的眼神,陌生得如同看路人。”段正淳略有些激动。“看着你的眼睛,我真怕下一刻你会问我,我叫什么名字!” 她真的差点就问了! “人都是会变的。”谢谢现代的肥皂剧。谢谢那些出镜率百分百的狗血台词。 “是啊,人都是会变的,只是没想到变的如此快!才几个月而已。”段正淳喃喃道。 康敏耐心逐渐下降,她并不想听姓段的絮叨他和原身的过去。她想知道姓段的为什么来洛阳?是凑巧还是有意?目的何在?预备怎么做? 可段正淳说完那句话后不知怎的,竟一言不发。 雅室再度陷入沉默。 康敏垂着头,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一直停留于自己身上。 看来见招拆招不管用。 康敏决定改变招数,主动出击。她略一思付,道:“你呢?过的好吗?” 段正淳想到自己为了给康敏争取名分,和王妃闹得水火不容,为了安抚摆夷族,皇兄允诺减税三年,可结果却……“有些事,不提也罢。” 康敏被段正淳用“你辜负了我我大度原谅你”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她等待下文,段正淳却再次沉默。 除了他似乎过得不好,没有得到任何信息。 康敏只得开门见山了。“你这次来洛阳,是……特意寻我?”他之前说得那么哀怨,康敏如此猜测。 段正淳叹息道:“人面依旧在,桃花笑春风……小康,过往种种,都让它随风逝去吧。我现在只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孩子是我的吗?” 果然来了! 康敏几乎要脱口而出“不是”,但理智让她把到了舌尖的话咽回去了。 等于默认。 段正淳捏紧了杯子。“我想见见孩子。” 康敏道:“孩子姓乔。”康敏与乔峰成婚后,孩子对外的大名叫乔毅,小名仍然叫康宝宝。改姓纯粹是为了避免将来总有人问“为什么跟着母亲姓”之类的问题。康敏和乔峰无所谓,只怕孩子因为年幼不理解而受伤,改姓,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段正淳手紧了松,松了紧,面色一变再变。“他不介意吗?” 康敏道:“夫妻之道,贵在坦诚。成亲之前,我便把该告诉他的都说了。” 段正淳知道自己应该为康敏感到高兴,乔峰如此通情达理,他不用担心与小康的过去会成为他们之间的心结,可是……他发现自己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大度。 心里既难过又酸涩,还有些忿忿。 那是他的儿子,与他血脉相连,他应该姓段! “你没有告诉我你怀孕了!”语气暗含一丝怨怪。怀中那道黄绢圣旨硌得心疼。“我连他的存在都不知道,若不是在信阳遇上你,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儿子……一个连自己亲生父亲都不知道的儿子。” 这是兴师问罪! 信阳又是怎么回事? “我们信阳遇见过?”康敏疑惑,她怎么一点儿印象也没有。按说段正淳样貌在水平线上,不会像普通人一样过目即忘。 段正淳噎住了。他再怎么自恋也知道若康敏知道自己在阮星竹家见过她而且没有现身……他有些恼羞成怒:“当初我说过一定会回去找你,为什么你一声不吭就离开家乡?连有了孩子也不肯告诉我?” 原来他去家乡找过原身,看来倒不是她想的那种始乱终弃的人。 这么说是错过了。 可惜,即使没有错过了,他见到也不是原身,而是穿越后的她。 并不美妙的误会让康敏心中生出几分歉疚,不过更多的是对原身的。已经三年多了,她总是尽量避免让自己思考自己究竟是“穿越”还是“夺舍”了。她占据了原身的*,得到了青春和美貌,可原身的灵魂呢?被她从身体里挤出去之后,去了哪儿?是否也穿越了时空进入她的身体,还是——魂飞魄散? 康敏不敢深想。 今天却突然想起来。 如果自己没有占据原身*,那现在他们俩是否已经抱头痛哭,为苦尽甘来的重逢而欣喜? 不,也可能,原身被沉塘,被迂腐和恶毒的族人们扼杀。 康敏拒绝去想别的可能。但她知道自己的凉薄,所有的逃避都只是为了让自己的良心好过点,不去背负可能存在的罪孽。 只要不去深想,就可以伪装成无辜者。 浅浅的歉疚还未流出心房便被冻结。 善良和软弱,只因没有威胁到她。 康敏笑了笑:“既然你派人去过我老家,想必知道发生了什么。” “派去的人回来说你们嫌弃乡下贫瘠,搬去大城市。”段正淳觉得以康敏的个性,不算意外。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族人们大约没想到段正淳还会派人去,他们赶跑了康敏父女,瓜分的康家的财物,怎么会说实话。 康敏平静道:“他们说谎。” 段正淳诧异。 “你走了没多久,我发现自己怀孕了。可是你远在千里之外,老爹年纪老迈,我一个弱女子,连报信的人都找不到。你问我为什么不告诉你孩子的存在,我倒是想说,可我怎么说,找谁去说?我等啊等,日盼也盼,盼着你能回来。可是有一天我的丫鬟偷偷去抓安胎药,被族里的人瞧见了……”康敏顿了顿,闭上眼睛,仿佛无法承受回忆带来的痛苦。 段正淳心悬了起来。 “那一天是生命中最可怕的一天,每一次回想起来都像做了一场噩梦。平日里慈祥和蔼的叔叔伯伯婶婶嫂子们冲到我家,带着棍棒绳索,口口声声说我‘未婚怀孕’‘不贞不洁’‘败坏门风’,要将我沉塘!” “你生在富贵之乡,身份尊贵,怎么知道我们贫家女子的命运便如那风中弱柳,只能任人攀折践踏。” “亲人变成了仇人,比最凶恶的豺狼还要凶狠,家里的东西砸的砸,抢的抢,那也罢了。他们竟然将我爹爹也打伤了,只因为我爹爹护着我,不肯让他们把我关进猪笼里。我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求他们看在血缘的份上,放过我,不要打我爹爹。可是,可是,没有一个人肯听我的……”康敏哽咽。 她睁开眼睛,水光潋滟,映出同样眼眶通红的段正淳。 段正淳哆嗦着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因为家中有娇妻幼子陪伴,早已经忘记山野中的康敏。”康敏的语气很平静,正是这般直白的称述比歇斯底里的咒骂更叫段正淳内疚。 “不是!我——”段正淳无言以对。 康敏继续道:“幸好他们认为我和爹爹老弱,什么本事都没有,晚上只随便把我们关在屋子里,准备第二天到了时辰就将我沉塘。我被关在屋子里,好绝望……那时候你在哪里呢?为什么没来救我?我几乎就要自我了断——可是我突然想起了肚子里的孩子,他还那么小,甚至不曾来到这世间看一眼,我的错误不应该让孩子一起陪葬,他是无辜的。” “为了孩子,我鼓起勇气带着爹爹逃了出来……后面种种都不必细说,总之,强盗也遇见过,流氓也遇见过,黑店也见识过……无论如何我们在信阳安顿下来,我也遇上了乔郎,他虽然贵为丐帮帮主,人却十分的平易近人,他有责任感,有侠义心肠,而且不介意我的过去,将孩子当做亲生一般疼爱。最重要的是,他对我一心一意,三媒六聘迎娶我为正室夫人,我想,或许我前半生的磨难,都是上天给我的考验,我通过了,所以上天赐给我乔郎这般独一无二的好丈夫。” 段正淳心里那点怨怪,彻底被打击得丝毫不剩。现在他心中只剩下山堆海积的愧疚和自责! 如果他不是感情这么充沛而能够理智思考的话,康敏的话里不是没有破绽,相反,因为康敏没有原身的记忆,又经过三年时光,对刚穿越时的经历细节不可能记得一清二楚,出入不小。奈何段正淳已经被愧疚和悔恨淹没,无暇思考。 “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段正淳不知道能说什么。他已然忘记自己约见康敏的目的。 幸好康敏没忘。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段正淳眼眶发红,咔擦一声,手里的酒杯裂开,豁口划伤了他的手指。他恍若未觉。 康敏瞄了一眼,继续道:“你说你想见孩子,可这三年里,你抱过他一下吗?他生病是乔郎为他寻医问诊;他牙牙学语之时,是乔郎一字一句的教他;他蹒跚学步之时,亦是乔郎亲手搀扶。你呢?你为他做过什么?” “我——” 康敏打断他,不给他反驳的机会。“你说你派人去找过我们,什么时候?不用说,肯定不是三年前,否则,在信阳我们就不会错过。既然你现在才找来,那肯定是前不久,绝不会超过半年!这既是你的想念,你的深情,你的慈父之心??都过了两年多了,孩子都能跑能跳了你才找来。你怎么有脸跟我说你想见孩子?”说到孩子,康敏的语气稍稍激动了些。 段正淳颓然垂下手,他想取出册封的圣旨,证明他对康敏的情谊。可是康敏刚刚才说过,乔峰三媒六聘迎娶她为正室夫人,而自己却只能给她侧妃的名分,让她屈居于他人之下。 “如果你还顾念旧情的话,就不应该出现在我面前打扰我的生活。”康敏最后决绝道。 ☆、第39章 “原来是大理段氏的子弟,大理段氏的一阳指江湖闻名,听说他们有一门神奇的武功叫‘六脉神剑’,能以无形的剑气伤人——咳咳,对了,他答应从此再不来找你和孩子了吗?”思绪跑偏的乔峰把话题扯回来。 康敏心塞,乔峰的反应与她的预料完全不同,好像姓段的这个人是否出现,是否与她见面,是否与孩子亲近都无所谓。 康敏忍不住怀疑乔峰是不是根本不在乎自己,所以才这么心宽。那可是她(前身)的前情人!孩子的亲爹!就算现代,有几个男人完全不在乎自己女朋友/妻子和前任单独见面? 她用力的回答:“没!有!” 乔峰还未发觉康敏看他的眼神发生了变化,好奇的等待下文。 “我们达成协议,他保佑对孩子的探视权,经过我的同意可以与孩子见面,但承诺永远不会与我争夺孩子的抚养权。”康敏懒得翻译,直接道。 虽然用词新鲜,但字面意思不难理解。“那就好,虽然他是孩子的亲生父亲,但以他的私德修养确实很难为孩子做一个好榜样。现在的结果再好不过!”乔峰下结论。 况且大理路途遥远,光是来回都要花上几个月,他两年能来看孩子一次吗?所谓的探视权也就只是探视“权”,没有探视达成条件! 一开始的咄咄逼人只不过为了让段正淳措手不及之下放弃抢夺孩子罢了。 不过,那已经不是重点了,重点是—— 康敏磨牙:“就这样?” “什么?” 康敏浑身发散出危险的信号。 信号接收不良的乔峰莫名的看着她。 “你就一点不担心?不介意?”一点儿都不吃醋,一点儿芥蒂都没有!这是一个丈夫会有态度吗?只有完全不在乎妻子的丈夫才会如此反应吧! 衬托得她一路上的担心和忐忑很可笑有没有! 枉费了她绞尽脑汁的思考怎么说话才能让顾全乔峰的颜面。 真多余!!! “哦……不担心,素闻大理段氏虽为皇族,但一向以武林世家自居,而且和善亲民,处事公正,想来族中子弟不会太难看。况且,往昔是他对不住你,怎好意思将孩子带走。”眼看康敏的表情阴晴不定,乔峰悟了,接着道:“假使真的遇上段氏不孝子弟,有我在,谁能将孩子带走!我不会让他那么做的!” 乔峰虎目含笑,再诚恳不过。 康敏心情复杂,她终于理解对牛弹琴是什么感觉了。“算了算了……你走的是武侠风——什么时候出发?” 话题转得太快,乔峰愣了下。“……明天一早。” “这么快?” 乔峰歉然道:“我怕四大恶人收到消息远遁,兵贵神速,越快抓住他们受害的人越少……你放心,我会尽快回来。” “姓段的还没走你反倒离开……唉,知道了,明天一早,那还说什么,我赶紧替你把行李整理出来,明天好带上路。”康敏说着从榻上站起。 乔峰拉住她的手,道:“别急……马匹干粮都有总舵的人准备,你先坐下。”他单手稍一用力,康敏不可抑制的朝他扑去,乔峰顺势将她揽在怀里。 康敏额头抵在乔峰肩上,有些诧异,除了特定的时间地点,乔峰可很少与她做亲密的动作。 乔峰一手搭在康敏肩上,一手轻抚她的发鬓。“我走之后,最担心的便是你的安全。以前我只以为丐帮威名赫赫,江湖宵小绝不敢冒犯,现在方知世事难以预料。所以我安排了几位兄弟住在家中前院,以防再发生上次那样的事,你平日出门,切记一定要让他们跟着,知道吗?” 乔峰甚少这般絮叨,倒让人感觉格外温情。 “嗯,你放心。”康敏柔声道。先前的气闷神奇的消失不见。唉,乔峰是走武侠风的男人,怎会小肚鸡肠的计较无聊之事。 康敏忽然想起一件事,从乔峰怀中撑起身子,仰头问道:“对了,上次闯入总舵的黑衣人查到了吗?” 乔峰的神情转为凝重:“没有。” 康敏心中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 孰料乔峰话锋一转:“虽然没有查出贼人究竟是何身份,但我与兄弟们商讨过后,已经有了推断——我们怀疑,对方可能是辽国或者西夏的高手!” 康敏刚刚提起的心重新落下。“不会吧……如果是辽人或者西夏人,为什么不去刺杀朝廷高官反而来丐帮捣乱,前者应该对他们更有利吧?” 自从八十多年的澶渊之战后,大宋与辽国表面和平共处,再没有爆发过大规模的战争。然而实际上,大宋年年送岁币予辽国,如此辽国仍不满足,边境时有骚扰,许多百姓不堪凌虐,能搬到关内都搬走了。不仅如此,中原武林有少林、丐帮为泰山北斗,其中大有热血之士,胸怀报国之情,多次组织对付辽人,为了对付中原武林,辽国和西夏亦在国内培养大批武林高手。 康敏对丐帮的长老舵主们得出的意见无语了。 国与国的利益之争岂会如此儿戏?毁坏汪剑通的遗体在丐帮弟子眼中自然天大的恶事,可在政客和侵略者的眼中,不就是儿戏? 康敏虽然没有参与过政治,但好歹接触过网上和电视新闻的信息轰炸。比起丐帮中最高阶层也不过是乡宦商贩,普遍成员是乞丐的水平,她的政治素养和政治眼光怎么算也高出一大截吧。 虽然实际操作能力大家都差不多。 好歹理论知识丰富啊! “以辽人凶狠残暴的性子,做出损毁汪剑通遗体的恶毒之举,实非异事!”乔峰对辽人深恶痛绝。 “话不能这样说,我们觉得辽人残暴,那是因为他们对汉人残暴,但在他们辽人内部,说不定是人人敬仰的大英雄……固然辽人中有许多灭绝人性的畜生,但肯定也有安分守己,老实过日子的老百姓。”每次说到辽人,康敏就很糟心。 如今汉人与辽人的关系,大约就和二战时中国人与日本人的关系——更拉仇恨值的金人还在黑山白水中搂兔子——要不是想起来乔峰是辽人,她才懒得替辽人说话! 汪剑通到底是怎么教育乔峰的?或者说他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教育乔峰的?明明乔峰是辽人,却将乔峰教养成视辽人如豺狼的性子,教他与辽人敌对、互相仇杀! 康敏简直不敢想象有朝一日乔峰知道自己其实是辽人会怎么样! 这也是她一直以来不敢贸然提及乔峰身世的原因之一。 果然,康敏如此说,乔峰神色转为严肃。“敏敏,你没见过辽人的残暴所以才会这么说。我曾经跟恩师去过边关,见到过辽人劫掠汉人的村庄,他们从汉人的院子里迁走牛羊、从箱子里翻出金银布帛,那些家中有女眷的……总之,你记住,辽人比世间最凶恶的强盗还要凶恶,不知道多少汉人百姓因为辽人家破人亡,边关处处洒满了汉人的鲜血。我辈武林中人,学成一身本领,若不能济危扶困保家卫国,与肉泥骸骨何异!” 我懂!我真的懂!康敏忧伤的想,曾经办公室争论资本主义好还是社会主义妙时,她可是坚定的愤青党,拥有一颗火热的爱国之心。问题是,她没料到自己会拥有一段跨越时空的国际婚姻。 而且她只是愤青,又不是神经,实在没办法把辽人当做‘吃人肉喝人血’的怪物! “大信分舵已经加派遣弟子潜入辽国和西夏境内,探取情报。只希望能对我大宋有所帮助。”乔峰道。 康敏:“……但愿如此。” “不说这个了,敏敏,你切记,我不在的时候千万要小心,记得我说的,无论去哪儿都要带上人。段家那边不用担心,如果他们有非分要求,不用理会,自有我回来之后再处理,我不会同意他们将孩子带走。”乔峰殷殷叮嘱。 康敏心中一片柔软,点头应是。 次日,乔峰与大仁分舵的凌舵主、大勇分舵的方舵主,及宋长老、陈长老离开洛阳,往南方方向驱马而去。 乔家的宅子多了十个男人,康敏但凡出门,必定有两个跟在后面,平日里,母子俩身边,更是多了许多暗中保护之人。 方舵主走后,方嫂子一个人在家里闷得慌,索性搬到乔家与康敏作伴。当年她在水寨伤了身子,于子嗣有碍,至今膝下犹虚,因此格外眼馋别人家的孩子,比如本来就胖呼呼冬天还穿成个球的康宝宝。 段正淳在乔峰离开两天后也走了。 走之前康敏终究让他与康宝宝见了一面。他们毕竟是亲父子,康宝宝虽然改了姓,但她带着孩子嫁给乔峰不是秘密,她也没刻意隐瞒过,将来宝宝长大了,迟早会知道。与其将来某一天让他从别人口中听到,她宁愿是由自己告诉他。总好过那些不知是好意还是恶意的可能。 段正淳送给康宝宝一块刻着段字的龙纹玉佩,康宝宝懵懵懂懂的叫他“叔叔”,把玉佩放进嘴里咬了一下。 段正淳的表情很复杂。 平心而论,他这个人称得上风流而不下流,至少他没有强迫别人,与原身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在男权社会,他能放弃孩子的抚养权,尽管是因为愧疚,依然让康敏高看了一眼。 康敏不是原身,她对段正淳没有恨意,只不过略恶心对方的某些行为罢了,好歹他是孩子亲爹,大家保持客客气气,也能让孩子将来脸上好看点! 与段正淳分别后,康敏如此想。 然后,不到十二个时辰,她就推翻了自己的结论! 尼玛,哪里是略恶心,简直膈应死人了有没有!渣男!要是有天涯论坛,她肯定要上去爆一爆,题目就叫——说一说我年轻时候遇上的渣男,还有他身边的贱女!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前面说了,乔峰走后不放心康敏的安全,安排了人明里暗里保护康敏母子。和段正淳分开后,康敏带着孩子回家,因为天气寒冷,行人稀少。加之寒风呼啸,能掩盖很多声音。所以保护康敏的弟子们都非常警惕。 保护康敏的弟子中就有前次见过的小何,还有一个叫全冠清的,乔峰说他智计过人,思虑周全,保护康敏母子的人以他为首。 康敏还担心让这么个人才保护女人孩子太浪费了,没想到人家觉得帮主让自己保护其家眷是信任他的意思,接受任务后激动得很,对康敏的安全十分上心, 就是他最先发现马车后有人跟踪。 康敏尚无知无觉,刚踏进家门,全冠清便毕恭毕敬的前来请示:兄弟们抓住了暗地跟踪夫人的歹人,请夫人示下! 康敏先把孩子托给方嫂子,然后怀着惊疑的心情去看全冠清抓住的歹人,结果被绑着关在柴房的是一大一小两个女人! 大的年纪约莫三十上下,尖下巴,细长眉,颇有冷艳之色。小的才七八岁,容貌秀丽,两人五官相似,看起来是对母女,见康敏进来,嘴上被堵着呜呜呜的说不出话,只得凶巴巴的瞪着康敏。 “全兄弟,你谁她们是歹人?”康敏难以相信。 全冠清招招手,一个弟子用块木板托着什么东西呈给康敏。“夫人请看,这是从她们身上搜到的兵刃,全都淬了毒。” 托盘上是两柄刀,刀身细如柳叶,刀刃泛着蓝幽幽的光芒。还有一大一小像是袖箭的暗器,和数个装着不知名粉末的黄纸包。 康敏半信半疑,主要是她根本不认识这对母女,而且江湖中人怀揣利器药粉难道不是寻常么!何况小的那个看起来才七八岁,梳着双鬟,努力长大眼睛,巴掌大的脸蛋上硬撑着凶狠的神色,反而显得可怜巴巴的,有这样的歹人?? 康敏决定先问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跟踪我——全兄弟,烦劳你让人把塞口的布取下来。” 另一名弟子上前取下塞在母女俩口中的布,大的那个呸呸呸吐了好几口口水,显然恶心得不清。 想也知道,乞丐们随后拿出来塞嘴的布条干净不到哪儿去。 康敏道:“给她们倒碗水——”把小女孩身上的绳子先解开,那还是未成年人呢! 可惜康敏的话说了一半被大的堵了回去。 “呸——谁要你假好心,贱女人,我们才不要你的臭水,有本事就杀了我,看段郎还会不会要你!” 康敏:“……你是段夫人?” 大的脸都气青了:“小贱人!小贱人!小贱人!我早晚要杀了你们,杀了刀白凤!杀了李青萝阮星竹!到时候段郎身边只有我一个!” 康敏:“……”信息量太大,康敏震惊了! ☆、第40章 如果一对普通夫妻,丈夫有了小三,妻子闹得再凶,传播度也仅止于亲戚和朋友之间。换做古代,许多妻子根本不会闹,外室子而已,即使认祖归宗也很难对嫡长子有威胁。在纳妾合法的年代,庶子甚至婢生子都比外室子贴面。因为除非生母的身份太过不了眼,男人一般都会选择将女人带回家纳做妾室。甚至许多外室子,根本得不到父亲的承认。 镇南王府的情况与世俗不同。 当年段思明因是旁系承继皇位,皇权不稳。为了笼络摆夷族,让自己的亲弟弟与摆夷族酋长的女儿联姻。 摆夷族与汉人不同,信奉一夫一妻制。刀白凤做了王妃后,自然也这么要求段正淳。夫妻年轻恩爱时,段正淳尚且能管住自己。时间一长,骨子里的花心基因便忍不住出来作怪。他的确履行了自己的承诺,王府中除了王妃之外,没有任何妃妾,然而,他的情人却遍布天下。 这回更可恨,居然要把外面的女人孩子接回来,连表面上的承诺都守不住了。 入冬前镇南王府那场热闹,普通百姓当然不会知道。但却瞒不了一些一直刻意关注镇南王府的人。 比如心心念念想置其于死地的仇人!比如嫁了人好痴心不改,指望男人回头的情人! 修罗刀秦红棉收到师妹甘宝宝传信,得知那个负心汉竟然要立侧妃,嫉妒得快发疯,顾不得其他,带着年幼的女儿离开隐居的山谷,千里迢迢跑到洛阳去找康敏的麻烦。 全冠清朝柴房中的另两名弟子使了个眼色,两人知趣的退出去。 康敏没有注意到,她被秦红棉话中透露出的信息震惊了。 不用她审问,这个被嫉妒主宰的女人气急败坏的将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到了个底掉,排除掉她嘴里不干不净的唾骂,剩下的原因既简单又……荒唐。 姓段的原来叫段正淳,是大理的镇南王,皇帝的亲弟弟。 王妃叫刀白凤,是个妒性极强的丑女人! 还有什么李青萝甘宝宝阮星竹,都是段正淳的情人。 阮星竹……康敏终于知道段正淳在信阳哪里见过她了,没想到阮星竹的情人竟然是段正淳。当初她和阮星竹相处还不错,觉得她既美丽又可亲,还替她惋惜。现在,想想都可笑,对方接近自己大概是因为知道自己的存在,认出自己了,后来相处中,她应该猜出来宝宝是段正淳的孩子,那么是她告诉段正淳自己的消息?在洛阳安定下来后,自己给秀姑和她都写过信。也许不是,与阮星竹相交的日子里,对方可半点关于段正淳的消息都没漏出来,还有最后一次见面……罢了,不管其中到底有什么曲折,阮星竹心中又是如何想的,总归她没有做过伤害自己的事,她们以后也没什么交集了,没必要纠结。 只不过段正淳这个男人真够恶心的! 康敏原以为他与原身的纠葛是特例,如果她不是占据了原身的身体,经历过沉塘风波,而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她只会觉得原身和段正淳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原身贪慕虚荣,不自重。 段正淳就不必说了。 古代,失贞的女子,面临的道德压力和谴责胜过现代千百倍。康敏穿越之初的沉塘风波便是最极端的一种,尽管诱发族人行此恶毒之举的因素更多的是财帛动人心。但康敏可以想见这些与段正淳相恋却又得不到名分的女人过得多么艰难。哪怕她们不是普通女子,而是江湖女侠亦然。 看秦红棉依然做未婚打扮,带着女儿过活,连掩饰未婚生女都没有,可知她也挺不容易的。 如果她没有口口声声叫嚣要杀了自己这个小妖精的话,康敏说不准都开始同情她了呢!呵呵~康敏冷笑:“把她的嘴堵上吧。”她心再宽也不喜欢听见自己的名字老是和脏字眼一块儿出现。 秦红棉呜呜呜的瞪着她。 “瞪什么瞪,看你长得这么漂亮,怎么脑子里的装的都是水呢?你有本事千里迢迢来杀我,怎么就没本事抱着女儿去镇南王府闹?哦……我懂了,你觉得用孩子换取名分是亵渎了你的感情对吧?” 秦红棉瞪大了眼睛,用力的挣扎身上的绳索。全冠清见绳索松动,上前在她肩头点了一下,她顿时不动了,只不过表情由凶巴巴升级为恶狠狠。 欺负一个手不能动口不能言的人毫无成就感,康敏叹息道:“只是可怜你的女儿了……”她对全冠清道:“先把她女儿放了吧,大冬天的小姑娘脸都冻白了。” 木婉清年纪小,武功稀疏,搜去了袖箭毒药后不足为惧,因此全冠清放心的解开木婉清身上的绳子。 木婉清懵懂道:“我不是师父的女儿。” 一直表情丰富充分反映其内心状态的秦红棉突然安静下来。对,她嘴巴被堵着说不出话,但仍然给人的感觉是闹腾的,直到现在。 康敏的眼光在两人脸上来回打量。 一样的瓜子脸,一样的柳叶眉,相似的五官,乍一看清冷冷的连气质都仿佛。 任谁看到她们都知道是母女。 秦红棉侧头,避开了康敏的视线。 有隐情! 不过,母女也好,师徒也罢,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从柴房出来,康敏才发现刚才除了秦氏母女,柴房里只有她和全冠清。 “夫人放心,属下知道事关隐秘,会叮嘱两位兄弟守口如瓶。夫人的事,绝不会有旁人知道!” 这是向自己表忠心? 康敏仔细看了看全冠清,对方不是秦红棉,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从对方的表情上看不出什么。算了,原身的破事,知道的人少,麻烦也就越小。堂堂丐帮帮主夫人曾经与已婚男人暗通曲款,还有一个私生子,传出去了乔峰岂不是要被那些大男人主义的好汉们笑死。况且,母亲干下的蠢事,伤害最深的,其实是最无辜的孩子。康敏当然不希望过去的事传得天下皆知。 “多谢全兄弟了。”倒是个有心人,难怪乔峰夸赞他心思缜密。 全冠清笑道:“为帮主和夫人尽忠,是属下的本分——夫人,秦红棉母女如何处理?” 处理个屁! 康敏心里翻了个白眼:“先守好她们,我待会儿让人送火盆毯子过来,烦劳全兄弟去广源客栈给段王爷送个口信,让他过来领人!”段正淳明天才出发,今天还在洛阳城。 段正淳来得很快,神色很狼狈。 康敏无意探究他的心理活动:“全兄弟,你领段王爷去见秦氏母女。” 隔着镂空雕花的屏风,看不清康敏的面容身姿,段正淳站立片刻,朝康敏拱手道:“对不住了,小……乔夫人!唉……”没再多说什么,他跟着全冠清去了。 段正淳和秦红棉见面后如何,康敏不知,也不关心。她的心思早已飞出河南府,飘到乔峰身上。 成亲半年,已经习惯了生活中有了亲密无间的另一个人,当他离开后,床铺冰冷的温度是汤婆子怎么也捂不暖的。 这是成亲后他第一次离开自己,康敏发现比自己以为的更思念他。 他现在在哪儿呢?到南阳了吗? 乔峰与几位兄弟快马加鞭,希望能在南阳堵住四大恶人。一切以速度为主,自然不能计划宿处,出发后的第一个晚上随便找了间破庙歇息。 大家一块儿寻了枯枝败叶点燃火堆,稍微驱散寒冷的空气。 “天可真冷~”大勇分舵的凌舵主跺脚,搓了搓手,然后把抓过树叶的脏兮兮的掏出面饼啃起来。 丐帮弟子么,自然不拘小节。 宋长老、陈长老亦是如此。 方舵主却先浇了些水囊里的清水净手,乔峰见了,凑到方舵主身前伸出双手:“我也洗洗。”方舵主拎着水囊替他倒水。 宋长老一边嚼着面饼,一边道:“老方么一直都是这个毛病,怎的乔帮主如今也婆婆妈妈的了。” 不等乔峰开口,凌舵主抢先嬉笑道:“宋长老不懂了吧,乔帮主和方舵主都是有妻室的人,和咱们光棍汉不一样——帮主,您马背上那个灰色的布袋里装的什么?莫非是夫人给你准备的好东西?” 宋陈二长老哈哈大笑。 凌舵主的打趣戳中了真相。想当年,乔峰也是个一件衣服可以连着穿十天半月的邋遢汉子。七八天不洗澡,十几天不刮胡子常有的事。 乞丐么! “有了夫人就是不一样啊……”宋长老感慨,丝毫不介意嘴里喷出的渣子沾到胡子上。“我就说,怎的帮主看着比往常俊朗了哈哈。” 乔峰摸了摸刮得干干净净得下颌,笑笑,对大家的打趣不以为意。啃了干粮,众人各自找了处背风的地儿,裹紧棉袄,闭上眼睛睡觉。 泥地垫了些干草枯叶,乔峰从包袱里取出一张羊毛线织的毯子铺好,仰面躺下。毯子是康敏非要他带上的,说路上用得着。当时觉得麻烦,现在……他放下翘起的二郎腿,抽出压在后脑勺下面的手掌,侧身,抚摸身下柔软的毯子,鼻端仿佛闻到一缕清幽的体香。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康敏娇美的面庞。 第一次,乔峰觉得路途太远;第一次,他开始思念家和家中的人。 ☆、第41章 康宝宝白生生的手掌被乔峰脸上的灰尘沾染成灰色。康敏给一边给康宝宝洗手,一边安排厨娘烧火。 足足烧了两大缸的水,洗了三次。 乔峰换了衣服,刮了胡子,又是一枚英武的汉子。 康宝宝终于相信这是自己爹爹了。 他兴奋的扑向乔峰,叽叽哇哇的说话,他有好多话想对爹爹说。 问题是,他妈妈也有好多话想对乔峰说。 他被无情赶去陪外公玩了。 刚才有孩子在,康敏又忙着张罗衣服热水刮胡刀什么的。这会儿只剩下夫妻二人,康敏用不着避忌,她摸着乔峰的脸颊,伤感道:“瘦了……”两颊都凹陷了。 乔峰心中暖潮涌过,正待宽慰她。康敏的手移到胸前,扒开他的衣襟—— 乔峰猝不及防,面红耳赤道:“敏敏,别这样,大白天的……” 康敏哼哼道:“乱七八糟的想什么呢!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乔峰的脸更红了,他故作爽快的摊开手,任康敏在他身上翻来摸去。“辽军虽然人多,但论起武功,连七八流都排不上,除非明刀明枪的围上来,否则,如何能伤到我!”他自信十足。 康敏不理会他的豪言壮语,她将乔峰前胸后背胳膊大腿仔仔细细检查过,确实没伤,这才放下心来听他说话。“咦,怎么不说了?” 乔峰呼吸粗重,面红涨红。刚才康敏的检查非常仔细,连小腹和大腿都检查过。他血气方刚,新婚才半年就与妻子暂别,几个月不沾女色。娇滴滴的妻子用那双嫩滑的手摸过身体,他如何忍得住,自然起了反应。 脐下两寸之处,隆起好大一块。 康敏脸颊发热。 “敏娘……”乔峰声音沙哑的唤着康敏的名字。原始的冲动击退了白日宣淫的罪恶,他伸出手,抚摸康敏的脸颊。 纤纤玉掌覆上粗糙的大掌。 康敏叹了声气,将涌动的情潮压下去。“帮里出事了。”以乔峰的性格,如果自己先和他胡闹一番再说正经事,他虽然不会怪自己,但肯定会自责,何况,出事的是他的恩师。 康敏将汪剑通坟墓遭到破坏的事告诉乔峰。 乔峰的脸仍然是红的,但意义却大不一样。现在的红是因为愤怒! “今日是白长老在我们家,详细的我不清楚,你去问白长老吧。”康敏道。 乔峰点点头,他的神情已经紧绷,僵硬的朝康敏笑笑,大步走出房门。 天黑了许久他才回来。 他的脸上寻不到一丝下午的柔情和温暖,面沉如水,表情如钢铁般冰冷。康敏去厨房给他把饭菜热好,端着饭菜转回,他的神情显得柔和了些许。 康敏把筷子递给他注视着他没滋没味的吞咽饭菜。等他吃完,把碗筷收拾了,然后给他打热水洗脸洗脚,过程中她什么都没问。直到两人并肩躺在床上,她才低声道:“别自责了,不是你的错。” 第二次了。 她的安慰苍白无力,乔峰却受用的将她拥入怀中。 单纯的拥抱。 乔峰刚刚听到噩耗,怎会有心情做那种事。 夫妻久别重逢后的第一个夜晚就这么过去了。 乔峰回到洛阳后不是每天都待在洛阳。他经常出去,有时候三五天,有时候七八天,最长的一次半个月。 康敏知道他在查破坏汪剑通坟墓的人。 但那个人来去无踪,和他直面过的人只有乔峰康敏夫妻。丐帮查不到凶手,只能将矛头对准汪剑通生前的仇家和丐帮这些年得罪的人。 汪剑通扬名江湖四十余年,他的仇人大多都已不在人世。 丐帮号称天下第一帮,风头一年比一年强。对丐帮眼红的帮派豪客多不胜数。 河南府的北邙剑派,开封府的白马帮,河东府的飞沙寨,陕西的天行帮……这些对丐帮怀有敌意的帮派统统被丐帮打上门去。 北方几路之外,江河沿岸数地,乱风剑客莫凤华、黄河霸王罗顶天、断肠刀殷伟、无情无义岳氏兄弟……共计六家帮派、十二名江湖豪客被丐帮俘虏。 等到乔峰刺杀辽国大将军耶律巴雅尔的消息传到宋地,已经是人人都对丐帮及乔峰的名头又敬又畏。 而在北边,丐帮几乎清扫了所有敌对帮派,势力大增。 “北乔峰,南慕容”的名头月叫越响。但比起姑苏慕容复,北乔峰的名字上多了一层惊惧。 这时,丐帮举办除恶大会的消息随着丐帮势力的扩张,传遍大江南北。 乔峰醉眼朦胧。 康敏嫁给他之后很少见他喝醉,他酒量惊人,仿佛胃里自带分解酒精的神奇功能,虽然常常开怀畅饮,却很少醉。可这次已经是他自辽国回来后第三次喝醉了。 康敏知道他心情不好,丐帮上下都为自家威名壮大而高兴,但乔峰心中却为始终没有找出来的仇人而苦闷。 他觉得愧对教养他的恩师。 所以康敏一开始没有劝阻他,随他去喝,反正酒精伤不了他。 但今天已经是第三次了,康敏觉得够了。她对乔峰道:“如果你再喝醉酒不许碰我!” 每次乔峰喝了酒她都不许乔峰碰他。乔峰只当康敏不喜欢自己喝酒。世上很多女人都不喜欢自己男人喝酒,他不觉得奇怪。但次数多了他心里也有点生气。面对康敏,他其实是个脾气很好的丈夫,因为妻子的“柔弱”,他甚至很少大声对康敏说话。 可今天堆积了好多天的气闷堵在胸口,被康敏一句话捅破薄薄的障壁,全朝她涌去。“不贤良的女人!你信不信我休了你!” 说完后乔峰自己都愣了,他傻乎乎的看了会儿康敏,没有感觉到发火后的畅快,反而觉得没意思极了。 康敏不喜不怒:“我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喝了酒做那种事,万一怀孕生个傻子怎么办?” 脑筋迟钝了许多的乔峰半天才反应过来康敏话中的意思。“喝酒生下的孩子是傻子?谁说的?叫他出来跟我对质!” 傻子到不至于,但对孩子不好是当然的。康敏可没避过孕,可以说自从和乔峰成亲后她随时准备怀孕生子。当然不能让乔峰喝得醉醺醺的还碰他。 康敏冷笑:“信不信由你!” 康敏理直气壮的样子很有说服力。乔峰迷惑了,难道真有这种说法?那……他刚才岂不是无理取闹! 他说了什么来着?休…… 乔峰酒醒了大半。 他不言不语的看着康敏。康敏自顾自的梳洗,躺上床把被子一拉蒙住半张脸,根本不理会乔峰。和喝醉酒的人没道理可讲的。 乔峰糊里糊涂的倒在床上,又糊里糊涂的睡过去。第二天醒来头昏昏沉沉的,想了好久才想起昨晚的事,想起自己骂康敏不贤良,说要休了她,顿时浑身一麻,舌尖发苦。 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也会发酒疯。 哎呀,如何是好? 康敏推开门,把装着洗脸水的铜盆搁在架子上。“起来洗脸!” 乔峰看她面无表情,不知怎的有些发虚。明明妻子弱不禁风,他便是不用内力都能轻而易举的将她推倒,可怎么成亲以来,自己一天比一天怕她似的? 哦……肯定因为昨天自己错了。 “咳咳,昨晚,对不住了夫人!”私下里乔峰很少称呼康敏为夫人,一般都叫敏敏,更显亲昵。此刻为了显示自己的郑重,才叫夫人。 康敏斜睨:“不是要休我么?” 乔峰越发气短:“昨晚我喝醉了发酒疯,你别生气,都是我的错。” 乔峰爽快的认错,康敏见好就收。 不过该要求的还是得要求。康敏和颜悦色的道:“峰哥,不是我不让你喝酒。作为妻子,理当劝诫丈夫。我知道你不喜欢拘束,所以我从来不干涉你的习惯。你想想,以前,我可曾限制过你喝酒?” 乔峰摇头。 康敏放柔了声音,继续道:“咱们成亲也快一年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孩子,万一因为你喝酒伤了孩子怎么办?所以我才会那样……” 乔峰脸上发烧。“喝酒做……真的对孩子不好?” “当然,我问过大夫。”实际上是现代听人说的。 乔峰自责:“唉,都怪我这阵子太放纵。”他握住康敏的双手,歉然道:“敏敏,对不起,害你昨晚受委屈了。” 知道就好! 康敏温柔道:“不打紧,只要你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就好。” 乔峰目光落在康敏腹部,想象此处孕育一个婴孩,有着他的血脉,可能是像康敏一样美丽可爱的女孩,也可能是像自己一样的男孩。 心中涌起一股期待。 “前段时间我总是在外面,让你受累了。最近我会一直待在家里陪着你。”乔峰道。 康敏依偎在乔峰怀中,轻轻点头。 可惜现实与理想是两码事。 为了将除恶大会办得声势浩大,丐帮没有印制请帖,而是直接放出风声,凡是江湖同道,只要报上名来便可参加。 离大会之期尚有月余,已是陆陆续续不少英雄好汉抵达。 身为帮主的乔峰地位尊崇,按理说普通的客人无需他接待。但他生性豪爽好客,喜爱结交朋友,但凡听闻有意思的人物,不管人家的江湖地位,武功高低,二话不说便与人家把臂言欢,幸好他记得康敏的“喝酒伤孩子论”,实在忍不住喝了酒也随后便以内力逼出酒气,免得晚上……嗯,非礼勿想。 乔峰的名字在江湖上大大的有名,从他十几岁到如今快三十了,听闻过他的名字的江湖侠客不计其数,只不过他行踪飘忽,见过他的人少。 如今得见,顿觉与传闻中大不相同。 传闻中乔峰豪爽仁义,酒量惊人,前者看其做派倒像真的,后者么,肯本不是。 作为帮主夫人的康敏,倒比上次汪剑通丧礼清闲许多。一是帮中如今多了好些女眷,可以帮忙,二是早到的多是不入流的帮派,用不着惊动帮主夫人。真正的武林巨擘不会来得这么快。 例如和丐帮算是邻居得少林寺,直到现在仍然毫无动静。 少室山与洛阳皆位于河南府,相隔距离快马七八天便可赶到。丐帮举办除恶大会的消息早早的就传到了少室山上。 方丈玄慈大师不喜热闹,十余年来几乎不曾出寺,本来指派了达摩堂首座玄难大师率一众僧人前去洛阳。孰料临出发前,玄字辈的高僧,玄苦大师夜间被贼人袭击,身受重伤不治而亡。如今玄字辈的高僧们皆在玄苦大师的禅房内为其诵念往生咒。出发之期延后。 待玄苦禅师的的遗体火化后,方丈玄慈亲手将其化出的舍利供奉于佛塔上。 “江湖又要多风波了……” ☆、第37章 番外一 洞房之夜,康敏瞅着那朵花,脸上的表情一愣一愣的。 乔峰虽然听了方家嫂子的话,其实心里也没多大把握,康敏如此反应,脸上便浮起一层尴尬。 手僵在空中,不知该递出去还是收回来。 乔峰到底是爽朗的男儿,尴尬了那么一小会儿,便不在意的欲收回手。 孰料,康敏脸上绯红蔓延,眼眸低垂,右手却毫无误差的抓住花/径。“谢谢。”只要是女人,就没有喜欢男人送花的。康敏原以为嫁了个木头,心里已经做好了和浪漫绝缘的准备。没想到新婚之夜便让她出乎意料。 方家嫂子真是个好人,日后当与她亲香亲香才是。 康敏将花瓣凑到鼻端,轻嗅花香,美人如花,花映美人,人比花娇。 乔峰愣愣的看着康敏,他掀开盖头的刹那,便发现今夜的康敏比平日迷人十倍。难怪几位嫂子都说女人成亲的那天最美。 乔峰自恃稳重,从来没有参与过闹洞房的活动,因此不知道别的女人成亲是否也是这么美丽动人,但他隐隐觉得,任何新娘都不会没过今夜的康敏。 情思动人。 当然也少不了康敏自己的精心打扮。 自从生下康宝宝后,康敏既要忙着打理生意,又要照顾孩子。哪怕雇了人帮忙,但是不管孩子还是店铺,康敏都做不到撒手给别人管,因此忙得很少理会自己的妆容发型。 康宝宝有个恶习,喜欢抓东西。 康敏耳朵挂着的耳环,脖子上的项链,垂下的头发,都是他最青睐的对象。有一次被康宝宝扯住耳环,扯得耳朵流血。从那以后,耳环和项链就从康敏身上消失了。头发也规规矩矩的盘成最简单的样式,就是绾成一个光秃秃的发髻固定在后脑勺。 此发型有没有美的效果且不说,老化人的效果倒不少,起初康敏照镜子总觉得这具身体老了好几岁。 不过做事时,这样的发型确实方便。 至于脂粉,打从知道自己怀孕起就很少用。穿越前听说古代的敷脸的粉是铅粉,有毒什么的,听着挺吓人的。就是没怀孕她也不敢用。后来知道不是所有的粉都是铅粉,还有茉莉花粉、米粉之类纯天然无公害不刺激皮肤的好东西,但因为已经习惯了,用得也少。 换做现代那张脸,康敏肯定乳液、遮瑕膏、粉底、腮红、散粉一样也不敢少,不然都没法顶着黑眼圈和电脑辐射斑出门见人了。可是原主的底子好,那水光潋滟的桃花眼眼,那吹弹可破的皮肤,那不描而黛的眉不染而红的唇,不施脂粉仍然清丽动人,完全诠释了什么叫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就连怀孕期间,顶多也就略微浮肿了些,丝毫无损美丽。 康敏十分珍惜这张脸,按照现代寻来的那些保养方子,用羊乳洗脸,用蜂蜜蛋清做面膜。晚上也尽量在亥时入睡,不熬夜。而且现在入口的东西没有任何添加剂,农药残留,空气中没有什么pm2.5,康敏的皮肤状态就和自带美图秀秀似的。 洞房之夜对新人的意义重大。 康敏今日选了洛阳最大的脂粉斋出品的二两银子一盒的粉,坚定的拒绝了梳头娘子推荐的新娘妆,而是在日常保养过后,薄施脂粉,轻描眉黛。碍于化妆品种类的缺乏,只能用胭脂代替腮红和眼影,好在古代的颜色种类不比现代少,淡妆均匀,将七分颜色修饰到了九分。 用眉黛勾勒眼线,眼角微微上挑,低首嗅花之时,眼波流转,妩媚动人。 乔峰心头一片燥热。 康敏的喜服自然也花了大心思。 不不不,不是说康敏给自己做了件婚纱穿着拜堂。 她又不是疯了。 她穿在外面的青色大袖礼服完完全全依照裁此时的礼制,没有半分逾越。 只不过……外袍下面,中衣不见了,小衣也不见了。换成朱红色的抹胸掐腰无袖大摆长裙。 光从这个名字便可在脑海中勾勒出裙子的模样。 她本来想做成深v的,考虑到古人的承受能力……万一弄巧成拙在乔峰心里留下淫/娃/荡/妇/的固定印象就不好了——还是留待以后吧~ 康敏选的真丝材质。光滑、贴身,如流水般垂坠。 喝过交杯酒,想到待会儿要发生的事,康敏羞涩中的带着点儿紧张。 来自现代的她当然明白那回事在婚姻生活中的意义,要维持一段美满的婚姻,和谐的夫妻生活必不可少。她可不像古代人那么保守,在纳妾合法的年代里,她要从生理上杜绝乔峰出轨的可能。 让他弹尽粮绝,即使有出轨的机会也要让他没出轨的能力! 乔峰不知道康敏俏丽的面容下弯弯曲曲的心思,他庆幸有师父和诸长老坐镇,无人敢来闹洞房,因此新娘的美丽得以珍藏,独留他欣赏。 饮过合卺酒,乔峰弹出一缕劲风,熄灭桌上的蜡烛。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不应该有光线。 “等等……”康敏伸出玉白色的手指勾住乔峰的,软语道:“喜烛不能灭的,你忘了吗?” 一对红色的龙凤喜烛闪着暧昧的颜色。 乔峰真给忘记了。 不能熄灭喜烛,那岂不是……乔峰脸颊发热。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一想到待会儿会发生的事,想来自诩不爱美色的乔峰亦忍不住新潮翻涌。 康敏脸颊微侧,瑧首低垂,胭脂色的脸颊似是十分羞涩。她的手指勾着自己的,微微颤抖,可见十分紧张。 乔峰怜惜的看着她。 江湖奔波,并非没有遇上过自荐枕席的女子,也不是没有进出过烟花风流之地,但乔峰一直接受的教育乃是“色是刮骨钢刀”“美人乡英雄冢”,加上他本身的性格,他尝过□□滋味后只觉不过如此,将之视为传宗接代的必经步骤。往往听见兄弟们讲些“风流小寡妇”“俏尼姑”“翠香楼和春意坊的姑娘”等等话题,他不但嗤之以鼻,偶尔还会对属下训斥一番。 他一直认为不该迷恋房事。 “很快就好……”他自以为是的安慰着。 康敏手指紧了紧,乔峰以为她更紧张了,他不再耽搁,将康敏拦腰抱起,走向床榻。 “啊……”康敏猝不及防,惊呼出口,双目紧闭,睫毛微颤,三分真实七分演技,将娇羞紧张的古代女子扮演得出神入化。 她感觉到自己被轻轻得放在床上,身下是柔软的被褥。一只手握住她的手,似乎在安抚她,叫她别害怕。另一只手在解她的喜服。 喜服解开,雪白的肌肤被朱红色抹胸长裙包裹,白与鲜红,对比如此强烈。胸前的高耸,不盈一握的纤腰。随着身下女子的呼吸节奏,胸口一上一下的起伏。 乔峰的视觉受到强烈冲击。 他无意识的将外层礼服扯开,如同剥开花苞,露出里面艳丽迷人的花朵。 康敏睁开了眼睛,她满意的从乔峰眼中看到了迷离和情/欲。心中最后一丝忐忑随之消散。她勾起唇角,慢慢上扬,仿佛花朵轻颤着讨好蜜蜂。 乔峰如同受到蛊惑般俯下身,硬朗的面孔和娇媚的面孔缓缓贴近。 双唇相触,身体相贴,腹部下灼热滚烫的物事戳着康敏的大腿,存在感强到终于让康敏呼吸急促。 红色如火焰燎原般席卷全身。 一双皓腕却大胆的摸向男性的躯体。 乔峰练武多年,内外兼修,一身肌肉结实紧致,触感如同包裹棉花的钢板,软中带硬,硬中带软。 乔峰呼吸加重,轻柔的轻吻陡然狂猛,并从嘴唇下移……康敏不由自主的伸直洁白的脖颈,献祭般挺起胸膛。 同时她的双腿也不闲着,一只曲起,勾住乔峰的劲瘦的腰,没怎么用力,两人就贴得更紧了,紧得能听见对方急促得心跳。 另一只腿贴着乔峰的腿,诱惑的磨蹭。 乔峰感觉身体里有什么要炸开,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液。 解衣的过程变得难熬,他喘着气,手下稍一用力,撕拉一声,脆弱的丝绸撕裂开来。他听见的不是丝绸的撕裂声,而是理智断裂的声音。 雪白和古铜色交叠,娇小嫩白的身躯在下,几乎被古铜色的健壮身躯覆住。 衣衫叠着衣衫,凌乱的散落在地上。 一缕青丝垂在枕边,随着主人的晃动拂过酡红的面颊。 夹杂着低泣的娇/吟在床帏之间飘荡,伴随着男人偶尔的吼声,充满情/欲的粗喘。 烛影摇红,帷幔震颤,满室春意。 水□□融,原来是这般感觉…… 乔峰的世界观在洞房之夜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他终于明白为何男人总对那种事热衷不已,同时对自己引以为傲的自制力羞愧万分。畅快淋漓之余,内心隐隐唾弃昨晚如狂兽般的自己。 正直如乔峰,亦忍不住怨怪康敏的美色太过诱惑。 这点怨怪,在康敏醒来后羞愤幽怨的眼神中默默消散。 “疼……”康敏哑着声音幽幽道:“你怎的不听我话……” 乔峰耳畔仿佛回响昨夜康敏媚的滴水的“不要”。某个部位蠢蠢欲动。 一个被窝肌肤相贴,反应瞒不了谁。 康敏双颊晕红,嗔怪的瞪了一眼,更像是目送秋波。 心旌荡漾,乔峰感觉身上的温度再次上升,他急忙移开视线,却听得耳畔带着水声的“你讨厌我吗?”转头,对上湿润自怨的水眸。 “身上好疼,你都不问问我。” 昨夜到后来,乔峰的动作可称不上温柔,爽是很爽,但现在全身酸痛半点不打折。 乔峰的视线落在康敏肩胛处的於痕,表情变得有些狼狈。‘原来自己这么禽兽’‘她好可怜’。 “下次……不会了。”中间出现可疑的停顿。 康敏咬着唇:“嗯……”尾音绵长,如康敏上挑的眼线,带着钩子,抛向乔峰。 ☆、第42章 中年和尚脚步匆匆,高声喊道:“虚竹——虚竹——” 廊檐下,一个十六七岁的灰衣小沙弥弓着腰擦拭廊柱,闻言直起身,双手合手,朝中年僧人恭敬道:“师傅!” 虚竹的师傅慧轮气喘吁吁:“你虚言师兄昨夜不知怎的摔断了腿,丐帮之行怕是去不了,你赶紧回去收拾收拾,后天跟你慧明师叔一块儿下山,代替你虚言师兄。” 虚竹既惊既喜:“虚言师兄伤得严重吗?师傅,我从没下过山,万一做错事了怎么办……” 慧轮懒得听他啰嗦,拉着他一边走一边道:“多做事少说话,下山之后师祖师叔师兄们叫你怎么做就怎么做,你向来老实,听话就行了!” 康敏瞪着眼前斯文俊秀的小少年,半响说不出话来。 小少年看着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满脸稚气,说话却一点不怯生:“我来看弟弟,弟弟呢?”一个比他更小的女孩牵着他的手,闻言,指向蹲在地上玩蚱蜢的康宝宝:“那个就是。” 小少年康敏没见过,女孩康敏却是认得的,正是秦红棉和段正淳的女儿,木婉清。 康敏已经不想追究他们两个小孩怎么到的洛阳,为什么要来,直接转头对满头大汗的中年男人道:“东西我收下了,赶紧把你们小主子带回去!” 中年管事连声道:“是是是——” 能被王爷派来给二少爷送东西,自然是知道康敏喝段正淳的关系,对康敏不客气的口气毫不在意。 少年道:“我不回去,爹爹妈妈总吵架,我不想回去,我想看弟弟。” 康敏忍耐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段誉是吧?谁跟你说你有弟弟的?”段正淳脑子里装的水吗?竟然把私生子的事告诉未成年的儿子,还让这么小的儿子女儿从大理跑到洛阳???见过不合格的父亲,但没见过这么不合格的!! 段誉道:“爹爹妈妈吵架,我听到的。”他看向玩得满手泥巴的康宝宝。“爹爹喜欢弟弟,不喜欢我了,我想看看弟弟是什么样的。” 康宝宝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抬起头,冲段誉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 段誉激动的对木婉清道:“婉妹,弟弟对我们笑了——康阿姨,我可以和弟弟一块儿玩吗?” 康敏就算有火也不会对这么个有礼貌的小孩发,无奈的点点头。段誉欢快的拉着木婉清和康宝宝蹲一块儿。 “弟弟,你为什么玩虫子啊?我教你读书好不好?我喜欢佛经,你呢?”段誉问。 康宝宝嘟着嘴道:“不喜欢读书。”对段誉叫他弟弟,他毫无反应。丐帮弟子来来往往,康敏总是教他,男的叫叔叔,女的叫阿姨;个儿矮点的,男的叫哥哥,女的叫姐姐;还有弟弟和妹妹。每天出门都能碰上叫他弟弟的小孩,他理所当然的把段誉归为邻居哥哥一类。 “哥哥,你会飞吗?”他问。 段誉傻眼:“不会——人不会飞,只有鸟才会飞。”他给弟弟科普。 康宝宝鄙视他:“骗人,我爹爹就会飞!还有吴叔叔、白叔叔、方叔叔都会飞!” 会飞的人??? 段誉懵里懵懂的猜测“飞”指的是轻功。他小时候也被爹爹背着飞过,尚有些许印象。 “我不会飞……”镇南王世子厌恶武学,王府内人尽皆知。 “哦,我也不会飞。”康宝宝平静道,低下头把蚱蜢放了。他偷偷瞧康敏,见康敏没注意自己,开始捏泥巴玩。 段誉伸出自己干净嫩白的双手,犹豫半响仍然下不了决心抓泥巴,只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木婉清。 木婉清不肯蹲下,她站着,眼睛却一直看着康敏。 康敏无意探究未成年少女的心事,向管事询问具体经过。 原来段正淳回到大理后,刀白凤听说他并没有将康敏母子带回来,还当他始终记得当年对自己的承诺,当段正淳前去道观向她赔罪,她半推半就的跟段正淳回王府了。熟料回到王府竟看到秦红棉喝木婉清母女,进门前有多期盼,进门后就有多伤心。她性格刚强,伤心的方式可不是默默的背着人掉眼泪,而是当场和秦红棉打成一团。 刀白凤不愿意将丈夫分给别的女人,秦红棉也不愿意和别的女人共事一夫。 加上收到消息暗夜潜来的甘宝宝,三个女人一台戏,镇南王府的热闹真是天天都有新花样。 段正淳去洛阳的日子,段誉住在大理皇宫。段正淳回来才将段誉接回王府。 段誉回到王府,见到爹爹妈妈一家团聚,又多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妹妹本来很高兴。大人的矛盾没有影响到小孩,段誉和木婉清,一个体贴温和,一个懵懂纯真,加上彼此都知道有血缘之亲,竟然玩得很好,同水火不容的大人们正好相反。 刀白凤和秦红棉发现自己的孩子与情敌的孩子关系融洽,双双气的心口疼,从情敌对掐的繁忙中抽出空给孩子洗脑。 奈何段誉已经懂事了,自有一套世界观。而木婉清,幼小的心灵还介意母亲不认自己的黑历史。两个孩子不约而同的对各自的母亲阳奉阴违。 段正淳回到大理没多久,就到了汉人的新年,虽然赶不及了,但他仍然亲自准备了小男孩的东西,安排心腹管事押送。 段誉和木婉清对大人们喋喋不休的吵闹厌烦得紧,尤其是段誉,自出生以来,隔三差五的,母亲就要对父亲发一顿火,也许再过七八年他就无所谓了,但现在正是叛逆的年纪,平素被拘得紧,这回逆反心理一爆发,竟然拐带了木婉清一起离家出走。 段誉谎称带婉妹去看望皇伯父皇伯母。他出入皇宫如同自己家,根本无需大张旗鼓,更用不着提前通报。痛并快乐着的段正淳没多想,派遣仆从陪兄妹俩进宫。 不但段正淳没多想,陪两位小主子进宫的仆从也没多想——谁能料到乖巧听话的小世子竟然会在半路用药把他们放倒?谁料到小郡主竟然贴身带着迷药? 趁着镇南王府翻天倒海的寻找兄妹俩,他俩个早换了百姓的衣衫,藏在去洛阳的车队里。叫康敏瞠目结舌的是,这两个小家伙直到车队出发的第三天才被发现。 也不知两个小人怎么如此能忍,藏在车厢里,不吭声,悄悄的啃了两天馒头,中途愣是没发出声音。 被发现后,管事连忙派人送信回大理,自己带着车队停下等候。结果他们没等到接小主子回家的护卫,反而等到了一封叮嘱好好照顾两位小主子的信。 管事没奈何,按照信里的嘱咐,依旧将两小孩扮作普通百姓家的孩子就这么一路带到了洛阳。 “小小年纪,忍耐力如此惊人,将来必非池中物!”乔峰听了段誉、木婉清的出走始末,拍掌赞叹。 段誉谦虚道:“其实我好几次都忍不住想下车方便,多亏了婉妹监督!”他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木婉清苦大仇深的扒饭。 康敏:“……” 乔峰哈哈大笑:“大理段氏的子弟果然有意思。” 段誉挺起胸脯,道:“过奖,过奖!” 康敏:“……赶紧吃饭,吃完了我带你们去客房。” 小世子段誉斯文乖巧,假以时日,肯定会长成风度翩翩的少年。现在,他还是个初次离家,对什么都好奇的半大孩子。 木婉清看起来都比他成熟。 “你不喜欢我爹了吗?”木婉清瞅了康敏两天后,终于忍不住问。 “为什么这么问?” 木婉清抿嘴。“我妈妈总是和王妃吵架,吵输了难过,赢了也难过。我知道都是为了爹爹。可是爹爹不肯娶妈妈,又不让我跟妈妈走,为什么妈妈还喜欢爹爹?妈妈为什么不带我离开?” 因为你妈有受虐症! 康敏腹诽。 她敷衍道:“等你长大就懂了。” 木婉清不高兴:“我不是小孩子,我知道妈妈喜欢爹爹。你以前也喜欢爹爹,你现在不喜欢爹爹了是吗?” 这孩子到底在想什么呀?康敏头疼。她摸摸木婉清的脑门,指着康宝宝和段誉的方向:“小孩子家家的,别想那么多,玩去吧!”说罢,转身。 木婉清倔强的冲她背影道:“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就是想知道怎么样才能让我妈妈不喜欢爹爹!” 康敏无奈,这种事谁也帮不上好么! 康敏和方嫂子一块儿给各路英豪安排住处。 准确的说,住处已经安排好了,康敏二人在做最后的检查。 被褥、水盆、毛巾、茶壶…… ☆、第43章 除恶大会的时间定在夏末春初。时间临近,越来越多的江湖人聚集在洛阳,宾客的分量也越来越重。乔峰每日价迎接招待,晚上回来对康敏发牢骚:“我都成了店小二了!” 瞻仰丐帮帮主“北乔峰”亦是参加除恶大会的江湖人的目的之一。 比起乔峰的受欢迎,帮主夫人显得格外清闲。该准备的之前就准备好了。除恶大会不是赏花大会,来的女眷很少。顶多是杯子摔了、被子脏了之类小事,弟子报上来,负责的人给换了。 若有混人闹事,这里可是丐帮的大本营,收拾人岂不容易! 丢人又伤人,混人可没那么多。 前月,小何说上了媳妇,是洛阳城外村中的姑娘。名叫大花,是家中长姐,人很能干。康敏见她虽不识字,却不似一般女子腼腆,叫她做了个小管事,专门负责此次大会伙食。厨房采买历来是油水最厚的地方,何况这次招待数百的江湖朋友,哪怕每日供应稀饭咸菜,开支亦不少。丐帮若真的只供应稀饭咸菜岂不笑掉大牙。 男人粗心,怎比得上女人精打细算。大花娘家村子连同附近几个村子养的猪种的菜,价格大花门儿清,谁也别想瞒她。 康敏闲下来,空余的时间花在了康召的身上。 康召的身体越来越差,尽管精神看起来还行,可是他的饭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康敏已经有了心里准备。 和康召做父女这几年,虽然她没办法把康召当做自己的亲生父亲一样对待,甚至有时因为心虚而刻意疏远,但人心是肉长的,感情是处出来的,康敏同样做不到把康召当做陌生人。 她现在大多数时间,要么陪着康召散步聊天,要么在厨房监督给康召的药膳。 幸好丐帮别的不说,人够多,有的是玩伴和康宝宝一块儿玩耍,现在更是多了段誉和木婉清——虽然她对秦红棉、段正淳二人无甚好感,却对这两个小辈感觉不错。 “弟弟,你不累吗?康阿姨不在,休息一会儿吧,我给你保密!”段誉信誓旦旦。 木婉清皱眉:“练功贵在持之以恒,怎么能随意放弃!” 康宝宝用力点头,半个时辰了,双腿纹丝不动。 段誉焉了,低声咕哝:“练功有什么好的,打打杀杀……” “江湖险恶,练好武功可以不被欺负!”木婉清认真道。 “练好武功可以行侠仗义,做大英雄!”康宝宝眼睛发亮,像爹爹一样。 段誉成了霜打的茄子。 康宝宝每天扎马步一个时辰,休息半个时辰再练一套基础拳法。拳法很简单,就是由劈、扫、挡、击几个动作组成。 康宝宝坚持称他是在练拳。 “我喜欢剑,婉姐姐,你喜欢什么兵器?”比起段誉这个软绵绵的哥哥,康宝宝更喜欢木婉清这个有共同兴趣的姐姐。 木婉清撩起袖子:“看!我妈妈给我定做的袖箭!我还喜欢鞭子!谁要是惹我,我就用鞭子抽他!” 康宝宝胡乱挥舞双臂,嘴里发出哼哼哈哈的声音:“我爹的降龙十八掌天下第一。不过我更喜欢剑,将来我要练最厉害的剑法!” 段誉可怜巴巴的道:“我们是一个爹爹……” 越谈越起劲的姐弟俩已经说到又有哪些有名的侠客到了洛阳,各自有什么成名功夫。 “我知道他们住哪!”康宝宝眼珠子乱转。 “可以去看吗?”木婉清意动。 “我们可以偷偷去。”康宝宝兴奋道。“我想看看江湖侠客是什么样的!” 经常逗弄康宝宝的低辈分弟子总是吹嘘爹爹是一等一的英雄,可是家里的爹爹只杀猪宰羊,还有帮妈妈杀鸡杀鱼,从来没见过他打坏蛋。还有白叔叔项叔叔他们,常常给自己买糖,被他揪胡子也笑呵呵的,哪里有英雄好汉的做派。康宝宝好想见识见识小何哥哥讲的快意恩仇的大英雄是什么模样的。 “我听说黄山李家的人前天到了,他们家的十二路回旋鞭法打遍黄山无敌手,我很想见识。”木婉清道。 段誉:“婉妹,女孩子家拿鞭子打人不好……” “那我们去吧。”康宝宝道。 姐弟两个手牵着手往远门走。 被无视的段誉:“……你们忘记我啦。” 姐弟俩回头,莫名其妙:“你不是不去么?” 段誉:“……我是哥哥,我得去保护你们!” 别说木婉清,连康宝宝都一副嫌弃的表情。 木婉清犹豫道:“要不带上他吧,虽然他弱不经风的,但好歹脑子够用。” 康宝宝:“好吧,大哥,走吧。”很勉强的口气。 段誉:大哥的尊严呢?被弟弟妹妹嫌弃的大哥好可怜…… 黄昏时分,乔峰回家,身后跟着三个耷拉着脑袋的小辈。尤其是康宝宝,无精打采,眼眶发红。 “今日他们仨可真出大风头了。”乔峰似笑非笑的说。 段誉不知所措,木婉清珉着嘴把玩腰上的丝涤,康宝宝一头扎进康敏怀里,委屈道:“妈,我们不是故意的,那个李季太讨厌了,欺负一个老实的小和尚,我们是打抱不平!英雄好汉不是应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么!” 康敏摸摸康宝宝的脑袋,递给乔峰一个疑惑的眼神。她看得出乔峰并不生气,多半是故作严肃吓吓小孩罢了。 段誉忙站出来道:“康阿姨,不是我们的错,那个什么黄山李家的人欺负一个小和尚,太可恶了……我们、我们……”他卡壳了。事实是弟弟隐瞒身份假装被欺负了,然后丐帮的人就把那什么黄山李家的人揍了一顿。 段誉觉得那个姓李的讨厌,可是弟弟的行为也不光明正大……君子坦荡荡……可是弟弟那么小,什么都不懂,不知者无罪……段誉深深的纠结了。 “姓李的身上那鞭子是我抽的!”木婉清小声的说。 “好了,罚你们每人面壁思过一个时辰,现在就去!”乔峰淡淡道。 康敏不可思议的看见三个孩子竟然全部没有异意,乖乖的对着墙壁站好……虽然不能打开他们的脑子看看有没有真的在思过…… 乔峰示意康敏出去说。 原来三个人偷溜去招待客人的宅院,见到一个小和尚被戏弄,康宝宝和段誉上前替小和尚打抱不平,仗义执言。那个叫李季的不知道三个人是什么身份,见他们穿着朴素,武功稀疏——段誉不会丝毫武功,康宝宝只会扎马步,武功最好的木婉清也就是个青涩的小丫头——言语行动便不客气。木婉清脾气不好,当下就抽出鞭子朝李季挥去。她就是个小丫头,李季好歹也练了二十多年的功夫,轻轻松松就挡住了。他见木婉清生的秀丽可爱,竟然言语轻佻。段誉半懂不懂的知道不是好话,康宝宝虽然听不懂,但语气和神态能分的出好坏。 段誉冲上去抓挠时,康宝宝大喊大叫的把附近的人招来——丐帮的人自然在其中。 康宝宝说一声李季打了他,再嗷嗷叫两声,丐帮弟子立马热血上头,将李季揍了一顿。 “其实不必他们出头——那个被戏弄的小和尚是少林寺的弟子,李季喝醉了酒才会如此,少林寺岂会放任自己的弟子被欺负!”乔峰话头一转:“不过他们有胆子打抱不平,精神还是可嘉的!” ☆、第44章 黄山李家在江湖中不过是十八流,不值得一提。 但凡江湖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使心中又惧又怕,脸上也要做出勇气十足的模样,哪怕他的声音和青筋直跳的手背已经出卖了他的紧张。 “丐帮号称天下第一帮,若要以众凌寡,咱们自然不是对手!” “放屁!咱们丐帮光明磊落,岂会以众欺寡!” “放你娘的臭狗屁!” “滚你娘的蛋!” 丐帮弟子普遍文化程度低,遣词用字文雅不起来。 小何站出来道:“在咱们丐帮的底盘上撒野,也不看看自己脸多大,就让我何鸣领教领教阁下的高招。” 看热闹不嫌事大。 周围起哄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见如此阵势,康宝宝三个心里开始发虚。 乔峰到的时候事件已经到了尾声,李季被揍得鼻青脸肿,黄山李家来了一共五个人,除李季外的另外四个伤势较轻。事情已经发生,纠结谁对说错意义不大,可以留待后来,当下要紧的是消除负面影响。 尽管康宝宝叫痛叫的歇斯底里,可乔峰怎会看不出来他在假装。 乔峰简单粗暴的将黄山李家的人请出了洛阳。 马副帮主主张以和为贵,不甚赞同,但乔峰强硬的命令弟子执行了他的命令。 “黄山李家功夫不怎么样,脾气倒不小,声名不好。碍于大家是江湖同道,对方也没做什么恶事,是以无人干涉。若没有今天这出,也就罢了,既然已经结怨,又是和这等气量狭小之辈结怨,马大哥竟然还想与之何解,岂非落自己威风。”乔峰道。 康敏意外。“如此,不怕江湖同道认为咱们丐帮行事霸道?” 乔峰毫不在意:“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若不霸道些,恐怕今天伤面子的就是咱们丐帮了——今日众目睽睽之下,若是我退让半点,难免会让人觉得丐帮有名无实,毕竟已经证明了错在李家。欺负几个孩子,不管什么理由,都不光彩,咱们教训他们,至少在立场和道义上没有理亏之处。” 康敏点点头,乔峰突然叹气道:“唉……我瞧马大哥今日对我的决定颇有微词,他这人,素来都是‘以和为贵’,我总不习惯他那磨磨唧唧的性子——我就说直接杀了四大恶人算了,弄什么除恶大会,张扬又麻烦。前些日子,四大恶人的徒子徒孙混到洛阳城找事的追魂杖谭青之流,虽然被抓住了,但总是麻烦。段延庆还没有抓到,他是四大恶人之首,也不知道会不会来救人……城里人多嘴杂,简直处处是漏洞……” 每天抱怨一次除恶大会几乎快成了乔峰的例行任务。 今天似乎长了点。 “一群乞丐,竟然也讲起排场来了。邀请这许多人来,倒像是官府行事,明明是替天道,如此浓墨重彩的宣扬,好似为了弄个威风名声似的……哪里还像江湖人!” “我真后悔,明明知道办这个劳什子大会麻烦,偏偏一时脑袋发晕没有反对,现在的麻烦都成了自找的了……” 康敏抿嘴笑:“你再说下去,就成了祥林嫂了。” 乔峰疑惑:“祥林嫂?谁?新来的厨娘?” 康敏翘起嘴,揽住乔峰的脖子,半挂在他身上。“不重要的人——别烦了,谁叫你是帮主呢,在其位谋其政,不烦你烦谁呢!” 乔峰抚摸康敏的发梢,无奈道:“有时候我倒宁愿不做这帮主,就做一个普通弟子,和兄弟们切磋,闲暇时饮酒划拳。或者沙场杀敌,并肩作战;或者千里潜伏,惊心动魄……” 康敏不满的松开手:“那我呢?” 乔峰搂住康敏的腰,尴尬一笑。“哪能忘记夫人呢!我自然是更愿意与夫人和毅儿一家三口恬淡度日哈哈哈。” 康敏总觉得最后哈哈哈的笑充满心虚。 段誉有了新的小伙伴,就是被李季欺负的那个叫虚竹的小和尚。这两个人倒是十分投缘,两人都天真得叫人发笑,而且对佛祖一片赤忱。尤其是段誉,和虚竹聊起佛经简直忘乎所以,连弟弟和婉妹的冷落都不在意了。 他不在意,反而有人在意了。 “婉姐姐,你在想什么?” 木婉清收回视线。“没什么。” 康宝宝看了看不远处聊得投入的段誉和虚竹,肯定道:“你在看大哥和虚竹哥哥。” 木婉清瞪着眼睛:“看了就看了,有什么了不起。” 康宝宝才不怕木婉清瞪眼睛——只有段誉才怕呢——大声道:“婉姐姐看大哥有了新朋友不高兴了。” 段誉听见康宝宝的声音,但没听清,朝这边望了一眼。 木婉清气鼓鼓的。“谁不高兴了,我高兴得很,没有罗里吧嗦的人,我耳根子不知道清净了多少倍。” 康宝宝撇嘴:“我才不信!以前妈妈抱别的小孩,我就不高兴。” 木婉清刮刮脸,嘲笑道:“那是因为你是小屁孩,我是大人了,我才不会因为妈妈对别的小孩好就生气。” 段誉和虚竹走过来。 段誉道:“婉妹,弟弟,你们在说什么?” 康宝宝刚要开口,木婉清抢在他前面道:“关你什么事,和你的好朋友聊天去吧!” 段誉无辜遭炮轰,莫名其妙。“婉妹,你怎么有无缘无故的发脾气?女孩子脾气太坏,以后……”他本想说以后嫁不出去,但他知道自己要是这么说了,婉妹肯定更生气,所以把后半截吞了回去。 然而,前半截足够让木婉清生气了。“哼,我就是脾气坏,那你别和我说话啊!”甩甩鞭子,扭头就走。 段誉慌忙追上去。“婉妹——婉妹——等等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康宝宝大人似的叹气:“唉……” 被遗忘的虚竹:“小弟弟,你怎么了?” 康宝宝挥挥手,接着把手背起来,学着马叔叔走路的模样,边走边摇头晃脑:“女人啊……就是口是心非。” 虚竹:“……” 少林寺地位崇高,饮食习惯又与大部分江湖人不同,因此康敏拨给众位高僧一座独立的小院,院中有小厨房,专门安排人做素斋。 虚竹走到小院门口,看见月亮门前站着两位虚字辈的师兄。 他走近了,双手合十朝两位师兄行礼。“虚言师兄好,虚止师兄好。” 虚言笑道:“虚竹师弟,今天回来得早啊。” 虚竹摸摸光脑门儿,有点不好意思。心想,因结识了新朋友,最近待在院外的时间多了,连做功课的时间都减少了,这样不好。“两位师兄怎么站在这儿?” 虚言和虚止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犹豫。 正当他们欲言又止时,石子甬道上走来三个中年男人。其中一个略年轻些的,背上背着七个布袋。虚竹知道他们是丐帮的人,走在最前的是丐帮的副帮主马大元。他们到洛阳城时,见过的。 虚竹疑惑,为何马副帮主面色沉重,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马副帮主三人并未留意三个虚字辈的小和尚。他们走后,虚言和虚止便拉着虚竹回了禅房,叮嘱他别对外人说马副帮主三人前来拜访的事。 虚竹心中虽然疑惑,但他素来老实听话,师兄们既然嘱咐了,自然有他们的道理。他乖乖的把疑惑埋进心底。 乔峰今日的情绪与平日不同。 作为一个妻子,与丈夫感情不错,康敏很容易便察觉到丈夫真正的情绪。 “出什么事了?”她想起之前乔峰说过的话。“难道是段延庆打上门了?”不应该啊,既然前两次能将段延庆打伤,说明段延庆武功不如峰哥……有别的棘手之事。 乔峰沉吟半响,道:“马大哥……算了,我现在也不能确定——没有证据!约莫是手下多心了……” 语焉不详的,反倒让康敏好奇,非让乔峰讲。 乔峰受不住康敏的纠缠,只好将心事从头道来。“其实不提也罢,算不上什么大事。就是马大哥最近和少林的人走得近,私底下拜会过少林的人好几次。可我问他,他却顾左右而言他,叫人生疑。” 康敏失笑:“就为这?” 乔峰摇头:“当然不止。”他顿了下,接着道:“有个大智分舵的弟子来向我告密,舵主全冠清密谋造反,已经勾结了副帮主和几位长老。” 康敏大惊失色:“怎么可能!全冠清才升做舵主几个月啊?他疯了吗?告密的是谁,可信吗?” 乔峰道:“若不是告密之人亦是老兄弟了,他告密之时我便立时将他擒住去见全冠清和马大哥了!我岂能容忍帮中有诬告中伤自己兄弟的卑鄙之徒。”当乔峰听见“全冠清谋逆”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愤怒竟然有人中伤自己兄弟。第二反应是将告密之人拎去与全冠清对质。 康敏觑着乔峰的神色,小心问道:“峰哥,你打算怎么办?” 乔峰烦躁道:“马上就是除恶大会了……且先看看吧,我始终不相信马大哥会对我不利,全冠清虽然城府深了些,但多年来立功不小,我不愿意冤枉他。且看看,也许中间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 无论如何,丐帮内部的事务总要等洛阳城里的江湖客们走了才好处理。 康敏回想马大元和全冠清素日行事。近年来,马大元几乎隐居在信阳,很少回总舵。全冠清是丐帮的新秀,她接触反而更多些,知道他是一个颇有野心和智计的人。 这两个人往来稀少,怎么会勾结在一块儿? 如果康敏不是来自现代,见识过现代种种匪夷所思的现象,她一定倾向于乔峰的判断:可能中间有什么误会。 康敏对人和善,然而内心深处却从来没有对人性给予过如乔峰般的信任。 为权!为名!为利! 哪一种都可能构成叛变的理由。 康敏没有乔峰那么乐观。 但她也没有说服乔峰怀疑自己兄弟的理由。 好在除恶大会还有两天就开始了。 康敏和乔峰想等,但有的人不愿意等。在他们看来,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 ☆、第45章 本来是平常的一天。 乔峰吃过早饭照常出门。康敏去厨房给康召熬药。康宝宝在院子里扎马步,木婉清练鞭子,段誉摇头晃脑的背书。 给康召喂了药和早饭后,康敏会出门去总舵看看,或者有女眷上门拜访,康敏招待,偶尔会把康宝宝叫来见客。 今天,康宝宝的扎马步前点的香才燃了三分之一,老安伯和他儿子媳妇连滚带爬的冲进来:“小少爷——夫人——出事了——” 话音被随后蜂拥而入的人群淹没。 “马叔叔,吴叔叔,宋叔叔……”康宝宝对进来的人都不陌生,有他常见的马大元,宋长老、吴长老等,还有一些面熟但叫不出名字的叔叔哥哥。 康敏听见动静,从厨房里奔出,正好见到吴长风点了康宝宝的穴道。“你们干什么!” 马大元飞身上前,二指并伸,点在康敏身上,康敏顿时只剩下眼珠子能动了。 段誉木婉清亦被制住。 马大元迎上康敏怒火迸涨的目光,涩然道:“弟妹……唉,今日得罪了。你不用怕,我们不会伤害你和孩子的。” 康敏的目光从吴宋二位长老身上以及他们身后的丐帮弟子。 她认出了大仁分舵的凌舵主。其余弟子多是大仁和大智两分舵的。 乔峰说过的话在脑海中回响。 马大远亲自抱起康宝宝,令弟子扛起段誉,而康敏和木婉清,则分别由两个粗壮的婆子抱着走。 康敏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暗自着急。 这是第二次自己在家里被绑了。 前一次是外贼,这次换成了内贼。竟然真被乔峰说中了,马大元和全冠清勾结……等等,全冠清去哪儿了?难道对付峰哥去了? 全冠清和马大元确实勾结了。 全冠清此人,野心勃勃,却缺少了一股胆气。他和丐帮所有弟子一样,对帮主乔峰充满敬畏之情。若没有马大元,再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对上乔峰, 但是马大元告诉他那段二十多年前的隐秘纠葛和最近的两起命案,又带他见过秘密前来的少林寺方丈和当年的幸存者及诸般证物。全冠清内心深处那点隐秘的心思如燎原之火熊熊燃烧。 推翻乔峰未必有多大的好处,他才刚刚被提拔为大智分舵的舵主,再往上升也升不到帮主,顶多加只布袋。反之,他受乔峰提拔,乔峰对他有赏识之情,知遇之恩。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有些人做事未必是为了好处,仅仅是因为见不得别人好。 全冠清正是这样的人。 高高在上,备受尊崇的帮主从神坛上坠下…… 全冠清浑身热血沸腾,令他面对乔峰时,减少了惧怕,多了几分悍气。“乔峰,我劝你乖乖的束手就擒,否则难保咱们美丽动人的帮主夫人发生什么不测!” 乔峰瞳孔紧缩,双手收紧,全冠清脸色憋得涨红,发出赫赫的声音。“卑鄙无耻!” 乔峰扼住全冠清的喉咙,目光从在场诸人脸上一一扫去。目之所及,凡丐帮弟子,无一人敢与他对视。“今日乃是我丐帮内部之事,少林寺的高僧请回避!”这段话带上了内力,功力不够之人顿觉气血翻腾、胸口闷痛。 乔峰虽然用了个“请”字,但语气分明没有商量的余地。 少林寺的玄难念声佛,道:“乔帮主,此时关乎非止乔帮主一身,恕难从命。” 乔峰本就苦苦压抑的怒气顿时爆发,手上稍用劲,全冠清脸皮涨成青紫色,双手拼命掰扯,难以撼动乔峰分毫。 “我乔峰自担任丐帮帮主以来,虽然不敢称兢兢业业,亦不曾做过有辱丐帮声明之事。行走江湖多年,手上当然沾着人命,但自问都是大凶大恶,为害一方的恶霸豺狼。全冠清反我,我当他是利欲熏心,那你们呢?为何!” 为何二字犹如雷霆,在诸人耳边炸开。 功力深厚如玄难耳边也回荡着嗡嗡之声。不由心道:北乔峰之名,在江湖风头正劲。都说他武功盖世,乃当时英杰。自己原以为江湖传言,必然夸大。没想到,乔峰的内力之深厚,武功之高强,竟然大大超出自己的预料。唉,先前还觉得全冠清出主意劫持妇孺乃是卑鄙无耻之举,现在看来竟是不得已而为之。 跟随全冠清而来的丐帮弟子个个瑟缩着后退。 方舵主捂着肚子上的伤口,忍痛道:“乔帮主义薄云天,帮主夫人慈和善良,你们鬼迷了心窍么?还不快放了夫人和小公子,负荆请罪!” 一个叫李春来的弟子吞吞吐吐道:“夫人那边,是马副帮主去了……” 方舵主愕然:“胡说!马副帮主怎会——” “是真的,除了马副帮主还有宋长老、吴长老——”李春来道。 乔峰松开全冠清,全冠清猛地喘气,大口大口的呼吸,同时伴随着剧烈的咳嗽。 “帮主?”方舵主疑惑。 乔峰伸手在全冠清身上点了一下,全冠清立时不动了。他试着解开自己的穴道,但乔峰手法高明,他的内力根本冲不开。 “方兄,诸位兄弟,咱们在这儿等吧。”乔峰面无表情的说,盘膝在地上随意坐下,阖上双目,养起神来。 诸人弄不清他卖什么关子,面面相觑。 方舵主受了伤,又搞不明白乔峰的打算,心里暗自着急。但他无计可施,只能心里对自己道,待会儿无论如何都要站在帮主这边,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与乔峰、方舵主一块儿的七八个兄弟皆是如此想。 乔峰心中并不如他表面上看起来平静。 他的心很乱。 全冠清送上那杯加了料的茶,他没察觉。因为他根本没有想过自己的兄弟会使这般下三滥的手段。但是区区一杯茶对他而言无关紧要,运功逼出来就是。全冠清也无关紧要,不过一个新提拔的舵主。真正叫他寒心的是帮中竟然有许多兄弟跟着全冠清反他。全冠清在帮中冒头才几年?凭什么让兄弟们听他的? 马大哥……宋长老,吴长老……还有没见到人的其他舵主和长老们,是否都加入了全冠清的阵营? 尤其是马大哥,德高望重,资历和辈分都不是全冠清所能比拟的。乔峰不相信全冠清能煽动他们,反过来,他们命令全冠清才更有可能。 然而这种可能恰恰是乔峰情感上所不能接受的。和全冠清不同,几位长老与他亦师亦友,十几年的交情……马大元虽然与他私交泛泛,可他一向敬重对方端方正直的性格……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他们对自己痛下杀手? 甚至对敏敏和孩子下手……乔峰心中既悲且痛,又带着无可遏制的愤怒。 他将所有的情绪暂时压抑,等待马大元诸人的到来。 劫持自己的妻儿,岂有不带到面前的道理。无论他们要做什么,总要出现,倒时候自己自然能明了他们的目的和打算。 等! 洛阳城的这座牡丹园,遍植牡丹,如今正是繁花盛开的季节。乔峰和康敏本来预备安排江湖同道在此游玩,一览洛阳牡丹的姿态。没想到,今日却成了丐帮内变的场地。 康敏心中冷笑,目光扫过头顶铮亮的和尚们,和一群衣着各异的江湖人——是不是内变,现在还真不好说。 她真后悔没有提醒乔峰人性的黑暗。 眼下唯一庆幸的是马大元似乎没有伤害他们的意图,但是,如此轻飘飘的善意能维持多久呢?换句话说,已经决定反乔峰了,对乔峰妻儿的善意还有必要吗? 乔峰眼睛虽然闭着,但对周围的动静一刻没有放松。 他先是听见零零散散的江湖人朝牡丹园靠近,被丐帮弟子劝阻无果。 丐帮这番动静要想瞒过耳目,可太难啦。谁叫为了赴除恶大会,江湖各路豪杰几乎齐聚洛阳。 今天之后,无论结局如何,丐帮的这番闹剧都将传遍天下。唉……恩师,徒儿辜负了你的期望。乔峰心道。然而并非徒儿的错,徒儿能做的,只有尽量将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周围吵吵闹闹,似乎越来越多的人赶到。 终于在乔峰耐心告磬之时,听得周围人纷纷朝一个方向移动。 “马副帮主到了……” “宋长老……” “吴长老……” “凌舵主……” 乔峰倏地睁开双目,凝神望向人群分开之处。他猛的站起来,围在他身边的丐帮弟子们纷纷后退。 马大元抱着康宝宝,他们身后,康敏被一个六袋弟子擒住。 “马副帮主!”全冠清露出喜色。 乔峰脸色黑沉。“马大哥,我敬你如兄,万万想不到,你竟然会做出谋逆、绑架妇孺这般下作之举!” 马大元面有愧色:“帮主,有些事乃是不得已而为之。” 乔峰冷然道:“此地皆是大仁、大智两分舵的弟子。请问马大哥,其余四舵的兄弟呢?” 马大元道:“事急从权,陈、奚二位长老暂时将他们引至他处,乔帮主放心,丐帮绝无兄弟自相残杀之举——” 乔峰哈哈大笑,笑声苍凉,充满嘲讽。 此刻,他们不正是兄弟间自相残杀么! 园中悉悉索索的人群沉默下来,众人各怀心思,注视着被包围在中央的几人。 方舵主忍不住,大声道:“马副帮主,咱们都是多年的兄弟,为何出此下策?宋长老、吴长老,你们难道都忘了帮主为本帮立下的赫赫功劳了吗!!??” 宋、吴二人望向乔峰,随即忿忿然将视线移向马大元。 显然大家都以马大元为首。 马大元苦笑道:“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走到今日这步。帮主,我马大元平生很少服人,但我一直很佩服你。虽然老马我很少说什么,但你做帮主,我是心服口服。我也一直相信你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是个大大的英雄。” 乔峰沉声道:“我向来也是非常敬佩马大哥。” 他等待马大元的下文。 马大元环顾四周,看到那些不请自来的江湖客们时,脸上的苦色更重了。“乔帮主,别的我也不多说了,马大元今日做出如此卑鄙无耻之事,只有一个目的,请你放弃丐帮帮主之位,从此退出丐帮!” 瞧眼前阵势,在场诸人心中已然有数,然而亲耳听见,仍然一片哗然之声。 逐出门墙,对江湖人来说可谓极重的惩罚。 “放你娘的狗屁!”人群之外,一道气急败坏的大喝传来。 白世镜分开挡在前面的人,挤到人群之前。随他而来的,还有传功长老,奚长老,陈长老,大义分舵的蒋舵主…… “帮主我们来了——” “快放了夫人!” “马兄弟,回头是岸啊……” 牡丹园里里外外被挤得水泄不通,咒骂声,劝导声,议论声嘈杂不已。 “安静!”乔峰轻轻喝道,不见他大吼,然而在场每一个人都觉得声音就在自己耳边,不由自主的安静下来。 乔峰没有和白世镜诸人打招呼,而是对马大元道:“马大哥,看在咱们过往的兄弟情义,只要你放了我妻儿,乔峰保证,今日的一切就当从未发生过,咱们还是好兄弟。” 方舵主白世镜等面色愤愤,却没有说什么。 他们所有人,不解也好,生气也罢,大家终归是兄弟。如果可以,顶好是别自相残杀,乔帮主大人大量,言出必行,他这个受害者不计较,岂非再好不过。 可惜马大元不领情,反而示意弟子将康敏团团围住,谨防乔峰抢人。乔峰的武艺,他非常了解。他已经下定决心,若乔峰不肯就范,他也只能用康敏母子来威胁他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事后,他可以自刎以谢今日之罪,但乔峰,再不能做丐帮的帮主! 乔峰拳头攥紧。 马大元道:“我原本只希望将此事控制在帮内,因为这并非光彩之事,然而世事不能如人愿……”他顿了顿,接着道:“今日,拼着被天下耻笑,我也必须将真相说出来。乔帮主,今日之后,马大元也会辞去副帮主之位,亲自去老帮主坟前谢罪!” 乔峰皱起眉头。 马大元道:“玄慈方丈何在?” 和尚们中间,响起一声悲悯的宣佛之声。一位慈眉善目的僧人越众而出。“老衲在此。” 少林方丈玄慈大师!! 乔峰惊疑不定。 他竟不知道玄慈方丈已经到了洛阳!! 马大元朝玄慈拱手,又朝人群道:“赵钱孙兄弟可来了么?” 人群嘈杂,并未回应。 马大元再问。 人群中一个苍老女声道:“师兄?师兄?你来了么?” 乔峰闻声望去,认出说话的人乃是太行山冲霄洞的谭婆,她旁边的老年男人,是她的丈夫谭公。 只听见一个不情不愿的声音道:“来了来了。” 声音从头顶发出,众人纷纷抬头,只见繁茂的树枝间探出一颗脑袋,看面容约莫五十来岁。他从树上跃下,挤到谭婆身边。“小娟,我来了。” 谭婆道:“来了就好——马副帮主,我师兄到了。” 马大元朝赵钱孙拱手,赵钱孙不理会他也不以为意。“相关证人皆已到齐,乔帮主,在下要告诉你一段二十多年前的往事,这段往事,或许你已经心知肚明,唉……”他长长叹气。 乔峰满心疑惑,不明白什么“心知肚明”的二十多年前的往事。 ☆、第33章 番外二 康敏从一出生就带着怨恨。 她恨这个穷乡僻壤,恨那些势力的亲戚,恨这个贫穷的家。每当她爹炫耀的对别人夸赞自己女儿的美丽和乖巧时,她的怨恨就像一团浇了滚油的烈火,几乎要将自己的灵魂燃烧殆尽。 在那之前,先烧伤的是别人。 只有揽镜自照的时刻,心里的那团火才稍稍降温。 她长得很美,周围没一个女人比得过她。这是她唯一的财富,唯一的资本。这笔财富会让她飞出这个贫穷的小山村。 “敏娘,葛家镇的秀才公子请媒人来提亲了,爹爹觉得不错,你看呢?”康召对女儿千依百顺,从古至今,有哪个做父亲的会征询女儿对亲事的意见? 但康敏的语气称不上好:“什么不错?他爹考了十多年了还是个秀才,有什么好?他家又不是他一个儿子,上面有哥哥,下面有弟弟,还有没出嫁的小姑子,一份家产多少人分?” 康召沉默了片刻,努力为秀才家二公子说项:“葛秀才的二公子人好,他悄悄儿跟爹爹说了,娶了你,绝不纳妾,会一辈子对你好。” 康敏冷哼:“他有钱纳妾么?娶了我还敢纳妾,他有那么大的脸?” 康召还想说什么,康敏却不耐烦听了。“行了行了,再有提亲的统统拒绝,我才不会嫁给那些没出息的男人呢!”她把康召赶出闺房,继续对着镜子梳妆。 她仔细的修剪了自己的眉毛,用螺黛轻扫。她的皮肤很白,不需要抹粉也白皙细腻。但她总想让自己更美,仍然抹了薄薄的一层粉,然后两颊擦上淡淡的胭脂。 她的头发又黑又亮,抹上茉莉花油,梳成堕马髻。 勾起红唇,对镜自赏,好一个袅娜多姿的少女。 她浅笑,她陶醉。 突然,她脸色一变,啪的将铜镜倒扣在妆台上,捂着脸呜呜呜的哭。 她在为自己的命运哭泣。 她想起了二堂叔家的三姐姐,前日踏青,三表姐戴了一支米珠花簪,她那么胖,额头凸,眼睛凹,可是族里的女孩子们都围着她,夸赞她戴着簪子好看。 还有过年那会儿,她和五堂叔家的二姐姐穿了一样的银红襦裙,可是对方的衣料比她的好,让她受了好大的奚落。 她不该过这样的日子。不该过这种几个月连肉味都闻不到的苦日子。她应该生在绮罗丛中,穿金戴银,吃山珍海味,睡高床暖枕。 可命运弄人,她却连一根五钱银子的米珠簪子都买不起。 她呜咽的声音在闺房中回荡。 除了摆着胭脂水粉的妆台,她的闺房只有一个柜子,一张床。泥胚的墙壁坑坑洼洼,头顶的茅草被鸟雀跳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时飘落飞尘。即使她最爱惜的妆台,也是粗苯的,连油漆都没有上,保留着木头原本的纹路和颜色。 木头也不是什么梨花木香樟木,只是康召从山间砍的一颗梧桐树。 她哭够了,抬起头重新摆好镜子,发现自己的妆花了,顾不得怨恨,赶紧把脸洗干净,重新涂脂抹粉。 今天是七堂哥娶媳妇的日子,族里的亲戚都在,她一定要做女孩子们中间最漂亮最显眼的那个! 新娘子是邻村的闺女,她的两个弟弟来送嫁,一个俊秀斯文,一个高大魁梧。未婚的小娘子都偷偷的瞧两个舅爷。 少女们都打扮得鲜妍明媚,佩戴着一两样首饰,或者珠钗,或者手钏,或者耳环。 康敏身上除了自己绣的香囊,一件首饰也没有,她掩藏起心中的自卑,昂首挺胸的与堂姐妹们站在一块儿。十五岁的少女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纯真、青涩,她美丽的脸庞,纤细的腰肢,鼓囊的胸脯,都吸引着同样青涩莽撞的小伙子们。 很快,大家就都发现男孩子们的眼光都落在康敏身上。 和康敏站在一块儿的少女们笑容都变得寡淡,纷纷寻借口离开,最后只剩下康敏一个人孤零零的。 康敏不是第一次遭到排斥和冷落。 当她懂事后,她便知道这不是她的错,而是她的美丽引来的妒忌。当她明白后她便不再为此感到难过,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惬意和快感。 但她还是为自己曾经的悲伤而愤怒。 尤其是她偶然听见五婶婶言语间意在打听两个新舅爷,而六姐姐带着娇羞的笑容躲在一边时,她心中冒出一个胆大的想法。 入席时,她朝着两位新舅爷的方向笑了一笑。 半个月后,提亲的媒人登上康家门,为长子提亲。媒人堆满笑容,道:“亲上加亲,好事成双——”她还没说完,一个斯文俊秀的少年闯入,高声道他为自己向康敏提亲。 康敏背靠着门板,听外面乱七八糟的争论,笑得嘴都合不拢。 “女儿啊,你七嫂的爹妈把两个儿子都关起来了,放话说哪个都不娶你,还说你是祸水,谁娶了你就家无宁日,这可怎么办啊?他们这么说,以后谁还敢娶你?天啊,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妈……”康召愁眉苦脸的絮叨。 康敏出奇的耐心,嘴角噙着笑意。 光是瞧见六姐姐红肿的眼眶她就可以乐三天,爹爹那点唠叨算什么。 康敏发现了回击亲戚们的锋利武器,能扎得她们流血。 至于那些男孩的父母讨厌她……那有什么关系,难道她会嫁给那些没出息的穷小子吗?! 她的人生岂会困顿在山中,她要嫁人,嫁的必定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康敏掌握了一项新武器,她终于知道自己的美貌除了让同性嫉妒之外,还有更大的作用。她不常使用这项武器。不是她心善,也不是她清高,而是不屑。当她第二次对着三婶婶瞧中的女婿笑时,她就知道了自己的强大。 那个女婿自然泡汤了,改为上康敏家提亲。 让康敏看到了男人的脆弱和劣性。 她拒绝了男人送上的金镯子。 即使三婶婶上门挤兑,她也没有计较。 她不屑。 她发现原来自己可以这么强大,而身边的人竟然如此软弱,毫无一战之力。她觉得她与他们已经不是一个阶层的人了,她高高的站在台阶上,俯视他们,她觉得他们可怜又可笑。对付他们,玩弄他们,简直浪费她的精力。 她的武器应该用在值得的人身上。 十六岁那年的春天,她在山中撞见迷路的贵客。她第一眼就知道那就是她等待已久的人,那个值得她花费精力和心思去对付的男人。 他穿着绸缎做的长袍,玉冠束发。他温文儒雅,风度翩翩,对着她作揖:“冒昧叨扰姑娘,在下入山中寻芳问景,不慎迷失方向,请姑娘指点一条下山的路。” 康敏瞧见对方眼中闪烁的惊艳。 她抿嘴浅笑,邀请对方进院子里歇脚喝水。 他叫段正淳。 他很有文采,会说一些康敏听不懂但很好听的话逗康敏开心。 他怜惜康敏明珠蒙尘,教康敏读书习字,给康家盖了座大院子,让康敏实现了搬到山下的愿望。他给康敏买了许多首饰和衣服,但从未在康敏面前以恩主自居。 他说他有妻子,不能给康敏名分。 康敏不介意做不了正室,因为她问出了段正淳是大理国的王爷,家中只有一个王妃。镇上的王员外还有五个妾呢,堂堂一国王爷难道连个侧妃都不立吗? 康敏信心十足。 因为段正淳对她如此迷恋,但凡她有所求总是满足她,甜言蜜语,你情我浓。 她做梦也想不到这个男人竟然死活不肯同意带她回大理! 她不敢逼得太紧太急,她仿佛天生就知道男人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她表面上装作不计较名分无怨无悔,免得让段正淳厌烦。然后又做出忧郁可怜的模样,让对方不经意间“发现”。果然让对方大为怜惜。 她的生命中头一次出现段正淳这般知情识趣的男人,她绞尽脑汁的要让这个男人带她走。 可她失败了。 段正淳又一次回大理了,临走前说一定会回来。 可康敏没有等到。 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男人和女人做了那种事,怀孕很正常,简直是理所当然。可她还没嫁人。她绝不愿为了孩子屈就于她看不起的男人。她也绝不愿将自己置于狼狈的境地。 她打掉了那个孩子。 她抱着希望继续等段正淳。可是仍然没有等到。 他每次离开都说会回来接她,可他再次到来,仍然不肯提带她回去的话。 她早应该知道自己的失败! 很久没有出现的屈辱感重新在心里凝聚成火焰。 虽然打掉了孩子,但纸包不住火,风声依然传了出去。康敏得罪过的人,那些三姑六婆,毫不吝啬她们的口水,对着康家指指点点。何况康家没有秘密,谁让康敏那么高调?康家的宅子,田地,仆人,都摆在那儿,人人都可以看到。 康召是被气死的。 这个有些糊涂有些懦弱的男人根本不知道女儿打掉了一个孩子,直到族人找上门。他既羞耻于女儿的丑事,又气愤于族人的落井下石。在族人们咒骂耻笑中活生生的气晕,没几天就死了。 康敏听到族人要将她沉塘,因为她失德败行,忤逆不孝,气死老父。 那是康敏生命中最大的危机。她几乎绝望了,以为自己就此丧命。 她不甘心,她的生命如此短暂,还未及盛放,便要凋谢,老天何其不公!她恨段正淳,那个男人给了她希望,夺走她宝贵的贞操却没能给她期望的生活,反而间接害死她,她发誓,自己就算化为厉鬼也不会放过段正淳,更不会放过害死她的这些族人!! 幸好她没有死。 当年向她提亲的俊秀少年用蒙汗药放倒了看守她的族人,将她救走。 失去了父亲,失去了贞操,康敏所剩的资本太少。 但她没有失去斗志。 心里的那把火比小时候燃烧得更旺。 而且,她更有信心。她认为自己更进一步看清了世人的嘴脸,也更了解如何应对。她说谎的时候不再心虚,甚至笑得更甜蜜。她学会掩藏眼底的心计,用纯洁无辜的脸蛋面对别人。 在江湖中流浪,她见识过更多,懂得更多。 她很快为自己选择了新的目标。 丐帮副帮主马大元。 虽然她比自己老那么多,但他会对自己千依百顺,能给她正室夫人的名分。她和马大元接触之后,便明了自己对他的吸引力。 对男人无往而不胜的吸引力。 这让她再次对自己魅力得意起来。 她甚至忘记了段正淳带给她的耻辱。 但是心中的火从未停歇。 ☆、第46章 二十多年前,传闻契丹人潜入宋境意欲掠夺少林寺武功秘籍。由一位带头大哥牵头,组织了三十位一流高手前往雁门关狙杀契丹高手。 马大元用苍凉的声音,将当年发生在雁门关的一场悲剧厮杀缓缓道来。 他虽然不是当年参与狙杀的人之一,但种种细节,他已经从当年的幸存者口中了解。当他讲述之时,眼前仿佛浮现出血与刀、哀号和怒吼、婴儿嘶哑的哭啼和英雄末路的悲歌。身未至,心已临其境。 仿佛他自己化成雁门关外喋血的高手之一。既为同伴的死亡而悲痛,又为轻信和错杀而悔恨。 牡丹园中,连最低的窃窃私语都消失,静的可怕,只剩下马大元时而低缓时而急促时而颤抖的声音。 “带头大哥和汪帮主错杀了婴孩的父母,心内愧疚,他们将婴孩寄养在少室山脚下一户农家,待婴孩稍大,汪帮主观察他为人,决定收他为徒,此后悉心栽培,更在后来将丐帮帮主之位传授于他。这个婴孩没有辜负带头大哥和汪帮主的期望,在江湖中闯下诺大的声名,被江湖人誉为‘北乔峰’!” 不可能!不!不可能! 乔峰眼眶发红,脸颊的肌肉因激动而抽搐。 他做梦也想不到,马大元讲的竟然是这样一个故事。他的父母其实不是亲生的!他的恩师是杀害他亲生父母的仇人!他不是汉人而是契丹人! 他人生前二十七年的一切难道都是假的吗? “不——你撒谎!”乔峰猛烈的摇头。“马大元,为了谋夺丐帮,你竟然编出如此荒谬可笑的笑话!我敬佩你的为人,视你为兄弟,你要帮主之位,给你便是,何必如此污蔑乔峰!” 马大元目光中含着悲悯同情:“唉……帮主,我知道你的心情。如果可以,我本来应该带着这个秘密到地下,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只怪……” “我不信!”乔峰嘶吼。“你胡说八道,我不信。” 不止乔峰不信,在场的英雄豪杰们又有几个肯信呢? 名满天下的北乔峰,堂堂丐帮帮主,竟然是契丹人! 恶毒残暴,冷血无情的契丹人! 他们这么些年来崇拜尊敬的竟然是个契丹人!! 有些曾经被契丹人夺走亲朋性命的豪侠看向乔峰的眼神已经变了,由尊敬变为憎恨。也有与丐帮、乔峰关系不错的忍不住道:“我也不信,马副帮主,凡事都要将证据,红口白牙的编造这么一段故事就要大伙儿相信乔帮主是契丹人,未免太荒谬了吧。” “是啊是啊……” 沸沸扬扬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乔峰冰冷的目光钉在马大元身上,他全身的肌肉绷紧,蓄势待发,如同正在捕猎的豹子。只待马大元表示他拿不出证据,他便将立刻爆发,用最凌厉的手段杀死这个他视为兄弟却污蔑他的恶贼! 马大元迎面对上乔峰的视线,饶是他心有准备,却依然打了个冷颤。乔峰武艺高强人所共知,但没有做过他的敌人,根本不懂面对他的杀意时的畏惧。 是的,他畏惧了。 他已经不是血气方刚的壮年,如黄昏时衰败的夕阳,尽管同为太阳,他却被乔峰这轮当空烈日射得刺眼。 他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乔峰已经不再把他当做兄弟。 他们从此是敌人了。 当他做出决定时便知道如此结果,然而心中的惋惜歉疚却不能因此而稍减。 马大元的右手伸入怀中,视线却在乔峰泛着血气的逼视下忍不住偏移——他对上了另一道憎恨的视线。 他愣了一下,摸布帛的手顿住。 视线的主人拥有一双水滴似的莹润的眼眸,平日里大多数时候温和、沉静、柔美、亲切……此刻完全不同,憎恨和祈求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同时出现。 她被点了穴道,身不能动,有口难言,但她的眼睛仿佛会说话般将自己的情绪传达给每一个看到她眼睛的人。 用弱质女流作为威胁,即便今天的目的达到了,他马大元也免不了身败名裂。 马大元的手有些凝滞。 为了丐帮,为了中原武林,为了宋氏江山,也为了故去的汪帮主,他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哪怕身败名裂,哪怕与乔峰反目成仇! 马大元掏出一块灰色的布帛,他将布帛展开,露出一封信和一片泛黄的白布。 “这封信是汪帮主亲笔所写,为了以防万一,他在传位前将乔帮主你的身世写在信中。这块布,上面的文字是契丹文,乃是当年你生父跳崖前刻在石壁上又被汪帮主和带头大哥拓印下来的遗书。”马大元的目光在人群中穿梭,停留在某人身上。“铁面判官单兄——单兄号称铁面判官,公道正义江湖人所共知——为表公正,请单兄代为查验证物,不知单兄意下如何?” 姓单的没料到自己来凑个热闹,竟然会围观到丐帮的一场大变故。 既然已经被点了名,为了明哲保身而拒绝岂非太窝囊,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况且他素来是热心肠不怕得罪人,当下一口答应。 康敏恨恨的盯着马大元,如果眼光能杀死人的话,马大元已经死了几百次了。 单正当着群侠的面检查了信件和布料,宣布结果:“信件火漆完好——我虽然不懂契丹文字,但看得出这绝不是汉字,此外,信封上的墨迹和布料上的血迹,都绝不是最近留下的。单某与汪帮主也有过书信往来,认得汪帮主的字迹。”事关重大,单正的说辞已经尽量保守,他查看完,心中对马大元的话已是信了七分有余,望向乔峰的眼光不由得藏了几分异样。 马大元提气,道:“因为乔帮主的身世乃是从别处渠道得知,因此汪帮主的遗函在下尚未阅看,今日就请单兄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打开,念一念信中的内容!” 乔峰身子一震,眼底浮现出淡淡的凄惶。 在别人的眼里,他的面孔依旧凶恶冰冷,可瞒不过与他朝夕相对的康敏。她知道乔峰害怕了,马大元言之凿凿,除了挟持自己母子俩其他所言所举无不光明磊落,令乔峰动摇了,他也许害怕那封信的内容正是马大元宣称的一样。 康敏真相捂住乔峰的眼睛和耳朵,让他不要听也不要看。 因为她知道结果必定是乔峰不能接受的那种。 她和在场的许许多多的人不同,她对乔峰的身世早就有了模糊的认知,而且随着马大元的话越来越清晰。 乔峰是契丹人。 汪剑通是杀害乔峰父母的仇人之一。 乔峰的生父没有死。 那晚的黑衣贼人就是他的生父。 “这封信乃是当年带头大哥写给汪帮主,后来汪帮主又交给马某。” 康敏心急如焚,偏偏动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单证拆开信封,取出信纸,展开,朗声念道:“剑髯吾兄:数夕长谈,吾兄传位之意始终不改……” 乔峰的脸色随着信件的内容不断变化。 马大元念完,又从信封中取出一张信纸。“这张信笺,正是汪帮主亲手所写。”他接着念道:“字谕丐帮马副帮主、传功长老、执法长老、暨诸长老:乔峰若有亲辽叛汉、助契丹而压大宋之举者,全帮即行合力击杀,不得有误。下毒行刺,均无不可,下手者有功无罪。汪剑通亲笔。大宋元丰六年五月初七日。” 乔峰身子虚晃,伸手扶住旁边的柱子才稳住身形。 并非信中冷酷绝然的命令,而是……元丰六年五月初七日,正是自己从恩师手中接过打狗棒的日子……那天,恩师将帮主之位传给自己,对自己的亲事殷殷垂询,一片慈爱之心令他终生难忘。然而在同一天,他写下了这样一封信——‘合力击杀’‘下毒行刺均无不可’‘有功无罪’!! 恩师…… 昂藏男儿竟也忍不住鼻头一酸,双眸笼上一层透明的水色。 两封信的内容如同投进油锅的一滴水,人堆噼里啪啦的炸响。同情的、惋惜的、厌恶的、憎恨的……各种目光投射在乔峰身上,连乔峰身后的方舵主数人亦从愤怒变为愕然再变为不知所措,不复先前的义愤。 丐帮其余诸人,如白世镜等素日与乔峰关系好的,亦免不了心情复杂,从对马大元埋怨不已,对全冠清痛恨有加,转为对乔峰的同情叹惋。更有一些认为今日丐帮丢了大脸的,将一切归咎于乔峰,神色隐晦。 “乔峰竟然真的是契丹人……” “汪剑通老糊涂了……” “搞什么鬼,北乔峰竟然是契丹人……” 丐帮上下不论脸色如何,被层层议论包围着,却呈现出一致的沉默。 康敏看着乔峰失魂落魄的面孔,心疼不已。为什么她不会武功,为什么她明明知道一些事却不稍加警惕。为什么当初不好好看电视,那样就可以避免今天发生的一切。 就在康敏心急如焚的时候,手指突然动了一动。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包括围在她身周的丐帮弟子。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投给了乔峰和马大元。 康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不会丝毫武功,娇生惯养,体力远远不必上一个干粗活的仆妇。马大元制住她之时根本没用多大力,也没用什么复杂点穴手法。因为大家的共识是她对武功一窍不通。 从乔宅到牡丹园,然后到现在,差不多也有一个多时辰了。 普通的点穴手法,有效时间也就差不多如上。 先是手指,然后是手腕、手臂,接着整个上半身。一个多时辰的僵直让康敏的肌肉酸麻僵疼。她咬牙忍下不适,不偏不倚,眼角的余光瞥向康宝宝。 康宝宝受到了惊吓,脸色有些发白。 他不是当年被叶二娘抓走时只知道吃喝睡的婴儿,尽管许多话他还听不懂,不明白汉人和契丹人有什么差别,但眼前的形势足以吓到一个小孩,哪怕是个胆子大的小孩。 康敏很想伸出手捂住他的眼睛和耳朵,就像之前想对乔峰做的那样。 但她没有动。 马大元不忍道:“本来这几样东西应该随着汪帮主的故去永远埋藏,唉……只怪世事多变,人心难测,先是天台山智光大师遇害,然后是汪帮主的陵寝遭到破坏——” 方舵主打断马大元的话:“马副帮主,这些和乔帮主有何关系?” 是啊,乔峰是契丹人,固然人人唾弃嫌恶,但论起他的人品气度武功,在场起码有八成的人要竖起大拇指。马大元说的两件事和乔峰的身世有什么关系? 莫非…… 人人心中都泛起同样的嘀咕。 马大元叹气,他今天叹的气加起来几乎超过了半辈子的次数。 叹完了气,他欲言又止,脸上显露出挣扎的神色。 “……我本不愿意怀疑乔帮主的为人,但事关重大,我必须摒弃个人的私情,选择相信证据。乔帮主,纵然你不是杀害智光大师的凶手,可那凶手必定与你大有干系。” 乔峰涩然道:“你如此说,想必又有证据,拿出来吧。” 不待马大元示意,丐帮人群中站出来一个小沙弥模样的青年,指着乔峰怒道:“我就是人证,是你杀害了我师傅,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契丹狗!” 乔峰自从做了帮主,从未被人指着鼻子骂过。他的身上几乎立刻冒出一股煞气,瞪着眼睛几欲噬人的神态将小沙弥吓得瑟缩了一下。 “逞什么威风,吓唬一个武林后辈很有面子么?有本事冲着我赵钱孙来!”先前从树上跳下来的干瘦老头嚷道。 乔峰的视线倏地投到赵钱孙身上。 谭婆顿足,怨道:“师兄!!” 乔峰讽笑:“智光大师德高望重且不说,他远在天台山,我为何要杀他?” 马大元定定的看着他。 赵钱孙哼道:“因为你要报仇,报当年雁门关外杀父弑母的血海深仇。”赵钱孙语音颤抖起来。“智光大师与我,正是当年雁门关外的幸存者。” 群雄又一阵哗然。 乔峰双拳攥紧,站在他身后的人听见骨骼咯咯作响。 “还有汪帮主,死后依然不得安灵,除了这般血海深仇,还有什么仇怨会让人连一个死人都不放过?” “够了!!”乔峰一声大喝,他强装出的冷静终于到此为止。 契丹人的身份,欺师灭祖的罪名,每一项都如同晴天霹雳。今天之前若有人告诉他他是契丹人,他必定大怒,最轻也要打断对方的腿,让对方为出言不逊付出代价。 可是现在…… “信给我!”他一字一顿的对马大元道。 马大元略微犹豫,将信递给身旁一个弟子,示意他转交给乔峰。 僵麻的感觉渐渐消退,康敏 信纸已然泛黄,字迹遒劲有力。 字谕丐帮马副帮主、传功长老、执法长老、暨诸长老:乔峰若有亲辽叛汉、助契丹而压大宋之举者,全帮即行合力击杀,不得有误。下毒行刺,均无不可,下手者有功无罪。汪剑通亲笔。大宋元丰六年五月初七日。 恩师的笔迹他再熟悉不过,这些字绝不是仿写的。 乔峰心中最后一丝侥幸荡然无存。 他久久的盯着信纸,沉默不语,仿佛会一直这么站着直到地老天荒。 “乔峰,你这个欺师灭祖的畜生,有何颜面做丐帮帮主?呸,亏老子刚才还同情你!”一石激起千层浪,像打破了无形的桎梏般,非议和谴责蝗石般砸到乔峰身上。 乔峰伫立良久,才抬起头,看向马大元。“带头大哥是谁?这信的落款为何缺了一块?” 马大元避开他的目光:“落款是我裁掉的,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不能让你杀害一位老前辈。” “老前辈……”五指一根根收紧,信纸被攥出褶皱。 “乔帮主——” “闭嘴!”乔峰大喝。 马大元连同嚷嚷不休的群雄们被含着内力的吼声震得气血不稳。同样将内力注入声音,先前的内力浑厚温和,以震慑为主。刚刚那声,内力依旧浑厚,温和却荡然无存,被凌冽和锐利取而代之。 充满了攻击性。 乔峰的眼神再一次发生变化。 手臂轻扬,信纸飘上半空,无形的劲气将它们击碎,纸屑洋洋洒洒的飘落。 马大元紧绷着身体,右掌的拇指和食指中指曲起,那是他最擅长的工夫——锁喉功的起势。 宋奚陈吴四大长老纷纷挡在马大元和乔峰中间。“乔……峰,你想干什么?” 全冠清眯起眼睛,跳动的眼角昭示了他的紧张和激动。 连围着康敏母子的丐帮弟子都紧张的注视着局势的发展。 就是现在! ‘你的骨骼经脉都已经定型,哪怕让你天天泡和毅儿一样的药浴,能起到的作用也十分微小。所以复杂高深的招式你学不了,任何需要内力的招式你都没法学。’ ‘好在敏敏外表极具迷惑性,任谁也不会防备敏敏这般丝毫不会武功的柔弱女子。所以你的优势在于出其不意。’ ‘我现在只教你一招,你看好了,以后每天都要练习,不能间断,知道吗?’ 从上一次被劫持后,康敏一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态度,日日苦练。她的思维已经定型,无论如何也练不出内力。好在她听过卖油翁的故事。‘无它,唯手熟尔’。每天晚上,将每一个动作练上一百次。几百天,她练了上万次。 现在是她第一次真正的用。 乔峰第一次教她时的话在耳边回响,第一次给她做示范的画面一帧帧在脑海里回放。 宋长老的倒齿铁锏和吴长老的鬼头刀不知道劈过多少丐帮的对头,在江湖上令多少人闻风丧胆。 “宋兄、吴兄——莫要兄弟相残!”奚长老高声急道。 “乔帮主手下留情——”白世镜同时叫道。 话音刚落,宋吴二人蹬蹬蹬后腿两步,脸皮涨红。乔峰已经越过两人,从奚、陈二人头上跃过。 马大元心道不好,知道乔峰直冲康敏母子而来。 “乔峰要杀人啦——”全冠清趁机嚷道。 不少头脑简单的江湖人听了,信以为然,纷纷抄起自己的武器朝乔峰涌来。 但是牡丹园空间有限,除了少数轻功高的能踩着同伴脑袋飞过去,大部分都没能挤过更近的丐帮弟子。 丐帮弟子好些还没反应过来就头脑发懵的举着武器团团围住乔峰,不知道该不该出手。 旁观的武林人士倒比丐帮弟子更像丐帮弟子。 “各位,丐帮的私事请勿插手——”陈长老的嘶吼被湮没于人潮。 “方丈师兄,我们……”玄难请示玄慈。 玄慈低眉敛目,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虽是丐帮的内部事务,然乔峰一身关系着中原武林的安危,少林寺不能置身事外。”他顿了顿,接着道:“若是有必要,咱们便出手罢。” 乔峰一掌朝前方劈去,从汹涌的人海中劈出一条空道。 前方的人要么挂在树上,要么摔到假山上,要么落在人群后,压倒了一大批人。 他离康敏母子的距离越来越近。 十尺……八尺…… 全冠清不停的吆喝:“挡住他!挡住他!”并且身体力行的试图冲到乔峰面前。 熙熙攘攘的人形隔断了乔峰和康敏之间的视线。 “啊——” “啊——” 嘈杂中,两声痛呼毫不起眼。 康敏弯腰,躲开一只抓她的胳膊,就地一滚,避开了捂着裤裆往下倒的另一个乞丐。 马大元没有忽略康敏母子:“抓住她!” 康敏虽然成功的戳中了第一个乞丐的鸠尾穴,又用撩阴腿攻击了第二个乞丐,并且顺利的滚到了康宝宝脚下。但似乎她的好运也就到此为止。 母子俩待的位置没有移动过,就在马大元身后,被重重丐帮弟子包围着,她出其不意的攻击了两名弟子,谁也没防备她这么个被点了穴道又众所周知的不会武功的弱女子,竟然失态让她得手,这会儿反应过了,康宝宝旁边的乞丐就要伸手来抓康敏。 “放开乔夫人!”白世镜倒是看到了,喝道。 然而在马大元这边的弟子自然都是坚定谋反决心的,怎么可能听白世镜的话,反而被提醒了似的更快速的朝康敏移动。 “吼——”伴随着一道震天的吼声,又是十来个人凌空飞起。 昂藏的身影冲破人墙的阻隔,看到了被抓住胳膊的妻子。 “放开!” 康敏胸口一阵闷痛,肩膀沾上几滴粘稠的血迹,掐住她胳膊的乞丐耳鼻处沁出点点鲜红。 康敏忍着难受踹开他,一把抱住康宝宝,再回头,马大元和宋长老挡在了乔峰身前。 宋长老的倒齿铁锏刺向乔峰的右肩,乔峰上身微斜,避开。恰好对上马大元成爪状的右手。乔峰只要身子一矮,便可避过。然而宋长老一击不成,招式顺势而变,倒齿铁锏回扫、腾挪,从下盘攻去。赶上来的吴长老的鬼头刀从背后劈来。 三名或持刀、棍、斧头的六七袋弟子迅速围上,伺机而动。 康敏忍不住高呼:“小心!” 只见乔峰身形快速晃动,几乎看花了康敏的眼睛,结果就是当她强撑着眼皮,酸涩的视线中乔峰已然飞到了她旁边,一手搂过母子俩,将他们护在怀里。 乔峰的武功固然高超,宋吴二长老与马大元等人却也不是吃素的。只不过乔峰以闪避冲跃为主,要么躲闪,要么虚招,看起来便是轻轻松松的冲开了丐帮的防线,救下了自己的妻儿。 被他晃过的丐帮弟子难免面皮绷不住。 以前有多自豪帮主武艺高强,现在就有多郁闷。不用长老堂主们招呼,自动自发的将乔峰一家围住。 “敏敏,对不起。” 康敏的脸埋在厚实的胸膛里,耳边传来模糊又熟悉的声音。她连忙仰起脸,一手抓住乔峰的衣襟。“不是你的错。”她有很多话想对乔峰说,想叫他别难过,想告诉他他生父还活着,想说他们一定不会有事,想说…… “结阵!”马大元神色凝重道。 团团围住的丐帮弟子们迅速而有序的 康敏感觉乔峰的手收紧,勒得她有些痛。 乔峰没有低头,目光注视着团团围绕的乞丐们,今天之前,他们还是自己生死与共的兄弟……更远处还有无数跃跃欲试的江湖人。 有人在摇头,有人在喝彩,有人在叹息,有人在鼓劲。 如果只有自己,凭着受点伤,脱围而出不难。可是敏敏和毅儿一个弱,一个小,随便一剑就可能要了他们的命…… “乔峰,只要你今日束手就擒,我保证,绝不会伤你一家性命!”马大元站在阵外高声道。 本来要说话的白世镜将话咽了下去。 既然知道缘由,他相信以马大元的人品,不会说谎。 和他保有同样想法的还有奚长老和陈长老,方舵主、蒋舵主等一干暂时难以将乔峰和契丹人画上等号的人。 马大元是为了中原武林的安危,他们不能反对。而出于往昔情谊,他们对乔峰亦下不了手。马大元这句话成了他们共同的期望。 甚至有人道:“乔帮主,咱们千万不能自相残杀啊,听马副帮主的。” 当即有人骂道:“还叫什么乔帮主,契丹狗也配做帮主么!” “□□的你放什么狗屁,敢骂乔帮主!” “骂了怎么的,有本事打我啊!” “龟孙子!” “我艹你大爷!” 混乱的骂战声中,乔峰的脸色从“契丹狗”三字一出,便呈现出铁青色。 可他无力反驳。 今日之前,每每提起辽人,他不也是契丹狗贼,辽狗的骂个不停么。 康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乔峰被骂出了心理阴影。她急道:“别听他们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急得快哭了,一半是被自己气的,她多想安慰乔峰呀,结果憋出来的却是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乔峰低头看了她一眼,摸摸康宝宝发白的脸蛋,惨笑道:“他们没有骂错。”不等康敏反驳,他看向周围的人潮,沙哑道:“我乔峰就算是契丹人,也不是谁都有资格打骂。想杀我这契丹狗的,就站出来,乔峰领教高招!” 话音一落,嘈杂声一浪高过一浪,却始终无人跳入打狗阵中。 “北乔峰并非浪得虚名,论单打独斗,有几人是他的对手……”玄难嘀咕道,看了一眼方丈,颇有些跃跃欲试之意。 玄慈不言不语,沉默的注视着园内。 玄难总觉得方丈似乎在出神。 ☆、第47章 “乔兄,虽然如今你有杀害智光大师和损坏汪帮主遗体的嫌疑,但是嫌疑始终只是嫌疑,在没有完全确凿的证据时,马大元绝不会对你不利。请你相信我!”马大元殷殷劝道。 康敏恢复说话自由后早就憋不住了,安慰的话说不出来,骂人的话还难为情么。当下不客气道:“呸——既然只是嫌疑,何必摆这么大的阵仗?峰哥向来通情达理,你若是好生分说,难道峰哥会打杀你不成?马副帮主,我夫妇一向敬重你,可你是如何待我们的?”康敏对马大元的称呼原是随乔峰称马大哥,现在变成了生疏的马副帮主。 马大元无话可说,但自有支持他的弟子替他辩解:“国家大义重于天,马副帮主乃是为国家大义牺牲,咱们众兄弟都理解。” 康敏气得发抖:“狗屁的国家大义,你是皇帝还是宰相?有什么资格代表国家,一个乞丐跑出来代表国家代表大义,天下简直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了。” 牡丹园的某个角落,响起几声窃笑。在吵嚷的人群中没有引起丝毫注意。 “公子爷,这乔夫人可真滑稽,她这不是把自己丈夫也骂进去了么,嘿嘿~” 相貌儒雅的青年尚未说话,旁边另一瘦削高大的中年男人鼓着眼睛道:“非也非也,我看乔夫人倒是个有意思的人,痛快,丐帮本来就是一群乞丐,操心什么天下大事。” 儒雅青年唇角微微一牵,随即隐没。 康敏口中道:“天下的公理可不是丐帮说了算的。既然马副帮主都说了一切只是嫌疑,并未定罪,又凭什么闹出如此阵仗?以妇孺相胁,无耻!口不对心,言行反复,虚伪!以众凌寡,屈打成招,难道不卑鄙么?!” 马大元颇有些苦意。 全冠清的声音阴测测的:“人证物证齐备,乔峰杀害智光大师,玄慈大师,损毁故汪帮主遗体,罪大恶极,马副帮主为大义牺牲小节,正是我辈楷模。” 是了是了,乔峰这些年来名声太响太好,即使证明了他是契丹人,诸位豪杰中仍然有不少对他报以同情,觉得马大元诸人过分。然全冠清此话一讲,同情乔峰的才恍然,乔峰真正的罪孽在于他滥杀无辜,欺师灭祖。果然是凶狠毒辣的契丹人。 “上了公堂,县官老爷尚且还要询问犯人几句,你们倒好,上来就喊打喊杀,直接把罪名扣在峰哥头上,分明是屈打成招。”康敏恶意满满的质问:“马副帮主,你口口声声说只是嫌疑,只要峰哥束手就擒便担保他无事,可你在大庭广众之下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倒好似认定峰哥就是凶手,罪名已定。马副帮主,除了峰哥,丐帮便以你为首了吧?是否已经把继任仪式的日子定下了?全冠清为你摇旗呐喊,劳苦功高,不知道你预备升他做八袋弟子还是直接升做长老?” “胡说八道。”宋长老怒道。 “敏敏,别胡说。”乔峰沉声道。他看了马大元一眼,目光复杂难辨。“马……大哥不是这样的人。”妻儿在身边,乔峰的情绪已不像刚得知身世时那般激动,他已经能够冷静的思考一些厉害关系。 康敏咬着唇,跺脚:“峰哥,我只是想逼他们给你一个辩解证明清白的机会。”乔峰秉性磊落宽厚,绝不愿怀疑马大元的用心——康敏倒也不以为马大元是为了帮主之位陷害乔峰,她对马大元不甚了解,她只是相信乔峰的眼光。 但她并不介意通过抹黑马大元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乔峰的声音虽低,但内力深厚的人怎听不见。 马大元目光中充满了感慨,一直虎视眈眈的宋陈二长老及反对乔峰的几位舵主皆有所动容。连旁观的武林人士亦忍不住在心中感叹乔峰诺大的名头果然有其值得称道之处。 全冠清发觉马大元和宋、吴二长老有所松动,连忙道:“还有什么可说的,大伙儿一起上,擒住乔峰——” “住嘴!”马大元含着内力的喝声响起。 几名被全冠清煽动的弟子停住了脚步。 乔峰和康敏看向马大元。 “乔夫人说得对,如果连一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那我马大元岂不成了屈打成招。”马大元凝重道。 天台山的小沙弥和看守汪剑通墓地的二十名丐帮弟子挨个上前陈述自己的所见所闻。接着是少林寺的人上前描述玄苦大师遇害的情景。 “乔峰,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全冠清喝道。 乔峰自然有话说。“智光大师遇害和恩师遗体遭损毁,乔峰正远在大漠。而玄慈大师遇害时,乔峰身在洛阳。” “方舵主,乔峰在大漠时,是否单独行动,不曾与诸位兄弟同行?”全冠清转问方舵主。 方舵主稍一迟疑:“……是。但是乔帮主的确刺杀了契丹将军,短时间内不可能到天台山。” “哼,真的杀了还是假的杀了谁知道,你们看到过人头么?” 方舵主道:“总之,姓方的相信乔帮主绝不是凶手!弟兄们,你们说是不是!” 全冠清无视高低起落的附和声,接着道:“洛阳与少室山的路程寻常人的脚程需数天,以乔帮主的功力,若是以轻功赶路,来回恐怕一天就够了。玄苦大师不知道乔峰的身世,对自己教授的徒弟自然全不设防,乔峰行凶的时间只怕不用太多。” 乔峰心中再度泛起苦涩。 以前他觉得全冠清能言善道心思缜密,如今这能言善道心思缜密用到了自己身上,他方知其中滋味。 竟是无可辩驳。 只是可惜了敏敏为自己争取到的机会。 康敏脑海翻过一句句辩词,又被自己一一推翻。时间对上了,动机呢?峰哥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那他就没理由为了掩盖身世或报仇而杀人。不不不,全冠清一定会说峰哥其实早就知道身世,只不过假装不知道。 该死,为什么他们说亲眼看见杀人者是峰哥? 难道凶手长得很像峰哥?难道是……他? 可是要怎么证明? 没用,即使证明了,这讲究父债子偿的古代江湖也不会放过峰哥。 该怎么办? 她能做什么? 康敏和乔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心寒和无奈。 事实就是如此的巧合和悲哀,明明不是乔峰做的,可是他百口没辞。 得意从全冠清脸上一闪而过,他盯着康敏,目光不着痕迹的从她妩媚的脸庞,白皙的脖颈滑过。“怎么样,乔夫人,你还有什么话说?” 康敏没有注意到全冠清的目光,她摩挲着康宝宝的头顶,目光却与乔峰的视线胶着。 “马副帮主,属下乔峰罪证确凿,不需再浪费时间。请副帮主下令,诛杀乔峰,慰藉汪帮主、玄苦大师和智光大师的在天之灵。” 玄慈听了,忍不住双手合十,诵念道:“阿弥陀佛。” 玄难摩拳擦掌:“方丈师兄,让贫僧率弟子们助丐帮一臂之力。” 群雄反应不一,声浪嘈杂。 乔峰握着康敏的手,将母子俩揽在怀中,视线一一扫向平日交好的人。传功长老白世镜,执法长老项万融,宋奚陈吴四大长老,蒋舵主,方舵主…… “事已至此,乔峰无话可说,最后唯有一问——在诸位心中,乔峰真是如此大逆不道凶残狠毒之徒?” 被他看到的人皆怔住。 “不!我心目中的乔帮主义薄云天,绝不会做如此毒辣之事。”方舵主大声道。 “不错!乔帮主大仁大义,绝不是那等小人。”蒋舵主附和。 白世镜略一迟疑:“唉……乔兄,白世镜相信你又有什么用,我身为执法长老……” “切~知人知面不知心……” “人心难测……” “契丹人还有良心么。” 在众豪杰们的议论声中,少部分丐帮弟子出声表示相信乔峰的为人。即使一小部分,也叫全冠清嫉恨不已。 乔峰注视着康敏,欣慰道:“敏敏你瞧,乔峰做人总不是算十分的失败,到底还有人明白我乔峰是什么样的人。” 康敏心酸难耐,红了眼眶。“峰哥,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乔峰摸摸她的头发,轻笑一声,视线移到别处。“我乔峰是契丹人也好,是欺师灭祖无恶不作的坏蛋也好,一切的一切总和我的妻儿无关。今日无论乔峰下场如何,但恳请诸位英雄好汉,不要为难我的妻儿。” 水雾弥漫双眸,模糊了乔峰的脸庞。康敏只恨自己为什么平日里不多个心眼,明明知道乔峰是契丹人,为什么不提醒他?安稳和乐的日子腐蚀了她的警惕心……为什么会变成今日的局面? “乔兄,马大元已经说过了,只要你束手就擒,就绝不会伤害弟妹和侄儿。” 乔峰冷电般的目光射向全冠清:“你不会,但不代表别的人不会。” 全冠清愤怒的瞪向乔峰,却在乔峰的冷厉的目光中别开了头。 方舵主和白世镜几乎同时道:“乔帮主/乔兄放心,我定会保夫人和侄儿平安。” 然而乔峰不做表示。 马大元迟疑道:“乔兄要怎么样才肯放心?” 乔峰留恋的凝视妻儿:“现在就放他们走。让我妻儿、岳父和家中南边儿来的客人一起走,现在就走。只要他们一走,乔峰便绝不反抗。” 康敏和段正淳的关系说出去总不甚光彩,段誉虽然整天弟弟、弟弟的叫,但也知道分寸,是以无人知道他们是大理段氏的人。 乔峰现在唯一放心的也只有和康敏母子有瓜葛的段氏。让康敏母子跟段氏的人走,想必段正淳会庇佑他们。 乔峰心中一痛。 康敏则是酸楚。 这般境况下,乔峰想的不是自身安危,而是她和孩子……看多了现代夫妻分离时的丑态,康敏尽管知道乔峰是个好人,然而他的好,是男人的好,对兄弟义气、对属下关照、对老弱慈和,踏不平,扶危济困……作为丈夫,他更多是体现责任心和担当。康敏以为够了,她嫁给乔峰,正是因为觉得他是个好人。 而现在,这份好又有了新的认识。 叫康敏又难过又感动。 “不行!”反对脱口而出,全冠清被乔峰发出的戾气刺激得心头发凉,更坚定了斩草除根的心思。“马副帮主,诸位长老,这分明是乔峰的计策。只要我们放了他的妻儿,他没了束缚牵绊,谁能保证他会束手就擒?” 方舵主和蒋舵主怒视全冠清。 脾气耿直的方舵主直接道:“放屁!” 吴长老却道:“全舵主所言并非没有道理。以乔峰的武功要杀咱们不易,要逃跑却不难。” 宋、奚、陈及执法、传功长老,诸舵主争论不休,说也说服不了谁。 康敏摸摸康宝宝发白的脸蛋,心中五味杂陈。全冠清的话恰好戳中了她的心思,如果乔峰真是这般想的,那她带着宝宝走倒好。现在全冠清这番话一说,恐怕连最后的机会都没有了。有他们母子在,就是乔峰的牵绊,是锁住他双脚的无形镣铐。 她自己倒什么都不怕,就是孩子……无辜。 “让开让开……”人群外围数名壮汉护着一对少年少女往园子里挤。然而牡丹园中人人都欲围观丐帮激变,谁肯在这时候发扬光大照顾小孩。 少年挤得满头大汗。 “我们是大理段氏的人,让我们过去!”木婉清挤得不耐烦,挥着鞭子甩在前面人的脚下。 那人吓了一跳,正欲发怒,听见大理段氏的名头惊疑不定。 少年恍然大悟,这个时候哪里还顾得着隐瞒身份,忙大声道:“我是大理镇南王世子段誉——呃,我与乔峰有仇。”事急从权,罪过罪过。 在家仆护卫下,段誉和木婉清终于凭着段氏的名头和‘与乔峰有仇’的借口艰难的往圆圈中心移去。 此时正是乔峰与丐帮僵持,许多自恃武艺高强之辈蠢蠢欲动之时。 康敏依偎在乔峰的身上——她十分有做古代人的自觉,平日里不论夫妻私底下如何,出了房门必定是守礼的,绝不会在别人的目光下与乔峰有什么不恰当的亲密举动。然而现在还在乎那些做什么,前途未卜,如果连最后一点亲密的时间都没有了,岂不是太遗憾。她依靠在乔峰的胸膛上,一手环住他的腰,一手揽着康宝宝。“峰哥,你想办法逃吧,只要你在外面,他们怕你报仇,不敢拿我们怎么样。如果你真的不反抗,那咱们才危险。” 乔峰紧紧的抱着她,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叫康敏猜不中他的心思。 “爹爹,妈妈……”康宝宝惊惶的喊着父母。他受到惊吓,一直到现在才缓过劲来。对于大人们说的话,他似懂非懂。只知道平日和善的叔叔们莫名其妙的变得很可怕。 “宝宝,不怕,没事的。”康敏柔声安抚孩子,然而她心中知道不可能没事。 “弟弟——康姨——乔帮主——”段誉带着木婉清和家人朝康敏夫妻奔去,理所当然的被丐帮弟子拦了下来。 之前劫持康敏母子,他们只当段誉兄妹是普通人,随便找了个空房间扔进去便不管。然后被发现丐帮生变的段氏家人找了出来。能来给康敏送礼的,自然之道康宝宝的身世,自家王爷的血脉,哪能不管。又不敢单独把段誉和木婉清放一边,且兄妹俩坚持要救弟弟,干脆带着兄妹俩一起赶来。 康敏愁怀满绪,哀伤萦绕,哪里听得清被湮没于沸腾人声中的几声呼喊。 乔峰倒是隐约听见了,却没心力分辨谁的声音。他面色凝重而坚决,全身的肌肉绷起,内力积蓄。 没有妥协的局面。 若是丐帮不能答应他的要求,凭着今日血洒牡丹园,他也要护着妻儿平安。 “我们是大理段氏的人,这位是我们镇南王的世子,这位是小郡主。”打头姓李的管事拱手对拦住他们的丐帮弟子道。 大理段氏的名号在江湖上有几分威风,不过此时却什么人注意到。 副帮主、六大长老、诸舵主、副舵主们都挤到前头的前头去了。弟子们分出一个挤了半天才拉到一个副舵主请示。那副舵主正为两边立场为难得紧,一颗心左摇右摆的,哪有心思招待大理段氏。左不过和旁的江湖门派般来看笑话的罢,现下还差这么些人么。随意挥挥手:“随他们去。” 圈子中心,全冠清义愤填膺道:“天下英雄豪杰俱在,大伙儿说,乔峰契丹胡虏,心狠手辣,若无一二掣肘,谁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来?” 那些敌视异族的,一心想看丐帮出丑的,和乔峰不对付的,皆大声为他摇旗呐喊。 “事急从权,俗语有云‘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大义面前岂容私情。各位兄弟,你们顾忌与乔峰的往日情分不忍下手,乔峰杀害智光大师玄苦大师,伤害老帮主遗体时可曾容过情。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况且乔峰与我们汉人有血海深仇。今日若不能一举将其击毙,他日乔峰为了给父母报仇,难道会饶过咱们?”全冠清能说会道,一言一语都仿佛很有道理。 连口口声声愿以性命担保的马大元都脸色变幻。 虽有方舵主蒋舵主等支持乔峰的,然他们多是粗豪的汉子,哪里比得上十全秀才能说会道,声音虽大,却翻来覆去都是‘乔帮主不是那样的人’‘乔帮主昔日如何如何’,苍白无力。 “说得倒是很动听,可惜事实上仍然是要以众凌寡,而且连妇孺都不放过。”康敏冷笑。 乔峰的神情依然坚毅,好似全冠清无论说什么都影响不到他。但康敏看到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有烈火,有寒霜,有荆棘遍地,有洪水滔天。她还欲说什么,可在乔峰的目光下,她抿抿唇,终究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逞口舌之利能有什么用? 纵然她将全冠清的话驳斥得一无是处,即使她将这些江湖豪客们骂得无地自容,只要乔峰是契丹人,哪怕能证明他是清白的,他也回不到过去了。 而她也没有那样的口才。 康敏替乔峰怨恨不值,即使一直站在他们这边的方舵主蒋舵主,口中说着相信乔峰的为人和清白,嘴里叫着‘帮主’,却也绝不会为乔峰和昔日的兄弟动手。康敏知道他们有他们的无奈和为难,康敏知道这个时候他们能站在乔峰这边已经不容易了,但她还是忍不住怨恨,怨恨乔峰为丐帮付出的一切换来的竟是今日的场面。 康敏在怨恨,乔峰在估量。 一场拼杀势不可免。园子里着眼看去,密密麻麻全是人头晃动,离得最近的是一圈结成打狗阵势的丐帮弟子,他拜入恩师门下习武多年,要破打狗阵轻而易举。 其外是前方是马大元、白世镜数人,他们各有绝学,平日切磋争强好胜便罢了,今日乃是逃命,当以趋避为要,说不得虚晃他们几招,往后突围。 后面是以方池塘,种着荷花,假山堆砌。荷塘后面的是天星帮、秦家寨、狂刀派等五六个小帮派,不足为惧,越过他们便是院墙。 左面的少林寺高僧,右面的峨眉派、嵩山派、白马帮……后方武力最低的缺点明显,一旦开打恐怕就未必是最易突破的方位了,也许他可以先假意向后,中间转而往右。右方隔着一面墙是招待客人的院落,房间错落、甬道连着回廊,以洞门和粉墙隔断,地形算是复杂,可以暂时一阻追兵…… 乔峰心中不断预想待会儿的情形。 全冠清见自己占了上风,正在得意,瞅见了乔峰的战意昂扬的目光,心脏不禁缩了缩。心想:今日与乔峰结下了死仇,待会儿务必要将他一击击毙,否则放虎归山,自己的小命可就悬了……他转念一想,顿时后悔不跌。方才他应该假意应承乔峰的要求,先骗得乔峰投降,杀了乔峰,这柔弱的乔夫人和一个毛孩子还不是任自己鱼肉……唉,此刻悔之晚矣,乔峰这厮为了妻儿此刻也不会轻易束手……我的想个法子瓦解了他的斗志方为上策? 他眼珠子往康敏身上一溜,脑中升起一个恶毒的念头。 “我全冠清又如何愿意做殃及妇孺的恶人……唉,诸位英雄好汉,丐帮的兄弟们,乔夫人,只要你今日在此发个毒誓,与乔峰恩断义绝,将来绝不为乔峰报仇,我可以在天下英雄面前保你们母子平安无事!” 乔峰虎躯巨震。 倒有一些糊涂人觉得全冠清仁善,称赞有加。 马大元白世镜方舵主数人脸色变幻,心中同时将阴毒的标签贴在了全冠清身上。 一个柔弱不经世事的妇人,一边是母子俩的性命和后半生安稳的日子,一边是声败名裂危在旦夕的丈夫。她的孩子甚至跟着自己姓,不是丈夫亲生。 她会怎么选? ☆、第48章 “哎呀,这臭乞丐可真太狠了,这么一来,乔峰还不得气到吐血。”公冶乾叹息道,脸上充满对全冠清的厌恶。 慕容复道:“如此一来,恐怕乔峰的斗志尽数瓦解。” 满脸执拗乖戾之气的包不同摇着头:“乔峰可惜了……公子爷,我看咱们倒可以走了。” 慕容复沉吟:“不妨,眼前局势已定,待会儿动起手来,我当趁势出手,相帮丐帮少林,结下个善缘。” 栏柱后一个矮个子,嬉笑着对身边人道:“回去告诉老李,保准他一肚子气都平啰。”原来他与黄山李家交好,此刻帮着李家幸灾乐祸。 “乔峰往日好一派英雄气概,可惜了。”秦家寨的秦老爷子捻着胡须惋惜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能知道北乔峰竟然是个欺师灭祖的畜生呢,不愧是辽人的种。”秦老爷子的师弟不屑道。“那妇人若是与乔峰狗贼义绝倒是聪明之举,难道这狗贼还配咱们汉人女子替他守寡么!” “他们说什么?说什么?”段誉满脑袋汗珠,一边奋力挤一边问道。 李管事忙解释:“他们这是在逼康娘子与乔峰义绝,只要康娘子答应了,就没人为难她和毅少爷。”他是大理段氏的人,又知道康敏与自家王爷那点事,还知道康毅的身世。无论什么情况下,他都要想法子保住康敏母子,已经做好了把小命压上的准备。若是康敏与乔峰义绝,他的小命可就保住了。嘴上随口道:“康娘子若是发誓与乔峰义绝,那就是不是契丹胡虏的家眷,别人犯不着为难她。咱们就可以把康娘子和毅少爷带回大理去。” 木婉清皱着眉头道:“我觉得不好。” 管事也不理会。镇南王府的后院天天上演大戏,谁不知道两头母老虎的威力。秦红棉的女儿不希望康敏去大理也甚奇怪的。 段誉也摇头道:“我也觉得不好。夫妻本为一体,怎能大难临头各自飞呢?” 管事道:“若不各自飞,康娘子和毅少爷可就危险了。” 段誉听见弟弟和康姨危险,顿时为难了。“那……那可怎么办?乔帮主是英雄好汉,康姨不应该舍他而去,可康姨和弟弟的安危也重要……哎呀,李叔叔,咱们得想办法救救他们!” 说话间,他们终于挤到了圈子中央。段誉迫不及待的喊道:“康姨——弟弟——”周遭人为之侧目。 “敏敏,无论你如何选择我都不会怪你。”乔峰绷着脸道,他的右手还放在康敏发梢轻抚,犹如抚摸爱惜的珍宝。 他说的话出自真心,康敏和孩子是无辜的,他想保护他们。他自然明白全冠清不怀好意,但他说出的却是最好的方法。愤恨过后,乔峰悲哀的发现与自己断绝关系,康敏母子才能平安无事,未来才能有安稳的生活。他再能打,也不能保证在众人的围攻下康敏母子毫发无伤。 乔峰咬牙道:“你发誓吧!” 大丈夫不能庇护妻儿,乔峰简直不配做男人! 康敏的手哆嗦了下。 “发狗屁的誓!”怒火一瞬间充斥康敏的眼睛,反让她的双眸显得比平时更明亮。殷红的嘴唇毫不凝滞的说着粗鲁的词。“一个狗东西说的狗屁话你也信。你自己看看他色眯眯看我的样儿,你就不怕我落在他手上给你戴绿帽子?这些上一秒还跟你称兄道弟,下一秒能冤枉你反对你围攻你的人他们的话能信吗?你智商都给太阳晒化了?” 乔峰咆哮:“竖子岂敢!” 男人啊,康敏一大堆不和谐词汇里乔峰注意到的果然是‘绿帽子’。 “什么敢不敢的?以下犯上,挑拨离间,背信弃义,背后捅刀子……什么不敢做?到时候你一死,他拿孩子威胁我的话我怎么办?他要我给他做小老婆怎么办?”康敏说的可不全是虚言。 男人看女人的眼神不是只有男人才懂,女人更加敏感。全冠清常常偷偷的看她真以为她不知道,还有他打量自己的目光,他打量的地方……康敏以前不说,因为她来自现代,面上装得再保守实际上观念也比古人开放几倍,对全冠清的关注不以为意,只当是个暗地里的仰慕者罢了。现如今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哪还能那么大的心眼,落在他手里自己还能落着好? 战胜民族是如何对待战败民族妇女的? 尊重?友善?宽厚仁爱? 新闻联播都不会这么报道! 全冠清脸色铁青:“乔夫人慎言!全某的名誉怎能容你如此污蔑!” 自古男女之事最难澄清也是最容易散播。 有些瞧向全冠清的目光似乎带上了异样。 他气急败坏:“大家不要听那妇人胡说八道!” “咳咳,全舵主怎会是淫邪之徒,咱们当然相信全舵主!”大智分舵的刘竹庄轻咳两声,为全冠清附言。 大智分舵的弟子群中稀稀落落的响起几声附和。 全冠清的脸色比锅底还黑,他对人性恶念知之甚深,预料到康敏的话将很长一段时间留在在场江湖人士的心里。 他落在康敏身上的目光不再隐晦而黏腻,变作明显的怨恨。 世人不但喜欢捕风捉影人云亦云,还喜欢把人往最坏处想。比如比起乔峰光明磊落大仁大义,大家更乐于见到欺师灭祖无恶不作的契丹胡虏被大家消灭;比起全冠清身先士卒胆气过人一心为公,大家更乐于曝光大智分舵舵主对前帮主夫人的觊觎之心。 俗语有云,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人心如此,而丐帮威风赫赫的时日太久了,早有许多想拍死前浪的后浪一波一波的涌来。 而且……乔夫人青春正茂,花容月貌,我见尤怜,恰也是猥琐男们嫉恨乔峰的缘由之一。 小人之心度小人之腹,可不“恍然大悟”,暗笑连连。 马大元眼看风向有跑偏之虞,当机立断:“弟妹不信任全舵主,总该信任我罢,若连我也不信任,那方舵主、蒋舵主,或者白长老,奚长老……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我们这些老兄弟承诺绝不会为难你们母子,并且保证你们母子未来生活安然无忧。” 康敏一脸讥诮,不屑多言。 她转向乔峰,余怒未消:“你真的认为我应该立下毒誓与你恩断义绝来保全自己的性命?” 乔峰痛苦的撇开头,无法与她对视。 康敏紧紧揪着乔峰的衣襟。 “妈……”康宝宝怯怯的叫着,打消了康敏所有的不忿。 她当然不怕不在乎,可是孩子……康敏蹲下,一把将康宝宝紧紧搂在怀里。 “康姨——弟弟——” 康敏的目光无意识的朝发声处望去,眼睛一亮。 段誉和木婉清!他们是如何脱困的? 康敏无暇细想,比起看见段誉和木婉清,她更高兴瞧见以保护姿态护卫在他们四周的十来个劲装汉子。 “诸位好汉,鄙人乃大理镇南王府上,与乔帮主夫妇多有渊源,还请诸位看在大理段氏的面子上,切勿为难乔帮主夫妇。”李管事一眼瞧见马大元,知道他是目前做主的人,眼睛盯着他。 大理段氏远在西南边境之外,离北方洛阳相距何止千里!丐帮和段氏什么时候扯上关系?不对,应该是乔峰怎的与大理镇南王扯上关系了? “这是中原武林的事,与大理段氏无关,阁下还是不要插手为好,免得给贵主人惹麻烦!”白世镜冷冰冰的说。 马大元疑惑,除恶大会的消息散播出不到一个月,好些山高路远的门派都赶不及,前来赴会的多是北地门派,怎的大理国段家的人倒赶上了?他之前见过段誉和木婉清,只当是康宝宝的玩伴,却不知道竟是段氏的人。 全冠清冷笑,将将预备讲讲康敏的风流往事,让天下人知道康敏是个□□□□,但心念急转。大理段氏乃皇族,虽然自诩为武林世家,然而实际高高在上主宰一国,一般的武林世家帮派不可同日而语。听说如今在位的保定帝无子,镇南王段正淳很可能被封为皇太弟,若是他爆出段正淳和康敏的关系,会不会被段氏记恨? 虽则一南一北互不相干,但给自己找麻烦为难自己也不是什么难事。有必要为了羞辱康敏结下这么个厉害仇家? 全冠清想了又想,终究把堵在喉头的话吞了回去。 康敏丢下“等等”二字,抱起康宝宝转身朝段誉处奔去。两难之处有了解决之道,康敏激动间暂时忘记境况。 段誉也激动的迎向弟弟,木婉清和李管事诸人连忙跟上。 乔峰的脸霎时苍白如纸。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前面的人纷纷围过来,后面瞧不见的人叽叽喳喳的问。 丐帮的弟子好不辛苦,既要挡着江湖好汉们,又要提防乔峰暴起伤人,好在他们以为康敏“弃暗投明”,倒没有拦着她,任她穿过结阵的弟子和段氏的人相会。 “弟弟,康姨你们没事吧?”段誉紧张的问。 “康娘子——”李管事的话被康敏打断。 “段誉,婉清,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我把你们弟弟托付给你们照顾一段时间,你们带他去大理,等康姨忙完了事就去大理接他。”康敏飞快的说。 康宝宝紧紧的拽着康敏的衣襟,模样同康敏揪着乔峰衣襟差不多。 康敏心酸,深吸两口气,硬着心肠对段氏兄妹道:“你们能帮我照顾好弟弟吗?” “我当让会好好照顾弟弟,可是康姨——” “没有可是。婉儿呢?”康敏勉强扯出和善的笑容。 木婉清仿佛明白了什么,沉默的点点头。 “那就好,我把宝宝托付给你们了。”康敏说着话,眼神转向李管事诸人。 李管事严肃道:“康娘子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毅少爷。” 康敏低声托孤,除去数名高手,别的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当康敏背弃乔峰,大战一触即发,纷纷抄起手中的武器,预备在这场江湖百年难得一遇的风波中参一脚。 手持棍棒的花子们一脚一步皆有路数,转动见将乔峰围得密不透风。 全冠清得意的喊道:“乔峰,束手就擒吧,今日你插翅难飞。” 周围的一切仿佛不能勾起乔峰情绪上丝毫波澜,他的目光落在隔着结阵的丐帮弟子之外,抱着孩子用力亲了两口然后朝他奔来的妻子。 两个丐帮弟子伸出脏兮兮的手去抓康敏。 乔峰双膝微曲,气走督脉,凌空跃起俯视下方,内力经手阳明大肠经集于双掌,微微翻转,掌心朝外接连拍打,正是大名鼎鼎的降龙十八掌的第二掌飞龙在天。同时脚踩花叶树枝借力翻飞,越过两排被他凌空数掌击中肩、胸部位的丐帮弟子,落在康敏身边,右臂一舒揽住康敏的腰,左脚踢在冲过来的一个弟子小腿,足尖趁势在他倒下之际轻轻一点,再次凌空跃起丈余,足尖点在斜伸出的树枝上,借力前跃,瞬息间落在青色琉璃瓦片上。 康敏站立不稳,身子晃了晃,立即被乔峰紧紧抱扶着。 底下的人纷纷使出看家本领,一个个跃上房顶,将乔峰团团围住。屋顶瓦片厚实,也架不住许多大男人来踩,功夫不济的唉哟一声从碎瓦间掉落下去。功夫好的,则稳稳踩在着力点,身形不动如山。如少林达摩堂首座玄难和他的两个师侄,如丐帮的马大元、白世镜,如昆仑、峨眉的掌门,如泰山七雄之首等十余人从四面八方堵住乔峰的去路。 其余的或功力不足,或房顶位置有限,或无观望形势,或无心趟浑水,皆在底下。 “爹爹……妈妈……”康宝宝的哭腔湮没在人声中,却绝不会被他的母亲忽略。康敏瞧见段氏的人将三个孩子护在圈内,木婉清两鞭子抽跑了几个浑水摸鱼的下九流,李管事对段誉说了句什么,就见段誉涨红着脸大喊:“我是大理镇南王世子,谁敢动手?” 让他拿自己的家世来凌人,倒是为难他了。 留在底下的方舵主蒋舵主纷纷排开人群,帮着段氏的人护卫他们离开牡丹园。 康敏只能眼睁睁的注视康宝宝被李管事生拉硬拽,越来越远。 离开好,是非之地不久留,李管事只要脑袋没毛病,肯定趁着现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夫妇俩身上,又有方蒋二舵主帮忙,立刻就带着三个孩子出发前往大理,以免稍后被围堵。 直到一小撮人挤出牡丹园,康敏方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 耳畔传来乔峰充满复杂情绪的声音:“后悔吗?” 康敏摇摇头。 “乔兄、弟妹,唉……事已至此,别怪做兄弟的不义。”白世镜长叹一声。“乔兄,看在我们多年的情谊,我可以答应绝不会让人伤害弟妹。” 这个时候还能做如此保证,乔峰心生感动。 康敏再次摇头:“刀剑无眼,峰哥,不要顾念我。我相信你一定能带我离开。” 玄难双掌合十念道:“阿弥陀佛,上苍有好生之德,女施主,弃暗投明,佛祖会宽恕你。” 不管这两人是真心还是干扰乔峰斗志的策略,都起作用了,乔峰犹豫了。即使今日逃出生天,他背负着欺师灭祖滥杀无辜的罪名,又与丐帮少林结了仇,身为契丹人,中原武林再无容身之地,他将过的日子,注定充满刀光剑影鲜血淋漓……要让敏敏与自己过这样的日子嘛? 难道将她推开?在她已经选择不离不弃之后? 乔峰向来英明果断,今日方知自己还有优柔寡断的一面。 康敏抿着唇,往乔峰身上靠了靠,双臂紧紧环住乔峰,无声的表达自己的立场。 乔峰嘶哑道:“敏敏,跟了我,你就是契丹人的家眷,与今日这些英雄好汉们成了敌人。我、我是契丹人!”从愤怒到抗拒再到无可奈何的麻木,乔峰始终无法坦然接受自己契丹人的身份,甚至可以说比起他背负的冤屈,他的身世更令他煎熬痛苦。 谁让胡汉敌视了上百年,谁让汪剑通从小便给他灌输了契丹人凶残无度,谁让他以宋人的身份捍卫宋人的江山许多年…… 康敏来自连中日都友好交流的现代,岂会在乎乔峰的身世。 “我嫁的是乔峰,不是丐帮的乔帮主,也不是中原武林的乔大侠。甚么北乔峰,我只知道我的丈夫是危难之际救我性命,孤单无助时庇佑我,不嫌弃我过往的乔峰。你是契丹人也好,是汉人也好,甚至乔峰这个名字都不存在也好,只要你还是你,对我来说,够了!”康敏听见有人发出“呸”声,她加大音量,用自己最大的声音说道:“你是汉人,我便为你缝衣煮饭;你是契丹人,我便随你放马牧羊。天涯海角,不离不弃!” 她大声的宣告,是对那些鄙视乔峰痛恨乔峰之人最大的挑衅。 乔峰豪迈的笑声飘荡在空中,竟将园中数百人的议论声统统压了下去。 被誉为有倾国之色的牡丹,枝残叶落,花瓣飘零,有的被踩在脚底,有的陷入泥泞。红的、粉的、黄的、紫的,统统变成污浊泥水色。 树干上增添了无数兵刃痕迹,道道刻骨。剑、斧、刀、捶、枪…… 栏杆上、地面上,残枝败叶上溅了斑斑血迹。 洛阳的牡丹园,在牡丹盛放的季节,却不见繁花灿烂如锦,游人举杯遨游之景。它像落魄世家大族抵债的最后资产,败落得叫人不忍一看。 ☆、第49章 “我爹爹妈妈呢?”康宝宝眼眶含着泪花,可怜巴巴的看着李管事。 段誉一行人落脚在洛阳城外三十里处的乡间农家。他们不敢待太久,短短的路程,已经打退四波想浑水摸鱼的。若不是等候营救康召老爷子的兄弟,他们应该马不停蹄直奔大理。 茅舍掩映于葱郁林木之后,位置隐蔽。李管事派一个护卫蹲守在小道岔口,自己带着剩余人保护三位小主人。 须臾间,小道北边两骑狂奔而来。蹲守的护卫远远望见认出是自己人,遂迎上去。 其中一骑两人,一个精瘦的中年汉子,一头发花白的老者。汉子道:“都追乔峰去了,乔府守卫松懈,连个看守老爷子的人都没。” 三人穿入树林,口中打着唿哨,茅舍中人迎出。 “老高带小郡主,老徐带毅少爷,世子请与属下共骑,咱们快走!”李管事飞快的安排。 众人数息间收拾停当翻身上马。 康宝宝正揪着段誉的袖子追问爹妈,听见外公叫他的乳名,憋了许久的恐惧再也没法控制,哇的一声大哭扑进外公怀里:“外公——有坏人——哇哇哇——” 康召精神萎靡,吃力的搂着胖嘟嘟的外孙,轻轻的拍。他苍老的心脏何尝不是充满对女儿女婿的担忧,而且他知道的还没外孙多。身体不好,在屋子里躺着,突然外面吵吵嚷嚷的,中午也不见女儿来送饭,唤人,进来的是陌生人,问什么都不搭理,后来连陌生人也不见了。接着下午冲进来两个生人,说受了女儿的托付来救他。接着他变被带到此处,若不是瞧见段誉木婉清和外孙在一块儿,他且怀疑俩生人的目的。 段誉虽有些呆气,却分得清轻重缓急,又哄又劝,让李管事将康宝宝抱起,一行人打马绝尘而去。段誉忍着颠簸,将事情经过告诉康召,木婉清和李管事补充。 快马加鞭,又更换了衣着打扮,避人耳目,马不停蹄,一直出了河南府地界才放缓速度。彼时已经马困人乏,尽皆疲惫不堪。 出了河南府,便是颖昌府地界,谣言传播的速度竟比他们赶路的速度还快,直到临颍,仍能听见大街小巷议论丐帮帮主乔峰的身世惊变。 康宝宝灵活的眼珠子无精打采,嘴唇起了一片片干壳。听见爹爹的名字,小脑袋东转西转,盯着说话的人瞅。李管事怕节外生枝,按了按康宝宝的后脑勺,让他趴在自己怀里。 “哥哥,我想爹爹妈妈。”闷闷的声音隔着衣料传出。 段誉哄道:“乔叔叔和康姨在大理等着咱们呢。” 康宝宝没再说话,脸埋在李管事肩窝,动了动,也不知道信没信。 赶路时没人讨论乔峰的事,放缓脚步后大家也不会当着孩子的面说。康宝宝偶尔说一句想爹妈,其余时间安静懂事,唯一一次哭闹还是刚见到外公时,过几日已经乖巧的关心外公累不累。 才几岁大的小孩,懂事得叫人心疼。 李管事安排好客栈,吃过饭众人便去休息。 干枯的树枝时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火光明明灭灭,在风中舞动摇摆。坐在火堆旁的人脸庞忽明忽暗,仿佛隐藏于黑暗中的捕猎者,蓄势待发。 山洞的角落悄悄的爬过一只蟋蟀,停留一下,又飞快的爬走。 康敏翻了个身,身下的草甸发出沙沙的声音。 嗷呜—— 好似狼嚎。 康敏哆嗦了下,往外靠了靠,却没有碰触到预期的温热的躯体。她睁开眼睛,双眸有些迷茫。 火堆旁的昂藏身躯移到避风处,在草甸旁蹲下。“别怕,有火,狼不会进来。” 康敏环顾四周,意识清醒,双手撑着半身坐起来,先检查乔峰的伤有没有流血。“看起来好多了。”她松口气。牡丹园中对战数百高手,还有她这么个累赘,乔峰如何能全身而退。他的背上右肩胛处一条刀痕向左斜下,接近背脊处。 血水浸透了三层衣料,可荒郊野外没医没药的,康敏在乔峰的指点下拔了几株草,嚼了嚼敷在伤口。乔峰强调自己点了止血的穴道,内力可以滋养伤患,见到血确实没再流了,康敏才打消去更远处寻药的念头。 这两天的食物是洞穴的前主人——孤狼一匹。狼肉本来就难吃,何况一匹又老又残的狼。乔峰想在附近捉只兔子野鸡什么的,被康敏坚决制止。尽管乔峰屡次表示刀伤不碍事,但康敏眼里,那道刀伤足够让人在床上躺十天半个月了,而且是在医院医生护士精心诊治,家人细心照料的情况下。乔峰把不流血的伤口展示给她看,打消了她冒险的念头,却无论如何没法让康敏答应放他去打猎。两人只能咽着粗劣的狼肉果腹。好在洞穴的位置挺好,十几步外便有小溪。大约因为离人类居住地太近,这个有水源的洞穴才会被一头离群的老狼占据。 内力的神奇刷新了康敏对伤口愈合的概念。若是现代人有这份功力,气功疗法什么的也不会被看作骗术,可惜。 “睡不着?”康敏检查了乔峰背上的伤口,再看看外面的天色。过去一天一夜,躲避、打斗、高度的精神紧绷极大的消耗他们的能量,找到这个洞穴后她吃了几块狼肉,打着哈欠铺了些草甸几乎躺下的瞬间便入睡,不过到底心中不安稳,睡得浅,稍有动静便醒来。 “你睡吧,我守着。”乔峰声音是带着温柔的低沉,他在康敏旁边坐下,侧躺,朝康敏伸出手臂。 康敏摇了摇头,好似清醒了些,任乔峰揽着她让她缩在自己胸口,却没有闭上眼睛。“你还在想那些事?” 乔峰没有回答,康敏觉得自己说的是废话。想了想,道:“别难过,等你的伤再好点,咱们就去找证据,肯定能证明你的清白。” “嗯。”乔峰的喉结滑动,胸膛略有些震颤。 康敏伸出手臂环住乔峰:“无论如何,你还有我。” 她没有得到回应,乔峰连一个嗯字都没有。四下里静悄悄的,洞穴外风呼呼的声音和虫子咕咕的声音衬托得洞穴内更加安静。 火光渐弱,枯枝燃烧将尽,洞穴内弥散着淡淡的烟味,光线越来越黯淡。 康敏以为乔峰睡着了,闭上眼睛意识逐渐模糊。 额头抵着的宽厚胸膛震动。“契丹人凶狠残暴,敏敏你为何不怕?” “啊?”康敏迷迷糊糊的反问。 “我是契丹人。” “……我知道啊。”康敏慢半拍的反应。“噢,不是说过了么,我嫁的是你又不是你的种族。” 乔峰固执的追问:“契丹人年年犯我大宋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连无辜的婴孩都不放过。朝廷软弱无能,不但不抵抗,反而称臣纳贡,屈辱求和,搜刮民脂民膏奉予辽人,不顾对方的双手沾满同胞的鲜血——”话语戛然而止,他反应过来自己正是“沾满鲜血”的辽人,义愤填膺的自称“我大宋”简直可笑。 就知道乔峰还没有接受自己的身世。或者理智承认了,但情感上完全没办法认同。 康敏每每此时,便在心中咒骂汪剑通。把敌人的儿子当做自己的孩子养大,灌输给他仇视敌族的观念,甚至待其成人鼓励对方杀害族人。何其残忍可怕!仅仅如此,康敏便对汪剑通敬意全无,甚至是怨恨憎恶。 乔峰没有崩溃自残那是他心理素质好,换个承受能力差点的早就疯掉了。 康敏彻底清醒,她往后挪挪,对上乔峰的视线。他的眼眸没有了平日的镇定自若,似乎掩藏着丝丝缕缕的凄惶。 乔峰对自己契丹人的身份不但难以接受,还有很深的厌弃。 康敏可不能让乔峰因此出现什么心理障碍,一边思考一边道:“峰哥,你听过烽火戏诸侯的故事吗?” 乔峰脸上露出疑惑。话题转换太快,且毫无关联!但他仍然回答道:“听过。周幽王的宠妃褒姒美丽却不爱笑,周幽王为了博她一笑,命人将示警的烽火点燃,诸侯们见了烽火以为犬戎来袭,天子为难,纷纷起兵救驾,结果被君王告知无事只是游戏,气愤撤退。褒姒见各路军队挤挤挨挨,如犬马招之则来挥之则去因而大笑。周幽王一次次点燃烽火,褒姒笑得越来越多,救驾的诸侯兵马越来越少。后来犬戎真的攻破国都,却再也没有兵马赶来救驾,西周因此而亡。”乔峰的声音不急不缓,仿佛讲故事一般将历史典故娓娓道来。 寒冷的深夜,相依相偎的一双人,奇异的温暖。 “犬戎灭了西周,比之如今的契丹人更为中原民族所憎恨,但是春秋战国后,犬戎呢?” 乔峰思索:“据史书记载,犬戎灭西周后,一支被称为义渠,成为秦国的强敌,战国时代灭于秦宣太后之手。东汉时,西戎白狼等百余部落请入东汉,便是春秋时犬戎的后裔。唐代时,还有大臣奏报犬戎犯关度陇……” “嗯,够了。”康敏道。还以为犬戎早没了,竟然到唐朝都还在。 乔峰还没说完,如今草原地区,凡祭拜白犬白狼的部族很有可能便是昔年犬戎的后裔。 康敏道:“犬戎变成义渠,秦国灭义渠,总不会把所有义渠人都杀光吧,那剩下的义渠人呢?必定变成了秦人。白狼等部落自请并入东汉,即使保留着本族的祭祀风俗,天长日久,胡汉通婚,恐怕也说汉话取汉名穿棉麻耕种田地,还能保留多久祖先的风俗呢!到现在,还剩下多少犬戎人,几百年来又有多少犬戎人成为汉人?” 乔峰有些怔愣。 康敏继续道:“关外的草原,兴衰接续。春秋有犬戎,秦汉有匈奴,隋唐有突厥,到了大宋朝又有契丹……”后面还会有女真、蒙古。蒙古到了明朝又分裂成鞑靼瓦拉。接着是满族,等到五十六个民族成一家,又有了新的外患——大和民族、高加索民族、英格兰、苏格兰、日耳曼……也许未来某一天地球五百六十个民族成一家也说不定(数字五百六十作者胡纠)。“除去兴盛一时的,还有许多异族名载史册。只不过没有像戎狄匈奴一般威胁中原王朝,是故矛盾不深。久而久之,与中原王朝相交日深,许许多多的少数民族便也成了汉人。” “义渠国成了秦人的疆土,白狼部落并入东汉王朝。匈奴一败再败,要么远迁他方,要么融入中原更名换姓,匈奴之名不复出现。后来的突厥亦是如此。它们强盛之时,犬戎攻破镐京杀死国君周幽王覆灭西周,匈奴将汉高祖围困白登险些丧命,突厥横行边关,连唐太宗都要暂避锋芒。那些时候,中原仇视犬戎、匈奴、突厥,比之今日仇视契丹人,又有何差别?” “成百上千年过去了,犬戎也好,匈奴突厥也好,大多融入中原,剩下的少数后裔还有多少保留着祖先的祭祀图腾?即使保留着祭祀图腾,他们也不再是犬戎匈奴突厥。” 乔峰明白康敏的意思。“百年过后,也许契丹人也不再是契丹人,要么被汉人驱逐,要么变成汉人只剩下极少数后裔以另一个族名生活下去。”他心里不是滋味。熟读史书,他看到的是异族的残暴贪婪冷酷还有愚昧不通教化,竟从来没如康敏这般思考过。 康敏回想现代时看过的一些书籍。论知识的丰富,她拍马也赶不及乔峰这个“武夫”,只不过她的观点新鲜,是五十六个民族时代的主流观点。时代的局限性和知识的传播度,使得北宋时期的乔峰对康敏的话新奇而惊叹。 只是想到契丹的未来,他竟然生出几分悲凉,几分哀伤。明明他如此抗拒契丹人的身份…… “可以预见。”康敏道。实际上用不了一百年,契丹便衰落,女真崛起,成为北宋王朝的新敌人,又会有新的武林豪侠“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乔峰茫然若失,又夹杂着为中原文明的骄傲,五味杂陈。 “其实汉人也一样。”康敏注意到乔峰的失落,敏感的察觉到他已不再如先前抗拒,继续道:“咱们现在口口声声称汉人,那不过是两汉时代延续下来的称呼。两汉之前可有汉人的概念?我听说秦一统天下前,中原诸国认为秦国地处西陲,与蛮夷通婚,不通礼俗,因而看不起秦人。再往前,春秋末期,吴越之地被视为未开化的蛮夷之地,直到吴越崛起争霸。楚国传承繁盛千年,也曾被视为野蛮之国。再往前,上古之时,连夏商周都不曾出现,先后繁盛的是炎族和黄族,难道那时天下只有炎黄二族?” 乔峰反射性的接道:“蚩尤——” 康敏道:“远的不说,唐朝皇族李氏据说有鲜卑血统,但大唐盛世,万国来朝,令后人敬仰至今。唐太宗天可汗之名万古流芳。” 乔峰叹道:“我明白了,你想告诉我契丹血统并不丢人,我没有必要自寻苦恼。”自寻苦恼吗?他心头苦涩。 康敏的劝慰并不是没用,他确实不会想起自己是契丹人便烦躁抑郁。可是,始终有股郁气徘徊不去,因为康敏不曾经历过他的痛苦,所以能够冷静轻松的讲出上述话。毕竟,身处尴尬夹缝之地的人是他而不是康敏。 乔峰这么想着,转而唾弃自己。敏敏对自己不离不弃,甚至不嫌弃自己是契丹人,又对自己温柔劝解,自己怎么能再嫌不足呢? “有汉王朝方有汉人之称,而两汉时期的汉人已经包含千年前炎黄二族之人乃至炎黄之外的异族之人。今日所称之汉人亦包含两汉时期的许多异族之人。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岂有永远不灭的王朝,如今的大宋王朝迟早……那时契丹人也好,宋人也罢,也许都统统只有另一个相同的名称。” 康敏一直没有移开视线,留意着乔峰面部的每一丝变化预备随时修改语句。她根本没想过自己一番絮叨便能使乔峰幡然大悟,然后脱胎换骨,彻底超脱自我,达成精神和*的双重升华! 开玩笑,她又不是心理医生。 再说心理医生也没这么神。 她只不过试图在乔峰心里种下一颗种子,经过浇水培土,日久天长,开花结果。 而不是在沉默中变态。 ☆、第50章 潜移默化究竟有没有用,康敏也并不十分清楚。瞧着他似乎作息如常,也不半夜起来沉思,神色也渐渐温和,那……应该是起作用了吧。 乔峰怎么也不像那种心思埋藏甚深不叫旁人窥见丝毫的人。 康敏时不时说些少数民族与汉族和谐共处的话,或者王朝更迭历史变迁,希望乔峰心中不要过分在意宋辽对立。 山洞中待了两天,康敏采了两次草药,虽然她不辨模样仅凭乔峰口述拔了许多外形相似的野草,但乔峰的伤在内力和药草的双重治疗下以神奇的速度愈合。第三天清晨,吃了一只迷路闯进来的兔子,喝了两口清水,夫妇俩仔细的把火堆熄灭,离开了山洞。 他们的目标是两个人:赵钱孙和马大元。 乔峰……也许不应该叫这个名字。但那块污血拓印的布片遗失在了牡丹园中,即使没有遗失,他们不识得契丹文字也不会知道他父亲是谁母亲是谁,他应该叫什么名字…… 北乔峰名震江湖,素来喜好结交英雄豪杰,江湖中人人以识得北乔峰为荣。 眼下北乔峰成了欺师灭祖的契丹狗,样子可没变,不知道多少人见过他那张脸。更可虑的是有些无名小卒认识他,他却未必认识对方,闪避都无从避,如今人人喊打,少不得乔装打扮一番。 乔峰性格使然,没学过“藏头露尾”的易容之术。康敏有两手,可惜没有一匣子现代美妆产品,等于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不管怎么样,咱们也不能顶着原来的脸出现。”康敏叹道。“峰哥,你会缩骨功吗?” 乔峰颔首。“会。” 康敏围着乔峰打量一圈——其实不用观察她也知道乔峰身体的每个细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风格,走路的姿势、说话的神态、微笑时牵动的肌肉……并不是只有脸才能辨认一个人。乔峰的风格如果用一个词来概括,就是豪迈。 他站立时永远如泰山巍峨,双腿笔直,脊背绷紧。行动时龙行虎步,袍带当风,赫赫威势。他这种独特的气势混在普通人中无异于混入猴群的雄狮,异常扎眼。 若想不被熟人认出来,必须掩盖。 改是改不了的,只能藏。 康敏让乔峰用锁骨功硬生生把身高缩短了五寸,然后让他塌腰,两肩微向胸内缩,脖子低垂。走路时放缓步伐,步子不准迈太大。 外貌当然也要尽量遮掩,康敏把乔峰的两条飞扬的剑眉修成粗短的浓眉,发髻打乱,随便插截荆条束发,脸上再抹把泥,看着与许多普通农夫似的。 “不行……”康敏喃喃自语,还有哪里不对?她端详自己的杰作,终于发现了。“啊!眼神!乔大哥,你的眼神。” 这时代普通人的眼睛绝不会像乔峰似的透着一股无畏无惧。他们大多含着近似麻木的平和,甚至有些畏怯。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人心里想什么,常常无知无觉的被眼神出卖。言行举止可以模仿,乔峰又不是演员,哪里改得了眼神。差点练成斗鸡眼。 “算了算了,干脆这样。咱们出去后,你千万别看人,实在要看也就用眼角瞄瞄,别正眼看。你的眼睛就看地面!或者路边的花花草草,反正尽量别和人对看,不然谁都能看出你不是一般人。”康敏嘟嘟嚷嚷。乔峰如此矫矫不群,这般值得骄傲自豪的事现在却成了最大的烦恼。 乔峰在康敏的指导下走了几步,康敏点点头。“有点样子了,再把身上的衣服换了,马大元肯定都认不出你。哎,我该怎么打扮呢……” 几声咔咔骨骼碰撞的声音,乔峰重生变成身高八尺的大汉。他闷闷道:“我扮作农夫,你当然扮作农妇。” “峰哥?” 乔峰神气低落,苦笑道:“没什么,只是……没想到有一天我乔峰也要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躲藏藏,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他嘴上说着没什么,脚落在地上,地面竟深深凹陷寸余。 康敏的目光落在他的脚印上,心中戚然。 乔峰不好意思,努力振奋精神:“我……发发牢骚罢了,性命大事岂能儿戏。” “嗯,一切都是暂时的。峰哥,等咱们洗刷了你的冤屈,问出你仇人的下落,咱们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现了。”康敏听他这么说,暂时放下心来,打理自己。她把自己的发髻散开,变成一条大麻花然后盘在后脑勺,把脏掉的外衣撕开,撕下一块长方形的布条包在头上。“幸好头发都油了,不然拿脏布包头我可受不了。”康敏一边说,一边咬着牙瞪着调好的稀泥。深呼吸,糊一巴掌稀泥闭着眼睛往脸上抹。 乔峰瞧着那张莹洁如玉的脸蛋被黑褐色的污泥一片片遮盖,心痛莫名。 他想起洞房花烛夜自己下定决心要让娇妻一生幸福快乐,而如今,却连累她连最简单的安稳都日子都过不了。 当年或许不该成亲,如果恩师提起婚事,自己仍然不愿被束缚而婉拒,那今日的康敏,可能会嫁给一个商人,一个学子,或者别的江湖人。反正不是契丹人乔峰,不会过着风雨飘摇刀光剑影的日子。 也不会有六年来的温柔细语关怀体贴…… 也不会有一个人,在自己最绝望最悲哀的时候不离不弃…… 乔装完毕,两人找了户农家用康敏的发钗换了衣衫食物,回到洛阳城。 牡丹园事变震惊江湖,余波未散。大街小巷,皆是持剑负刀的江湖人。越靠近丐帮总舵,江湖人越多。 似乎他们也觉得乔峰会杀回洛阳,个个面带煞气,对街道上的人凶狠的打量,尤其是一男一女组合的。 街上的普通行人数量稀少,战战兢兢。 “峰哥,我们还是去找赵钱孙吧。”康敏低声道。 乔峰亦无奈赞同。除非他是神仙,否则想不惊动人摸到马大元身边根本不可能。况且,马大元岂会他一问便告诉他仇人的性命下落。如此看来,反倒寻赵钱孙更简单些。 两人在洛阳城待了两天,打探到赵钱孙和谭公谭婆都已经离开,于是备好衣食杂物骏马,离开洛阳。 赵钱孙其人,江湖默默无名。二十年前他或许有一个名震江湖的名字,但谁也不知道。如今要找到赵钱孙,唯一的线索是谭公谭婆。 太行山冲霄洞,不知道谭氏夫妇是否归家? 乔峰和康敏万万没料到,他们离开洛阳的第二天,丐帮被一个黑衣人袭击,马大元险些丧命。自然这笔账,又被记在乔峰头上。 马大元重伤暂代丐帮帮主之位,全冠清升为八袋弟子。同时,少林丐帮书付中原武林,乔峰乃契丹人,欺师灭祖,杀害天台山智光大师、少林寺玄苦大师,人人得而诛之。 大理四季如春,苍山洱海,茶花烂漫。 段正淳远远注视着花园中似模似样打拳的康毅,不时点头。 康毅的额头挂满汗珠,背心的薄薄的绸衫被汗水打湿。他每天早晚都要练功一个时辰。早上扎马步,晚上练拳。其余时间除了抽出两个时辰读书写字,剩下的时间全用来打坐修习内力。 小小年纪,比许多大人更有毅力,倒真不愧他的名字。 段正淳不得不承认乔峰和康敏把孩子教得很好。 康毅和康敏分开时虚岁六岁,乔峰让他药浴锻筋炼骨,教过他扎马步,还没来得及正式传他武艺。所以他现在学的是段氏的武功心法。 段正淳瞧见他收功,缓步走近,替他擦擦额头上的汗。“欲速则不达,世间万事万物都逃不过这个道理,你现在这样就好。”刚开始学武,康毅急于求成,若不是经过乔峰的药浴打磨筋骨,差点就废了。那次吓坏了段正淳,从此以后严格限制康毅练武的时间,并且时不时监察,防止他悄悄的把时间拉长。 “若你兄长能和你中和一番便好了。”段正淳感慨。他两个儿子,一个成日读书念经,好似下一刻就要削发剃度。一个痴迷武学,废寝忘食的练武,别的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段正淳当然知道康毅为何如此用劲练武。“有你母亲的消息了。” 康毅眼睛一亮。“父王!快告诉我!” 只有这个时候,他叫父王的语气最真诚,段正淳无奈的想。“有人在山西一带发现过乔峰的踪迹,你母亲和他在一块儿。他们都平安无事。” 康毅的眼睛闪烁如星。 段正淳拍拍他的肩膀:“这下不用担心了吧。乔峰武功盖世,定能保护好你母亲。” 康毅用力的点头。 段正淳心里酸溜溜的,转移话题。“毅儿的生辰要到了,想要什么礼物?不管想要什么,父王都送给你。对了,这是你回王府后过的第一个生日,父王一定要为你好好庆祝。” 康毅犹豫道:“不用了吧。” 段正淳阔气道:“怎么不用,你到大理后很少露面,正好借此机会让大家都知道你是王府的二公子,让大家看看我段正淳的小儿子有多么优秀。” 康毅瞧段正淳兴致勃勃的模样,有些不忍心泼他冷水。他住到镇南王府后,段正淳和段誉对他好得没说。尤其是段正淳,大约因为对他有所亏欠,除了练武的问题外,简直对他千依百顺。他每次拒绝,段正淳都要心碎一次,搞得他都内疚了。 康毅哪里明白,亲爹和后爸争宠的微妙心理呢。 所以他很是愧疚的说:“还是算了吧,王妃和康阿姨……” 话不用说完,段正淳的笑容僵在唇边。“她们也很盼望为毅儿庆生……”勉强极了。 康毅的眼神暗含谴责:“父王,对小孩说谎是不对的。” 段正淳狼狈的避开康毅清澈的眼眸。 王府妻妾不合,屡屡闹出笑话,连市井中都传遍了,搞得段正淳头大如斗。高贵大方的王妃变得刻薄冷酷,冷艳清高的修罗刀变得胡搅蛮缠。段正淳的心不由得偏移到因为距离而分外可爱的甘宝宝身上。 “父王,你在想甘阿姨吗?” 段正淳猛烈的咳嗽。“你你你……你怎么知道?” 康毅无辜道:“我看到的,你和甘阿姨抱在一块儿,那会儿你就这么笑的。” 段正淳心脏飚如飞箭:“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昨天晚上,我想试试能不能从狗洞里钻出去,结果被哥哥逮到了。刚好你和甘阿姨翻墙进来,所以我们就看到了。” “誉儿也看到了?”段正淳捂着心脏,不堪重负。 康毅乖乖点头:“婉姐姐也看到了。” 段正淳的心脏中了一刀。“誉儿和婉儿……呵呵……他们不会告诉凤凰和红棉吧?”不对。“你钻狗洞?!”段正淳的脸色惨不忍睹。“堂堂镇南王府二公子钻狗洞——你又想去找你娘?” 康毅愧疚的点头:“父王,我知道错了。” 勇于认错死不悔改。 段正淳无力:“这都是你第六次认错了。罢了罢了,看来你那个院子该增加侍卫了。” 康毅默认。他才不会告诉段正淳那天晚上他宣称想和哥哥一起睡,挤到段誉院子里,而不是从自己院子里跑的。 等到他练好武功,一定会去找爹爹和妈妈。 段正淳无心再与康毅闲话,交待侍卫千万莫要康毅出府,便匆匆离开。他心急如焚,居然运起轻功,大概害怕慢一步,甘宝宝会被刀秦二女砍成两半儿。 康毅看看门神般跟着自己的两名侍卫,小大人似的叹气。“不让我出府,那我去看皇伯伯伯母也不行么?” 进宫侍卫们不敢拦。 段氏皇族以武林世家自诩,一阳指名扬天下,偏偏下一代继承人段誉厌恶打打杀杀,段正明兄弟劝导无果,甚为遗憾。如今终于多了个对学武大大有兴趣的康毅,段正明兄弟恨不得倾囊相授,因此康毅常常出入皇宫,和当年段誉小时候差不多。 太行山脉峰峦叠嶂,层层相连。乔峰和康敏往东北方向经过一个多月的跋涉抵达河内。谭公谭婆所在的冲霄洞究竟位于太行山脉何处,乔峰却不知。只好先在河内附近打听。 打听到方位,二人将马匹寄放于山脚农家,带上干粮清水上山。但谭公谭婆并不在,两人只好下山来在山脚暂住等待。 这一等便是三月有余,大雪漫天又融化,黄历换了新的一本。 ☆、第51章 “乔峰,该说的能说的,我们都告诉你了。我们夫妇知道的只有这么多!”谭婆无奈道。“我们不知道带头大哥是谁,你走吧!” “只要令师兄说出带头大哥是谁,乔某自然会离开。”乔峰拱手道。 谭婆看看被点了穴道除了眼珠子外到处都不能动的谭公,恼道:“我都说过了,师兄行踪飘忽不定,自洛阳一别,我们已经没有联系。” 乔峰等了大半年,岂会谭婆说两句便相信。他踱步至谭公身边,两只掐住谭公的喉咙,捏紧。 谭婆紧张的大叫:“乔峰!住手!” 随着乔峰手指不断用劲,谭公开始翻起白眼。 “契丹狗!卑鄙无耻!杂种!……”谭婆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乔峰。 乔峰不为所动,眼看谭公面色灰白,嘴唇却诡异的青紫,谭婆终于投降。“住手,我说!” 乔峰放开手,双目炯炯盯着谭婆。 一直围观不曾出声的康敏深呼吸,新鲜的空气灌入她的喉咙。她这才发现,刚才自己竟然一直屏气凝神。 她为谭婆的决定庆幸。她能感觉到,如果谭婆固执到不肯说出赵钱孙的下落,乔峰真能下狠手掐死谭公。 等待谭氏夫妇出现的漫长时间耗尽了乔峰的耐心。 “师兄居无定所,我也不能肯定他现在身处何方——听我把话说完!”谭婆及时喝止乔峰伸向谭公喉咙的手。“但师兄留给我一个地址,我有重要的事寻他,只需要写一封信寄到这个地址,他便能看到!” 在太行山虚耗了数月时光,乔峰没有耐心等谭婆给赵钱孙寄信再等赵钱孙看到信。他直接充当了送信人的角色,让谭婆写了一封信,与康敏离开冲霄洞。 长途跋涉赶到谭婆说的地方,乔峰按照谭婆所言将信交给这个小镇上唯一一家酒馆的掌柜。那长着山羊胡子的老掌柜一看信封便留下两行浑浊的泪水。“老赵已经不在了……” 康敏心一紧,替乔峰问出口:“不在了是什么意思?”看老掌柜哽咽的模样,康敏实在没办法骗自己‘不在了’仅仅指赵钱孙出门远游。 “唉……都快半年了,有一天半夜,大家伙都在睡觉,突然听见一声惨叫,把好多人都吓醒了。大家还以为闹鬼,等白天去看才发现老赵死在屋子里……唉……咱们连他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他这个人神神叨叨的,说话难听,老得罪人,经常消失不见又突然出现……大家都说他撞邪了……” 后面的话康敏无心再听:“掌柜,能带我们去拜祭一下老赵吗?” 老掌柜擦擦眼眶:“当然可以,你们是他的?” “我们是受他亲戚托付给他送信的,现在就替他亲戚祭拜他一场罢。”一条人命,明显的死于非命。康敏心头沉甸甸的,杀死赵钱孙的是谁?为何杀他?那绝对是江湖人的手段,是他吗?他到底是不是萧远山? 康敏瞧瞧面沉如水的乔峰,叹了声气。 赵钱孙死了半年,按照时间推算,正是洛阳一别没多久。时间这么长,就算留下线索,如今也消散殆尽,无从寻觅了。 乔峰在小镇耽搁了两天,半夜偷偷挖出赵钱孙腐烂的尸体,终于寻到一点线索。 “虽然他的尸身已经腐烂,但可以看出他的胸骨尽皆断,而其余伤处几乎没有。能造成如此效果的功夫,据我所知,不过四五种。而且武功远高于赵钱孙,数招之内将其毙命的高手……我所知道的,也不过寥寥数人。”乔峰沐浴过后,将自己的发现与康敏分享。 康敏控制自己不要将赵钱孙的尸体图像化,努力分析乔峰的发现。“都有哪些工夫?哪些人?” 乔峰道:“崆峒派的七伤拳,少林寺的大韦陀杵……” 少林寺! 康敏心脏猛的跳了一下,一晃神,错过了后面几个门派绝学。乔峰重复一遍后,她问:“那咱们要一一去拜会这几个门派吗?” 乔峰苦涩的摇头:“其实这点线索也可以算没有线索。这些门派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名门正派,岂会任由我们来去!如果我还是丐帮帮主前去拜访无妨,如今我声名狼藉,人人欲除之而后快……” 这也是康敏担心的。“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去找马大元吗?”知道带头大哥是谁的人,还有马大元。 乔峰点头:“事到如今,就算洛阳是龙潭虎穴,我也必须闯一闯。” “我跟你一起。”康敏道。 乔峰的目光霎时柔和:“不。敏敏,洛阳我一个人去,你在安全的地方等我。” 康敏摇头:“不,我——”她反应过来,自己不会武功,去了洛阳根本就是乔峰的负累。丧气道:“那……好吧。”如果坚持和乔峰闯洛阳,简直就是猪队友。 乔峰安慰她:“事情都过去一年,现在的洛阳也许防卫松懈。也许马大元已经离开洛阳回信阳也说不定。总之,咱们先回河南府再做打算。” “嗯。”康敏同意。 赵钱孙栖身的小镇在太行山西北处,靠近边关。谭婆说他对当年雁门关惨剧讳莫如深,连她提起都会生气,可他的住处却…… 康敏心中一动。“峰哥,你想去拜祭公公婆婆吗?”这个叫坨坨的小镇地处西北方,康敏没有打听过雁门关的具体位置,但可以猜想,不会太远。既然已经来了,不差几天的路程去拜祭先人。如果不去的话,他们返回中原要面对许多人事,段时间恐怕很难再出关。 乔峰心情激荡。 他也有此打算。“还是敏敏知我。我也这么想,回中原之前,我们先去一趟雁门关。当我知道身世之时,我便想寻找亡父母葬身之地,最好能寻回他们的遗骨重新殓葬,还有父亲留下的遗刻……我很想知道他最后的遗言说了些什么……”粗豪的汉子虎目含泪,瞧得康敏阵阵心酸。 她搂住乔峰,把自己紧紧的贴着对方,只希望能通过肌肤相触将自己的温度分给他,给他的心增添几许温暖,好使他不那么难过。 除了这些,她不知道还能为乔峰做什么。 千里之外的大理,康毅多了个名字——段毅。 他在镇南王府住了整整一年。 作为王府二公子的日子安逸舒适。段正明无子,众所周知下一任大理皇帝是镇南王段正淳。作为次子,段毅虽然不如兄长段誉能继承皇位执掌一国,可是镇南王这个爵位是跑不了的。 段氏兄弟子嗣不丰一直是个遗憾。虽然后来添了木婉清、前段时间又多了个钟灵。可惜都是女孩。段正淳固然一样疼爱,但说到重视,还是段誉段毅兄弟。 从次子到大理以来,段正淳无时无刻不在拉近和次子的关系。康毅对他尊敬有加,没多大抵触,他想终究父子血脉天性断不了。然后康毅用接二连三的花式逃跑打碎了他美好的期盼。他发现康毅比许多小孩聪明懂事,讨厌别人用劝哄的方式对待他。所以他试图通过讲道理摆事实说服康毅留在大理。 康毅生辰过后安分许多,段正淳虽然没认为从此一劳永逸,但确实松懈了。甚至没征求康毅的意见便替康毅改姓,正式录入段氏族谱,只不过生母之名留下空白。 康毅到了仪式上才知道正在进行的是自己认祖归宗的仪式。 他不是很明白姓氏对自己的意义。不过康敏告诉过她,段正淳是他亲爹,虽然他更喜欢乔峰爹爹,但是亲爹对自己也不坏,跟他姓就跟他姓吧,反正自己知道自己还是叫康毅就行了。 段氏宗长唱喏:“跪——拜——”悠长的尾音缭绕于祠堂内。 段正淳提心吊胆,生怕康毅翻脸。 他的脸色落入康毅眼中。 他觉得跪拜或者改姓都无所谓,但是亲爹貌似很在乎嘛。康毅的眼珠子咕噜噜的转。“等等!” 段正淳恍然有一种“果然来了”的感觉,竟然不是太生气:“毅儿,别打乱,按堂叔祖的话做。” 堂叔祖就是那位主持仪式的宗长,白胡子老长。 “跪也可以,我有个条件。”康毅盯着段正淳。七岁的小童继承自父母的眉目清丽秀雅,胜过许多同龄的女孩儿。身着金丝银线绣成的华贵锦袍,神态沉稳,和站在台阶上的段正淳依稀有几分相似的贵气。 段正淳看着可爱的小儿子,心里又爱又恼。 怎么小儿子就不能像誉儿那么省心呢! 他已经清楚的认识到了小儿子的胆子不是自己皱眉瞪眼就可以吓到的,一边后悔没有先说服他,一边无奈的示意仪式暂停,将小儿子带到静室谈条件。 雁门关外乱石谷中,乔峰和康敏翻遍了周围的山谷终于找到汪剑通和带头大哥随口取的乱石谷这个名字所在。 但是乔峰所期待的生父的遗言已经被毁坏。 不是日晒雨淋,也不是风化,而是人为的破坏。斧凿的痕迹毫无遮掩,将石壁上的刻字销毁殆尽。 是汪剑通?带头大哥? 乔峰抚摸石壁上的刻痕,悲愤不已。生父的遗言不在,他只能遥想当年生父以何种心情跳入谷中殉葬。是否如他此刻般悲愤? 想必他十分绝望。 康敏静静的伫立于他身后,默默地陪伴他沉溺于悲伤之中。 ☆、第52章 干裂的风刮在脸上呲拉拉的难受。 康敏站立良久,时间慢慢流逝,乔峰终于动了。他转过身,将斗篷解开,披在康敏身上,拢了拢她的衣襟。“风太大,你坐那儿等我。” 怪石嶙峋,有一块突兀的伸出一截,与旁边的石块恰好搭出能容一人的三角空隙。 乔峰搀着康敏,把包袱垫在地上充做坐垫,让她靠在石壁休息。自己从另一个包袱里掏出手腕粗的绳索。“在这里等我,我很快上来。” 康敏柔顺的点头,换来乔峰炙热的亲吻。 从洛阳到太行山,从太行山到雁门关,几乎一年的时间里竟然是夫妻俩第一次长时间独处。尽管乔峰的情绪不断的在血海深仇和不白之冤中浮沉,然而康敏的开导和陪伴总算不是全无用处。两人之间温情脉脉的交流越来越多。有时候不用只言片语,只需一个眼神,他们甚至就能从中领会到对方想表达的意思。 康敏以为成亲几年自己对乔峰足够了解。但乔峰如无尽的宝藏,一次又一次给她惊喜。他的坚韧不屈让康敏既欣慰又心酸。 她担忧乔峰无法承受打击而性格性格扭曲,绞尽脑汁的安慰他,为他排解情绪,甚至预备包容他喜怒不定的坏脾气,无微不至的照顾他。 事实上,度过最初的艰难,乔峰很快便振作起来。他没有愤世嫉俗,更没有报复社会,脾气也一如既往的宽容豪爽。路遇不平事一样毫不犹豫的施以援手。 偶尔的情绪低落和哀伤愤怒,比起大部分时间的正常表现,简直微不足道。比康敏曾经忧心到害怕的程度好太多了。 康敏知道,她的开解没有那么大的作用。全因为乔峰自己能想开。乔峰的豁达和坚韧每每叫康敏心折。越是认识到这个男人的可贵之处,他在康敏心中所占据的位置便越重。当初为何答应乔峰的提亲?因为乔峰是堂堂帮主,武艺高强有安全感,为人豪爽宽厚责任心强。他知道自己的过去却从未用世俗的眼光看待她令她感动。有怦然心动,更多是理智权衡后的结果。 而如今……她不能想象没有乔峰的日子! 另一个安慰便是——并不是自己单向感受。 这段时间的相处颇有些相依为命的曲调。自己在乔峰心中分量也有所变化。该怎么说呢?乔峰既然娶了自己,不管婚姻生活如何,他是那种为了责任也会善待自己的人。他们当然有感情,几乎五年的婚姻生活,两方都有心有意,也都不是什么难以相处的性格,好感日渐增厚乃理所当然。只不过那时两人中间掺杂许多:亲长,孩子,事业……乔峰不是沉溺闺房的男人,康敏则刻意靠拢古代妇人的道德礼仪,至少表面上靠拢了。 无论在众人眼中或是夫妇俩自己的认知都是夫妇和睦恩爱有加。 直到这段日子,尽管有种种波折重重坎坷,却多了许多实实在在的二人世界。太行山脚下,她们住在山间一座简陋的木屋,康敏洗手做羹缝缝补补,乔峰砍柴打猎休整屋子。清贫而安然。全不复康敏想象中的“贫贱夫妻百事哀”。没有繁杂的事物,没有世俗的纷扰,唯有彼此整日相对。想说话的时候只有对方能聆听,不管说什么都只能对着对方讲述,他们渐渐无话不谈,有些只能与朋友分享绝不能与妻子交谈的话题频繁出现。言行举止也越来越随意——偏僻荒野有什么可避讳呢? 走出山林,习惯已养成。 不过一年,却改变了之前二十多年的习惯! 康敏一边沉浸于自己对乔峰的爱意中,一边时时刻刻感受着乔峰的变化,心中时常萦绕一股不合时宜的甘甜,但没有丝毫摒弃之意。 康敏见识过乔峰攀岩走壁如履平地的功夫,并不如何担心。只是不知不觉离开石凹,回神时人已伫立崖边,满眼是裸露的峭壁、缭绕白雾和青苔。深不见底,一条绳子晃晃悠悠悬下,与石壁摩擦,细碎的小石子混着土屑滚落,侧着耳朵连落地声响也听不见,只有山谷呜咽诡异的风在呼号。 康敏裹着两层斗篷身子依然泛凉。她跺着脚,来回徘徊,天色渐渐昏暗,她终于瞧见绳子紧了紧——有人在下面使力。她伸长脖子往下探看,睁大的眼睛都酸涩了,才有个身影在白雾中若隐若现。 康敏往后退,过了一会儿,乔峰负着包裹爬上崖顶。 “怎么样?找到了吗?” 乔峰似喜似悲:“嗯。” 他收回绳子,与康敏走到避风处,解下负在胸前的包裹,打开。里面是一小堆残缺的沾着泥土骨头。有些能看见动物啃噬的痕迹。 “我找了很久,只找到这些,其他的怕是——” 怕是叫畜生吃了,或是风化了。康敏心中不忍。即使提倡火葬的现代人也不能忍受尸骨被糟蹋,从墓地价格火爆和捐献遗体稀少便可看出。对古人来说,暴尸荒野和尸骨无存乃是最恶毒的诅咒之一…… “敏敏,我好恨!我的父母做过什么错事要遭到这种报应?” 康敏无法回答。 “二十多年了,我本有无数机会来收殓二老遗骸,可是没有一个人告诉我他们在这里……任凭风吹日晒雨淋,任凭虫兽啃噬……” “不是你的错。”但康敏知道尽管不是他的错,他的痛苦不会减少丝毫。“我们赶紧将公公婆婆的遗骸清理,然后让他们入土为安吧。” 乔峰点头,重新将包裹捆好。他本想就地安葬,康敏说那样太简陋了,在她的劝说下两人下山后找了附近最好的丧葬人清洗遗骨。然后康敏得到了她想要的信息。 “老头子不敢确定,但四十年的经验告诉我,这些骸骨应该是属于同一人的。至于是男是女老头子就看不出来了。” 是女的! 乔峰震惊:“你怎么知道?” 康敏才发觉自己将话说出了口。没关系,既然确定骸骨应该只有一个人,那有些早就存在猜测也应该说出来了。“因为我怀疑公公还活着,而且我们很可能见过他!”康敏一口气将最重要的两件事说出。 乔峰瞳孔猛的缩紧,肌肉紧绷。他语音颤抖而坚定,矛盾得令人紧张。 种种猜测在康敏心中堆积了许久,很早她便想告诉乔峰,却碍于仅是猜测没有证据,怕是自己的臆想而让乔峰空欢喜。 得到后再失去不如从一开始便没有。康敏不得不紧守口舌,直到今日终于有了证据证实她的猜测。她甚至不用组织语言,那些在脑海中盘桓的字句便争先恐后的挣脱而出。“四年前,汪帮主过世时虏劫我的黑衣人你还记得吗?我有没有说过我觉得他很熟悉?其实我熟悉的不是他,因为他和某人太像——我也是后来才发觉,他说话的声音,他的体型……太像了。还有他的态度,他抓了我却没有杀我,他闯入丐帮只是为了毁坏汪帮主的遗体——汪帮主有多少武艺高强闯入丐帮还能全身而退的仇人?!” 乔峰在颤抖。 当日牡丹园中,面对无数英雄豪杰的围攻他没有颤抖。人人咒骂他是契丹杂种他没有颤抖。被污蔑为欺师灭祖滥杀无辜的恶人他没有颤抖。 当听见父亲可能活着甚至他们曾经有过交集时他连克制自己颤抖的心思都没有了。他全部的心思都集中在一个事实——爹还活着! 康敏明白他的期盼和激动。她一口气往下说。“智光大师,玄苦师傅当然不是你杀的,别人赖给你因为你的身世与他们有牵扯。可是怎么那么巧,他们偏有这样性命悠关的仇人,这仇人又有高强的足以杀人之后全身而退的武功?” “智光大师身边那个沙弥的话你还记得吗?他说他亲眼看见你杀了智光大师!天底下两个相似到让陌生人认为是同一人的,他们之间真的毫无关系?” “赵钱孙也死了,偏偏在我们找他的时候。又是一个你的仇人被武功高强的仇家杀害。巧合太多便不是巧合。” “那天马大元说了很多,如今再回想,唯有一句有点道理——即便不是你做的,做这些的人也必定和你有关系!” 如果康敏没有现代模糊记忆,没有零散的似是而非的印象,她恐怕也不敢说乔峰的生父还活着。最简单的推测无疑是用已知的结果推算原因。康敏笃定的语气感染了乔峰。“与我有关系,又与他们有仇……”乔峰狂喜。“我爹还活着!!!” 喜悦如火山爆发,狂涌而出。如银河落九天,激荡翻腾。如蜻蜓点水,涟漪转瞬即逝。 “玄苦师父……赵钱孙、智光大师和师父都是当年害死我母亲的人凶手,父亲对付他们不奇怪,可是玄苦师父什么都不知道,受人所托教我武功,对我有莫大的恩情。父亲为何杀他?” 康敏不奇怪。 因仇恨而扭曲思想,走上报复社会的不归路,她在现代法制新闻不知道听说了多少。公公没有见汉人就杀,康敏已经很欣慰了。 乔峰注视着康敏的脸色,从她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他长长的叹息。 快意恩仇,恩与仇。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深入骨髓的信念,无论什么样的打击都不曾扭曲乔峰的信念。康敏为此心折,但事实上越是恩怨分明的人越受折磨。因为他们太重恩义! “无论你有什么决定,都等我们安葬婆婆之后再说吧!”康敏道。 “还有什么打算,父亲不知身在何处,便是想找也无从找起。”知道生父仍然或者到底是一件莫大的喜事。乔峰话中多了几分松快。 二人将乔峰生母的遗骨清理后装倌埋葬在乱石骨中。 磕完头,乔峰抚摸着生母的墓碑说:“母亲,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父亲。” 除了自己是契丹人,乔峰不知道生父母的姓氏名字。墓碑上进刻着“先妣之墓”,没有姓名,也没有立碑人的姓名。四个鲜红大字孤零零的刻在青灰色石碑上。 ☆、第53章 在长达一年的灰暗生活中,历经了无数让人灰心丧气的境况,数次处于绝望痛苦的境地,生父尚在人间是唯一一个振奋的消息。 为生母守孝三天,夫决定离开乱石谷,离开一切痛苦和悲哀的根源地。赵钱孙已死,谭公谭婆所知有限,那么,知道带头大哥是谁的人只剩下马大元。 更何况,从生父所知的行踪来看,杀了智光大师和赵钱孙后,马大元很有可能是他下一个目标。在马大元身边,也许能见到自己的父亲。 有这两个目的,洛阳便是龙潭虎穴乔峰也要闯一闯。 没来乱石谷乔峰便提过,如今康敏更加无法反对。 两人准备好衣食药物马匹,往河南府而去。 作为认祖归宗的条件,段正淳同意康毅满十二岁便可以去中原。这个结果康毅非常不满意。他今年虚岁才八岁,还要四年才能离开大理。也就是一千四百六十天,还要过四次生日。 好久…… 练功之余,康毅掰着手指头算日子。每次算完都大人似的叹气。 “我也想出去。”今天帮他喂招的木婉清闷闷的说。 康毅从一二三四五中收回心思,好奇道:“为什么?秦阿姨又没有离开你。” 木婉清烦恼的瞪他:“小孩子什么都不懂。”说完,不理会康毅,径自离开。 康毅不服气,不过他没心思和木婉清争执。段正淳答应今天开始传授他一阳指的功法口诀。镇南王府的每一个人都告诉他,一阳指有多么多么厉害,他虽然不知道和爹爹的降龙十八掌比起来哪个更厉害,但既然大家都这么说,一阳指肯定有它的独到之处。 马蹄裹了厚厚泥巴,马嘴里喷出热乎乎的白汽。 为了避人耳目,乔峰和之前一样选择路况不太好的小路,放弃了官道。刚下过一场雨,泥泞的道路行走困难。他们冒着被雷劈的危险在树下避雨。稀疏的枝叶怎么挡得住所有雨水,乔峰让康敏偎在怀里,双臂撑着两件斗篷充当蓑衣。尽管如此,康敏依然受了凉。 好不容易前方出现一座茅舍,乔峰连忙驱马上前。康敏需要热水和床,还有药。 茅舍的主人在乔峰掏出银子后热切的同意借宿的要求,忙前忙后的把家里最好的床褥铺上,然后烧水,弄完了又去镇上请大夫抓药。 乔峰兑好水给康敏洗头擦身子。 “有时候真想把头发剪了,省的麻烦。”康敏抱怨道。 “又说傻话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乔峰拿着帕子温柔的替她擦拭湿发。康敏的头发光滑柔亮,乔峰握了满满一大把。他先把干帕子垫在腿上,让康敏躺在上面,一缕一缕分开她的头发,用另一条帕子揉拭,一点儿也没弄痛康敏。 “孔夫子说的就是歪理,难道他不修胡子?女人剪头发惊世骇俗,修眉毛的时候怎么又成了‘女为悦己者容’了?”康敏振振有词。 乔峰莞尔:“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康敏得意洋洋。她额头和手心都在发热,可她似乎不难受,思维反而越发清晰了。 该睡觉的时候不但没有睡意,脑子里好似堆了几天几夜的话,片刻不能等,非要眼下说。一会儿是现在在什么地界啦,一会儿算还有多久到河南府,一会儿猜康召的身体好些了吗,一会儿猜康毅有没有长高。 乔峰含笑听她絮叨。她不问的时候安静的听,说到情绪低落便温和的安慰几句,说到情绪高昂便符合两声。熬到半夜,药劲儿上来,茅舍中才渐渐安静。 茅舍简陋,考虑到康敏的身体,次日二人没赶路,去了最近的集镇,住进客栈休整两天,顺便补充前日被雨淋坏的物品。 自然而然的,他们在集镇上听见了江湖传闻。 这个叫朱家集的集镇靠近府城,行商的去府城必经过此地,因而繁华,规模有平常两个镇子那么大,街巷上来往的行人也不少。 但凡人多的地方总有江湖人出没。乔峰夫妇在药铺中便碰上两个。 一个佩剑的说:“兄弟打外地来,可有什么新鲜事说来听听。” 另一个络腮胡子扛着大刀的唾一口,道:“什么新鲜事比得过去年乔峰被逐出丐帮的事?当时谁料到乔峰都跑了还能杀个回马枪,把副帮主马大元打得半死?” 佩剑的说:“唉……咱们中原气数也不知怎的,朝廷对蕃邦软了腰杆,江湖多少英雄豪杰竟然也奈何不了一个契丹人,呸!!” 络腮胡子长吁短叹:“谁说不是呢,我离开河南那会儿听说马大元都快不行了,丐帮要选新帮主。才一年功夫……想当年马大元一手锁喉功也是威震江湖,正当盛年却被乔峰这个狗贼害了!” 佩剑的说:“丐帮忙着远新帮主没工夫理会乔峰,怎的少林也不管呢?他们不是有个大师被乔峰害了吗?” 络腮胡子道:“少林寺全是念经的和尚,吃斋念佛慈悲为怀的,哪里肯下山杀人。” 两人后面又闲聊了些江湖见闻,都无甚紧要。 乔峰夫妇买好药材离开药铺,转过一条街,康敏忍不住讥讽:“他们是没见过牡丹园里那几个和尚的本事,若见过了恐怕再不敢说和尚慈悲为怀了。”当日牡丹园中,有个和尚出手狠辣,险些让他们跑不了,康敏如今听见和尚两个字就来气。 乔峰心思则在另一件事上。“当时我们的确返回过洛阳,但乔装打扮,没有惊动过任何人,更没有与马大元交手,打伤马大元的当然不是我,只有——父亲!” 与他有仇的智光大师、赵钱孙他要杀,对乔峰有恩的玄苦大师他要杀,连过世的汪剑通也不肯放过,杀个逼迫过乔峰的马大元有甚奇怪。 大概那段时间因为乔峰跑了,戒备甚严,所以马大元才没被一击毙命。不过听络腮胡子的语气,似乎马大元时日无多,她这老公公也不算失手。 “如果消息是真的,马大元都快死了那,公公还会去找马大元吗?”康敏问。毕竟马大元没真的害死乔峰,仇恨值比汪剑通轻了不少。 乔峰眉目间笼上一层淡愁。 乔峰也没把握。后面几天,赶路时他们放弃安全的小路,改走官道,食宿也选择繁华的城镇,打听丐帮的消息。 原来丐帮的一系列变故已经随着丐帮遴选新帮主的消息在江湖中传得沸沸扬扬。马大元命不久矣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 乔峰的生父还会找马大元的麻烦吗? 康敏每天都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们仍然往洛阳的方向走,因为怀着一丝希望。 几天后,康敏主动打开这个话题。“如果公公不去洛阳,那我们还去吗?” “去。必须知道带头大哥是谁。”乔峰肯定的说。 康敏正色道:“峰哥,我这几天一直在想公公的事,还有那个带头大哥。我把去年到现在发生的事翻来复去的想,想到了一些可能被我们遗漏的线索。” “是什么?”乔峰呼吸加重。他对康敏已经有足够了解,知道康敏这么说便是真的有所发现。 康敏先问了一个问题:“公公连玄苦大师,马大元都不放过,为什么没有杀当年那个带头大哥?” “也许父亲也不知道带头大哥是谁。” “有这种可能。”康敏道:“但是——公公在你的身世大白天下之前就知道汪帮主是他的仇人之一,按马大元所说,带头大哥二十多年前就是江湖声望极高的人物,他又不曾像赵钱孙假死隐姓埋名,至少在峰哥接任帮主之前他和汪帮主还有来往……公公真的查不出带头大哥是谁吗?” 乔峰哑然。 “我把马大元,赵钱孙,谭公谭婆,甚至智光大师身边那个小沙弥和全冠清的话都反复想了很多遍。”康敏皱着眉头,慢慢道:“马大元说你的身世那些话你还记得吗?这几天我思考时,发现几个地方很有意思。” 乔峰脑海里浮现出当日马大元所说的话。时隔一年,因为当时的痛苦,那些话不但没有模糊,反而越发清晰了。连同当时绝望的心情一起涌入乔峰心中。 康敏道:“汪剑通是河南人,智光大师去了天台山,为什么他们为你寻的养父母却在少室山脚下?如果为着少室山离洛阳金,那在洛阳附近找户人家不是更方便汪帮主照看吗?答案就是,少室山是带头大哥选的。” 乔峰道:“当时马大元的确说过是带头大哥将我托付给养父母。” “那问题来了,为什么是少室山?马大元还说,带头大哥一直在暗中观察你的品性,连玄苦师父亦是受他的托付才会传授你武功。” “小时候我遇到困难,总是有惊无险。甚至常常因祸得福。长大后更是拜得名师,学艺有成,闯荡江湖快意恩仇,结交天下豪杰。我当老天爷善待我,让我福星高照,一生幸运,暗暗发誓要一辈子做个好人报答老天爷对我的厚爱……没想到其实是带头大哥暗中照顾我。”接受仇人的恩惠有时候比仇人的羞辱更叫人难受。即使乔峰那时什么都不知道。 命运弄人! 康敏止不住的心疼丈夫。“峰哥,他那么做无非是为了减轻自己的罪恶感,比起他欠你的,做的这样全是应当。” 乔峰轻笑:“不必安慰我,我明白,你继续说。” 康敏于是继续道:“嗯,根据刚才的证据,我大胆的猜测,带头大哥很可能生活在少室山,甚至受少林寺的庇护。”她顿了顿,补充道:“至少在你去丐帮之前他在少室山。” 乔峰沉默片刻,道:“也许他现在仍在少室山!” 康敏默默的注视着他,恰好她也倾向于此,只不过没有证据。 “赵钱孙的致命伤像少林寺的大力金刚掌……除恶大会,轻易不出寺门的少林方丈竟然亲自带领师兄弟们驾临洛阳……一切根由皆在于当初有人传信道辽国高手南下意欲抢夺少林武功秘籍。二十余名江湖好汉为之舍身忘死,身为事主的少林寺怎么会毫无行动,怎么会困守寺中冷眼旁观别人为保护少林经籍拼死!第一批赶往雁门关的二十余名高手,至少有一位出自少林,而且他应该武功地位都与当时的恩师仿佛,否则说不过去……他在少林的身份不会低。可是无论马大元还是赵钱孙话中都没有提过雁门关乱石谷的二十余名高手中有少林僧人。那个不曾出现在他们话中的僧人死了?还是他们认为不重要而忽略?或者因为某个原因刻意避而不谈!”乔峰心思缜密,康敏起了个头,他便抽丝剥茧,不仅一团乱麻理出头绪,连埋藏最深的阴暗也被挖掘出来。 往日不曾想到少林,如今想到,便一发不可收拾。嘴上说着猜测,心中却如沸腾的开水无法冷静,几乎可以确定答案就是她们推测的那个。 “也许公公这些年就待在少林寺。”公公何时知道乔峰是自己儿子?是否他们曾经擦身而过却不自知? 殊不知乔峰心中亦做此想。一想到或许他曾在某时与生父缘悭一面,却不知道那是自己的生身父亲,心中又痛又悲。 至于为何他藏身少林却不与亲子相认,没有杀了带头大哥是否为着采取更恶毒的手段报复都不重要了。 “敏敏,我们去少林寺!”乔峰脸上的神情既激动又兴奋又忐忑,最终都化做坚定。 ☆、第54章 康毅揉揉眼睛,擦去打哈欠挂在眼角的透明液体。 “二公子,王爷很忙,不如你待会儿再过来。”站在廊下的朱子柳语气温和道。因为段正淳和段誉都喜爱康毅,以四大护卫为首的王府众人都对康毅非常友善。 里面传来摔打和争吵的声音,女声尖细的嚷叫和哭诉直冲耳膜。 朱子柳的脸色变得尴尬。 虽然丢的是王爷作为父亲的尊严,但主仆一体,朱子柳忍不住替段正淳感到尴尬。 康毅脸上并无惊诧,神色坦然。“哦,朱叔叔,我先走了,等父王不那么忙的时候麻烦你差人告诉我一声。”以前是王妃和秦红棉斗法,多了甘宝宝之后变成三方混战。王妃反而不往庵里去了,日日在王府对付勾引丈夫的小妖精们。见的次数多了,康毅便知道一时半会儿段正淳是抽不出空的,他可没兴趣站在廊下罚站。 朱子柳应是。康毅越是坦然,他越是替段正淳害臊——频率之高连自己儿子都见怪不怪了,可见段正淳齐家之力差到何种程度。 他忍不住多了一句嘴:“二公子,这次咳咳事出有因——婉郡主失踪了。” 康毅瞪大了眼睛,吸气:“婉姐姐——失踪?” 朱子柳沉痛的点头,希望能替王爷挽回一点颜面。 “怎么回事?”康毅着急。“是谁干的?还没找到吗?莫不是父王的仇家?还是秦阿姨的仇家?” 康毅一连串的问题朱子柳一个也回答不出。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康毅,木婉清的房间没有打斗痕迹,而木婉清的侍女和门口的侍卫已经证明木婉清昨日午后独自出府,不准任何人跟着,之后也没有任何侍卫和仆役看见她回来。朱子柳觉得木婉清离家出走的可能性更大,当然不排除木婉清在府外遇险的可能性。 段正淳在内被秦红棉三女纠缠不休,他倒是已经差人在城内外搜寻,可却在外面踟蹰,耗费了两刻钟依然不能下定决心进去打断。 自然段正淳还不知道的情况,他不应该先告诉康毅。 “婉姐姐失踪了,兄长呢?”康毅问。段誉对弟妹一样疼爱,没理由不知道木婉清失踪的消息。 朱子柳默默的把木婉清和段誉昨日吵架的消息咽下。“世子此刻带人找婉郡主去了。” 难怪呢! 朱子柳不说,康毅也很快知道了。 下人们传播八卦的速度上面的人通常无法想象。 等段誉沮丧的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府,康毅已经知道木婉清是离家出走,而且昨日与段誉为了秦红棉和刀白凤吵了一架,以及,之前木婉清多次说过想离开的话。 和被严密关注的看,被下人寸步不离跟着的康毅不同,木婉清的行动自由不受拘束,离家出走太容易。直到晚饭时不见人大家才发觉她不在,起先为着女子的名誉只悄悄儿的找,过了一夜没消息段正淳和秦红棉才慌了。 城门守卫证实有一位与画像相似的姑娘出城。段正淳已派人去城外寻找,秦红棉在府里坐不住,提起修罗刀也跟了去,,一时间府里侍卫少了三分之二。 负责“保护”康毅的侍卫头领姓胡,心里泛起了嘀咕。白天段正淳出去后,康毅也要出门。虽然康毅记录不良,但段正淳没有把儿子当囚犯的意思,只要有正当理由并且有五名以上侍卫跟随便可出门。 如今段正淳和段誉皆不在,康毅请示的人变成了王妃刀白凤——刀白凤会在乎康毅的出入?若不是木婉清离家她这个主中馈的担了两分责任,她连有没有人跟着康毅都不会过问。 当然府中人大多去寻木婉清,能跟康毅出去的就剩下胡头领和另一个侍卫。 康毅默默地在心中对王妃说了声抱歉,带着警惕的胡头领和另一名侍卫出门。 他的理由是想去木婉清常去的几个地方瞧瞧,或许能找到木婉清。 等出了门,他往木婉清带他去过的一家酒楼,两处绣坊,一家药店一一去过,一路上眼睛东瞧西瞧。看他是个找人的模样,胡头领渐渐放松了警惕。 然后从药店出来,康毅捂着肚子嚷饿,胡头领说背着他快速回王府用膳,康毅撅着嘴道等不及了。胡头领不敢十分违逆小主人的意思,便选了一座气派的酒楼开了间雅室。 出乎胡头领的意料,康毅除了嫌弃杯子和碗筷不干净亲自擦拭,既没有找借口吧胡头领二人赶出去,也没有假装不舒服上茅房什么的。 一顿饭吃得平平静静。 三刻钟后,康毅肚子出了雅室,对守在门口等候吩咐的店小二道:“再加一道八珍粥,材料要新鲜……” 店小二抱歉道:“客官,今日点八珍粥的客多,材料耗费多,恐怕要等些时候。” 康毅心中乐了,道:“无妨,材料要新鲜,等些时候就等些时候。” 店小二诺一声,下楼去厨房说。 康毅俯在栏杆上,探身瞧了瞧,午间食客和店小二穿梭往来,人声鼎沸,没人注意二楼雅室外的栏杆上有个少年。 康毅把身后雅室的门关严,趁店小二还没返回,不慌不忙的下楼,从大堂正门径直离开。 不说他学了木婉清后镇南王府如何鸡飞狗跳,只说康毅离开酒楼,回忆着木婉清平素讲的江湖故事以及之前从洛阳到大理的一路经历,心中有了计较。 他在成衣店买了普通的细麻衣裳换下身上的锦缎袍子,在街边买了十个馒头包好,又买了装水的水囊,自觉做好了一切准备,向小贩打听出城怎么走。 在康毅还是丐帮帮主的公子时,耳朵里充满了乞丐们讲的故事,也有行走江湖的经验。但他那时注意力首先集中在行侠仗义的侠客用的刀还是剑,什么招式,其次是故事里的叫花鸡好不好吃,野外打死的大虫啊狼啊豹子啊长什么样。至于长途跋涉需要准备什么东西,他能想到的就是吃的和喝的,至于换衣服、下迷药之类,全亏木婉清的传授。连那家药店秘密出售迷药都是木婉清炫耀自己的袖箭时告诉康毅的。 但是谁都没有告诉康毅,财不可露白。 康毅走了两条街,身后盯上他的扒手已经有两个,并且在尾随的过程中分出了高低,移交了康毅的处置权。 而康毅浑然不觉。 前方两人御马而来,马蹄后两队十数名盔甲鲜明士兵打扮的人跟随。 当先骑者正是段誉,落后一个马头的是巴天石。 康毅慌忙退后,瞅见几步远一条巷口,三步并作两步钻了进去。 盯梢的扒手正犯愁,康毅往小巷子一钻,顿时笑得眼缝儿都瞧不见了,连忙跟上。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康毅放倒胡头领和侍卫,万万想不到,两刻钟后,自己就在一条小巷子里被堵了嘴,捆了手,装在一条麻袋里成了俘虏。现世报来得可真快! 远远望去,群山巍峨,郁郁葱葱,白色的雾气环绕在山腰,山腰之上若隐若现,渺渺如仙家福地。 乔峰童年见多了此番景象,并不以为意。康敏穿越来亦走过许多地方,除却某些特别震撼的,普通景色对她来说成了寻常。 “再往前约莫二里地就是少室山地界。”乔峰道。 他们商量好,乔峰密探少林,康敏则在山下等。 二十一世纪少林寺的大名依然街知巷闻,它的传奇色彩绵延千年。也许前世的少林寺佛学色彩更浓厚,但如今的少林寺,可是不折不扣的天下武学翘楚。 康敏蛾眉轻蹙,双目含愁。 她什么都没说。因为她知道无论前方有任何危险,都阻挡不了乔峰的决心。而作为乔峰的妻子,在深知一切原委的情况下她应该支持乔峰的所有决定。 “唉……若非情况特殊,我应该随你去探望义父义母才对,算算时间距上次拜见义父义母差不多两年余了,不知道义父义母有否受到不必要的打扰。” 乔峰将康敏安顿在一处繁华小镇上,人越多的地方,陌生人的出现越不显眼。不像山脚下,除非远离聚落,否则谁家来了生人,全村都知道。乔家居所不适合康敏去这也是原因之一。 还有便是康敏所担忧的。 外人不知道乔峰的养父母所在,少林寺却再清楚不过,丐帮知道的人就更多了。想也知道乔家附近必定受到严密监视,只等乔峰露面。 “都一年多了,即使少林丐帮派人看着乔家,过了这许久,恐怕也松懈了。你放心,我与义父义母见上一面,一定将你的问候带到。”乔峰道。 至于探寻生父的下落,并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等看望乔氏夫妇后,乔峰会直奔少林寺。 黄昏时分,乔峰与康敏话别。康敏目送乔峰的背影在暮色中远去,掩下心中的担忧,回身走进租住的小院。清洗了晚饭时的碗碟,打盆水拿抹布将里外擦拭一遍,天色暗沉沉的,除了手里的一盏油灯,半点光线也无,风拂树梢,沙沙的声音一阵一阵,陌生的屋子叫康敏瑟缩了下。 她毫无睡意,又不愿意发呆胡思乱想,索性就着油灯昏暗的光芒铺开纸笔,给许久不见的儿子写信。 其实每隔几天康敏就要给康毅写一封信,长的有四五页纸,短的只两三行字。有时是路上见过的趣谈杂闻,有时是关心康毅的生活。 但是这些信只有寥寥数封寄了出去,连康毅有没有收到康敏都不得而知。 夫妇俩居无定所,赶巧碰见南下的商队许以重金托付带信。可要不了几天夫妇俩便换了地方,不说一封信由南至北耗费时日颇长,便是信隔着千山万水送到大理,又走上千山万水将康毅的回信带回,也找不到康敏夫妇了。说实话,受托带信的皆是生人,康敏惯不将人往最好处想,也许不会故意弄丢信。但保不准别个走到半路上信不小心弄丢了,或者商队临时改了主意不往大理去了,或者别的什么变故……一封无关紧要的信人家会在乎么? 何况一路行来,康敏没来得及寄出的信也时不时或被雨淋,或被风刮走或走的急落下…… 康敏把信封好,拢了拢外衣。既然要在镇上停留一段时间,她决定明日买些布料给乔峰和康毅做身衣裳。来往商旅多,应该能寻到南下的把信和衣裳带去。 一年多快两年没见,小孩变化大,康毅不知长高了多少,胖了还是瘦了?有没有受欺负?段正淳和段誉有没有好好照顾他?他在镇南王府过得好吗? “老大,那相公堂子出一百俩,为什么不把这小子卖掉?”眯缝眼的男人疑惑的问自己老大。 他的老大是个瘦长脸,神情暴戾的中年男人,闻言骂道:“你脑子装的粪不成?这小子细皮嫩肉,虽然穿着普通,但他带着大笔钱财,明显是个富家少爷,丢了家里人能不找?到时候他被家里人找到,能放过咱们!?” 眯缝眼恍然大悟:“老大就是老大,英明!那……这小子,杀了?” 瘦长脸的中年汉子狠狠的踢了手下两脚,骂道:“猪脑子!一百两的货能白杀么?都城不能卖,出了城还不能卖?卖到几百上千里的陌生地方,谁能找到他?” 眯缝眼挨打挨骂还一个劲儿的陪笑:“老大说的对,可是……听说镇南王府的小郡主走失,士兵们到处寻人,这批货怕是不好弄出去。” 瘦长脸不当回事:“那有什么,把分成加倍,老高好意思搜咱们的车队!”他面上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心里其实心疼得紧。把走失的那位小郡主咒了一回,又骂了一通“扰民”的镇南王,然后心中盘算怎么把手里的货以更高的价格出售,尽量弥补自己的损失。 ☆、第55章 地上被五花大绑的康毅停止了扭动。 原来出城不是走出去就行了…… 康毅侧着耳朵想更多的信息,但那两个男人却再没说话,听见脚步声响起,然后吱呀两声,似乎两个男人出去了。 眼睛蒙着黑布,什么都看不见。男人出去后,细细碎碎的抽噎声钻入康毅的耳朵。他艰难的翻转身子,上半身坐起,面部抵着耸起的肩膀,吃力的将蒙眼的黑布往上蹭,半响,脑门儿上沁出细汗,黑布挪动了一点点,但他仍然什么都看不见。 他有些急了,不知道人贩子什么时候会回返。 他更加努力的扭动。 突然,光亮取代了黑乎乎的视野。康毅眨眨眼睛,挥去视野陡然变换的酸涩感,模糊的景物逐渐清晰。 昏暗的光线中,一双清冷的眸子定定的注视着他。 康毅当然不会用“清冷”这么奇怪的词语,他只是觉得替他摘去蒙眼布的小女孩有些不对,至于哪里不对……等他移开视线才恍然,比起同屋你吓得瑟瑟发抖连哭泣都不敢高声的小娃儿们,小女孩却一点儿惊慌也没有,镇定而利落的替自己解开捆绑的绳索。 角落里堆放着干柴和稻草,茅草屋顶,土胚墙壁,唯一的光线来自一扇半尺见方的窗户。窗户虽然开着,但位置比成年人的身高还高,他们这些小豆丁根本够不着。 康毅从听见男人了说出城困难时就暂时放弃了逃跑的打算,但看见蜷缩在稻草堆里哀哀哭泣的小娃儿们,顿时把自己的打算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常听大人讲行侠仗义的故事,如今自己遇上了,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别看了,跑不掉的。” 替他摘掉蒙眼布的小女孩说。 康毅爬上柴火堆确定够不着窗户后,跳下来正研究怎么撬开门,忽然听见小女孩这么说,不赞同道:“没有试过怎么知道逃不掉?” 小女孩安静的坐在稻草堆上,瞟他一眼,不说话了。 康毅以为自己说服了她,虽然逃跑之路还没有迈出第一步,但心里油然生出几分成就感,干起活来更带劲儿了。 他的活就是用干柴棍撬墙角。 屋子西角落有个陶罐,里面装着水,他用水把连着铁扣的那块墙壁浇湿,然后用柴棍一点一点掏。干柴棍不是铁楸铁铲,不能太用力,否则柴棍就断了,所以康毅干得满头大汗。 水都浇完了,墙壁才掏掉不到小孩巴掌大。 他有些丧气,没有水化开土胚,这些夯过压实的土胚光凭木柴怎么掏得掉? “啊……”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女娃儿捂住眼睛。 康毅解开裤腰,对着土胚尿尿。滴滴答答的水声响起。 替他摘掉蒙眼布的小女孩抽了抽嘴角,移开视线不再看康毅。 “送饭啦?” “嗨,麻烦,等货都出了就好了。” 外面的谈话声越来越近,康毅赶紧把木材扔掉,陶罐放回原处,可是自己被摘掉的蒙眼布和解开的绳索怎么办? 求助已经来不及了,木门吱呀打开,明亮的光线洒满昏暗窄小的柴房。两个彪壮的男人一人拎着一只木桶走进来,把木桶往地上一搁,吆喝道:“吃饭了吃饭了。”眼光扫过康毅。“这小子的绳子谁解开了?”无人回答也不在意。再吆喝道:“快点过来,别耽误爷爷的功夫。”语气凶恶。 屋内的孩童们尽管肚子叽里咕噜的叫唤也哽咽着不敢上前。 其中一个男人提高了音量,怒道:“还不过来吃!”大步跨至墙角,将一个小男孩提溜到装粥饭的木桶前,随手舀了一勺,一手捏着小男孩的下巴灌。 小男孩被粥烫得呜呜直哭。 康毅愤怒的捏紧了拳头,正要冲上去。先前替他摘掉蒙眼布,又解开绳索的小女孩站了出来,走到木桶前,细声细气的说:“叔叔,把粥桶留下咱们自己吃,待会儿您再来取行么?” 男人恍惚一瞬,点头同意道:“行。”然后再同伴差异的目光中把同伴拉扯出去了。 他竟然真的听女孩的话。 康毅惊异的打量女孩,这会儿他才看清楚女孩的模样。两眉弯弯,水眸汪汪,瓜子脸楚楚可怜。 “看什么?”女孩蹙眉。 康毅脸一红,他虽然还小,但知道这么盯着女孩子看不礼貌。“没……没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为什么他听你的话?” 女孩眼波婉转:“怎么你不去掏墙了?” 明明女孩没笑,但康毅就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我……我……” 女孩道:“那粥少吃点。” 什么意思?康毅迷糊了。 此时没了可怕的大人,饥肠辘辘的孩童们已经香甜的喝粥。烫了嘴的男孩也含着眼泪呼哧呼哧的捧着粥喝。 康毅被抓前美美的吃了一顿,现在还不怎么饿,看见大家用手直接捧着粥舔,实在提不起兴趣。但是女孩为何让他少吃男人拎来的粥? 明明女孩也喝了,虽然只喝了几口…… 随着粥桶里的分量减少,柴房你渐渐安静下来。吃饱的孩童们陆续坐回自己的位置,一个个闭上眼睛,有的还打起酣来。 康毅明白女孩为何不让他喝粥了。 粥里被下了安眠的药物。 那会儿在巷子里,若不是人贩子先朝他撒了一把迷香,他没完全躲开,否则怎会轻易落入歹人手中。 “你……”康毅睁大了眼睛,他想起女孩也喝了粥。 “不喝饿得没力气,少喝点忍着便是。”女孩一边说一边仔细的将稻草揉软擦拭手掌残留的粘稠液体。 康毅更加惊讶,他环顾四周,然后凑近压低声音道:“你有办法逃跑?”能想到粥里加了药,能忍住饥饿少量食用,女孩一定想逃跑。她不像别的孩子,只知道害怕和哭。康毅觉得女孩很厉害。 这种感觉在发现女孩一直保持着清醒状态时更强烈了。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女孩能忍住药物的作用,但两个人想办法总比一个人强,康毅可还没来得及生出大男子主义,只觉得逃跑更有把握了。 “你会功夫对吧?”女孩问。 康毅用力点头。“你怎么看出来的?” “让我看看好么。”女孩微笑道。 康毅毫不犹豫的退后两步,摆开驾驶,演练了一套乔峰传授的太祖长拳。气喘吁吁的练完,见女孩若有所思,接着又打了几招段正淳不久前教他的段家拳法。“如何?” 女孩含笑点头:“不错,比小女子预期的强。” 康毅开心的笑了。 女孩道:“我关在这里3天,除了陆续关进来的孩子外,一共见过5个人。两个是先前送饭的男人,身强力壮,会些粗陋的拳脚功夫。一个是抓我的女人,三十来岁,我听见别人叫她燕姐,咱们吃的周芳就是她做的,应该懂药理,但不会武功,只不过比普通妇人力气大些,还有两个,一个似乎是个小头目,每个新拐来的孩子他都会看一次,估摸着咱们能卖出多少钱,我观察过,他应该是使剑的,剑法如何没看过不好说,我只能看出他的轻功一般。另一个是他手下,是四个男人中武功最差的,但是胆大手黑,言语机变,颇受头目的重用。” 康毅认真的听着,越听越惊讶。女孩分析的头头是道,让他自己观察,顶天了也就想到这么多。 女孩继续道:“我问过小玉——她是咱们这一批里被拐时间最长的——她被关在这里5天了。在她之前这里一个孩子都没有,可能被卖了,可能关在别处。我不知道是哪一种,暂时推测这里约莫最多五天将拐来的孩子卖掉一次,当然我的推测不够准确,毕竟他们也许不止一个窝点。” “还有两天!”康毅道。他觉得女孩推测的时间很准确,在他看来,做坏事的人都应该心虚,肯定不会拖延时间,五天时间就够长了。 女孩抿着嘴柔柔的笑。“我想了两种法子。第一,咱们两个想法子把那个头目骗过来,制服他,让他放咱们走。第二个法子就是咱们耐心等两天。他们肯定要把咱们卖到别的地方,咱们只要能保持清醒,假装昏睡,趁城门守卫检查时,揭发这群人贩子。只是前一个法子太危险,后一个法子……也许他们已经收买城门守卫,唉……” 女孩叹气,愁容满面。 康毅道:“你猜对了,我亲耳听见那个头目说什么老高还是别的什么人被他收买了。出城检查肯定做做样子,轻松让他们过去。” 女孩眉头紧皱,苦苦思索。 康毅话锋一转:“不过我敢肯定两天后守卫只会更加森严,那个老高未必能管用。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定能让那个老高起不了作用!”康毅拍胸脯保证! ☆、第56章 两人商量停当,决定忍耐两天,在城门处发难。毕竟是没有战斗力的小孩,哪能跟匪人硬碰硬,还是更稳妥些为妙。 康毅见女孩轻叹,依然清愁浮面的模样,拍着胸脯保证有自己在那些守卫绝不敢伤害他们。 女孩好奇的问为什么。 康毅没多想,直接告诉女孩自己是镇南王府的二公子,当然没说自己是逃家的二公子。 女孩柔柔一笑:“原来你是王府的公子……那我便放心了。镇南王府……想必是很厉害的王府吧?我没见过世面,好多事情都不知道呢,你讲给我听听吗?” “你这么聪明,怎么能说没见过世面呢!没关系,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讲给你听。”康毅觉得女孩不像是没见识的,镇南王府的侍女们就没一个比她聪明,就是婉姐姐恐怕也没她想得周到。不过康毅毕竟江湖经少,对这个美丽怯弱的女孩很有好感,没多想。 康毅给女孩讲自己的母亲,美丽、温柔、能干,虽然饭做不好,衣服也做不好,但从来没打骂过他。别人家的母亲见自己孩子玩泥巴弄脏了手脸肯定要打骂一番,只有自己的母亲会耐心的问自己怎么玩泥巴,要捏个小狗还是捏个大将军。 “那会儿我不懂事,就说要捏个大将军,我妈妈夸我能干,我可高兴了,结果……”康毅后怕的甩甩手。 女孩好奇道:“结果怎么样?” 康毅瘪嘴:“结果我妈妈说做事要有始有终,既然我说了要捏个大将军,那就必须捏好。她花了五个大钱买了一张画叫我照着捏,还给我倒水调泥巴,然后我就捏了两天!” “两天?”女孩惊讶。 康毅点点头:“对,两天。我爹爹让我练功妈也不许,写字也不许,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捏泥巴大将军。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喜欢玩泥巴了!”康毅到现在都记得康敏笑眯眯的说“既然说好了就一定要做到哦”的表情,那会儿他为了耍赖撒泼打滚无所不用,但他在地上打滚也好,嚎啕大哭也好,嗓子哭哑了康敏也要守着他捏泥巴大将军。现在想起来,才明白康敏其实跟其他母亲一样,不喜欢自己玩泥巴把衣服裤子弄脏弄坏,不过她自诩是个“文明”“温柔”的母亲,不提倡打骂孩子,所以才使了这么个招。 “我们家里,我妈最厉害。我爹爹是个大侠客,可是也得听我妈妈的话。有一阵子不知道为什么妈不许爹爹喝酒,可是爹爹又喜欢喝酒又不敢不听妈的话,每天只能忍着。有一回白叔叔来家里做客,妈做了一道花雕醉鸡,结果爹爹一个人把整只鸡全吃光了,连汤汁都拿馒头沾了,盘子比洗过还干净,你不知道当时白叔叔瞧爹爹的眼神好似妈妈没给爹爹吃饭似的哈哈哈……”康毅说着说着大笑起来,周围的小孩们被笑声惊扰咕哝几声,谁也没醒。 康毅说着乔峰的糗事,困意似乎也被笑意驱散了些,脑袋清醒了许多。 从商议好对策到现在,人贩子送来粥食康毅每次都只吃一点,好让自己能抵抗粥里的药物。 肚子里没东西,饿得火烧火燎。康毅几时吃过这种苦头。即使当初跟着段誉从洛阳逃往大理的路上也没挨过饿。有两次康毅都忍不住了,顾不得粥里放了什么,耳边听着别的小孩吸溜的西里呼噜的声音,肚子咕咕咕的康毅,喝了一大口下去——女孩就按住了他的手。 康毅惭愧极了,他连女孩的自制力都不如。 不光耐饿的本事不如女孩,耐药的本事他也不如女孩。 即使尽量吃得少,而且药物被粥水稀释过,可他仍然总是感到昏昏欲睡。反观女孩,只要人贩子不在,永远都一副安静倚在墙边的模样——双目清亮,神态安详。似乎完全没有受到药物的影响。 康毅心中佩服她,可以这么说,他能撑到现在,有一部分原因便是不能接受自己不如一个女孩子,而且这个女孩比自己还小! 为了尽量保持清醒,康毅便跟女孩聊天。 多数时间他说,女孩听。 女孩偶尔也会提问,比如此时。 “你爹爹不是镇南王么,怎么一个王爷做了大侠客呢?” 康毅犹豫了下,实话实说:“我有两个爹爹。一个是镇南王,一个是大侠客。”他已经开始晓事了,不再是当初洛阳城里懵懵懂懂的孩童。镇南王府中王爷王妃侧妃们都忙着争风吃醋,谁也没心思打理庶务,全靠府中几位管事,自然也禁不住下人们八卦主子的私事。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康毅和木婉清暗地里都听了不少。 现在他已经知道自己的出生在世人眼中不甚光彩,也知道人只能有一个爹爹。 如果康敏将过去引以为耻,对康毅隐瞒、欺骗,康毅受到她态度的影响,或许就真的认为自己仅是不光彩的产物了。但康敏一早就将他的身世告知他,并且日常生活中也不曾避讳,当他疑惑为什么别人都只有一个爹爹,而自己除了家里的爹爹,还有一个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每年都送东西来的爹爹,康敏甚至会将来龙去脉掰开仔细分析给他听,并且告诉他自己年轻时犯了错,但是她爱他这个意外,他的两个爹爹也爱他。 外人的闲言碎语自然少不了。 但至少瞧着乔峰的地位,在洛阳时,没谁把话戳到一个小孩子耳朵里。 到了大理后,有处境更糟糕的木婉清和钟灵做对照,加上从小自己就有主意,康毅对自己的身世更多的是坦然。 因此他从来没有刻意掩饰过,当女孩问起,他稍作犹豫便坦诚的讲出自己的身世。 他以为女孩会追根究底,会用异样的眼光瞧自己。没想到女孩温柔道:“能把你教得这么好,你的爹爹妈妈一定很好,我若是有个这么好的妈妈该多好啊……” 她的语气中大有愁苦之意,且对康毅有两个父亲的事实毫无惊异,叫康毅又好奇又感动——他固然不在乎外人对自己的看法,但一个自己有好感的漂亮女孩能够友善的看待自己,他当然会对女孩更有好感。 女孩这么说,可见她的身世也很可怜了。 “你的妈妈……” 女孩凄凉而又凛然:“我没有妈妈,也没有爹爹。” 康毅后悔戳到别人的伤口,连忙转移话题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叫康毅。” 女孩垂着头,睫毛微动,声音细柔:“我叫飞飞,白飞飞。” 白飞飞!好特别的名字。不过她不是没爹妈么?为什么知道自己姓白?啊,肯定是她爹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去世了,她不得已依附着亲戚生活,寄人篱下,日子必定不好过,说不准便是她亲戚忽略她,才让她被人贩子抓了来。 那她知道自己的姓再理所当然不过了。 康毅如是想,只觉得面前的妹子比自己见过的任何女孩都值得怜惜,那么聪明,那么懂事,那么美丽,又那么可怜。 康毅隐约想起,段正淳某次酒喝多了,嘴里嚷嚷着什么“自古红颜多薄命”,莫名的,竟对着白飞飞想起这句话来。 终于熬过了两天的时间。 天黑漆漆的,康毅捂着空荡荡的肚皮,半睡不睡的眯着,脑海里全是红烧肉清蒸晕粳米饭,寂静的只有孩童们小小的呼声的拆房里突然响起刺耳的吱嘎声,瞬间将他惊醒。 白飞飞的反映比他更快,一只柔嫩的小手捏住了他的。 康毅没有睁眼,回握了一下,暗示自己明白。 两天里,柴房中又添了两个小娃,其中一个还穿着开裆裤,连话都说不利索。一共十一个孩子,刨除装睡的康毅和白飞飞,另外九个都实打实的吃了加料的粥,睡得死沉。 进来的人没有相互寒暄打招呼,康毅只听见脚踩在稻草上发出的窸窣声,他怕被发现自己没睡着,眼睛也不敢睁开,不知道究竟进来了多少人。只感觉有个人粗鲁地把自己抗在肩头,柔软的腹部被凸起的肩胛骨撞得生疼。 他却不在意——他和白飞飞交握的手分开了。 中药熟睡的人可不会下死劲。 康毅心突突的跳,既担心被发现自己装睡,更担心和白飞飞分开——一个漂亮的女娃谁知道会被卖到什么地方! 好在他的担心没持续多久。 人贩子行动很利索,三两下把他抗出,走几步把他放在车上——他听见骡子的叫唤,闻到了牲畜特有的腥膻味。约莫一刻钟功夫,身体挨着身体,骡车里不断的被抱进孩子,很快一声鞭响,骡车缓缓移动。 车厢里充斥着不熟悉的味道,静悄悄的。 康毅左眼翕开一条缝。 车厢里唯一一个成年人靠着车厢假寐,车厢里歪七倒八的蜷缩着昏迷的小孩。康毅的旁边就是白飞飞,此刻白飞飞恰好也睁开眼睛,和康毅的视线碰在一处。 康毅朝她眨眨眼睛,白飞飞悄悄的扯起唇角。两人都不敢动,怕发出声响,只能一边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声音,一边打量车厢里的环境——除了小孩子和唯一一个成年人,车厢里被数个大麻袋挤得满满当当,不知道装的什么。骡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哒哒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凌乱不堪,听着不止一匹骡子,倒像是骡队。 ☆、第57章 康毅紧紧的捂着肚子,饥肠辘辘,万一叫唤起来被听见了怎么办? 外面除了牲畜的哒哒的蹄声,便是它们偶尔的叫唤,竟无一丝儿人声。哒哒的蹄声仿佛敲在康毅的心上,他的心随着时间的过去一点一点的提起,浑身的肌肉渐渐绷紧。商量计划和等待时,他心中只有兴奋、激动和一往无前的勇气。直到此刻,紧张才渐渐弥漫心间。目光扫过昏睡的孩童们,康毅突发一种强烈的责任感。如果今天失败了,那这些可怜的孩童们的命运将会怎样呢? 还有他和飞飞,他还要去找妈妈呢。 骡车停下。 朦胧的天色中,走过来一个军士打扮的男人。骡车上跳下一人,两人走到墙角阴暗处低声交谈。 “不是说了这几天城门搜查很严密,让你想别的法子吗?你看你老是给我找麻烦……你的钱我以后可不敢收了。” “别别,老高咱们什么关系,你这么说可是要逼死兄弟啊,这些货关在屋子里要吃喝拉撒,要哭要闹,耽搁两天被人瞧见听见怎么办?又不是牲口。老高你无论如何今天要放我们出去,钱好说!” “我怕有命拿没命花……” “老高你做了十几年的城门尉,有什么是你搞不定的!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渍!镇南王府的小公子小郡主丢了,城里都快翻天了……” “翻五倍!” 这一切康毅和白飞飞都不知道。 车上的男人睁开眼睛,把厚重的帘子撩开一丝缝儿,眯着眼睛瞅。 康毅心跳如擂鼓。 怎么没动静?到城门处了吗? 在寂静中等待,康毅反而冷静下来,路上的急躁和紧张消失得无影无踪,竟然恢复到初时的激动心奋。 一声响亮的吆喝划破长空。“赶着出城的,快点检查!” “是……” “是……” 杂乱的应答声,脚步声。 向外瞄的男人露出笑容。 再等等!康毅心想,这些应该是被人贩子收买了的。等他们假装检查完,车队靠近城门的时候再叫喊。城门处肯定有王府派来的侍卫。 果然,搜查的士兵掀开帘子,对掩藏在麻袋背后的孩童视若无睹,自顾自的把麻袋解开,随便翻了翻便走开了。 约莫一顿饭功夫过去,随着一声“放行”,骡车再次移动。 男人放下车帘,打了个哈欠。 就是现在! 康毅脑海中闪过段正淳教他的内功口诀,憋着气,猛地朝男人扑去。他今年虽才虚岁八岁,但好吃好喝勤于锻炼,力气比十来岁的少年还大。男人猝不及防,被康毅一手扼住咽喉,一条腿抵在小腹。 康毅怕一击不中,鼓足了力气,男人吃痛,痛呼却被康毅堵在喉间。 “嗬……嗬……” 男人就是做打手的,力气终究比还未长成的康毅大,双腿反蹬在麻袋上借力,两手掰着康毅的手腕,身上用力,翻转过来,将康毅压在身下。 接着手肘击向康毅,狠狠在装在康毅胸口。 康毅知道自己练功日浅未必能打过男人,他只记着乔峰曾经说过打蛇打七寸的道理,死死的掐着男人的喉咙不放,任男人手脚胡乱踢打。 男人每一下踢打都不曾留情,若康毅不是泡过几年药浴,又练过内功,这下只怕脏腑都被打坏了。 段式的一阳指名闻天下,内力却不怎么样。不过这个不怎么样,也是在中原各大门派如少林丐帮中比较,岂是一个江湖下九流地痞能比过的! 按照康毅和白飞飞商量好的,先制服看守他们的人。车厢狭窄拥挤,康毅的拳脚功夫施展不开,也是怕惊动外面男人的帮手。这会儿强忍着痛楚。 两人在麻袋和底板间挪动。男人想呼唤帮手,一边踢打康毅一边试图弄出动静。但他被康毅死死缠住,外面兵士的谈笑和骡子、车轴轮的杂音盖过了车厢里的动静。 男人出气多,进气少,力气越来越小,脸色渐渐涨红转为苍白。 他要死了?!!! 康毅手蓦地一松。 宝贵的空气灌入,男人抓住进会,膝盖猛力撞向康毅。 康毅心中大呼糟糕,咬紧牙关,准备承受这一击。 一根麻绳恒在男人和康毅之间,向后紧缩,牢牢的勒着男人的脖子,收紧,再收紧! 康毅惊呆。 男人瞪大了眼睛,死命拉扯勒在脖子上的粗砺麻绳,咽喉处红了一大块。他的双眼暴突,殷红的血丝分外恐怖。 “嗬……嗬……” 白飞飞瘦小的手紧紧拽住那根要人命的绳索,白皙秀美的脸庞隐藏在阴影之中,男人无声的痛苦…… 康毅蓦地回过神,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白飞飞人生的瘦小,力气不如他,肯定支持不了多久。 “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比生命更宝贵,因为生命只有一次,没有重来!”康敏教育他的话从脑海滑过。 康毅咬牙,伸出了手。 城门厚重而庞大,七八个守城士兵合力将它缓缓推开。 骡车缓慢的向门洞移动。 老高搓着手回到值守的小屋,嘴里说着:“常跑的商队,检查过了。” 屋子里坐在主位上的矮胖男人打了个哈欠:“搜查仔细点,出了纰漏咱们谁都担待不起。” 老高点头哈腰道:“是,是,连主事放心。” 连主事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些。小郡主还没找到,二公子又丢了。镇南王虽然闹了些荒唐的笑话,但人家还是皇上的亲弟弟,堂堂镇南王,一声令下,别说让他这个小小主事守在城门,府尹大人不也得天不亮就带人四处搜查么。哎,都过去好几天了,这小孩丢了,还能找回来吗?! 可怜镇南王府的侍卫啰! 唉,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回家,累得骨头都快散了! 连主事迷迷糊糊的想,并不怎么坚定的对抗睡意。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人声一阵高过一阵,连主事不怎么高兴的睁开眼睛:“怎么了?吵什么?” 老高心脏突突的跳,强笑道:“大人莫恼,卑职这就下去查看。” 城门下已经乱成一团。 老高探身一看,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在追逐两个小孩,小孩在车底下钻来钻去,嘴里喊着什么。他没听清,余光瞅见另一间执室的门打开,顾不得其它,蹬蹬蹬从石梯冲下去——镇南王府来的侍卫就暂时歇在那间屋子。 “干什么?哪里来的野孩子,还不弄走!”老高低声喝到。 “大人莫怪莫怪……那是小人一双儿女,和家里人怄气,不知怎的躲在车上,小的这就把他们带走。请大人见谅……见谅……” “城门重地,岂容尔等胡闹!”老高气哼哼的骂。 瘦长脸的中年汉子点头哈腰,卑微的告饶,从怀里掏出个钱袋,散碎银子往靠近的几个兵士手里塞。“大爷们莫怪……拿着吃酒……” 老高瞧他装样心里烦躁得很,恨不得把银子塞他嘴里去。早跟他说了这几天风声紧,他偏不听。这下好了,连小孩都看不住,上面那些大人惊动了,他就完了! 老高没好气道:“还不快点!”接着示意手下把钱收好,上去帮忙。 兵士中有些知道底细,有些收了钱装糊涂,听上司发话,稀稀拉拉的围过去。 “多谢各位爷们儿,多谢!” 哪知康毅高声喊道:“我是镇南王府二公子,你们谁敢抓我!” 乱哄哄的,偏偏老高将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身子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以下,瞪着眼睛看那小孩——天色朦胧看不真切,约莫七八岁,清秀得很,难道真是二公子?! 老高腿一软,看向瘦长脸的中年汉子:“莫大石,你要害死我!” 莫大石眼露凶光,手朝大腿摸去。 老高没瞧见,自顾骂道:“我告诉你那要真是二公子,老子可不会管你。” 话音刚落,头顶传来阵阵呼喝:“那是二公子——”“住手——” 老高正心慌意乱,后背被重击,身体不由自主的朝前扑去,将前面两三个士兵撞到,三个士兵又东倒西歪撞到旁边的人,大家哎哟哎哟的叫唤。 莫大石踹了老高一脚后,抽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朝康毅的方向冲去。 挡在两人之间的障碍被老高衣装撞散了大半,莫大石畅通无阻的跑到骡车旁,同时嘴里大声叫道:“兄弟们不想死的就拼了!” “干什么?不得伤害二公子!”镇南王府几个侍卫匆匆拿起兵刃奔来,被莫大石的同伙挡住。 胆小心善的也干不了人贩子的活计。这七八个男人都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知道绑了镇南王府的公子没好下场,何况都被认出来了,骡车里还有好些中了迷药的孩子,头目的吆喝正顺了他们的意,当下将藏起的兵刃抄出,和侍卫们战成一团。 守城的兵士面对变故慌了神,纷纷瞅自己的上司。 老高扶着腰,颤巍巍站起来,骂道:“一个两个都是白痴,还不快帮忙!” 帮忙?帮谁的忙? 有想立功的朝人贩子们扑去,有被收买的乱了心神,竟然提刀朝侍卫们砍去。 “干什么!” “王八蛋!” 边打边骂。 天际现出一抹鱼肚白,往常这个时候,赶着出城的人该陆陆续续出现了。城门发生的一切要不了多久就会全城皆知。 完了!老高绝望的想。 他认命了,莫大石却没认命。只要逮住镇南王府的二公子,还愁出不了城?! 康毅欣喜的对白飞飞道:“找我的人到了,咱们安全了。” 白飞飞脸色变了:“小心!” 锋刃的匕首擦过康毅小腿,康毅龇牙,刚感受到痛,小腿便被人拎住,使劲往外扯。白飞飞连忙抓住康毅的胳膊,另一只手抓着车轮。 但她和康毅都已经没力气了。 几天没吃饱饭,饿的手软脚软,全凭意气才能制服车上看守他们的男人,这会儿又跑来跑去耗尽体力。白飞飞双唇发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下,她紧紧的咬着嘴唇,咬出了血也没发觉,用尽最后的力气抓着康毅。 康毅比白飞飞好一点,但也头晕眼花,浑身无力,小腿又疼。“飞飞,快放手……” 白飞飞充耳不闻。 康毅注视着白飞飞,心里涌起难以言喻的感觉。先前车厢里白飞飞用绳子勒男人脖子的画面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此刻她唇上的血迹和细嫩手腕上暴露的青筋。奇怪的是,康毅一点儿也不觉得难看。 莫大石没花多少力气就将两个孩子从车底拉了出来。 “二公子!” “放肆!放开二公子!” ☆、第58章 莫大石一脚将杀到面前的侍卫踢开,一手抓着康毅,一手挥舞着匕首将另一个侍卫脸颊上削去一块肉。 “想要你们的二公子就统统住手!” 侍卫和兵士们动作果然迟疑,被心狠手辣的对手们添了好几道伤。 康毅呸的朝莫大石吐口唾沫。 莫大石衣服上还沾着血,满脸戾气。反手一耳光扇在康毅脸上。“小王八蛋,你再试试!” 康毅脑袋嗡嗡嗡的响。 “住手!”领头的侍卫喝到。“放了二公子,王爷可以对你从轻发落。” 莫大石目光扫视被兵士们从骡车中一个个抱出来的小孩,冷笑不语。 晨光朦胧,天色发白。 再不走等大批士兵到后再走可就难了。莫大石心中念头急转,性命为重,终究放弃了拿康毅换财宝的念头。径自喝到:“退后!把路让开!” 连主事此时已奔至城门下,满头大汗,犹豫不定。偏偏大部分人都拿眼看他,盖因他是此时官衔最高者。派去王府报信的人才刚走,大理国都虽比不上汴京,可也不小,援兵总要几刻钟才能赶到 连主事苦不堪言,擦擦额头的汗。“只要别伤害二公子,其它一切好说。”按莫大石的要求令众人后退。 贼人们用刀剑护在身前,朝莫大石靠拢。 “牵马来!”莫大石拿匕首抵在康毅脖颈,朝连主事吼道。 连主事的汗流得更快了,无奈的吩咐人牵马。城门处的大头兵哪里有资格骑马,到时王府的侍卫们带来几匹。 侍卫们投鼠忌器,只能默认连主事的吩咐,把自己的马让出来,一共三匹马。 “先放了二公子再给你们马。”连主事道。 贼人们哈哈大笑,莫大石手稍稍用力,刀刃刺破康毅的脖子。连主事吓得噤口。 两个贼人上前三两下打翻牵马的兵士,将马抢了过来。 马牵过来,莫大石挟着康毅骑上最精神的一匹,丢下一句“兄弟们来日再见”,匕首往马屁股一扎,马儿吃痛,四蹄甩得飞快。 城门已经打开,莫大石飞驰而去。 “大哥——” “直娘贼——” 咒骂声和兵刃交接声交织成片。 “妈的!我先追上去!”领头的侍卫抢了一匹马,追了上去。 另一个牵马的贼人翻身上马,学着老大,随手捞了个丫头做人质也逃之夭夭。把兄弟们的咒骂甩在身后。 康毅很快被快马颠晕过去,再醒来,只见周围林木葱郁,山路盘旋,夕阳余晖,却不知其所在。 身上又累又痛又饿,刚撑起上半身,眼睛一阵发黑,又倒了下去。身下泥土湿润青草茂密,倒没撞疼。 细细轻柔的声音钻入耳朵。“吃点东西吧。” 冰凉的物事凑到他唇边。 康毅闭着眼睛缓了一阵再睁开眼,瞧见白飞飞关切的看着他,手里托着一枚果子。他吃惊道:“你怎么在这儿?” 白飞飞道:“你先吃了果子,我再慢慢讲给你听。” 康毅早就饿得眼冒金星,三两口将白飞飞摘的十几枚野果吞下。他自幼教养良好,即使饿极了吃相也不显狼狈。 他一边吃东西,一边听白飞飞讲话。原来出城时倒霉被另一个抢了马的贼人掳去做人质的就是白飞飞。两个贼人一先一后逃出城,不敢走官道,直奔这深山老林,连马也弃了。“他们约莫还打着将咱们俩卖了的主意,所以没伤害我们。只不过也没给你上药,你都昏迷快一天了,我真怕……” 怕什么她没说。 康毅想着她一个小女孩经历这番磨难,好容易逃出生天,却又倒霉至极的重回人贩子的手中,纵然她聪明过人,可没了同伴只有凶恶的歹人,怎能不害怕! 康毅握了她的手,安慰道:“别怕,我会保护你。” 白飞飞一怔,随即微笑点头。“嗯。” 被人依赖的感觉给了康毅鼓舞,他环视周遭陌生的景致,寻找道路。但深山密林,崖岸森森。除却一处印着杂乱的脚印和折断的枝枝叶叶外可以看出有人通过,竟找不出道路。 说话声隔着枝叶传来。 “大哥,咱们要在荒山野岭待多久啊?”随着说话声渐近,一个拎着两只野鸡的男人分开树枝出现在康毅的视野中。 他身后瘦长脸中年汉字骂道:“想死就自己滚下山。” 那手下似乎很惧怕莫大石,讪讪移开视线,瞧见康毅醒了,骂骂咧咧的上前就要踹他:“妈的,都是这小兔崽子,害得咱们大好基业毁于一旦……” 康毅蜷缩着身体,拿屁股对着他,屁股挨了两脚,痛是痛,却不会伤及脏腑。 “行了行了。”莫大石不耐烦的说。“小丫头,去捡柴火。”荒山野岭的,他们倒不怕这两个小孩跑了——如果他们不怕跑到野兽的肚子里去的话。 两人把野鸡拔了毛,用白飞飞捡的柴火烤了吃。 “呸呸,连盐巴都没有,淡出个鸟!”那手下啃了几口又开始抱怨。 没有抹盐的烤野鸡仍然很香,野果子似乎消化完了,康毅的肚子又开始咕咕的叫唤,连白飞飞都忍不住咽口水。 手下嫌弃归嫌弃,却没有把野鸡肉分给两小孩的意思。 烤肉的香味不仅吸引着两个孩子,还吸引了别的——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在草丛中若隐若现。 太阳已经在山间消失,黑暗笼罩大地。 一阵腥臭随风飘来。 乔家的房屋建在一处向阳的坡地,背靠斜坡,正前方是一块空地,被开辟成菜田,种着几样常见的菜蔬。几只鸡踱着步悠闲的在菜田间闲逛,时不时低头啄几下。菜田边缘隆起两块土包,土包前树立两块散发着新鲜树木气味的木板,原来是两座新坟。 三间木屋休整得整整齐齐,屋内落了薄薄的灰尘。 康敏收了最后一针,牙齿咬断细线,抚了抚,将麻衣递给乔峰。 乔峰沉默的穿上孝衣,走出屋子,跪在坟前。 康敏在他身旁跪下,将纸钱撕开,一张一张投入火盆。黑色的残余和着灰烟盘旋而上,呛人的气味充斥鼻尖。 白色的麻衣和泛红的眼眶形成鲜明的对比。 康敏做梦也想不到再次拜见乔峰的养父母竟然是在他们的坟前!谁杀了他们?为什么?康敏和乔峰不得而知。 他们唯一知道的是——养父母的惨死必定和乔峰有关! 一对普通平凡的老农人夫妇能有什么特别之处引来杀人凶手?他们唯一的特别仅是有一个叫乔峰的养子! 养父母受他连累惨死,乔峰的心中的煎熬痛苦可想而知。他上山之时还想着养母见到就别的孩子是否会杀鸡给他吃……没想到…… 康敏心里堵得难受。 “敏敏,谢谢你。”乔峰的嗓音嘶哑。 康敏微怔。 乔峰握住她的手,眼睛看着灰烟袅袅的火盆,并没有注视康敏。“多谢你还肯陪着我。” 康敏哑然,回握着乔峰的大手,失落道:“我只怪自己什么都帮不上忙……” “不!敏敏,你不知道对乔峰来说,你有多重要。”乔峰道。有些话他永远无法说出口,堂堂男子汉做女儿情态何其可笑。然而,他内心确实如此。养父母的横死给他增添了新的负担,身世、血仇、恩怨,失踪的生父,反目的兄弟,茫然的未来……如今又加上养父母的性命。 从洛阳到太行山,从太行山到雁门关,从雁门关到少室山……自始至终陪在他身边的亲人,只剩下康敏。天地之大,总还有她这么一个人愿意接纳他,陪伴他,对他不离不弃……也让他知道不至于孤独。 简单的丧仪过后,乔峰不得不再次和康敏告别,孤身潜入少林。他的足迹踏遍少林,期间不乏惊险之处,更是数次险些被少林高僧察觉。 皇天不负有心人,昼夜不分的辛苦总算得到回报。 “我想阿爹既然偷习了少林武功,那他肯定去过少林藏经阁。所以我接连七八天躲在藏经阁里,那天晚上果然叫我瞧见有个灰衣人摸黑溜进了藏经阁。可惜我太激动撞响书架被他发现。”乔峰叹气,继续道:“他身法奇妙,衣不沾尘、落地无声,可见内力之醇厚,轻功之精妙。上次错过后我又接连等了半月,却再没见着爹爹的踪迹……”他露出消沉的神色。 康敏努力作出期待的模样:“既然能发现一次,以峰哥你的武功肯定就能找到第二次,你别急,咱们慢慢找。” 乔峰颔首,实则心里有几分焦急。 他太渴望生父还活着,迫不及待的期盼见到他! 与康敏匆匆见了一面,乔峰便离开,返回山上。 康敏在山下除了偶尔去乔家故居打扫,最常做的事就是写信打发时间。尽管不知道她写的信会不会送到康毅或者康召的手中,也不知道有没有收到回信的一天。 上次买的信纸和笔墨快没了,正好次日逢双,镇上有集市,康敏便去镇上买日用品。没想到遇上一个人——叶二娘! 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康敏并没有认出她,当时她们正好在同一家绣房买丝线。叶二娘穿着蓝色的粗布裙,碎花帕子包着头发,浑身上下无一样首饰,仿佛一个普通的农妇。她先瞧见康敏,神色慌张的后退,撞倒了店家的屏风,引起康敏的注意。 康敏看见她脸上的血痕才想起对方的身份。 那场给予乔峰重创的除恶大会原是为了四大恶人而开的。云中鹤毙命于乔峰掌下,段延庆重伤逃走,南海鳄神和叶二娘武功尽失被囚禁于丐帮,原打算在除恶大会上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将他二人正法,后来发生变故,乔峰和康敏离开丐帮,却不知叶二娘又是怎么逃出丐帮? 康敏对叶二娘的厌恶起于叶二娘掳走康毅,后来知道叶二娘的所作所为更是痛恨万分。她不知道叶二娘受过多大的刺激才会如此报复社会,她只知道那些失去孩子的母亲和被叶二娘残忍害死的孩子既无辜又可怜。 即便叶二娘失去武功也不能弥补她犯下的罪孽! 叶二娘踉跄后退两步,推开指责她的绣娘,落荒而逃。 康敏丢下手上的绣线,快步追上去。 今日十里八乡的百姓都来赶集,路上人来人往,许多都与叶二娘的打扮并无二致,康敏很快便跟丢了。 ☆、第59章 叶二娘惊魂未定,抓起水瓢灌了整整一瓢水,冰凉的山泉水滑过喉咙,进入胃部,稍稍冷却了她的情绪。 她在屋檐下坐了许久,方才慢慢冷静下来。 是她冲动了,她本不该那么惊慌——康敏与她见面不多,如果不是她惊慌失措,康敏也许不会注意到她。 可是现在康敏肯定已经注意到她,并且百分之一百认出她是谁。康敏知道她在此地,那乔峰肯定也会知道。 想起被乔峰一指戳破气海,废掉内力的痛苦,叶二娘浑身发抖。 她一时忘记了乔峰如今已不是人人敬仰的丐帮帮主,而是人人唾弃的契丹孽种,她只恐惧自己会被乔峰寻到,她害怕死亡,而且她还有比死亡更可怕的秘密不能叫人发现。 走!离开!这个地方不能待了! 叶二娘跳起来,冲进屋子粗暴的打开箱笼,把衣服和银子随便裹了个包袱跨在手臂上就要冲出门——脚步戛然而止! 不能就这样走了, 他冒了那样大的风险救了她,她就算要走,总该……总该同他告别。不然,岂不辜负了他的一片苦心? 叶二娘咬着唇想,心砰砰砰的跳,却和刚到家时那种跳动的意味完全不同。 乔峰咬着馒头伏在屋顶上。 疑似老爹的人武艺太高,加上他已经打草惊蛇,只好放弃藏经阁的屋顶,另选一处能观察到藏经阁动静,又能隐蔽不被人发现的地方。于是乔峰选了身下这片库房的屋顶。 库房的墙很高,屋顶很结实,里面堆放的是砂石木料,除了巡夜的小沙弥,寻常没什么人来。 乔峰谨慎惯了,如此僻静的地方依然小心掩饰自己的行藏。 碎石铺就的小径缓缓走来一个人,灰衣灰帽,垂首而行。 乔峰伏下身子。 来人走近,宽大的僧袍掩不住“他”窈窕的身线。 经历过乔装打扮的日子,乔峰一眼便看出那是一个女子,她的步伐形态和男子截然不同。 少林寺竟然混进了女子! 乔峰难掩好奇,更叫他好奇的是,扮作僧人的女子在拐角处站定,没过多久又来了一个须发皆白、身系袈裟的老僧。 玄慈方丈! 乔峰震惊的看着两人对视良久默默不语。 那女子抬头的一瞬间,他已然认出对方是叶二娘。 玄慈和叶二娘的神态分明是认识的,这这这……德高望重的少林寺方丈和臭名远扬的女贼! 乔峰的世界观被刷新! 二人默默无语,玄慈一声叹息打破僵局。 叶二娘颤抖着肩膀,语声凄凉:“我知道不应该打扰你……可你就这么讨厌见到我吗?” 玄慈叹道:“二娘,我对不住你。” 叶二娘飞快摇头,几乎要将僧帽晃掉。“不不不,你没有对不住我,一切都是我愿意的,况且你还救了我一命,是我不该……” 她说着哽咽起来,后面语不成声。 乔峰心中升起荒谬的感觉。尽管看到玄慈和叶二娘出现在这僻静无人的所在,他已有了不好的猜测,然而听见他们这番对话,任何一个人都能听明白,他们二人关系匪浅——而且是男人与女人的关系! 他有些厌恶的皱眉。 只听见玄慈道:“老衲一生光明磊落,唯有两件事耿耿难安,无颜面对佛祖……” 乔峰心道:除了背弃门规,私通妖女,难道还有什么更不堪的事? “方丈……”叶二娘泪眼迷蒙。 “二十九年十一个月又三天……当年我错信一人之言,害死了无辜的人,害得一个孩子失去了父母……为此我寝食难安,日日向佛祖祷告希望能消除罪孽。哪里想到,一罪未消,一罪又生。我身为方丈,不能坚守清规戒律,与你……犯下淫戒……也害苦了你……” “不,你没有害我!”叶二娘慌忙否决:“是我自己自甘堕落,是我自己害了自己,不干你的事!” 玄慈道:“二娘,你无须为我辩白,错便是错,知错能改总好过知错不改。” 叶二娘只觉又羞又愧,脸上火辣辣的,因为自己便是“知错不改”的那个。 其实玄慈并没有那个意思。 叶二娘道:“我自知罪孽深重,侥幸留得一命再也不会做坏事了,你相信我,我每天都会念一个时辰的地藏经一个时辰的金刚经,如果不够,我还可以念别的经文,念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玄慈目含悲悯:“经文好念,罪孽难消。” 乔峰听到这里,厌恶稍减。玄慈虽然做下了恶心事,但知道自己做错了,为此寝食难安,日日念经诵佛忏悔,起码比那些做了恶事仍然死不悔改的人好些。 尽管这么想,但知道了玄慈的隐秘,乔峰很难再把玄慈当做一位值得尊重的得道高人。更甚者,若非曾经受过少林寺的恩惠,恐怕对少林寺的印象也将大跌。 他本已无心再听两人的私密言语,孰料自己的名字乍然从叶二娘口中出现,令他不得不继续窃听那对老情人的对话。 “……乔峰的妻子出现在山下,乔峰必然在附近。你救了我,又曾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指证乔峰的身世,已经和乔峰结下了不解之仇。我怕他来此,是为了找你的麻烦。”叶二娘忧心忡忡。“你在明他在暗,他的功夫不可小觑,你要当心!” 乔峰冷笑:果然小人之心。叶二娘未免太小看乔峰!我乔峰做事光明磊落,别说不会为这等因由寻玄慈的麻烦,便自己真要与少林过不去,也绝对不会藏头露尾。 转念又想,自己如今声名狼藉,恐怕人人都认为自己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和叶二娘一般。如此一想,顿时又有些悲凉。 玄慈道:“该来的总要来。” “那你打算——” “叶施主!”玄慈打断叶二娘的关心,换了生疏的称呼,无视叶二娘苍白的脸色,道:“施主既然决定改过向善,便应坚持下去,盼望施主能有消除孽障的一天。至于老衲……老衲乃是出家人,男女有别,我们以后还是别见了,免得各自生出无妄烦恼。” 叶二娘泪水横流,泣不成声。 玄慈与叶二娘先后离去,乔峰想到叶二娘撞见康敏的事。纵然叶二娘口口声声念经诵佛,自称改过向善,但乔峰不敢相信一个无恶不作的人能在短时间内改变她的作风。她对玄慈如此在意,又认为自己要为难玄慈,万一她发现康敏独居,起了歹意……即便她武功全失,但她混迹江湖十几年,谁知道会哪些下三滥的手段! 乔峰担心妻子,玄、叶二人离开不久,自己也下了山。 康敏没料到他突然回来,惊喜不已。 叙过别情,康敏将遇上叶二娘的事告诉乔峰。 乔峰道:“我不但看见叶二娘,还看见一件稀罕事。”他将玄慈和叶二娘见面之事告诉康敏,讲到玄慈说“二十九年十一月又三天”时,康敏心中一动。 现代的已婚男人如果把妻子的生日忘了那简直是十恶不赦,康敏自然也很在意丈夫是否记得自己的生日。作为回报,她也将丈夫的生日记得牢牢的。 她不由自主的算起日子。 二十九年十一月又三天,乔峰来到这个世上的时间正好符合这个数字。 再听乔峰提到玄慈自称平生两件亏心之事,康敏很难不将一切联想起来。当年害死乔峰母亲的带头大哥她与乔峰分析过,很可能是一位少林寺极有声望的高僧。 果然极有声望! 少林方丈!武林中的泰山北斗! “飞飞,咱们一定可以离开!”康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重复这句话多少遍了。 白飞飞笑笑,带着点无所谓。“这里很美,成为葬身之所也不错。” 他们掉下悬崖已经一个多月了,崖岸望不见,他们又不是猴子可以攀藤而上,没有动物可猎,野果子吃光了,等待他们的命运除了饿死没有别的出路。 幸好,这个地方还不错。 湖面平滑如镜,茶花绚烂娇艳,世外桃源不外如此,况且旁边还有一个被算是被她连累的陪伴者,连死亡都不孤单了。 只是,白飞飞有些困惑,难道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死得好点?! 一个月前,两人落入人贩子莫大石和同伙手中,挟裹着进入深山,在山岭上遇见野兽袭击,康毅和白飞飞趁机逃离。但两个孩子都不认识路,在山里稀里糊涂的流浪了几天,虽然幸运的没有填了野兽的肚子,却更倒霉的遇上一群进山采药的混蛋。 那些混蛋自称来自一个叫神农帮的门派,想把康毅抓去试药不说,还猥亵白飞飞。 康毅从来没见过那么恶心的人,竟然对一个小女孩——当然对方没有得逞。不但没有得逞,还被白飞飞踩烂了命根子。 ☆、第60章 康毅和白飞飞幸运的再次从歹人手中逃脱,可是仍然没能走出深山,反而离王都越来越远。神农帮的人本来是采药途中顺手捡了两个“物件”,孰料“物件”棘手,反而让他们吃了亏。尤其是再也不能做男人的那位,身残志坚,随便上了点药就坚持要抓到两个小孩让他们受尽折磨死无葬身之地。密林崎岖,神农帮的人常进山采药,熟悉密林小径。几天后便把两个孩子撵到一处悬崖。 哪里知道悬崖附近是另一个名为无量剑派的门派的势力范围。 神农帮的人要抓人,无量剑派的人自称此处是他们的禁地,擅入者死。康毅和白飞飞又不会乖乖的任神农帮的人抓去折磨。神农帮那位失去命根子的仁兄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半点耐心也无,无量剑派的人口气一变差,这位仁兄便仗剑袭击,于是善了不得,两派人马混战成一团。他们混斗时也没忘了康毅和白飞飞,混乱中,白飞飞一脚踩空,康毅想拉她,结果两人一起掉下了悬崖。 若非峭壁中有棵老松树拦了他们一下,崖底又是湖水,他们已经摔成两滩血肉泥。饶是如此,拼着最后一口气爬上岸,眼前发黑,浑身剧痛,双双晕了过去。 后面的日子,养伤、抓鱼、采野果子、找出路,开始康毅还信心十足,觉着自己从人贩子手中逃了出来、掉下悬崖也没死,可见自己是福大命大的,吉人自有天相,自己肯定能找到出路。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十天过去了……十八天过去了…… 最酸最难吃的果子都摘光了,湖里的鱼也越来越机灵,康毅和白飞飞走遍了崖底每个角落。 可是除了效仿猿猴攀藤而上,康毅没有发现第二条路。 “我曾经在另一处崖底住过。”白飞飞道,比起越来越焦急的康毅,她显得格外淡然从容。她伸出胳膊比划。“也很高,没有这么多漂亮的花,但是比这更宽阔——对了,也有一汪很清澈的湖。” 她脸上现出一种参杂着回忆和眷恋带来的奇特神光,显然那段日子带给她的是欢愉和美好。 康毅震惊:“崖底?怎么会有人住在崖底?”他想起上次不小心瞧见白飞飞的背部,上面密密麻麻的狰狞伤痕……难道是收养飞飞的亲戚干的?!太坏了!比他见过最坏的人还要坏! 白飞飞瞧康毅一脸气愤同情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他的想法,浅笑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笑容微收。“母亲……我的养母和我的关系很复杂,她很可怜,她养育了我,也伤害过我……当我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女儿,我根本无法面对她。我真羡慕你,你有亲生的父母,有兄弟姐妹,真好啊……”白飞飞神色落寞。 如果还在原来的世界,这些话她绝说不出口,也不知道能对谁说。对白静?只会换来斥骂和鞭打,白静想把她塑造成复仇的工具,没有思想,没有情感,不能软弱,不能诉苦。对沈浪?他光明如同太阳,洁白如同云朵。而自己的过去污秽而阴暗,说给他听,当然可以得到同情怜悯,但却不是她想要的。也许最初她有机会说,说自己的无奈和悲苦,但是后来…… “你的养母对你不好,你别跟着她了。”康毅道。 白飞飞沉默,便是想跟着也跟不了。 康毅到底还小,如果是个经验丰富的男人,绝不会这么说,即便要说也更委婉,哪里像他那么直白戳人伤疤的。 白飞飞看他年纪小没和他计较。 在白飞飞眼里,康毅才是真正的需要照顾的孩子。 这个孩子信誓旦旦的说:“等咱们离开这里,你就跟着我罢,你做我妹子,以后我的爹妈就是你的爹妈,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果然是小孩才会说的话。 幼稚且天真! 也许是随着身体变小连心也软了,也许因为死亡近在眼前她不想再较真,于是顺着心里悄然滋生的莫名感动,白飞飞轻轻点了点头。 康毅喜笑颜开。“太好了,我有妹妹了,我终于不是最小的了——啊——” 白飞飞倏然变色,猛力推康毅,康毅往后退,自己也在反作用力下摔倒。 “嘭!”重物落地。 两人中间多了一个从天而降的哥哥。 段誉不但摔得比康毅白飞飞惨,恢复也更慢。谁让他讨厌习武,到如今也没有半丝内力。肋骨都摔断了,躺着不敢动,只能靠康毅和白飞飞给他喂鱼羹。 段誉:身上好痛!没有盐的鱼羹好难吃!qaq 段誉躺在草甸上不能动,只好不停的说话。讲胡头领一直缀在莫大石后面,直到进山才失去他的踪迹然后做下标记回王府报告。讲自己小解的时候听见无量剑派一对野鸳鸯说话得知康毅的下落,他还给白飞飞和康毅讲自己听来的“仙人舞剑”的故事。 从野鸳鸯剑下逃得性命,却因为跑得太快刹不住脚冲下悬崖这么丢脸的事康毅二人就不需要知道了。 康毅接着告诉段誉自己的经历,听得段誉一惊一乍,让白飞飞不住皱眉。 段誉天生对女孩子有超乎寻常的耐心,这一点和段正淳如出一辙。面对稚嫩却怯弱秀美的白飞飞,段誉十分照顾。尽管他现在能做的照顾有限,不外乎吃东西时推让“白妹妹是女孩,这条鱼给她先吃吧。”或者嘱咐康毅“咱们是男子汉不能让女孩干活。”再就总是逗白飞飞讲话,编个花环送给她等等。 他长得好,俨然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尽管如今稍显狼狈,但俊秀的脸庞可一点儿没受伤。而且他温柔体贴,吃鱼都晓得关切白飞飞小心刺,想镇南王府中,大大小小的侍女少有不喜欢段誉的。 康毅却知道白飞飞不喜欢段誉。 白飞飞面对段誉,要不是“嗯”“哦”,就是低着头盯着地面。段誉只当白飞飞害羞,康毅却见识过白飞飞种种令人惊讶的表现,疑惑飞飞怎么对段誉哥哥如此冷淡。 他悄悄的问白飞飞,白飞飞冷着脸不说。 段誉的到来对康毅和白飞飞是好事。 他本是带着许多王府侍卫来寻康毅,他掉下悬崖,跟着他一块儿来的侍卫们就在附近,早晚能找到悬崖边。 吃了二十来天不加盐的烤鱼和酸涩苦小的野果子。三人对重回世俗世界充满渴望,即便康毅心心念念要去中原找母亲,也想着先回王府住几天把饭吃饱再说。 段誉能挪动后便无论如何不肯躺着,不管多痛都要拄着跟木棍溜达。替他接骨的是白飞飞,段誉和康毅都好奇白飞飞竟然还会接骨,可惜每一次问,白飞飞总能轻而易举的转移话题,多问几次段誉就明白白飞飞不愿意说,他反而叮嘱康毅别问了。 崖底就那么点大,康毅和白飞飞转过好多次。 偏偏段誉敲敲打打,一会儿发呆一会儿抓耳捞腮,竟然叫他翻出密室来! 三人大喜,有密室便有人来过,有人来过肯定有离开的路。 说实话,康毅对段誉这个哥哥不大看得上,受木婉清的影响,觉着段誉有点傻。这回心想,傻人有傻福。 刚对哥哥生出点敬佩之心,就见哥哥真的对着个石头人磕头。 白飞飞瞅她,神情分明在问“你哥哥是傻的吧?” 要迷恋个大美人就是算了,段誉竟然对着个玉石雕像叫“神仙姐姐”,满脸痴迷。人家鞋子上绣着“叩首千遍供我驱策”他就颠颠儿的磕头。 康毅心说要婉姐姐瞧见了,非得气死。 然后,段誉就从小蒲团里磕出一套秘籍。 康毅和白飞飞瞠目结舌。 原来傻人有傻福这句话真的灵验! 少室山苍翠叠嶂,山峦起伏,上山的小径掩映于繁华绿树之中。鸟鸣啾啾,泉涧哗哗,碎金在清澈的流水上跳动,脚下光斑遍洒。 乔峰踩着遍地金色的光斑一步步踏上石阶。他的脚步沉稳有力,呼吸平缓,目光坚定,任何人见到他,都会联想到收在鞘里的绝世宝刀。 是刀,不是剑! 当他一开口,如宝刀从鞘中拔出,寒光乍现,震慑人心。 “契丹人乔峰拜见玄慈方丈——” 声浪如澎湃潮水,层层叠进,看守寺门的小沙弥只觉耳朵嗡嗡作响,好似有人在耳边敲那口上千斤重的青铜大钟。 少林寺占地千亩,僧众百余,尽然全部听见,清清楚楚。 这一声,是乔峰酝酿了三年的复仇之声。洛阳牡丹园里的悲愤,雁门关乱石谷底的伤痛,天下之大人人皆可唾骂的冤屈,尽皆蕴含于此声中。 ☆、第61章 少林古刹,千年威名,当今武林执牛耳。自丐帮出了件天大丑闻,江湖中再没有任何帮派能及得上少林的威名。 乔峰竟敢孤身上少林挑衅! 寺门洞开,手持武棍的僧众鱼贯而出,分列两行;又许多身系袈裟的中年僧人紧随其后,最后才是玄字辈的僧人。 众僧站定,纷纷打量当今江湖最声名狼藉之人,见他目光湛湛,神态坚毅,身形壮硕,面貌豪阔,光看面相当是好一条汉子,怎想得到此人竟然欺师灭祖,滥杀无辜,心狠手辣?果然契丹胡虏生性凶残,中原二十余年的教化熏陶竟不能易其本性!可叹!可叹! 再一瞧,他身后两步竟然俏生生站着一女子,形貌姣好,引得一些低辈分的弟子偷偷打量。 “乔峰!你杀害玄苦师叔,今日要你为玄苦师叔偿命!”慧字辈的一名武僧厉喝道。师长皆在,以江湖资历他本不该抢在师长前面开口,但少林上下皆视乔峰为仇雠,无一人指责慧子辈武僧,反而认为他的下马威喝得好。 “阿弥陀佛……乔施主,少林乃出家人清静之地,女子止步,还请这位女施主速速下山。” 乔峰身后的自然是康敏,闻言扑哧一笑,音若玉磬。 “少林寺好了不得,我不过站在门外也要被赶走,好威风!好气派!就算皇帝的皇宫也不过如此罢。” 江湖与朝堂,再泾渭分明也是宋人,也没谁敢把自己和皇帝比,何况这些自诩忠义之士的武林正道。 少林寺从唐代起就与朝廷有瓜葛,享受朝廷种种惠政,和别的门派相比更多了几分敬畏。若这番话传了出去,少林和朝廷的关系恐怕受到影响。 众位得道高僧终究还要食五谷,玄慈双手合十,先念一声“阿弥陀佛”,然后道:“还望女施主慎言!” 康敏反问:“难道小女子说错了?若是说错还请大师指正。” 玄慈默然半响,淡然道:“女施主咄咄逼人,失之宽厚。” 康敏道:“对仇人宽厚岂不是对自己残忍。” 仇人? 玄慈心中一突。 然其他少林僧众未察觉康敏话中的深意,只当是当年洛阳牡丹园结下的梁子,兼且玄苦大师的仇,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立时擒杀乔峰。 乔峰武功再高,大家伙儿一拥而上,难不成还能放走他。 这正是康敏所担心的。 如果玄慈就是杀害婆婆的带头大哥,想想他那年在洛阳不动声色,任凭马大元等为他遮瞒……还有他和叶二娘暗通渠款多年,竟然也瞒得天衣无缝,康敏实在没办法对他的人品生出期待。 有这样的方丈,少林寺的作风也由不得康敏不担心。 照康敏的想法,就应该先搜集证据,然后广发英雄帖,在天下群雄的面前揭穿玄慈的真面目。可是乔峰甫一得知仇人身份,竟一刻也等不得,好不容易耐到天亮,迫不及待的便赶往山上。 如今康敏只能寄希望于少林寺多几个明理的人。 “乔峰今日冒昧拜访,为的是向玄慈方丈求证一件事?” 不等康敏将酝酿了一夜的措辞说出,乔峰已经先开了口。 康敏懊恼不已,他这么说,傻子才会承认呢! 玄慈面上纹风不动,心中不妙的感觉却越来越浓。“阿弥陀佛,不知何事?” 乔峰直视对方双眼,沉声道:“三十年前雁门关外的带头大哥,是不是你?” 小和尚们懵懵懂懂,年纪大的却明白乔峰说什么,心中皆是震惊。不过震惊归震惊,倒不觉着有什么不对。 三十年前的事,在玄字辈的高僧中还真算不得秘密。 往日种种在玄慈脑海中浮现,即使快三十年了,他的鼻端仿佛仍然能嗅到丝丝血腥。那是他一生中最为痛悔之事,痛悔到什么程度呢?他宁肯违背良心逃避它也无法面对! 然而,终究有必须面对的一天。 玄慈双手合十,漠然道:“不错,正是贫僧。” 众僧众哗然。 沉不住气的年轻僧人越众而出,武棍直指乔峰。“便是方丈又如何,辽人无恶不作,死有余辜。” 乔峰凌厉的目光射向他。 年轻僧人气势稍窒。“你这般瞧我做什么,我没说错,玄苦大师与你无冤无仇,且对你有授业之恩,你却残忍杀害了他,像你这样狼心狗肺的辽人难道不该死么!” 乔峰尚且没说什么,康敏气得七窍生烟:“放屁!” 谁也没料到俏生生的小娘子竟然出口成章。 康敏气呼呼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说我丈夫是凶手他就是凶手?可有仵作验尸?可有县官判决?玄苦大师是我丈夫的事业恩师,我丈夫为何要杀他?你以为你是皇帝金口玉言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我呸!” 众僧侧目。 年轻僧人几乎被“呸”到脸上,涨红面皮。“你你……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难得他还读过书。 “亏你还读过书能拽几句文,你妈不是女人?连自己妈都看不起,简直不孝,你妈生你还不如生块叉烧!”康敏双手叉腰,全无形象。 年轻僧人脸色青白交错。 “慧岸,退下。”玄慈道。 年轻僧人心有不甘,恨恨退回队伍中。 玄慈不理会康敏,径自对乔峰道:“乔……不,应该称呼你为萧施主,当年你父亲刻在石壁上的遗言被老衲和汪老帮主请懂辽文的商贩译出。你的生父名叫萧远山,你的本姓应该是萧。” 乔峰虎躯微震。 他活了快三十年,今日方知自己姓萧。萧远山……萧峰…… 强抑涌上心头的酸涩,他偏头对康敏道:“敏敏,原来我的名字应该叫萧峰。” 他的声音不喜不悲,却令康敏鼻头一酸,双眸染上水色。“嗯,我知道了,峰哥,以后我就是萧门康氏啦。”平日里康敏最讨厌称呼女人为某门某氏,今日却故意如此说。 萧峰笑笑,转头对默然无语的玄慈道。“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方丈承认,那萧峰今日就要报三十年前这笔血债!” 话音未落,少林僧众齐齐提棍,警惕的盯着他。 玄慈道:“不错,当年我错手害死你的父母,你报仇原是应当。从汪老帮主和智光大师接连出事老衲便料到有此一日。萧施主,请赐教!” 他拦住站出一步的师弟玄悲,同时对左右僧人道:“今日乃老衲与萧施主的恩怨,少林弟子不可插手。”他这番话乃是以方丈的身份下令。 玄悲道:“当日方丈师兄乃是为护卫少林秘籍才错杀萧氏夫妇,今日又怎么能说是师兄与乔、萧峰的私人恩怨呢?” 众僧人深以为然。 妈的!还是要以多欺少!康敏心中连连爆粗口。 萧峰苍凉大笑:“少废话,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今日,就要大师血债血偿!” “竖子猖狂!” “岂有此理!” “方丈,让我先会会他!” 群情激昂,纷纷喝到。 玄慈道:“昔日因,今日果。就让一切因果了解在今日吧。”他肃然对左右道:“凡我少林弟子,不得插手。” 在众僧愤愤的神情中,玄慈步下台阶。 少林方丈玄慈大师,在武林中名声响亮,因为他是少林方丈。然而他极少离开少室山,几十年来江湖中却甚少有关于他的传言,他的武艺、他的生平,几乎无人得知。 如今萧峰知道他不出少林,约莫因为心虚。 但见玄慈僧袍之下,无风自鼓,两袖宽大,飘飘荡荡。所过之处,尘土卷起,形成两团小小的旋窝。每走一步,漩涡旋转加快一分,台阶十来级,当他走到台阶下,两团旋窝旋转如小型龙卷风,他走过的地方,卷走了沙尘,留下两道清晰的痕迹。 玄字辈的和尚皆知玄慈在袈裟伏魔功上耗费了几十年的光阴,甚至耽误禅功修炼,今日见他功力深厚难测,纷纷觉得自己先前太过激动——以玄慈的功力,难不成还会输给萧峰。 康敏不太懂武功招式,尽管这几年她学过,但奈何天生没有那根筋,练了几年,会的仍然是萧峰教的救命三招。 倒是怀里揣了不少蒙汗药、生石灰、胡椒粉。 有时候比高深的武功更给她安全感。 所以怪不得她此刻看不懂萧峰随随便便一摆手。 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看热闹。 康敏是提心吊胆看热闹的那个,手心沁出汗也不知道,眼睛都不敢眨盯着萧峰与玄慈交手:胳膊碰到一块儿、袍袖一拂、手臂一弯、上身斜避…… 两个高手对招在看不懂招式路数的外行人眼中与猴戏无异,而且是最乏味最拙劣的猴戏。二人内力相交,不断发出砰、嗤之类的声音,更像是耍把式的弄出的吸引人的动静,还是失败的那种。 但这两个毕竟不是耍把式的,更不是猴子。他们一个是前任丐帮帮主,一个是少林方丈。皆是内力深厚,武功高深之人,每一招每一式都对普通人来说都是致命的。 劲风所到之处,无论是百年老树还是三指厚的石板地面皆留下道道痕迹,宛若刀劈斧凿。 康敏看得出了神,忘记说话。 倏忽间,两人飞快拉开距离,各自砰砰砰后退数步。萧峰神色如常,玄慈却脸色灰败。 康敏只知道萧峰打赢了,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而少林众僧却尽皆骇然。 萧峰比着玄慈年轻好几十岁,少林武学更是天下闻名,可玄慈却败在萧峰手下!玄寂于惊骇中反倒生出一丝庆幸,少林丐帮在江湖中仿佛齐名,然因着“天下武功出少林”一说,少林寺隐隐比丐帮要威望高些。若萧峰今日仍是丐帮帮主,那少林寺往后在丐帮面前可就抬不起头啦! 唉……玄寂随即暗暗叹息,比较什么丐帮少林,眼下却是中原武林大大丢人! 玄生性格比师兄弟急躁些,忍耐不住,跃下台阶:“萧峰,有本事别用降龙十八掌,用契丹人的功夫与我中原武林较量!” 康敏与乔峰具是一愣,康敏愣的是少林寺好不要脸她果然不该期待太高,萧峰愣的是他自幼长于中原,虽然曾在边关出入,但哪里懂什么辽人的武功。 康敏双手叉腰,毫无气质可言。“少林寺不要脸,方丈偷情,底下的就喜欢以多欺少!枉你们自诩得道高僧,一个个连江湖卖艺的都不如,算什么门名正派!” 玄生怒道:“你这小女子胡说八道败坏少林清誉。” 玄慈脸色剧变。 其余众僧各个怒目而视,若非康敏是女子,只怕就要棍棒加身打得她跪地求饶。 玄寂冷然对萧峰道:“萧施主,尊夫人出言不逊,难道是阁下授意不成?” 萧峰眉头微皱,正色道:“内子所言句句属实。” 众僧愤怒,纷纷破口大骂,当下有沉不住气的,未得师长命令,不管不顾的朝萧峰攻去。玄字辈的玄生、玄寂等人自恃身份,反倒慢了一步。 连玄慈都败在萧峰手上,何况那些慧字辈、虚字辈的僧人。 眼见得晚辈弟子们一个个或被拍飞,或被踢倒、或被劲风击晕,玄寂身为达摩堂首座,按捺不住了。 “贫僧玄寂,领教萧施主高招!” 说着,跃下台阶,恰好接住一名被萧峰内劲击晕的弟子。 年纪最大的玄渡有心阻止——低辈分的弟子一哄而上,达摩堂的首座又出手,岂不正是如康敏所说“以多欺少”么,太不光彩!但随即又想,萧峰害死玄苦师弟,又羞辱少林方丈,这样的仇敌,难道还讲江湖道义? 正当他犹豫之时,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阵笑声,笑过几声后,一个沧桑豪迈的嗓音道:“就让我用辽人的功夫来对你们中原人的功夫!” 玄渡视野中,一道灰色的影子掠过长空,接连两掌拍在玄寂身上——玄寂匆忙应对,却未能躲开,哇的吐出一口污血。 灰影落在众僧包围圈中,袍袖左一拂,右一拂,两边僧人唰唰的飞出,歪七倒八的落在几丈外。 当他站定不动,众僧才看清原来是个穿粗布灰衣的老人,身形高大,头发花白,一脸络腮胡,双目精光绽放。 他的目光越过一众低辈分的弟子,从玄寂、玄生、玄难、玄渡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玄慈身上。 “老夫萧远山!” ☆、第62章 玄慈心跳如擂鼓,萧远山这个名字,他恐怕至死都忘不掉。但他不是死了吗? 康敏第二次听见萧远山三个字,第一次也是今天,出自玄慈之口,第二次便是方才灰衣人自曝姓名。 名字陌生,声音难忘? 康敏忘不掉他的声音。 任何人都没办法忘记一个差点杀掉她的人的声音。 灰衣人虽然背对着她,但她已经相信那就是萧远山、是萧峰的亲生父亲。他果然没死,果然在少林寺,意图对汪剑通毁尸灭迹的果然也是他! 萧峰几步上前,绕到灰衣人正面,瞬间红了眼眶。 那张面孔与他每天在镜子里见到的如此相似,只不过他正当盛年,而萧远山历经沧桑,容颜苍老许多。但父子二人有七八分相似,任谁都不会怀疑他们的血缘关系。 “爹!”萧峰从不是扭扭捏捏的性格,可这声“爹”出口难免带上哽咽。 萧远山爽朗大笑:“好儿子!” 他回头瞥了一眼康敏:“就是找了个南朝媳妇,马马虎虎吧。” 康敏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还没跟你算谋杀未遂的仇呢! 萧峰没料到父子相认亲爹第二句话竟然说这个,复杂的感情顿时如潮水般汹涌后退。 萧远山拍拍萧峰肩膀:“虽然你没在身边,在做老子的哪里放得下,这些年其实我时常去看你,只不过躲在暗处,没有出来与你相见罢了。” 萧峰顿时又激动了,原来生父一直暗暗关注着自己。 康敏满心不爽,果然她这老公公有病,正常父亲会这样吗?见一面告诉儿子自己还或者很难吗?告诉儿子他的民族成份很难吗?还意图掐死儿媳妇!自己真命苦,别人家都是婆媳斗法,难道自己以后要和老公公斗法?! 萧远山道:“峰儿,这些年你怪过为父吗?” 萧峰果断道:“没有。” 康敏心道,就知道峰哥会这么说。 萧远山大笑:“好!好!”他的目光从萧峰肩头穿过,温情瞬间消失,至于寒光逼人。“峰儿,为父本想将少林绝技偷学完,然后再找一个机会,让这些中原人好好看看少林寺的真面目。没想到我峰儿智慧过人,竟然在得知身世后短短时间内就查出咱们的仇人是谁。这样也好,今日我们父子联手为你母亲报仇!” 萧峰对刚相认的父亲很有感情,为母报仇亦是应有之意,闻言果断点头。父子二人并肩站立,面对虎视眈眈的少林群僧。 经过一番变故,少林众僧皆知今日不能善了。但他们仍然认为这父子俩武功再高也只有两个人,敌不过少林众多高手。 萧峰心中亦作此想。 他爹在少林寺躲藏多年,刚才露了几手功夫可见少林秘技学得不少。他自己武功不敢认天下第一,但论单打独斗,就他所见此地武功高过他的人绝不出五人。但是少林历史悠久,藏龙卧虎之地,加上武僧众多,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今日结果如何不容乐观。 他不吝惜自己的性命,只是…… 他不由得向康敏望去——少林寺到底是出家人,不论结果如何,想必不会为难一个弱女子。 萧远山没主意到儿子的儿女情长,他的目光再次变化,充满怨恨。他盯着玄慈,酝酿了三十年的仇恨再也无法封藏。 盯着玄慈,嘴里却对萧峰道:“峰儿,为父这些年与大仇人待在同一座山里,二十多年了,却一直没有动手,你知道为什么吗?” “峰儿不知。”萧峰亦有此疑惑。 萧远山的功夫在三十年前便可力敌包括玄慈、汪剑通在内的多位中原高手,加上学了少林武功,要杀玄慈简直易如反掌,可是他为何蛰伏于少林多年? 萧远山道:“因为为父一直在想怎么才算报仇!” 萧峰疑惑更深,报仇难道不是以血还血,以命偿命? 萧远山唇角勾起:“你母亲死得太惨太冤,还有我那些无辜的同胞,我们父子三十年分离之苦,若就那么一刀杀了他们岂不太便宜他们了!” “我每一天都在想,该怎么去报仇。人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杀人是报仇的所有方法中最愚蠢最无用的一种。” 明明阳光灿烂,不知为何,康敏心头一阵阵发寒。 “最好的报仇方式,要么是夺走他最在乎的东西,要么让仇人尝到你所承受的痛苦。譬如说这玄慈,当年是他带头杀了你母亲,让我一日之间失去了妻儿,我日日夜夜忍受仇恨的煎熬和痛苦,这样的滋味怎么能不叫他尝尝?还有汪剑通,他把你抚养长大,将自己的基业传给你。他以为把你教养成了汉人,可若是我出现与你相认,在让你亲手杀了他,那才叫报仇!可惜我尚未来得及实施,他便好运自己死了。哼,不过汉人看重死后之事,对自己的遗骸看得极重,我将他挖出来鞭尸泄愤,倒也能稍减我的恨意。至于智光那老头,就真是便宜他了,为父来去匆忙,没有来得及折磨他,倒让他少了许多痛苦。还有赵钱孙,他不是喜欢他师妹谭婆么?我偏要在他面前杀了谭婆,再废去他的武功,留他一条性命,挑断他手筋脚筋,割了他舌头,让他连自尽都做不到!让他永远痛苦!” 谭婆死了?!赵钱孙成了废人? 众人皆惊。 萧峰对老爹的报仇理论不知道该做何感受。太…… 康敏对差点杀了她老公公没萧峰那份尊敬,默默在心理念叨:太狠了!太变态了!果然非常人! 玄渡悲天悯人的念道:“阿弥陀佛……” 玄字辈的高僧纷纷默念经文,似乎如此可以消除萧远山的戾气。 萧远山长臂指向玄慈,对萧峰道:“峰儿,让他尝尝丧妻之痛,父子分离之苦,你觉得解不解恨?” 少林众僧除玄字辈外,纷纷破口大骂,完全将清规戒律抛诸脑后。大多是骂萧远山异想天开的——世外人哪里有妻儿!简直荒唐! 萧远山的话对萧峰造成不小的冲击,奇异的是他竟然在震惊之余生出几分痛快。他暗忖,莫非辽人的血液真的带有天生暴虐残忍的因子?否则何以解释自己听见父亲的话,竟然不由自主的想点头,大违圣人之道。 萧峰的沉默没有影响到萧远山的心情,他知道自己儿子被南人的孔孟之道教育了几十年,一时间转不过来也是有的,哪里知道儿子心里正在质疑自己的种族天性。 萧远山足下发力,凌空跃起,正骂骂咧咧的众僧惊呼,一部分朝萧氏父子涌来,一部分朝玄慈涌去,有的迟疑不定站在原处,乱糟糟的。 萧远山却虚晃一下,脚踩着光头们,借力跃上屋顶,跳进墙内。 “他跑进去了……”不少和尚呼呼喝喝,有的拎起武棍往寺内跑。没等他们挤进去,萧远山已经一手拎着一个人飘然而出。 左手边是个村妇打扮的女人,约摸三十来岁,依稀可见年轻时的清秀婉然,只是眼神透着惊慌,脸颊上三道血痕破坏了容貌。右手边是个丑陋的小和尚,上翻鼻孔,招风耳,约摸二十上下,神态倒是憨厚懵懂得很。 两人都不言不语,萧远山松开手也僵硬的站着,看情形是被萧远山以点穴的方式治住了。 那个女人康敏和萧峰都认得,正是昔日四大恶人排行第二后来被萧峰废去武功的叶二娘。她还是玄慈的老情人呢!那个小和尚瞧着也有几分面熟,似乎在哪儿见过。 少林寺中人认得叶二娘的少,对那小和尚熟悉自然多。 “虚竹——”群僧中一个中年和尚大叫,挥舞着棍子朝萧远山扑来。他武功稀疏平常,被萧远山一脚踹晕。接着如法炮制,将趁机扑来的另外几个也踹到。 萧远山和萧峰一个对少林恨之入骨,一个抱着同归于尽之心,两人都没留手,这么会儿功夫,少林僧人已经伤了十几二十个,且个个都是重伤。 一时间,众僧有些怯意,团团围住萧峰几人,但也再没人动手。 康敏想起来了,这个小和尚叫虚竹,当年去过洛阳,和儿子、段誉的关系不错。萧远山抓他做什么? 叶二娘是玄慈的老情人,难道……康敏脑洞到底比古人大些,立刻脑补出真相。 萧峰尚疑惑道:“爹,这小和尚三十年前恐怕还没出生,与咱们的仇没关系,何必为难他!”。 萧远山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道:“怎么与他无关!汉人有一句话叫‘父债子偿’,我抓他再正确不过!” 萧峰错愕。 不过他曾无疑意中窥见玄慈和叶二娘的隐秘关系,顺着萧远山的话稍微想想,便明白萧远山言外之意。 少林寺众僧却鼻子都要气歪了。脾气最好的玄渡亦含怒道:“施主慎言?” “怎么?怕我说出真相令少林颜面扫地?” 玄生怒不可遏:“胡说八道,我师兄行的正坐得端,岂是你所能诋毁的!” 萧远山哈哈大笑,伸手在叶二娘身上拍了两下:“叶二娘,想当年你也是好人家的姑娘,风华正茂,贤良淑德,为何会变成臭名远扬的恶人?你的武功是谁教的?你脸上的疤是怎么来的?为什么你总是抢人家的孩子?今日当着诸位高僧说说看。” 叶二娘紧紧的咬着牙,死命摇头。穴道已解,她却恨不得自己就是哑巴! 萧远山冷笑:“好一个有情有义的叶二娘!只是不知你对儿子的情义重些还是对老情人情意重些!” 叶二娘开始哆嗦,颤声道:“你……你想……如何?” 萧远山看向兀自糊涂的虚竹,做恍然大悟状:“对了,我老夫随便抓个人说是你儿子你必然不信,让老夫想想,你儿子有什么标志没有……”他刷的撕开虚竹的僧袍、连同里面灰白的中衣,露出虚竹的背脊。 虚竹的背部,九点戒疤环成圆形。 叶二娘如遭雷轰,战栗不已,眼泪夺眶而出。 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萧远山的声音好熟悉。那个几乎让她肝肠寸断的夜晚,就是这个声音的主人夺走了他留给她最宝贵的礼物。 “要么告诉你儿子他爹是谁,要么老夫在你面前杀了你儿子!”萧远山的右手扼住虚竹的咽喉。 叶二娘惊恐的尖叫:“不要——” 萧远山道:“说!” 叶二娘如果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此刻已经跪下磕头求饶了。然而现在她只能绝望的哀求:“我儿子是无辜的,萧老先生,求求你放过他吧,所有的恩怨都与他无关,你要杀就杀我吧——” 萧远山的脸在她眼中如同魔鬼,他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他的右手缓缓收紧。虚竹的脸色渐渐发白。“你儿子的命就在你一念之间。要儿子还是保你的老情人?” ☆、第63章 他的父亲是谁? 叶二娘的情人是谁? 联想到萧远山现身后所道所言,荒唐的感觉笼罩在每一个少林僧人心中,有一些僧人余光不受控制的飘向玄慈。 虚竹的脸色渐渐发青。 萧远山盯着叶二娘,表情是毫无收敛的恶意笑容。谁也不会怀疑他是否真的能把虚竹掐死,叶二娘更是全无怀疑。儿子的性命就在她一念之间。 叶二娘涕泪纵横,半点风韵也瞧不出来,瞧着十分可怜。可是这些年来死在叶二娘手中的那些孩童难道就不可怜吗?那些最小的只有几个月大,最大的也不过六七岁的孩童,连这个世界都没有看清就死去的他们才是最可怜的。 康敏心中默默叹气,欲言又止,终究还是保持沉默。 经历家破人亡,父子分离之苦的不是她,她没有资格为虚竹求情。况且江湖中最是流行“父债子偿”,萧远山杀的那些人,他们的亲属若要寻仇,也会十分乐意找上萧峰。今日萧远山为报仇杀仇人的儿子,在江湖中人看来极为正常。 叶二娘终于崩溃了,尖叫道:“不要——不要——”她的声音嘶哑难听,仿佛乌鸦老鸹的叫声。 萧远山脸上挂着狰狞的笑容,手上用劲。 这时,玄慈一声长叹,抬手朝萧远山挥去。 虽然他只用了四五分力,萧远山轻轻一当便化解了他的攻击,但掐住虚竹脖子的手却松开了。 虚竹乃少林弟子,方丈为其出手是应有之意,然而此时却不得不令众人侧目。 虚竹痛苦的蜷缩于地,玄慈越过众僧,越过萧峰父子,在虚竹身边蹲下,轻抚虚竹的头顶,慈爱道:“既造业因,当受业果。虚竹,我的孩儿,这苦却万万不应当由你承受!” 群僧哗然。 虽然萧远山口口声声称虚竹“父债子偿”,引得众僧惊疑,然而玄慈当众承认虚竹是他的私生子又大不相同。 萧远山抚掌大笑:“好一出舐犊情深,好一场父子相认。玄慈,总算你还不是十分的讨厌!” 叶二娘泣不成声:“何必……何必……说……” 康敏刚放下一颗心,眉头又皱起。这个叶二娘可真是…… 虚竹虽然呼吸困难,但萧远山等人对话他确实听的一清二楚。他本来在挑水,谁知被突然冒出来的灰衣人擒住劫走藏在寺门背后旮旯处,接着出现一个陌生女人是他母亲,差点被掐死,然后方丈又说是他父亲。他自幼在少林长大,甚少下山,生活环境单纯无害,今日所经历的一切对他来说太过离奇,太过震惊,以至于玄慈缓过气来,面对玄慈的温柔慈爱,嗫嗫不能语。 玄慈起身至叶二娘身边替她解开穴道,叹道:“二娘,是我对不住你。” 叶二娘泣道:“不,不,不是你的错……”她突然推开玄慈,冲到台阶下,噗通一声跪下,大声道:“是我的错,是我勾引他,是我,不是方丈的错!”语罢,砰砰砰的磕头,不一会儿额头鲜血淋漓。 虚竹扑上前抱住她:“不要,妈,不要……” 叶二娘浑身颤抖:“孩儿,你叫我什么?” 虚竹有一瞬间的犹豫,然而在接触到叶二娘期盼胆怯的眼神,坚定道:“妈。” 叶二娘激动的搂住虚竹:“我的孩子,妈对不起你。”泪流不止。 玄慈遥遥凝视着这对失散了二十多年的母子,神色中含着欣慰、痛惜、歉疚……种种情绪,复杂难以言表。 片刻后,他移开目光,投向萧远山:“萧老施主,贫僧当年误信人言错杀你夫人和族人,令你父子分离,这些年来贫僧一直悔恨难当。你父子虽然分离两地,但令郎学艺有成,又继任丐帮帮主之位,江湖中声名赫赫,想来你暗中关注也应当老怀安慰。反倒是贫僧,孩儿被抢,不知道生死下落,二十年来为此昼夜悬心,饱受煎熬……” 他顿了顿,又道:“贫僧当年铸成大错,为了弥补,托付玄苦师弟传授令郎武艺,又托付汪老帮主教育令郎,为的便是弥补一二。萧老施主,看在这些年贫僧尽力弥补的份上,能否请你莫要为难虚竹母子?” 萧远山若是会心软,赵钱孙、汪剑通也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今日之事恐怕也是另一种局面。 只听他森然道:“要我放过他们也行,就要看你如何做。” 玄慈默然半响,抬脚走至台阶下,越过泪眼朦胧的叶二娘和殷殷期盼的虚竹,迈步上台阶,在戒律院首座玄寂面前停下。“玄慈犯下大错,当受戒律院惩治!” 少林寺发生的一切令人久久难以忘怀。康敏已经很久没有回忆穿越前零零碎碎看过的电视剧,即便回忆,她也想不起来电视剧中是否同今日发生的种种相同。 路过一条小溪,萧峰提议暂时歇息。 一路上萧峰爷俩用轻功赶路,萧峰还要背着康敏,一停下,康敏赶紧抽出手绢为萧峰拭去额头的汗珠,然后摘了一片宽大的叶子,在溪边涤荡几下,卷成筒状,盛上清水递给萧峰。“峰哥,喝点水吧。” 萧峰将叶卷递给萧远山:“爹,你先喝。” 萧远山哼了哼,没有接,径自走到溪边,捧起溪水洗脸。 萧峰纳闷:“阿爹似乎不高兴。” 康敏吐槽道:“也许他觉得玄慈死得太容易了不够解恨。” 萧峰喝了一口水,叹一声气。 康敏早就察觉萧峰情绪低落,当时担心少林寺的和尚追上来找麻烦,大家都一心赶路,她也就没问。“峰哥,你在想什么?” 萧峰将水塞到康敏手中,爱怜道:“你也累了,喝点水吧。” 她一直被萧峰背着,哪里会累呢!不过萧峰的好意她怎舍得拒绝,呡了一口又递还给萧峰,萧峰这才一口饮尽。 他捏着叶卷,脸上浮现几许黯然。“敏敏,其实我们真正的大仇人不是玄慈方丈,而是那个送信给玄慈方丈的人,可惜玄慈方丈至死也不肯说出那人是谁。” 玄慈说他当年误信人言,又说送信给他的人恐怕也是听错了消息,愧悔难当以致英年早逝。逝者已矣,他不忍心再让老友连身后之名一并蒙尘。 萧峰道:“玄慈身为少林方丈,听说有契丹武士欲抢夺少林武功秘籍,于情于理都应该挺身而出护卫少林,于他的立场,其实份数应当,只是他没料到杀的却是无辜之人。然而其后他也尽力弥补,多年来一直暗中关照我,今日又能坦然承认自己的错处,无丝毫推诿,敢作敢当,接着更是以命相抵,我……我有些……” “同情?” 萧峰犹豫。 “同情个屁!”萧远山脸上的水珠四处乱甩:“你同情他,谁来同情你惨死的母亲和族人?” “阿爹,孩儿没说同情,只是觉得玄慈实在算不上大奸大恶之人,心里有些感慨。”萧峰解释道。 萧远山厉声道:“感慨个屁!难不成认为老子做错了?” 萧峰头大如斗:“我们报仇没错,只不过大丈夫快意恩仇,以命偿命也就是了,其余的实在没必要。” 父子相认不过一天,萧峰还不清楚萧远山的脾性。一听萧峰这么说,萧远山火冒三丈:“我看你已经被汉人教坏了。哼,我这就去杀了乔三槐夫妇!” 萧峰头疼:“阿爹,这和我义父义母有什么关系。” 萧远山道:“住口,你的父母只有我和你妈,哪有什么别的父母!要不是他们胡乱教你,你难道会敌我不分!”说着抬脚欲走。 萧峰连忙拦住他:“阿爹,义父义母对孩儿有养育之恩,请阿爹别伤害他们。” 萧峰越是如此说,萧远山越是生气。多年的刻骨仇恨,早已让他变得偏执,他在少林藏身多年,不但没有受到佛法的熏陶感化,反而沉浸在少林秘技中,戾气越发重了。见萧峰拦他,抬手别开萧峰的胳膊,这一下用上了八成功力,萧峰被震得胳膊发麻,蹬蹬蹬后退五六步才止住。 康敏连忙跑来,拉着萧峰,对萧远山道:“阿爹别气,峰哥只是一时没转过弯来罢了。让我劝劝峰哥。”话语不停连着对萧峰道:“峰哥,这就是你不对了,做儿子的怎么能跟阿爹顶嘴呢!” 萧峰大感冤枉。可康敏没给他辩解的机会,炮语连珠:“峰哥,你就是为人太宽厚了,那个玄慈就是一个伪君子,所作所为恶心得要命,完全不值得同情。”康敏斩钉截铁的说。 萧峰忍不住道:“我没说他值得同情——”那是你问的。还有骂玄慈是个伪君子也过了些吧。 “就说他暗中关照你吧,表面上看起来,他没有为了绝后患将你杀了是仁厚,反而将你托付给好心的人家,又暗中保护你,托玄苦教你武功,更把你送去丐帮给你扬名立万的机会,好像是他知错能改。其实不然。契丹人和汉人仇怨深重,他如果真的为你好,就不应该让你在中原长大,而应该在翻译出公公留言后替你寻找别的亲人,让你在契丹人的地方长大。他不但让人把你像汉人一样养大,而且明知你是契丹人,还教你仇视契丹人,教你杀自己的同胞,这种行为难道不恶心吗?” “玄慈一方面任师父教你杀自己的同胞,另一方面又小肚鸡肠的放心不下,在师父要将帮主之位传授给你时去信离间你们师徒,难道不是说一套做一套,恶心之极吗?” 余光瞅见萧远山的脸色略有缓和,康敏放下一颗提起的心。以萧峰的为人,若萧远山真的动手,萧峰是断然不会还手的,康敏可不想见到萧峰受伤。 不过她说的话倒也不全是为了搪塞萧远山而编出来的胡说八道。 “峰哥与阿爹刚刚父子相认,所以看到玄慈为了虚竹甘愿赴死才会感同身受。可是玄慈和阿爹的情况完全不同。如果玄慈身为少林方丈却令少林名誉扫地,他即便不死,难道还能继续做方丈?恐怕连在少林做个普通弟子都做不了。他一死,少林的名誉总能挽回几分,看在他惨死的份上他那些师兄师弟徒子徒孙想必也会对虚竹多几分看顾,人老成精,这老和尚什么都算计清楚了呢!” 萧峰:“……千古艰难惟一死,能慷慨赴死,总是叫人钦佩。” 康敏眼见萧远山又开始瞪眼,忙道:“峰哥你总是把人想得太好。我说玄慈不是个好人,不止这些,还有他和叶二娘的事。叶二娘一个女人,难道还能对男人用强?就算真的是叶二娘勾引他,柳下惠还能坐怀不乱呢,他一个出家人竟然连柳下惠都不如!” 萧峰不知想起了什么,竟脱口而出:“英雄难过美人关,我昔日也不明白,倒不怪他……” 康敏脸颊微红,嗔道:“乱说什么呢!”只恨时机不对,不能让他们夫妇好好交流一下英雄如何过不了美人关。 康敏继续道:“出家人做不好,男人也做不好。毁了人家女子的清白又不负责任,负心薄幸,做为男人简直该死。生了孩子没保护好,孩子丢了却龟缩在少林寺不去找,作为父亲也算不上合格。叶二娘因为丢了孩子在江湖中屡屡作恶,害了多少无辜的姓名,可玄慈倒好,一切因由皆由他而起,他却安安稳稳的做他的少林方丈。他倒是下山劝劝叶二娘啊!叶二娘对他情根深种,宁愿漂泊江湖也不肯为难他,他一死立刻就殉情,他一句话恐怕叶二娘就能收手,能救多少无辜的孩子,胜过他在佛祖前念十年二十年经文。可是他做过什么吗?当然叶二娘也算不上什么好人,我一点儿也不同情她,别的不说了,虚竹刚出生时那么小,她怎么恨得下心在婴儿的身上烫那么多戒疤,她又不能预知阿爹会去抢走虚竹所以提前在孩子身上做记号好相认,纯粹为着情人是和尚就给刚出生的孩子点十几二十个结疤,她可真是亲妈!”康敏说着说着就歪楼了。 好在她的话不是全无道理,萧峰听进去了不少。“唉……我倒没想通这些,这么想想,玄慈果然称得上‘虚伪’二子。可叹,可叹!” 萧远山满意的点点头,对康敏大为改观。 这个汉人儿媳妇倒有些可取之处! ☆、第64章 萧峰不过是被玄慈和叶二娘先后赴死的场面震住了,一时没想透罢了,康敏叽里呱啦一通他听进去了,叹声气,将玄慈二人丢到脑后,对着萧远山恳切道:“阿爹,玄慈好也罢坏也罢,总归咱们已经报了仇,再争论也没意义。这些年来我们父子不得相见,往后的日子孩儿必定孝顺阿爹,让阿爹安享晚年。” 萧峰相当于服软了。萧远山也没再吵吵嚷嚷的要杀乔三槐夫妇,虽然臭着张脸。 康敏看父子俩重归于好,心也放下来,开始思考别的事。 “峰哥,我们南下去大理接宝宝好么?” 当初康毅年纪下,吃不了奔波的苦头。而且那是萧峰可谓仇人满天下,康敏更不敢将康毅带在身边,只能托付给段家。 如今,已是三年有余。 既然当年传信的人已经死了,他是谁似乎也不重要了,退一步说,即便那人没死,找起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饿事,恐怕又要花上好些年。毕竟北宋不是二十一世纪,有强大的网络。 所以,康敏认为现在他们可以去大理接孩子。她想,接到孩子后,他们就可以找一处合适的地方定居,大理估计萧峰不会喜欢,但是塞外的草原、或者中原某个小镇她都不介意。 萧峰内疚道:“正该如此。”看向萧远山:“阿爹,毅儿是个好孩子,你见到一定会喜欢他的。” 萧远山哼了哼:“老夫说过跟你们一起走么?” 萧峰一愣:“阿爹……咱们父子分离多年好不容易相聚,孩儿自当奉养您,孝顺您……怎么……” “我去看看你母亲。”萧远山一句话打消了萧峰的疑惑。 萧远山脸上显出怀念、悲伤的神色。此时,他看着才真的像个正常老头儿而不是随时会暴起杀人的神经病。 萧峰无法反驳,有心与父亲一块儿去拜祭母亲,但又不忍心让康敏失望,犹豫不决。 萧远山喝骂道:“做什么女儿情态!少婆婆妈妈的。你们去大理,老子一个人去关外!” 康敏不好意思道:“阿爹,这怎么行。”实则心里乐开了花。 萧远山道:“废话少说,老子一个人过惯了。你们自去接孩子,接到孩子就北上。”他完全没有征求儿子媳妇意见的意思。撕下衣裳下摆一块,抓了块土坷垃划了几下扔给萧峰。“这是咱们的老家,出关后过去。” 萧峰应是,收好布条。 于是第二天在岔路口三人分开,萧远山往北,萧峰夫妇往南。 分别时,萧峰犹豫道:“阿爹,你不会瞒着孩儿重返少室山吧?” 萧远山怒目:“不孝子!”转身往来时路走。 萧峰急忙拉住他,不住道歉,深刻忏悔,才说得萧远山气消,飘然北去。萧峰望着生父的背影消失在远处,有些郁郁,他与父亲刚相认就要分别,未能侍奉在父亲身边恪尽孝道,他心中惭愧。 与他的心情完全相反,康敏浑身轻松,几乎要唱起小调以示心情愉快。无论怎么说服自己,濒死的阴影也无法全部消除,加上萧远山火爆偏执的性格,短暂的相处中,康敏时时刻刻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生怕哪里得罪了老公公半夜被掐死。 萧远山一走,天也蓝了,草也绿了,花也红了,阳光明媚,空气清新,铃铛伴着马蹄,清脆悦耳。 这一路的心情与两天前截然不同。 两天前,心中压抑着仇恨和对未来的茫然,偶尔的欢乐也蒙着一层灰蒙蒙的阴影。如今大仇得报,未来也有了打算,萧峰的低沉维持不到一天便烟消云散。 少林寺发生的一切和尚们不会主动传播,康敏倒是想印上几万份小传单散播散播《少林方丈秘史》,考虑到萧峰正直到不行的三观,绝对秉持“非礼勿言”之道,想想也就罢了。 不过到底心有不甘。 这两年夫妇二人必须乔装打扮,以防被江湖中人认出。 还记得刚离开洛阳那段时间,两人有一次松懈,没有改装,被人认出来,随即遭到围攻。那些人口口声声喊着为武林除害,萧峰不欲伤人性命,只将他们打伤。但刀剑无言,萧峰尽管留了手,总有些受了重伤的,比如武功大减,比如伤到筋脉要害从此不能习武的。那些人岂不是对萧峰恨之入骨。 但凡萧峰被认出,总免不了一场争斗。 萧峰不可能次次留手。 失了武功的,受了重伤的,丢了性命的…… 仇恨如同滚雪球越滚越大,已经不单单是胡汉之仇或者单纯的江湖道义。他们敌视的因由也不再纯粹是出于江湖公义,渐渐的私仇占了上风。 而其中最大的两支势力——少林与丐帮,丐帮总算念着几分香火情,没有赶尽杀绝。少林虽然因为玄慈可能会对萧家气短,但玄苦大师的死于萧远山之手,萧峰为此歉疚不说,少林会否因为顾忌玄慈的尴尬事而将玄苦大师的仇按捺下去也未可知。 种种忧虑,并没有因玄慈的死而消失。 康敏与萧峰都对未来在草原放马牧羊的生活充满期盼和美好的想象,那些沉重的叫人喘不过气来的恩怨暂且抛下。 在萧峰与康敏踏上南下的道路时,康毅也终于如愿以偿的获得了合法北上的资格。 真不容易啊,经历了绑票、坠崖,九死一生的折腾,好不容易获救,段正淳害怕这孩子再把自己小命折腾掉,终于在段誉的劝告下,同意康毅去中原。 段正淳决定亲自陪康毅去。 很难说这个决定是否与镇南王府不平静的后院有关。 直接从无量山出发,连都城王府都不肯回去,只派朱子柳回去报信的行为可以看出……还是有关的。 段誉坚决表示身为长兄,保护幼弟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将回府报信的任务推给了朱子柳。 木婉清嗤笑。 段誉脸上有些发烧,心中惭愧,但王府的乌七八糟和中原的秀丽河山一对比,他兵败如山倒的投向了中原的大好风光。 说到木婉清……镇南王府把城里翻了个遍都没找着她,压根没想到她一直躲在王府偏僻的后院里。 木婉清为着吓唬父母才留书出走,她与秦红棉江湖漂泊,知道外面的日子有多难过,加上担心母亲吃亏,所以压根没打算真的走。镇南王府宅院广阔,奴仆众多良莠不齐,有些位置偏僻的小院主人家一年到头都不会涉足,清扫的奴仆偷懒,刀白凤疏于管治,木婉清随便挑了间空屋,饿了就偷偷去厨房寻摸,竟然在王府藏了这么多天都没人发觉。 最后还是她听见康毅出事,主动现身,大家才知道。 因着她留书,人人都以为搜索的重点在城内外,竟然都无人想起搜搜府邸内,尤其是四大护卫,颇为汗颜。 段正淳为女儿担忧了好一阵子,又饱受秦红棉的抱怨,对着木婉清想训斥几句,又想到她们母女孤苦飘零,小小年纪就在江湖中打滚,红棉又是个倔强冷清的性子,这个女儿不知吃了多少苦头。训斥的话也就软了下来。 段誉倒是气着了,想起自己每天为下落不明的妹妹担忧其实人家一直好吃好喝悠哉悠哉,看向木婉清的表情简直像被纨绔子弟欺骗了感情的无辜少女。 段正淳看向儿女的目光是慈爱而温和的。 “至于这位小姑娘,就让朱兄弟将她带回王府吧。”王府收容一介孤女,对孤女来说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可是白飞飞未必如此想。 她以什么身份住在王府?举凡被大户人家收留的小孩,境遇多不堪。即便镇南王府一如男主人表现出的和善,也不可能把个无亲无故的孤女当成小姐供起来。 做个小丫头…… 白飞飞在段正淳的目光扫来时怯弱的拉着康毅的袖子,往他身后躲。 康毅不舍道:“父王,让飞飞跟我们一起走吧,我答应过她,让她见我妈妈,做我妹妹的。” 白飞飞配合的用怯生生的声音道:“毅哥哥,我怕……”带着哭腔的细嫩嗓音让在场的成年人都忍不住放缓表情。 段正淳哭笑不得:“毅儿,妹妹不能乱认。”白飞飞瘦弱娇怯的模样让惯于对女性生物宽容忍让的段正淳无法长篇大论。 他们一行人人数也不少,加个小姑娘也不算麻烦事。 段正淳思考片刻,道:“罢了罢了,那小姑娘就与我们一块上路吧。” ☆、第65章 段誉兴致勃勃的与众人、尤其是与木婉清分享自己的奇遇。自己怎么倒霉的听见一对野鸳鸯的私密话,怎么被追赶,怎么失足掉下悬崖,怎么发现崖底玉璧之谜,还有那汪平滑如镜的湖泊,绚烂似锦的茶花,以及没有佐料的烤鱼如何腥臭难吃,崖底的果子多么酸涩等等,事无巨细,一样一样的讲给大家听。他饱读诗书,口才也不差,很会埋包袱、设悬念,讲得精彩纷呈。 木婉清的脸色随着他的讲述变幻,一会儿惊呼,一会儿抚胸吁气,一会儿眉锁清愁,一会儿喜笑颜开。 及至听见段誉傻乎乎的磕了一千个头,木婉清柳眉倒竖,叱道:“不过是玉雕就能叫你失魂落魄,若是真人你还有什么干不出来!”扭过头气呼呼的不理他。 段誉伸手去牵木婉清的衣袖,涎着脸道:“好妹子,我是有原则的人,怎么会做伤天害理的事呢?” 那位神仙姐姐留言要他杀尽逍遥派门人,他如何能做。 “哼!”木婉清甩开段誉的手,从左侧的位置换到右侧,挨着白飞飞坐下。 段誉抓耳挠腮,苦笑不已。 白飞飞暗自纳罕,康毅的哥哥姐姐,瞧着竟不像兄妹,倒像是一对儿闹了别扭的小情人。 真正的小孩康毅完全没发觉有什么不对,笑嘻嘻的对木婉清道:“婉姐姐,你就别生大哥的气了,他在悬崖底下摔断了肋骨都还惦记着要挖一株茶花送给你呢!” 木婉清脸色稍缓,段誉趁机告饶,“好妹妹”叫个不停。 听得马车外的一众人忍俊不禁。 巴天石打趣道:“世子对自己妹子都如此耐心,将来讨了世子妃,还不知多么温柔小意哈哈。”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花丛老手段正淳泛起疑虑,这两个孩子仿佛太亲密了些……随即暗骂自己龌蹉,竟然将一对天真无邪的兄妹往歪处想,简直不配做父亲。 不过,心底到底留下痕迹,旅途中,不由自主的留心起段誉和木婉清的互动。 结果发现这对小儿女言行起卧几乎没有避忌,寻常打闹牵手更是频繁。若说日常兄妹间,段正淳却是有阅历的人,天生对男女情爱敏感,越看越觉得不对,在怀疑和唾弃自己之间摇摆不定。 这种隐秘之事谁都不好告诉,段正淳心里冰火两重天,面上却仍然做慈父模样,难受得要命。 心中存着事的不止段正淳,白飞飞不肯待在大理镇南王府,除了不愿意做伺候人的丫头,还因为段誉磕了一千个头得来的布包。 凌波微步、北冥神功。 前世没有听过这两门功夫的名字,但匆忙一瞥也知是极为高明的功法,竟比自己前世所学更为精妙。 如今这具身子连同苦修多年的武艺一起缩水,偏白飞飞见段誉不过数日便学会了凌波微步,比之自己前世不知轻松多少,怎么不会起心思。 心里翻来覆去的筹划,耳边就传来段誉向木婉清献宝的声音。 路上的风景再好看也看腻了,段誉的历险记总也讲了有七八遍,都听腻了。这日段誉为了逗木婉清开心,便趁着休整时演示凌波微步给大家看。 逍遥派名不见经传,但这套凌波微步演练起来却格外吸引人眼球。段誉本就是眉清目秀,身姿俊逸,只见他口中念念有词,左一步,右一步,身形飘逸宛若仙人凌波而行。 褚万里一时兴起,跳出来,口中嚷着:“公子,让属下来见识见识你新学的功夫。”离开王府,众人将“王爷”“世子”“郡主”之类的称呼放下,改称“老爷”“公子”“小姐”。 木婉清大声叫好。 段正淳含笑看着,很快就看出门道。这名为凌波微步的轻功的确是一套神奇的步法,踏着伏羲六十四卦的方位,每一步都是匪夷所思。转眼间褚万里已经出了十七八招,却连段誉的一片衣角也没摸着,而段誉始终目不斜视,口中念着口诀,脚步不疾不徐,自有章法。但其实褚万里武功比之段誉高出许多,只要他闭上眼睛不去看段誉的方位,将任何一套拳法依路数打下去,段誉早就被他迎面打倒了。 段正淳正要出言提醒褚万里,段誉倏的停下脚步,脸色发白,捂着胸口缓缓蹲下。 褚万里收势不计,若不是段誉蹲下,那一拳必然正中段誉面门。饶是如此,那带着足足内力的一拳,竟然隔空将段誉身后的一只大水缸打个稀巴烂,缸里的水哗啦啦的遍地流。 众人都被唬了一跳,七手八脚的将段誉搀扶起来,段正淳以内力为他疏导气血,过了好一会儿段誉才稍稍缓过劲来。 原来凌波微步不仅仅是一门步法,还是一门修炼内力的法门。“凌波微步”每一步踏出,全身行动与内力息息相关,决非单是迈步行走而已。段誉之前零零碎碎的走几步,只觉好处。这会儿连贯的一整套步法使出来,他身无半点内力,血脉没有缓息的余地一气呵成的走将起来,体内经脉错乱,登时瘫软在地。 木婉清双目含泪,紧张的询问段誉哪里不舒服。 段正淳将记载凌波微步的丝帛展开,先是老脸一红,然后挥开儿女侍卫细看研磨,才明白个中因由,告知众人。 他语重心长的对段誉道:“往日为父督促你习武你总是不肯,今日吃到苦头了吧!” 段誉脸色发白,委屈道:“孩儿如何知道学个逃命功夫还有这般麻烦事。”唉……难怪神仙姐姐要将那邪恶的北冥神功与凌波微步放在一块儿,但是段誉怎么能做吸人内力的缺德事呢,至于什么杀尽逍遥派门人更是万万不能。 可是违背神仙姐姐的意愿,岂不叫神仙姐姐难过…… 段正淳将丝帛还给段誉。他虽然在女色上有亏,但别的方面还是有原则的,比如江湖规矩私学别派武艺乃是大忌,所以段誉无碍后他便将记载凌波微步的丝帛还给儿子。 段誉对江湖规矩不懂,道:“虽然我不适合学,但是爹爹内力高深,学这凌波微步总可以罢。” 段正淳肃然拒绝,趁机科普一些江湖上约定成俗的规矩。以往段誉一副恨不得立刻出家吃斋的模样,听见武功两个字都要念佛,哪有耐心听什么江湖规矩,导致段家虽然自承为武林世家,未来继承人不但不会武功,甚至连江湖常识都不知道。 连康毅都比他知道得多。 段正淳没说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以段氏武艺为傲,本身也不愿修习其它门派的功夫。 段誉遗憾:“我还想爹爹和大伯都喜欢习武,肯定能练凌波微步呢。”他突然急道:“哎呀,弟弟也学了凌波微步,爹,你快给弟弟看看有事没事!” 头是段誉一个人磕的,按理说东西应该归段誉所有。那会儿段誉可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拉了康毅和白飞飞一块儿看,及至看见丝帛上绣的裸女形象,才面红耳赤的把两个小孩赶开。由于这个原因,段誉根本没想过将丝帛给两个小孩看,而是后来由自己口述。康毅与白飞飞不懂道家的各种经文,段誉念几句,又要给他们细细解释,他当白飞飞只是一介贫家女,所以连人体穴位都给她解释一番,康毅的进度也拖慢了,最后的结果就是段誉把整部凌波微步都熟稔于心,康毅和白飞飞却只明白一小半。 走两步,停下来思考。走火入魔什么的也没有发生。 如今摆在段誉面前两个选择,要么连内功一起学了,要么从此别用凌波微步。 段誉左右为难,段正淳大为奇异。 他这儿子自小就连武功二字都听不得,后来受木婉清和康毅的影响,总算不十分厌恶学武了,但仍然常常在众人耳边念叨“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类的话。即使不经意间学了三招两式也很快便抛之脑后。以段誉的性子应该立刻选择从此不用凌波微步才是,竟然还会为此为难,奇哉怪哉! 段誉一直犹豫不决,段正淳也没逼他立刻做选择,只叮嘱他暂时别使用凌波微步。木婉清不明白他有什么好犹豫的,她认为习武当然是大大的好事。两人观念不同,换做别人早就吵得天翻地覆了,但段誉对木婉清耐心奇好,不但不与她争辩,而且在木婉清阐述学武的诸般好处时,反而赔笑附和,偏就是不肯学内功。 木婉清气结。 段誉不能用,不妨碍他继续给别人讲解。康毅、白飞飞加上木婉清。他偶尔戏言三人应该给自己敬茶,改叫师父。木婉清回他个白眼,康毅装没听到,只有白飞飞叫了一声。段誉又是不好意思又是喜不自禁,本来就对白飞飞不错,自此对她更是温柔可亲。 然而康毅发现除了段誉给他们讲解凌波微步时,其余时间,白飞飞从来没有主动跟段誉说过话,好似……躲着他似地。 他忍不住悄悄的问白飞飞,在他看来,大家在悬崖底下共患难,关系自当不比寻常,而且段誉对白飞飞可谓关怀备至,怎的白飞飞对段誉好像有所避忌似地。 白飞飞被他追问不过,给了他一个奇怪的答案。“我和段师父太亲近,婉姐姐会不高兴。” 康毅先是不解,随后想起来在王府时,段誉若是对某个侍女特别亲切,木婉清就会不高兴。不过他从来没见过木婉清刁难侍女,顶多对段誉呼喝叱骂。 白飞飞听康毅这么说,轻轻一笑。康毅看到的是如此,没看到的地方呢?木婉清一看就是霸道刁蛮的性格,谁知道她是不是在哥哥弟弟面前装样。不管朱七七还是自己,当着男人的面是一个模样,背后不还是该干嘛干嘛。 男人总是把女人当傻瓜,殊不知他们有时也是个傻瓜。 想到眼前尚有几分可爱的小傻瓜将来会长成段誉那样的大傻瓜,白飞飞就有几分不高兴。 正如康毅所想,白飞飞与康毅一起被绑架,一起逃跑,一起掉悬崖,一起获救,而且康毅对白飞飞诸多照顾,白飞飞不是不领情的。况且康毅年纪尚小,她自恃为长辈,看待康毅时很少把他当成“准男人”,而是一个不讨厌的晚辈。在这个孤伶伶的世界里,可以说康毅算是白飞飞最亲近的人了,又是小孩晚辈,白飞飞在康毅面前的伪装连她自己都没察觉,越来越少。 “毅哥哥,你将来可别和段师父一样。”白飞飞亲切的对康毅说。对所有女孩都好,其实最后谁都不好。 康毅云雾绕头,情不自禁的说:“飞飞,你……好像我妈。” 飞飞看他的眼神,好慈祥,记忆中妈就常常这么看他。 白飞飞:“……”突然觉得有点心塞。 康毅道:“以前我妈妈也跟我说过类似的话,她说‘宝宝啊,你将来可千万别跟你亲爹学’。”康毅有些落寞。 亲自来叫小儿子吃饭的段正淳正好听见这么一句。 心塞! 段氏一行人有马车、有女人、有小孩,人数众多,行礼也不少,脚程便快不起来。走了个把月才越过宋、大理边界,进入中原地域。没办法,大理虽然是中原人口中的撮尔小国,奈何南方多山,道路崎岖,别说高速公路,出了都城,连黄泥垫的官道都稀罕得很,他们便是想快也快不了。 进入中原地界后,穿圆领袍、襦裙的人渐渐变多。 康毅眼巴巴的盼着早点见到爹妈,可是脚程快不起来。 即便脚程快,当初分别匆忙,大家也没约定过见面的时间地点。好在段氏不缺人不缺钱,段正淳早提前派了人打探消息,进入中原后,先行之人陆陆续续将消息传到段正淳手中。 最新消息便是萧峰夫妇两人上少林,三人下山,多出的一人疑是萧峰“亡故”的亲生父亲。然而少室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却无论如何打探不出。 虽然康敏已别嫁,可这些年康毅在他身边,每每看到康毅,段正淳便忍不住回想那段与康敏浓情蜜意的日子,对康敏的情愫到底没能彻底断了。听闻康敏的消息,段正淳终于遂了康毅的心愿,下令加快行程。 ☆、第66章 既然急着赶路,那路上食宿自然不好讲究。纵然没有露宿野外,但窄小昏暗的小旅店难免要将就将就。好在段氏一行人没端什么贵族架子,自诩武林世家,往日也曾行走江湖,倒也能忍受。 只不过庙小妖风大,地恶刁民多。一次住进黑店,一次遇上村民讹诈。段正淳当年行走江湖经历过,四大护卫也不是吃干饭的,这等小角色轻而易举被解决干净,几个孩子只觉得兴奋刺激有意思,一丝儿麻烦也没沾上。 疏忽间,一行人已进入江南地界,风物又是一变。荷田清风,吴侬软语,碧波纵横。众人旅途疲惫,心神匮乏,到了这秀丽水乡也无心欣赏,就近找了间客店各自歇息。次日一早起来聚在二楼雅室用早饭,顺带看了看临湖的秀美风光。 看着看着,段正淳的眼睛发了直。 诸人埋头大吃,除了一直留心各处的白飞飞,谁也没注意。 过了一会儿,段正淳的目光投向雅阁外的楼梯。 白飞飞顺着看去,一个妇人带着一个少女缓缓步上。那妇人容貌秀丽绝伦,身旁的少女更是多了几分清纯。看着两人容貌仿佛是姊妹,一样的眼熟。 白飞飞想起来了,她们都长得像无量山石窟的那樽玉像。尤其是年轻的少女,和玉像有*分相似。 奇怪,段正淳又没瞧过玉像,就算看人家貌美,瞧几眼也就是了,如何看得眼珠子都直了! 段正淳欲言又止,神情激动。年纪略大的那位做妇人打扮,目光幽怨的盯着段正淳,轻启朱唇:“多年不见别来无恙,段王爷!” 大家的注意力一下子集中在段正淳和这两个女子身上。两个女子相貌出众,别说男人,连女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段誉颇有乃父之风,目光发直,嘴里喃喃道:“神仙姐姐……” 木婉清挨着他坐,将他低语听得清清楚楚,狠狠瞪了他两眼,见他犹未察觉,抬起脚,用力碾压。 段誉五官扭曲,将痛呼吞回肚子。 段正淳未察觉儿女的小动作,看向妇人的目光缠绵多情:“青萝……”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李青萝红了眼眶,众人顿时联想到秦红棉、甘宝宝,甚至康敏。 段誉则想到了木婉清、钟灵和康毅,脸色变了又变。 朱子柳轻咳一声,在众人炯炯目光中站起来,低声对段正淳道:“老爷,不如我去叫店家另开一间雅室。” 老情人见面,怎好让儿女和下属围观。 段正淳这才略微有些尴尬,冲朱子柳点头,然后看向李青萝:“青萝,咱们许久未见……”后面的话不好说出口。李青萝头发挽起做妇人打扮,显然已经嫁人。和有夫之妇单独相处怎么说也是失礼的。可当着孩子们的面,那可就什么话也没法说了。 未曾见面倒没什么,如今对着貌美如昔,且更添了几分成熟风韵的李青萝,段正淳哪里舍得什么都不说就让人走呢! 李青萝幽幽的盯着段正淳,不点头也不摇头,直到段正淳目光带上了祈求,才轻移莲步。 少女紧紧跟上,李青萝停下,对她道:“语嫣,你留在这。” 段正淳道:“誉儿,照顾好妹妹。”说完,与李青萝走出雅室。 少女怯生生的站在门边。 段誉凑上去搭讪:“你叫语嫣,那我叫你语嫣妹妹好吗?” 王语嫣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木婉清冷哼一声,站起来对康毅和白飞飞说:“闷得慌,咱们出去逛逛!” 康毅纳闷的看向大开的窗户,清风徐来,哪里闷了。 白飞飞笑着起身:“我从未来过江南水乡,倒真想去瞧瞧。” 既然白飞飞和木婉清意见一致,康毅也站了起来。虽没人征求段誉的意见,可段誉左右为难——爹爹叫他照顾语嫣妹妹,但弟弟妹妹出去自己这个哥哥也应该一块去照顾他们。 他为难的对王语嫣道:“语嫣妹妹,不如咱们一块儿出去逛逛吧?” 王语嫣摇头:“妈叫我在这儿等她。” 段誉温柔的劝说,木婉清已冷着脸冲出门去。 康毅和白飞飞看看段誉,又互相瞧瞧,一个真不懂,一个装不懂,对段誉说了声走出雅室。 木婉清走得并不快,这会地还在客栈门口磨蹭,回头张望,瞧见康毅和白飞飞,心中一阵失望,一阵气恼。 木婉清心不在焉,康毅和白飞飞却对街上的风貌大感兴趣,落后一步东张西望,叽叽喳喳的讨论。 这等风光秀丽之地也少不了乞丐。越是繁华热闹的街道,乞讨的越多。细看能看出乞丐们也有区别。同样衣衫褴褛,有的背上系着布袋,数量不一,这样的乞丐,周围往往聚集着数个同伴,讨钱也很轻松。 丐帮弟子! 康毅不是第一次瞧见丐帮的人。剧变之前,丐帮就是他的家,丐帮的人都是他的叔叔伯伯;剧变之后,往日的叔叔伯伯纷纷露出从未见过的狰狞面目。重入中原,段正淳对他千叮万嘱,丐帮已是爹爹的敌人,叫他万万不要亲近,更不要表露自己的身份。 康毅本要像之前数次一样装作没看见。不料三三两两的乞丐们纷纷起身离开,有的钻入小巷,有的匆匆拐过街角……四散开来。 眨眼间,目之所及,凡是背上系着布袋的乞丐都消失不见。 康毅好奇极了,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走到先前一个三袋弟子晒太阳的墙边,眼角余光一瞥,果然在墙根处看到丐帮的暗记。 几年过去,幼时的记忆有些模糊,暗记看着眼熟,什么意思却不能肯定。 “毅哥哥,你怎么了?”白飞飞水汪汪的眸子凝视着康毅。 苦思冥想了许久,他终于想起来那暗记的意思是召集看到暗记的弟子在某时到某处集会。时间地点他不知道,但随便跟着哪个丐帮弟子难道还找不到地方么! 如果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便罢了,现在想起了一点儿,反倒勾得康毅心里七上八下,而且,丐帮中人集会,没准儿是关于爹爹妈妈的。 想到这一点,康毅再也按捺不住,一边跟白飞飞说话,一边找丐帮弟子。 “你们往哪儿走呢?”木婉清回头招呼两人。“这可不是大理,别走丢了。” 康毅又快速的将自己的打算给木婉清讲了一遍,木婉清大感兴趣:“既然如此,那咱们当然要去瞧瞧。” 咱们?!康毅打算自己单独去,让木婉清和白飞飞回客栈报信…… 木婉清抽出缠在腰上的软鞭,甩出一个漂亮的弧度:“身为长姐,怎么能让弟弟单独冒险!我跟你去!飞飞回去报信。” 白飞飞期期艾艾道:“我不认识回去的路……”扼腕,她对去丐帮窝没兴趣,奈何刚才光顾着逛街,现在确实不记得回客栈的路了。 木婉清:“怎么就不记得了,不就是往——”她环顾四周,尴尬的笑笑:“我也不记得怎么回去了。对了,咱们住的客栈叫什么名字?” 车水马龙,青石小桥,看上去都差不多。 “看那——”白飞飞低声道,示意他们往斜右方看去。一个乞丐背对着他们步履匆匆,背上系着两只布袋。 跟上去! 三人没再说话,也不用回想客栈名字,装作闲逛的样子缀在乞丐身后。他们三人要么有名师指点,要么有经验加成,那个丐帮一袋弟子地位低微,仅会些粗陋功夫,一点儿也没察觉被人跟踪。无知无觉的三拐两拐,竟然出了城门,又走了约莫一顿饭功夫,才到达目的地。 也幸好今日天气甚好,出城游玩的人多。否则,乞丐武功再差也会知道被人跟踪了。 一座破败的山神庙,朱红色的墙面斑驳脱落,缺了一扇门板的入口守着两个拿棍子的高大乞丐。木婉清三人躲在树后看着那个一袋弟子和守门的乞丐交谈几句后被放进去。 山神庙周围但凡有人经过都会被两个守门的乞丐盯紧查问一番,接着陆陆续续又有几个乞丐过来被放进去。 进去的全是乞丐,起码三人没瞧见乞丐打扮之外的人。 从正门混进去可能性太低,三人便绕着山神庙打转,终于在一侧墙壁发现了坍塌的痕迹,费了一番力气,三人翻墙而入。 这群乞丐虽然把废弃的山神庙当做聚会之地,却没怎么修饰,任凭庙内蛛网密布、杂草丛生。碍事的架子、布满灰尘的破烂帷幔和及腰的草丛替三人提供了绝妙的遮掩。 三人经过一番小心翼翼的摸索,有惊无险的接近山神庙的正殿。 断断续续的说话声透过墙壁。 “遵照马帮主意旨,全长老晓谕各分舵:虽然乔峰畏惧咱们丐帮的威名没有主动和丐帮为敌,但是咱们不能放松警惕。如今乔峰已是武林公敌,咱们丐帮乃名门正派,各分舵弟子当配合武林同道为中原武林除害!” ☆、第67章 “舵主,三日前神拳门、百药堂、伏牛派的都派了人来探听咱们的口风。属下认为咱们应该立即通告江湖同道与乔峰划清界限。” “罗兄弟说的对。” “罗兄弟说得有理。” “就是就是。” 一阵嘈杂过后,那个舵主继续道:“本帮早已表明态度,与乔峰势不两立。如今大伙儿商议的乃是如何配合武林同道擒杀乔峰。方兄弟,你有什么话说?” 那个姓方的苦笑:“舵主,且不说乔峰闯了少林寺尚且能毫发无伤的离开,单说三年前洛阳总舵,天下英雄齐聚也没能留下他,咱们这些人能成什么事?诸位兄弟请听我说……”他的话引起一阵喧哗,接下来几句康毅三人没听清,安静下来后只听姓方的问道:“舵主,咱们现在说别的都没用,最重要的是乔峰现在已经到了哪儿?究竟还有多久会到我们咱们地盘?” 康毅耳朵竖起,贴在墙壁上不留一丝缝隙,好像这样就能听得更清楚。 “据常州路兄弟的消息,乔峰已进入两浙,很快就会进入常州。” 常州是什么地方? 康毅不知道,反而更急了,恨不得掰开那个舵主的嘴巴让对方好好给他科普一番。 也许心有灵犀,那舵主接着道:“常州距离咱们苏州也不算太远,快则七八日,慢则半月,乔峰也就到咱们苏州分舵了。诸位兄弟,我们应该早作打算。” 康毅听到了最想知道的消息,本来想走,转眼又想,听听他们有什么计划,也好防备。 “什么人?” 背后传来一声大喝,吓了三人一跳。回头一看,两名丐帮弟子拎着棍子朝他们冲来。 被发现了! “跑!” “跑!” 木婉清与白飞飞异口同声,拉起康毅往来路跑去。 客栈里,段誉频频往窗外的街道望去。“朱叔叔,婉妹他们还没回来,不如派人去找找吧,万一他们迷路了呢。” 朱子柳应下,出去吩咐几个侍卫去寻人。 段誉坐了一会儿又站起来,听见王语嫣问:“我妈妈如何还没出来?”又耐下性子:“语嫣妹妹你别急,令堂与家父久别重逢,必定有许多话讲。” 王语嫣娥眉轻蹙:“以前我从未听妈提过令尊。” 方才段誉已经从王语嫣口中得知李青萝的手下叫什么“平婆婆”的对李青萝说了几句话,李青萝便突然决定出门,而且一开始并没有打算带上王语嫣,却是出门撞见王语嫣才临时起意带上她。她们母子住在太湖一处种满茶花的小岛,名唤“曼陀山庄”,语嫣的父亲姓王,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段誉猜测她们母女大约和钟灵母女的情况仿佛。 “嘿嘿,公子,不如你带王姑娘出去走走吧,主子爷恐怕还要许久才会出来。”褚万里挤眉弄眼,笑容怪异。 段誉脸上有些发烧。但他觉得,褚万里说的很可能是事实。 唉……要不要向这位天真的语嫣妹妹透露几句呢?否则爹爹和李阿姨重归旧好对语嫣妹妹来说岂不是太突然了?! 段誉腹内打了好几遍草稿,终于期期艾艾的开口:“语嫣妹妹,你觉得我爹爹怎么样?”看王语嫣诧异的表情,他迅速改口:“对对,你只见过我爹爹一面哈哈……那你觉得你妈妈和我爹爹……”哎呀,说不出口。 段誉沮丧纠结中带着自己的抑郁。 “啪”一声,门外传来一声脆响,众人抬眼望去,门板被狠狠踢开,打在两面墙上,几乎要散架。 两个粉面含怒的女子站在门口,其中一个利落的收回腿。 一个手执拂尘,柳眉倒竖。一个双刀凛冽,目露凶光。 两个女人的目光在房内逡巡,没有发现目标。手执拂尘的喝到:“誉儿,你爹呢?” 段誉抖抖索索的站起来,心噗通噗通跳得比初见王语嫣还厉害:“爹爹……”爹爹,你快出来!母亲的大人好凶!婉妹,你快回来,秦阿姨也好凶! 秦红棉锐利的目光似刮骨钢刀。“你是李青萝那个贱人的女儿?” 王语嫣一双漂亮的凤眼瞪着她:“你怎能如此说话?” 秦红棉冷笑道:“那就是了!好,当初没杀了那个贱人,现在先杀了小贱人也一样!”说着手中的修罗刀就朝王语嫣劈去。 王语嫣惊呼一声,面色发白。 屋子里的人当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秦红棉伤害王语嫣,四大护卫纷纷迎上,一边挡着一边劝阻。段誉离王语嫣最近,将她护在身后。 刀白凤瞧儿子对情敌女儿呵护备至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一时又想起往日他跟在木婉清屁股后头转的模样,想起他亲亲热热的叫康毅弟弟的模样,平生第一次后悔把儿子教得太善良,太……像他爹! “誉儿,过来!”虽然不太可能,但秦红棉要真是凑巧杀了木婉清,那可就有趣了。 段誉勇敢的拒绝了暴怒的母亲:“爹交代了让我照顾语嫣妹妹,秦阿姨,语嫣妹妹又没得罪您,您何苦为难她呢?” 刀白凤和秦红棉双双受到二次打击。 “你爹交待的?!” “小贱人就该死!” 段誉五官都皱到了一块儿,将惊惶不安的王语嫣护得更紧了。 屋子里的动静太大,段正淳又不是死人,急忙赶过来,首先看见的就是东倒西歪挤在过道两边四五个丫鬟仆妇打扮的女人。李青萝俏脸含霜,那都是她带着的仆人。 刀白凤长居大理,因为某个原因从未踏足中原,对段正淳的情人们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自欺欺人的图个眼前清静,与李青萝这些情敌几乎没打过交道。 秦红棉则不同,带着木婉清漂泊江湖的日子,没少去寻情敌的麻烦,找得最多的就是李青萝。两个人结怨已深。李青萝一瞧便从仆人的身上瞧出秦红棉的武功路数。 当着段正淳的面不好直接叫“贱人”,李青萝心里已经将秦红棉身上戳了十七八个洞。“段郎!” 段正淳心里发苦,抬步走到雅室门口。“凤凰、红棉——” “父亲——不好了,咱们快走吧!”康毅咋咋呼呼的跑上楼,脚步将楼梯木板踏得咚咚作响。木婉清和白飞飞气喘吁吁的跟在他身后。 康毅三步并作两步,看也没看清情况,上了楼,抓住段正淳的衣袖:“父亲,我们听到丐帮的人要对付爹爹妈妈,然后被丐帮发现了,追了我们三条街,咱们快点上路吧,丐帮的人说爹爹妈妈现在到了什么两浙,咱们快去通知他们!”他叽哩哇啦嚷了一通,才瞧见两旁东倒西歪的女人,还有屋子里鸡飞狗跳的场面。 段正淳一把抱住康毅,有生以来从未如此感激上天给了他这么个小儿子。“毅儿,你怎么会碰上丐帮的人?不是叮嘱过你不能暴露身份吗?算了算了,情况紧急,丐帮消息灵通势力广大,很快就会找上门来——大家赶紧收拾行礼上路!呃,誉儿、婉儿,快去扶你们母亲。” 段誉和一脑袋问号的木婉清各自站在自己母亲身边,一齐看向段正淳,李青萝也揽着女儿看向段正淳。 段正淳头大如斗,与李青萝重逢的旖旎心思柔情万种都纵然没有化成一律青烟随风飘去,也是左右摇摆风中凌乱。 无论如何,他都说不出“阿萝,干脆咱们一块儿上路吧”这种话。 刀白凤和秦红棉凑一块儿就够叫他为难了,再加上看似温柔实则刚烈的李青萝,段正淳只怕要疯。 段正淳装聋作哑,康毅不太懂,一叠声的催促,混乱过后一行人重新上路,他们刚离开客栈,丐帮的人便找上门,与落在后面收拾东西的几个侍卫打了一架。 暂且不提。 只说李青萝带着王语嫣不知为何也坐了辆马车不远不近的缀在后面,段正淳被刀白凤和秦红棉看的紧,没有机会私会李青萝,不过眼神总是无法克制的往后飘。 刀白凤似乎与秦红棉暂时结成同盟,默契的将段正淳与李青萝隔离。 康毅从丐帮的围追堵截中惊险逃脱,习武的热情更加高涨。如果不是跟着段誉学了半吊子的凌波微步,他肯定已经被捉住了。于是赶路中的孔隙他抓紧一切机会练功。 再次开启赶路模式因为有丐帮的威胁,比之前还要急。好在越往中原腹地,越是人烟稠密,住宿的地方越多,即使没有客栈,也可以借住农家。 这天晚上,一行人便借住在城郊一户农家。 主人家家境还算殷实,家里好几间青瓦房,待客的食物也是白米,还有荤腥。只是乡下地方,住的屋子离猪圈茅厕比较近,味道挺大。 对刀白凤和李青萝来说,这样的环境简直堪称恶劣。秦红棉虽然好一点儿,可几年的王府生活乍然由奢入俭,也难以适应。不过三女憋着气,不肯在情敌面前落了面子,强忍着不满。 李青萝自己可以忍,但瞧见女儿吃不下难免心疼。可惜她走得匆忙,什么行礼都没带。 幸好还有温柔体贴的好哥哥段誉。 虽然大家没说,但王语嫣是段正淳私生女的身份已经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共识。段誉那点子刚开始萌芽的情愫被打消了,可爱美的天性还在,认识王语嫣这几天,那叫一个呵护备至,殷勤温柔,只瞧得木婉清脸色一天比一天黑。 王语嫣吃不下饭,他便殷切的说马车里还有上次买的蜜饯,给语嫣妹妹垫垫,然后说亲自去拿。 气的木婉清当场摔了碗。 碗落地摔成两瓣,木婉清也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不好!黑店! 大家第一反应。 然后想到不对,虽然屋子里有异味,但他们不至于连饭菜里有没有被下药都吃不出来。 先是木婉清、然后是段誉、王语嫣、白飞飞……段正淳等人发现自己竟一点儿内力也使不出来,而且全身发软,不能动弹。 一张张惊骇的面孔在昏黄的灯火映照下显出几分恐怖。 “哈哈哈……”没想到屋外传来一道更恐怖的笑声,伴随着两声惨叫,一个人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 天色已黑,烛光黯淡,那人又是逆光而来,面孔看不清,只能从他走路的姿势看出他双腿残疾,行动不便。 他的身后跟着五个大汉,皆是短衣长裤,只不知为何头发束得歪歪捏捏。 “阁下是?”段正淳心知来客多半便是下手之人,只不知自己何时有了这么个仇家,还是对方是丐帮的人?为着毅儿而来?段正淳犹豫是否要自报家门,段氏的声名能否喝退对方? “大理镇南王爷段正淳!嘿嘿,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却偏偏闯了进来!可是老天看我可怜,今日成全我的大仇!”拄着两根铁杖的怪人说道。他似乎瞧出了众人的疑惑,接着说:“你当然不认得我了,不过我的名字你应该还记得,老夫叫作段延庆!” ☆、第68章 段正淳一阵恍惚,姓段……他从记忆深处翻出这个名字和有关它的一切。 “你是延庆太子?可你不是死了吗?”段正淳忍不住问。延庆太子的牌位还在宗祠里供着呢! 延庆太子,大理前任皇帝的太子,杨义贞之乱失踪,世人皆以为他丧于奸人之手,他……竟然还活着! 段正淳睁大了眼睛,实在看不出这个怪人和记忆中模糊的身影有什么相似之处。 “我还活着,你很失望是么?”怪人的声音也奇怪,带着一种闷响。当他走近了才发现他说话时嘴竟然不动的。 难不成是鬼? 夜深人静的,段正淳衣衫下的看不见的皮肤冒出了一颗颗鸡皮疙瘩。 “这些年我不敢在大理境内逗留,只能在南部蛮荒穷乡僻壤处养伤,苦练家传武功。最近五年习练以杖代足,再将“一阳指”功夫化在钢仗之上;又练五年后,前赴两湖将所有仇敌一家家杀得鸡犬不留。我本想凭着自己的武艺堂堂正正的将属于我的皇位夺回来,谁知道那该死的乔峰——不知为何偏要和我们兄弟过不去,老二、老三、老四死的死,废的废,老夫更是元气大伤不得不托庇于西夏一品堂,借助西夏的力量……” 他提起乔峰,段正淳忽的明了他是谁。他既是延庆太子,也是恶名昭著的四大恶人之首。 他本是天皇贵胄,未来国主,一夕巨变,沦为如此可厌可憎之人,命运对段延庆的确不公得很。 但命运又对谁公平过呢? 段延庆幽幽陈述,听得众人脊背发凉,因为他的声音中透露出的刻骨怨毒。 说话间,屋子里进来五个大汉,其中两个分别拎着什么东西,进了屋子随手往地上一扔。借着淡淡的烛光仔细一瞧,赫然是热情招待他们的屋主老夫妇。 屋外的两声惨叫原来是他们枉死前最后的声音!屋主老夫妇的儿子媳妇、孙子孙女恐怕也遭了毒手! 众人想到若不是自己一行借宿在此,恐怕农户一家也不会遭到灭门之祸,各自心中都难过不已。 段正淳明知自己性命危在旦夕,仍然忍不住大声喝骂道:“段延庆,你有什么仇怨冲着我来,这店家夫妇何其无辜,惨遭你的毒手,你简直丧心病狂!!” 李青萝急切的劝阻:“段郎!”想劝他莫要激怒了段延庆。 段延庆桀桀怪笑,道:“老夫岂不正要找你!段正明龟缩于皇宫老夫无计可施,天可怜见竟然把你送上门来。老夫也不说废话,且问你,想活还是想死?想你的妻妾子女活还是死?” 段正淳心知今日乃是平生最为凶险之时,虽然竭力冷静,听段延庆此问,仍不由自主的生出深深的恐惧。 段延庆一张脸如恶鬼般,说出的话也叫人心惊肉跳:“想死很容易,老夫现在便可送你们一家上路。想活的话,就必须答应我的条件。” “什么条件?”首先问出来的竟然刀白凤,她紧紧的盯着段延庆。 段延庆爽快道:“你是段正明唯一的亲弟弟,我知道他有意将皇位传于你。我的条件便是等你登基后,立刻下诏传位于我。”他又发出一阵渗人的笑声。“你的儿子也算我的侄儿,我瞧他俩聪明伶俐讨人喜欢,干脆拜入我门下,以后就跟随我左右,等你颁布了传位诏书,我再带他俩回大理!”言下之意是要拿段誉和康毅做人质。 刀白凤脸色苍白,段正淳冷汗岑岑。 段延庆道:“你也可以拒绝,那做伯父的便顾不得亲戚情面。老夫这个人,心情不好便想杀人。”毒蛇般的目光从木婉清、钟灵、王语嫣、康毅、段誉诸人身上一一扫过。 刀白凤、秦红棉诸女皆惊惧难当。 段正淳艰难道:“大理的皇位绝不能传给臭名昭著的大恶人!” 此言一出,段延庆面色扭曲。 “延庆太子,你的遭遇固然令人同情。但是这些年来你做下诸般恶事,在江湖上声明狼藉不说,你种种所为,实在不堪为一国之君。段正淳虽不肖,然也是段氏子孙,岂能让段家基业交付恶人之手,毁我段氏百年清誉!你的条件我绝不能答应!”段正淳咬牙说出这番话,悲痛欲绝。 众女齐齐惊呼。 段延庆没料到段正淳拒绝得如此干脆,听段正淳说什么段氏百年清誉,什么恶人,恰好戳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痛楚,怒气翻腾,上前,一只铁拐拄地,一只指着段誉道:“好一个有骨气的段正淳!你有两个儿子,我先杀一个,看你心疼不心疼,若是不心疼我就连另一个也杀掉,到时候你们兄弟绝了后嗣,我到要看大理的皇位该传给谁!” 说着,铁拐就要朝段誉胸口戳去。 木婉清急的心魂俱丧,恨不得以身相替,奈何身体软绵绵的连抬起手指都费劲如何能挪动挡在段誉身前。 “且慢!”刀白凤大喝。“天龙寺外——” 刚说了几个字,屋子外又传来声音。 “公子,这里有户人家,干脆咱们借宿一宿吧!” 段延庆神情一凛,袍袖一拂,烛火熄灭。他带来的五个大汉握着刀剑就要冲出去被他以眼神止住,铁杖依然指着段誉,压低了声音道:“不准出声,否则老夫现在就杀了他!”又叽里咕噜用大家听不懂的话吩咐五名大汉。 不速之客咚咚咚的敲门,自然无人应答。 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停了,段延庆估摸着人走了,放松下来。忽然哗啦一声,房顶响声大作,伴随着瓦片碎片噼里啪啦的落地,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先后掠进屋内,站定,其中一个哈哈笑道:“方才明明屋内有人,偏偏不应答,我老包偏要瞧个究竟!” 另一个道:“好浓重的血腥味儿,不是强盗杀人是什么?喂,我们公子爷在此,贼人还不束手就擒!” 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段氏一行人心中升起希望。段正淳道:“大理段氏路遇贼人中了暗算,还望江湖同道施以援手!” “大理段氏?!”从房顶冲下来的两人已将屋内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却没料到受害人身份如此贵重,皆吃了一惊。 “原来是大理段氏……”一道醇厚温和的嗓音由远至近。 吱嘎声后,被段延庆手下关上的门重又打开,先是一个中年汉子进来,侧身一让,一个身着锦袍,腰悬长剑,容貌俊朗的青年男子缓步走进。 王语嫣又惊又喜,呼唤道:“表哥……” 青年瞧见王语嫣母女,也是吃惊:“舅妈,表妹,你们如何在此?” 原来是亲戚! 是敌非友!段延庆作出判断,以眼神示意,五名大汉沉气大喝,不由分说的扑上去,一人奔向青年公子,四人分别奔向他的四个手下。 五名大汉乃是段延庆从西夏一品堂请来的好手,迷倒段正淳的正是他们带来的西夏秘药——悲酥清风。此药无色无味,沾之即倒,十分厉害。他虽然投靠了一品堂,也为他们做了几桩事,西夏人却连碰都不肯让他碰一碰装药的瓶子。至于这五人,武功就算放在中原也是能排上号的,而且西夏武功与中原大为相异,他当初也差点吃了下马威,笃定这青年公子一行五人也要吃亏。 孰料情势与他所想不同。 那青年公子武功竟然出乎他意料的高明。长剑森然,幻出一团青光,剑气逼人。数十招后,西夏武士便落入下风,再过几招,被青年公子一剑刺中左肋。 另四个武士也渐渐落入下风。 段延庆心不断下沉,喝住西夏武士,对青年公子道:“阁下武艺高明,中原豪杰老夫也有几分了解,如阁下这般年纪这般功夫,绝不是籍籍无名之辈,请教阁下尊姓大名?”先通了姓名,再商谈,他今日要做的大事,绝不容节外生枝。 王语嫣见了表哥威风,心中高兴,银铃般的嗓音说:“我表哥叫慕容复,姑苏慕容氏的名号你可曾听过?”她甚少出门,也知道姑苏慕容家在江湖中名号响亮。 岂止听过,北乔峰南慕容,好响亮的名声! 段延庆的忌惮又深了两分。 段正淳这边则喜不自胜,先还担心青年公子不敌段延庆,如今知道他乃是大名鼎鼎的南慕容,心下大安。当年乔峰便能擒杀四大恶人,与他齐名的南慕容岂有不胜之理。 慕容复对王语嫣微微一笑,道:“观阁下神情,想必听过慕容家的名号,若阁下现在立刻放了我舅妈表妹,我尚且能饶阁下一条性命,如若不然——”他冷笑不语。 段延庆心头怒火高涨,险些忍不住一杖劈向慕容复。复又记起自己今日的目的,方才忍下。道:“若慕容公子不管闲事,那贵亲当可奉还;若慕容公子非要插手段某的事,那段某也只好奉陪了!” 也是姓段?慕容复疑惑。莫非是大理段氏内讧? 巴天石忍不住道:“慕容公子,他就是四大恶人之首的段延庆,恶贯满盈,慕容公子千万不要放过他!” 慕容复又是一惊。有人开头,段氏诸人便纷纷痛斥段延庆,期冀慕容复大发神威,犹以李青萝为甚。 如此一来,慕容复了解了前因后果,反倒踌躇起来。 他本是外出办事回家,路经此地,原本以为只是简单的盗匪入室,没料到牵扯出段氏内讧。他有心想拉拢段氏,助他们一助,段延庆不足为虑,但段延庆投靠了西夏却不得不令他顾忌。 不管怎么说,皇位之争都是段氏的家事,他要插手吗?这个好,是卖给段延庆还是段正淳? 心中犹豫未决,面上却半点不露,慕容复长剑横胸,凛然道:“如此,在下倒要管一管这闲事。” 放在平常,无论姑苏慕容的名头多响,段延庆眉头也不会皱一皱,可他今日不是来与慕容复争胜负的。斟酌一番,他决定先服软打发了慕容复再说。他叽里咕噜的对西夏武士吩咐一番,一个武士不情不怨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走到王语嫣身旁蹲下,凑在她鼻子前嗅了嗅,又收回怀中。 然后西夏武士拎起王语嫣,将她往慕容复处一推,王语嫣踉踉跄跄险些摔倒,慕容复及时扶住她。 “老夫无意与慕容公子为敌,先送还令表妹以示诚意。若慕容公子能够两部相帮,令舅母自然也安然无恙。” 段延庆说话时,另一个西夏武士已经站在李青萝背后,手里的尖刀抵着李青萝背脊。 他满意的看见慕容复果然缓缓收起长剑。 岂不知此举正和慕容复心意。眼看段正淳一方如鱼肉,段延庆一方如刀俎,胜负之象已现。而且西夏武士功力着实不弱,更可虑的乃是其背后的西夏国。他纵然出手,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既然如此,两不相帮最好。况且说是两不相帮,实际上却是对段延庆大大有利,段延庆若真的做了大理皇帝,对姑苏慕容氏岂能冷待? “复官,别听他的——”李青萝喊道,刚说完,便被西夏武士点了穴道。 王语嫣连连呼唤。 情势又是一转,刚点燃的希望转瞬即逝,段氏众人再一次灰心。 段延庆解决了慕容复,重又将注意力落在段正淳父子身上。他的铁杖只要再往前送一分,段誉的小命便要不保。“段正淳,老夫再问你最后一次,要皇位,还是要你儿子的命?” 段正淳脸色惨白,迎着刀白凤求救的目光,对段誉道:“誉儿,爹爹不能败坏大理的基业清誉,是爹爹对不起你,下辈子……下辈子……”他再也说不出去了。 段誉害怕得紧,可听了段正淳的话,他反而生出一股勇气,朗声道:“爹爹,死有轻于鸿毛,也有重于泰山。孩儿为江山社稷而死,虽死无憾!” 刀白凤和木婉清泪如雨下。 康毅大声道:“你敢害我哥哥,我叫我爹爹杀了你!”他说的爹爹自然不是无能无力的段正淳,而是不知身在何方的萧峰。 不过段延庆可不知道,他的一张脸面无表情,僵尸一般,反而更显得恐怖,喉咙间发出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嗬嗬”的诡异声音。 刀白凤急促念到:“天龙寺外,菩提——” 段延庆倏的后退一步,戳向段誉的铁杖也收了回来。“哪位高人在此,何不现身一见。” 刀白凤的声音戛然而止。 众人瞧不见,不知道当他的铁杖缓缓戳向段誉时,一道劲气探向他的铁杖,那劲气蕴含着深厚的内力,他猝不及防之下,铁杖被打偏,自己也站立不稳,不得不收回铁杖,后退一步稳住身形。 屋顶被包不同和风波恶踢破,月光从大窟窿投入屋内。月光中,一个健硕的身影飘然而下,他怀中还揽着一个女子。 他的轻功卓绝,倏忽间落地、无声,松开女子,足尖点地,如鹰击长空,如猛虎出山,向段延庆袭来。 段延庆仓促迎战,越战越是心惊。 除了挟持李青萝的大汉,另四个西夏武士,连受伤的也一拥而上,但来客武艺高强,在五人围攻下竟丝毫不落下风。 慕容复冷眼旁观,自付便是自己恐怕也没这么轻松。 那头,康毅已经惊喜呼唤,虽然三年未见,可自己母亲的模样怎么忘得了。 康敏双目含泪,将康毅拥入怀中。 段延庆也认出了来人,正是害得他远遁西夏的罪魁祸首,乔峰! ☆、第69章 段延庆身习段氏精妙武功,又有多年来在外习得的稀奇古怪的武功,两条铁杖乃精钢所铸,又灌注了他一身内力,厉害非常。 四个西夏武士也个个身怀厉害功夫,在西夏都是数得着的高手。 萧峰在围攻下,面不改色,游刃有余。但一时间被拖住,腾不开手。 而挟持王夫人的西夏武士已看出若再打下去,己方必然要输,朝萧峰叽哩哇啦的喊叫,意思是让他住手,不然自己就杀了人质——他看出萧峰与段氏相识——奈何萧峰听不懂,喊了也是白喊。他心狠手辣,既然语言不通,索性手里尖刀往李青萝一横,就要割下去。 慕容复一直凝神观看萧峰和段延庆五人过招,竟没留意李青萝这边。 待听见王语嫣尖声惊叫才瞧见李青萝捂着脖子,殷红的血液从指缝中泄出。自己手下的风波恶和包不同已和西夏武士战在一块儿。 王语嫣挣开慕容复的搀扶,几步奔至母亲身边。慕容复连忙给李青萝点穴止血,掏出药粉敷在伤口上。幸好包不同和风波恶及时阻止,虽然李青萝留了许多血,好在性命无碍。 段正淳心急如焚,“阿萝阿萝”的呼唤。其余诸女瞧他急切关心的模样,暗自恨在心头。 康敏几年来见多了鲜血,李青萝留的那点根本引不起她的关注——反正人没死。她搂着康毅,把康毅浑身上下摸了个遍,确定儿子完好无损才稍稍松口气。 康毅已经知道些男女之别,自觉长大了,被亲妈摸一遍,而且当着这么多人,羞得面红耳赤,偏偏中了迷药动也动不了只能任母亲大人“为所欲为”。 是药三分毒,何况迷药。在人体内存留久了谁知道有什么危害。康敏检查完了,冲萧峰道:“峰哥,宝宝中了迷药,让他们快把解药交出来!” 声音传入萧峰的耳朵,段延庆等人蓦地发现对方攻势变得更为凌厉,个个嘴里发苦。 段延庆想起当年自己四个兄弟姐妹横行天下各处,好不威风,虽然不敢将天下豪杰都不放在眼里,却也自认能同时对付他们四个的人恐怕还没出生,哪里预料得到碰上乔峰这个煞星,老三老四死了,老二被废了武功,自己负伤逃走。今日的局面可不正像当初——心神一晃,叫乔峰捉住破绽,胸口中了乔峰一掌。 当年也是如此,先是他中了一掌,接着老二被乔峰击中檀中,老四怕了见势不妙想逃被一拥而上的丐帮弟子乱棍打死,然后是老三被乔峰一掌拍在脑门,脑浆迸裂。 越想越是胆战心惊,此时己方渐渐露出颓势,余光又瞧见慕容复几人提剑就要杀将过来,光一个北乔峰就如此棘手,再加上南慕容,岂不是老夫今日要命丧于此!不可,大仇未报,大业未定,岂能就此殒命? 段延庆索性趁西夏武士与萧峰缠斗,脱身去也! 慕容复本想静待结果,随着胜负之象渐生,隔岸观火似乎不太妥当。况且舅母受伤,包、风二位家将擅自动手,表妹又一叠声的要自己给舅妈报仇,已不容他迟疑,长剑唰唰两下刺向西夏武士。 段延庆逃走,西夏武士难以支撑。南慕容一入战局,胜负立判。五个西夏人,一个被包、风二人制服,另外四个皆被萧峰击毙。 江湖风霜刀剑,究竟给他添了几分戾气,杀人干脆了许多。 杀了人后,萧峰从西夏人衣服里搜出不少物事,其中就有夫妇二人在房顶时瞧见他们给王语嫣闻的装解药的瓷瓶。 慕容复几人亦是搜出解药,纷纷给段氏诸人解毒。 康毅解了毒也不肯起身,依偎在康敏怀中,丝毫想不起自己已经是“大人”。 母子俩眼圈儿都红了。 当年分别来得太突然,即使到了镇南王府也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康毅才接受事实。住在镇南王府的日子段正淳对他不错,但也就是不错了。他嘴里叫着父王,其实心里只把萧峰当爹。没办法,常常面对王妃刀子似的目光,虽然没打也没骂,但对一个骤然离家到陌生地方生活的孩子,这种不欢迎的态度就够折磨他幼小的心灵了。镇南王府三天两头的闹,大部分是两个女人争风吃醋,可吵着吵着,战火就会蔓延至小孩。仆人间的私语流言,主人们之间的矛盾……偏偏男人性子粗不管后宅,女主人无心管理,很是让康毅不好受了一阵子。 最大的打击是半年前康召去世。那也是康毅逃跑*高涨的来由。 “你外公去世了?”康敏乍闻噩耗,心神恍惚。 康毅含泪点头。 康敏脑海中浮现出一张饱经风霜的平凡面孔。康召不知自己不是他的女儿,一片慈爱尽数扑在她身上。无论自己做什么,多么离经叛道多么惊世骇俗,要承受多么严重的后果,他都能以一颗慈父之心包容。在别人看来,作为一个父亲无力管束女儿是失败且窝囊的。可既得利益者康敏没有资格嫌弃……她强占了别人女儿的躯壳,享受了来自父亲的包容宠爱,却连他人生最后一刻都未能陪伴他身边……她亏欠康毅和康召太多了! “外公临终前说了什么?”康敏缓过神来,低落的问康毅。 也许临终前他还在念叨女儿的名字,牵挂女儿的平安。 康毅擦了擦眼眶,吸了吸鼻子:“有的。外公让我告诉你,他说他早就知道你不是了。” 不是?不是什么?不是真正的康敏? 疑惑和震惊同时涌上心头,还夹杂着心虚。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康敏咬紧下唇。 “对了,外公还说了些话,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要我告诉你的。他说什么幸好那些符纸没用,没吃出毛病,还有什么什么幸好我没变成傻子之类的……哦,还有一家三口可以在下面团聚了什么的。”康毅天真的问:“妈,外公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康敏:“……” 她想起穿越之初,康召给她的平安符、保胎符、开过光的佛像、传说中的圣水……还有那段时间她经常吃到康毅亲手做的食物,有些确实味道怪怪的…… 那时候她刚穿越,一是对古代风俗不了解因而有奇怪的地方也没往心里去,二是自己尚且有一大堆烦心的事根本没多注意康召。 这么多年她还以为自己扮演别人的女儿很成功,感情人家早就识破了而且尝试过各种方法消灭自己这个“妖孽”!! 康敏心情复杂,连伤感都被冲淡了许多。 康毅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康敏怀里爬出来。 “爹爹妈妈,这是飞飞。”他拉着一个小姑娘站在康敏面前。 小姑娘清秀美丽,小巧的嘴唇微微翘起,露出羞涩的浅笑,眼眸莹莹有光,看起来就像清晨带着露珠的茉莉花,惹人怜爱。 康毅把自己和白飞飞结识的过程告诉康敏和萧峰,恳求道:“飞飞可聪明了,爹爹妈妈,让飞飞和我们一起吧!” 小姑娘低着头,牵着康毅的袖子,半个身子躲在他身后。 康毅则期冀的看向康敏萧峰。 康敏尚在迟疑,萧峰却干脆答应:“咱们要去北边那里苦得很,只要小姑娘愿意多个人吃饭有什么大不了的。”家里多个人可不止是吃饭那么简单,康敏心道。 康毅一听苦得很,有些犹豫,看向白飞飞。 白飞飞手指绞着腰带,轻轻的说:“我不怕苦。”心里叹气,如果可以她半点也不想多三个有资格管束她的亲人。对康毅略有好感是一回事,多三重束缚又是另一回事。只怪如今年纪太小,武功又弱,江湖风波险恶,自己这么个小女孩如果孤单一人,还不知会落入何种险境。如上次般被拐卖太常见了。 康毅兴高采烈,拍着胸脯对白飞飞保证自己一定会对她好,做个好哥哥。 萧峰含笑看着两个小孩。 父子俩已经达成一致,康敏还能反对吗? 段正淳挨个关心了情人们的安危,顾忌慕容复一行人在倒没对李青萝作出亲密举动,最后关心完儿子,期期艾艾的靠近萧峰康敏。 想了想,还是把“小敏”二字咽了下去,口中称呼“乔夫人”。 康敏道:“段王爷,我夫君已经查明自己的身世,他本姓萧。” 段正淳心中黯然,改口:“萧夫人。”见康敏微笑,心中更是失落。原本满腔话语也说不出口了。“萧夫人,毅儿很惦记你……和尊夫。” 康敏摩挲着康毅的发顶,依偎在萧峰身旁,微笑道:“是啊,多谢段王爷对毅儿的照顾!现在我们一家团聚,以后就不用麻烦王爷了。” 段正淳没想到她这么干脆的过河拆桥,再一次认识到自己对康敏来说有多么不讨喜,苦笑。他想说“毅儿也是我的孩子,何谈麻烦。”然而看看站在康敏身侧的萧峰,怕如此说萧峰会心生芥蒂,只得又咽回肚里。 看着康敏娇艳依旧的面庞,他搜肠刮肚,竟然无话可说。 他没话说,有人有话说。 刀白凤冷哼,道:“誉儿,跟我回走,咱们回你外公舅舅家!” 段正淳立刻抛下康敏,来到刀白凤身边,哄到:“凤凰,这是怎的?要拜见岳父旧兄,也该咱们一块儿带着誉儿去才是嘛。” 装糊涂,和稀泥,拈花惹草,段正淳天生自带天赋。 今日却不同了。 他话音刚落,秦红棉也叫道:“婉儿,咱们娘俩不受待见,还是走了罢了。” 李青萝哀哀低泣,搂着王语嫣唤道:“我可怜的女儿,自来就不曾受过父亲的疼爱,如今又遇到这等事……” 段正淳头大如斗。 李青萝顾忌慕容复,说得模糊,倒引得慕容复叹气,安慰道:“舅母莫伤心,有外甥在此,定不会再让舅母和表妹置于危险之地。” 他表情诚恳,王语嫣心中甜甜,脸颊泛起红晕。 李青萝抽泣声不止,却到底没能厚着脸皮当着夫家亲戚说那些意在言外的话。 萧峰对康敏道:“那位慕容公子就是当年与我齐名的南慕容——慕容复公子。” 康敏明白萧峰未尽之意,彼时一个是北方丐帮一帮之主,一个是南边慕容家家主。年龄相仿,同样在同龄人间出类拔萃,意气风发。而如今,萧峰境遇剧变,对方依然是江湖才俊,对比下,由不得萧峰不心生感慨! 康敏没有说什么。萧峰本就是阔朗的性格,近年越发成熟,不用人劝,自己待会儿就会忘掉。 当慕容复朝四面拱手,道:“寒舍离此处不远,不如诸位随在下去往寒舍稍作歇息。”时,萧峰果然将方才的感叹抛之脑后。 康敏无意与段氏同行,夫妇二人商议后,谢绝了慕容复的好意,等到天色将明,与诸人告别,携毅、飞飘然而去。 ☆、第70章 萧峰好梦正酣,突然好像有人拿锤子用力锤他的胸口,疼倒不怎么疼,那锤子是软的,但他向来惊醒,很快睁开眼睛,发现“锤子”原来是自己媳妇的一双粉拳。 媳妇儿紧紧闭着眼睛,眉头紧皱,双拳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在他胸口,额头沁出密密的细汗。 “敏敏,快醒醒!”萧峰连忙把媳妇儿晃醒,以免她陷入梦魇。 康敏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呼吸急促,眼神朦胧恍惚。就着萧峰的手喝了几口温茶,才有了些精神。她表情古怪的凝视着丈夫:“方才做了个奇怪的梦。” 萧峰抚摸她的背脊,试图安慰她:“噩梦就忘了吧。” 康敏摇摇头,啜了一口茶,咽下去,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也不知算不算噩梦……我梦见你要跳崖寻死,当然没死成,被我给骂了回来。” 萧峰没当一回事,做梦嘛,当然是稀奇古怪不和逻辑。 可康敏的梦太有逻辑了。 她梦见萧峰带着一个小姑娘到了辽国,因缘际会救了辽国皇帝,被封为南院大王。辽国皇帝要他带兵攻打宋国,他不肯,就被辽王关了起来。跟着他的小姑娘回宋国求救,萧峰的两个结拜兄弟段誉和虚竹——明明是子侄辈的——还有丐帮、少林诸多中原武林门派集结远赴辽国营救萧峰。宋辽厮杀两边都死了许多人,萧峰难过不忍,既不能攻打养育自己的宋国,又不能看着中原武林人士为救自己杀死自己的族人。两难之下,挟持辽王,逼辽王立誓有生之年绝不侵宋,然后为了谢罪,意欲以身殉国故。 这是前半段梦境的内容。 梦里没有她,陪伴在萧峰身边的是一个叫阿紫的小姑娘。萧峰为她屠狮搏虎,千金散尽,只为换取人参救活她的姓名。最叫她难以接受的是,阿紫叫他姐夫,从断断续续的画面、对话中她知道阿紫的姐姐叫阿朱!! 她绝对没有另一个名字叫阿朱,也绝对确定自己没有妹妹! 而且段誉虚竹都和萧峰差着辈分呢,尤其是虚竹,和萧峰不过见过几次,如今还在少林寺念经参禅,两人之间纵使不是敌人,恐怕也很难成为朋友。怎的梦里他却是威风八面的什么灵鹫宫主人,连同段誉成了萧峰的义弟? 梦境如此真实连贯,还有完整的逻辑性,隐约给她一种感觉——也许那是发生在平行时空的真实。 她没有完全认定是因为后半段梦境。 萧峰折断一支箭正要对着自己胸口插下去,她急得不行,然后突然就出现在梦境里。她排开众人挤到前面去,指着萧峰鼻子骂:“你个短命的,你死了,要我做寡妇不成?” 梦里萧峰的表情很疑惑,那些围在周围的人,宋人也好,辽人也好,认识的也好,陌生的也好,梦中的自己仿佛长了好几双眼睛似的,一边骂萧峰,一边竟然还将众人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这段完全找不到逻辑,所以她才不能确定那只是梦还是平行世界的映射。 梦中人都看着自己好似看见太阳是方的、天是彩色的、手长在屁股上、人用脑袋走路……又好像个个都被雷劈了或者见鬼了。 但梦中的自己全不在意,挺着平坦的肚子对他喝骂:“死吧死吧,你死了,我就带着你的娃改嫁,让别的男人睡你的床,花你的钱,打你的娃……哇啊啊,反正你要死,我才不给你披麻戴孝,这孩子生下来我也绝不告诉他他亲爹叫萧峰,免得他知道自己亲爹是个自杀的懦弱鬼。” 她连哭带骂的,萧峰的表情从“见鬼”变为“震惊”再变为“恍惚”,手也松了,断箭掉在地上。 看起来是不想死了。 然后梦里的自己就冲了上去,握着拳头狠狠捶打这个抛妻弃子自杀未遂的王八蛋。打得手都麻了,就被摇醒了。 现实中的康敏眼光复杂的盯着萧峰,萧峰不自在的轻咳两声,张口:“梦都是假的。”首先他没救什么辽王,也没做什么南院大王。其次他有妻有子还有老父要奉养怎么会寻死?至于虚竹段誉,就更离谱了,他哪来的义弟!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他根本不认识什么阿朱阿紫阿红阿绿的。 康敏百思不得其解,夫妇二人面面相觑。萧峰忽然灵光一闪:“敏敏,梦里你挺着肚子,会不会预示着咱们要有孩子啦?” “瞎说。梦里还有小姑娘叫你姐夫呢,哼,姐夫和小姨子……”康敏吃醋。梦里的萧峰对小姨子阿紫可谓掏心掏肺无微不至,想起康敏就气不打一处来。 “梦都是反的,都是反的。”萧峰打哈哈。 适当的吃醋是情趣,若一直为个梦纠缠不休就过了。尽管康敏心中仍然存在着疑虑,但却配合起萧峰转移话题。不一会儿夫妇俩打情骂俏,气氛变色,萧峰决定身体力行的进行造人大业。 屈指一算,二人成婚已近七年。七年之痒即将到来的时刻做这样一个梦,康敏要是没多想简直辜负了女人多疑敏感的名声。 夜晚二人鱼水交融,融洽和谐,次日天光大亮,康敏的思维便随着日头一路高升,如阳光般无限散发。 七年了,自从一年前康毅和白飞飞离开后至今今夫妇二人膝下空虚,康敏盼孩子盼得心慌,可孩子就是不来。 萧远山屡屡踩儿媳痛脚,嘲笑她没用。一度气得康敏差点在饭菜里下药毒死那个老不死的。萧峰夹在老父娇妻之间,很是受了些夹板气。 大漠的日子平静又闹腾,矛盾中带着欢乐。 萧远山已经老了,他的老不是躯体的衰老而是心灵的沧桑疲惫。他嘴上嫌弃儿媳,却从来没劝过萧峰换个老婆,对康毅和白飞飞更是亲自教授武艺,疼爱有加。最常做的便是放放羊,喂喂马,含饴弄孙,悠然自在。大漠草原,约莫就是他的归宿。 可萧峰正直壮年,三十多岁就过着养老的日子,一年两年便腻味了。牧马放羊,行商贾事,种种琐碎,几乎磨灭了萧峰的意气。于是两年前,瞧出儿子心事的萧远山将儿子媳妇孙子孙女都赶出家门,让他们自己去“寻活路”。 萧峰带着妻子孩子在辽国境内穿梭,盘桓了大半年,然后转到往西,一路见识了各种风俗民情,人生百态,以及种种稀奇古怪的事。遇上不平便管一管,有相投的人便一起喝酒,然后告别。走到特别有意思的地方,停下来盘桓数日,呆够了又继续出发。没有目的地,想到哪儿走到哪儿。 此时不比当初被人追杀身负冤仇,不仅形势危急,且无心游玩。此时有康敏和老木匠老铁匠精心研究出的特制马车,车厢宽阔、弹簧减震、现代收纳空间,给旅途提供了许多方便。有时他们也兼作商人,购买当地特产,到了另一地卖出,赚的钱倒也不少。有时遇上劫道的,他们便黑吃黑。心情好的话,遇上哪里邀人助拳他们也会参上一脚,既得了消遣又锻炼了两个孩子的武艺。康敏还坚持写旅游日记,给自己起了个“红尘客”的书名,雄心勃勃的宣布要效仿郦道元、徐霞客名留青史。 郦道元大家知道,可徐霞客是谁? 康敏不解释,反正也没人关心。 郦道元的《水经注》文笔绚烂,语言清丽,以水道为纲,所记述者天文、地理、民俗、历史、兵事、文学……无所不包,“因水以证地,即地以存古”。康敏的《红尘客游记》文理不通,而且记得尽是些奇闻怪谈吃吃喝喝,两个小的看得倒津津有味,若说付梓刊刻——连白飞飞都含蓄的说“义母若不嫌弃,不如让飞飞替义母校正。”说是校正,其实和重写差不多了。 后来白飞飞康毅独立出去了,这项工作便由萧峰接手。 三年多,走过许多地方,唯独没有深入中原腹地。一年前,萧峰说雏鹰终要离巢,允许康毅和白飞飞独自闯荡江湖,约定明年中秋相聚之地,康敏殷殷叮嘱,依依不舍,终究还是送走了两个孩子。 转眼间,就要一年了。 夫妇俩在东北住了几个月,如今正在南下与孩子团聚的路上。 昨天接到康毅和白飞飞托人捎的信,当晚康敏就做了那个奇怪的梦。 信上倒没说什么特别的,无非是告诉康敏两人去了什么地方,遇到过什么事。要说特别,段誉原来不是段正淳的亲儿子大概算吧。 康毅写得不清不楚的,幸好有同为女性的白飞飞了解康敏的心意,将这一大八卦的来龙去脉细细写来。 事情的起因于段正淳和刀白凤要给段誉娶妻,哪知道木婉清将段誉暴打一顿离家出走。本来大家没将两件事联想到一块儿,谁知过了几天,段誉也不见了。镇南王府找了许久,某一天接到段誉的信,称自己恋上亲妹对不起段氏历代祖先,对不起爹妈,未免祖宗蒙羞,决定了断此生。又称愿意将世子之位让与康毅,请康毅别看不起他这个丢脸的哥哥,代替他孝敬父母,担起家族责任云云。 那时康毅和白飞飞离着镇南王府有上千里的路程呢! 后来段誉和木婉清要殉情,却恰好被再度来寻仇的段延庆捉住——从这个角度说段延庆可算二人的救命恩人——威胁段正淳段正明兄弟让出皇位。 段正淳如上次般没同意。 然后刀白凤为了救儿子爆出段誉不是段正淳亲生,他的生父竟然是段延庆!! 峰回路转,晴天霹雳! 反正如今镇南王府乱成一团,还把康毅牵扯进去了。 不过康毅不想做王爷,也不想做皇帝。他更喜欢做自由自在的侠客,所以在王府住了几天就跑了。 这和她的梦没有关系啊! 康敏纠结了十几天,直到和儿子干女儿团聚才把梦境抛之脑后。 中秋一过,野惯了的康毅便和白飞飞一块儿离开了。康敏有些怅然,孩子长大了就想离开父母,拦也拦不住。不过一年时间里,康毅和白飞飞竟然也闯下了个“金玉双侠”的名号,据说是由“金童玉女”演化而来其实听在康敏耳里和“金鱼双侠”或者“雌雄大盗”差不多。 “峰哥,你说咱们是不是该给孩子们定下名分?要不然毅儿像段誉学殉情怎么办?”作为过来人,康敏怎么看不出康毅和白飞飞的气氛起了变化。 萧峰如今也很不在意中原礼教,反正康毅和白飞飞只是义兄妹又不是亲兄妹,变成夫妻也没什么不好。 过了半年,康毅和白飞飞收到康敏的信,除了告诉他们已经选定了日子给他们定亲外,还有他们很快要多一个弟弟或妹妹了。此时,他们在天山附近救了一个奇怪的女童。 又过了一年,成为未婚夫妻的康毅和白飞飞遇上了丐帮的全冠清,萧峰家人的身份暴露天下,引来追杀。康毅气愤之下宰了全冠清,萧峰和中原群雄已然淡化的仇怨再一次进入天下人的耳目。 三个月后,少林却不过丐帮情面,加入加入追杀队伍。白飞飞索性爆出前任方丈秘闻,很快便传得沸沸扬扬。 又过了两个月,康毅和白飞飞被追得狼狈逃窜,决定往南,路过姑苏再次遇见慕容复。 此时,天龙寺迎来土蕃来客。 那便是另一段故事了。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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